近期，《和陌生人说话》访谈节目，来了一个很特别的嘉宾。

他叫陈昌雨。

两年前，陈昌雨母亲被父亲纵火杀害。

父亲被捕入狱。

陈昌雨作为凶手儿子，同时又作为受害者的家属，陷入了伦理困境。

到底是选择原谅，还是要求重判？

陈昌雨选择后者。

“节目上，主持人问：你想象过，如果终审判决真的是死刑，在他消失那一瞬间，是什么感受吗？他是你生理意义上的父亲，也和你一起生活过。”

陈昌雨回答：

“很开心，只有这个词，很开心。”

陈昌雨还讲到，自案发以来，自己遭受了很多谩骂。

有人说，这是不孝。

还有人说，肯定这母亲也不是什么好人，才落得这样下场。

包括陈昌雨叔叔大伯，也都求情，希望能留他父亲一命。但陈昌雨拒绝。

如果只看这些，你或许会觉得陈昌雨过于决绝。

但是，在真正了解陈昌雨的经历，我相信，每个有同理心的人，都会理解并支持他的决定。

悲剧发生在2021年3月。知道母亲烧伤后，陈昌雨从广东回到云南老家县城。之前电话里，母亲只是说“你爸不小心抽烟把汽油点着了，问题不大”。赶到医院后，陈昌雨错愕无比。这哪是轻微烧伤，简直危急性命！瓜子脸烧变了形，黑乎乎的。半个嘴唇也烧没了，手臂、躯干全都裹满了纱布。

陈昌雨当场泪流。随后，在他不断追问下，母亲缓缓说出这段让人绝望的真相......

3月14日晚，禹秀英（陈昌雨母亲）因喂猪跟丈夫陈继卫发生矛盾。禹秀英跑到沙发上睡。半夜冷醒，她去找被子。陈继卫也醒了，他起身提来一壶汽油，二话不说就往屋里泼。禹秀英吓坏了，就去阻止，这反而激怒了对方，使汽油泼到自己身上。禹秀英哀求：我自己哪里又做错了？陈继卫说：晚上喂猪的水放少了。随即，陈继卫不带任何犹豫，直接点燃汽油。禹秀英回忆说，“一下子他就点着火，火先从我脸上烧起来，满屋子都是火。”

这场大火导致禹秀英全身55%面积烧伤。医生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生命危在旦夕。陈继卫也有烧伤。但不严重，在住院治疗20天后，顺利出院。而禹秀英，却没有等来康复出院的一天。纵火发生136天后，禹秀英病情恶化，没救过来，走了。这一年，禹秀英42岁。她儿子陈昌雨，仅20岁。

图：陈昌雨跟禹秀英合影

禹秀英是云南省宣威市人。父母都是面朝土地背朝天的农民，靠种植农作物为生。禹秀英家庭条件不好。住在隔壁镇上的陈继卫，家庭经济条件就更差了。陈继卫父亲是盲人，母亲是聋哑人，两个残障人士组成的家庭，情况可想而知。据当地人讲述，年少的时候，陈继志就是镇上有名的混混。打架狠，喜欢来事。也许，我说也许，正是这样这样足够痞气的一面，俘获了年轻禹秀英的心。听禹秀英娘家人说，他们是自由恋爱的。2000年左右，禹秀英生下陈昌雨。但3个月后，陈继卫因为在大巴上持刀抢劫，被判10年。二十世纪初，落后山村，一个女人拉扯孩子难度是现在很多人无法想象的。禹秀英没有住处，问亲戚租房。可租了没几个月，又被赶出来，理由是“娃娃哭，太吵“。公婆家徒四壁，只有一个房间。为了能让禹秀英有个容身之所，一个房间加个木板挡下，就成了2个房间。生活鸡飞狗跳过着。有亲戚劝她，找个人再嫁了吧。禹秀英摇摇头。她说，她相信陈继卫会变好的，要等他出来。

图：陈昌雨幼时和母亲的合影2008年，陈继卫出狱。妻子等来丈夫，孩子有了父亲，但生活却没有因此变好，而是变得更糟糕。陈继卫很嗜暴。他总是因为一些小事就对妻子大打出手。有时是用板凳，有时是用啤酒瓶。揍完了，禹秀英满脸是伤。陈继卫就带着她去村里诊所挂吊针。等恢复差不多了，又继续打。有一回，村里诊所医生说：“别打啦，再打你老婆就要被打死了。”村里其他人也跟着劝。但大家没劝动陈继卫，而是让他感到心烦。以至于从那以后，他还是会照样家暴。但每次打完，他不再出面，而是让禹秀英自己来挂吊针。

这种暴力同样笼罩着陈昌雨身上。有一回，陈昌雨拿着玩具枪在门口比划。陈继卫走出门，发现枪口正好正对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坐过牢的缘故，这一幕似乎严重刺激了他的神经。他拽过电饭煲充电线，对着陈昌雨就是一顿猛抽。年幼的陈昌雨被打得满身是伤。陈继卫停下手，又忽然恶狠狠警告：“我现在数三个数，立刻别哭了，1,2......”陈昌雨在极度恐惧中将哭声咽了回去。因为过往的经验告诉自己，如不这样做，只会面临更严重的抽打。

图：陈昌雨的老家在成长过程中，陈昌雨喝过2次敌敌畏。一次是几岁的时候，遭到父亲一顿莫名其妙的毒打。他觉得太委屈了，生活没有希望。还有一次是跟父亲二次出狱有关。2013年，陈继为因为盗牛被抓，被判三年有期徒刑。陈昌雨说，也因为父亲进去了，这三年是他童年最快乐的三年。2016年，父亲刑满释放。在出狱前一天，陈昌雨心里万般绝望，喝下敌敌畏。但和上次一样，由于被母亲发现及时，送到医院洗胃，幸而无碍。

禹秀英也想过离开这个男人独自生活。可每一次逃离，都总会被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拽回来。有一回，禹秀英晚上挨打，离开出走。她投奔到嫁到外地县城的妹妹。可是，在妹妹那待了没几天，陈继卫就打来电话威胁：再不回来，儿子就别想读书了，我让别人明天就带出去打工。儿子是禹秀英软肋。当天就收拾行李，回到了丈夫身边。有时是被儿子牵绊，有时是被家人。又有一次，禹秀英离家出走。陈继卫找不到人，也干脆不找了，直接带着一帮社会混混跑到禹秀英娘家，以暴力胁迫。让陈昌雨印象最深的一次家暴，是2019年春节。当时他在外面玩手机。忽然听到屋内有争吵，走进一看，父亲正拿着一把杀猪尖刀指着母亲。陈昌雨问：“你这是要杀我妈吗？”陈继卫没回应，恶狠狠瞪着。随后放下刀，抄起家里电器，砸向陈昌雨跟禹秀英两人......

图：陈昌雨事后，陈昌雨打电话报警。但民警告诉他，这是家务事，他们管不了。

图：南风窗采访从那以后，陈昌雨再也没有回家。他在广东谋生，偶尔把母亲接过来住。2020年，陈昌雨跟母亲还做好了对未来的规划。先努力攒钱，等攒够了，就在汕尾买房交个首付。他喜欢大海，这样每天都能听到海浪的声音。到那时，就把母亲接过来，再也不回去了。

天不遂人愿。2021年年初一场大火把禹秀英烧成重度烧伤，同时，也烧掉了陈昌雨对未来一切幻想。在医院的日子，禹秀英很苦。烧伤后，纱布需要经常更换。可皮肤已经烧烂了，纱布跟肉黏在一起。每次把纱布撕下来，禹秀英都会疼得咬牙颤抖。禹秀英想到了死。她告诉儿子：给我买点安眠药吧，我坚持不下去了。陈昌雨没同意。他表面坚强，宽慰母亲，但一到夜深的时候，就会偷偷跑到医院走廊独自落泪。

为给母亲看病，陈昌雨背上一身债务。陈继卫只是在入院时掏了5000元，便没有再出过一分钱。其余医疗费用全是陈昌雨承担着。他问亲戚借了几万元，又问网贷借了几万元，凑了十几万医疗费。最后钱还是不够，他又回到广东工厂打工。2021年7月28日，陈昌雨正在跟工厂结账。他打算拿着这几万块钱，带母亲换一个好点的医院治疗。但也就是这一天，禹秀英病情恶化，突然离世。这一天之前，陈昌雨可能更多心思都在想着如何治好母亲。这一天之后，陈昌雨变了。他脑中只有两个字，复仇。在这起人伦悲剧中，复仇就意味着要众叛亲离，与半个家族为敌。当初得知真相准备报警时，陈昌雨就有遭到叔叔（陈继卫弟弟）的威胁。叔叔告诉他：

就算你爸做错了什么事，也不能那么冲动。要是报警了，我就不再负责医药费，以后有事你自己兜着。

陈昌雨小时候是住在奶奶家里，跟奶奶有着较深的情感链接。可见面后，奶奶也用手语进行指责：你为什么要把你爸送进监狱？！这一次，陈昌雨没有退缩，而是坚定回答：因为他杀了我妈。陈昌雨执意复仇态度，激怒了叔叔一家，也让村里一些长辈不解。他们埋怨陈昌雨：“都是他们家的儿子搞的”““妈已经没了，陈继卫好歹是他爸，唯一的亲人了，不应该把事情做得这么绝”面对这些非议，陈昌雨很少去回应。他只是平静而坚定语气告诉采访记者：他不是我爸，是我杀母仇人。陈昌雨报警。同时，于2021年11月25日，他拍摄视频，编辑长文，发布微博。内容大致是，恶父杀母，儿子要为母亲讨要公道。

不久，陈继卫被逮捕，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将其起诉。、陈昌雨只有一个诉求，死刑。他说，死缓都不行，必须是死刑立即执行，否则就要上诉。2022年12月16日，案件一审公布。陈继卫被判死刑。

陈昌雨说，拿到判决书，自己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也只是松了一口气，心里悬着的石头还没有落下。因为陈继卫不服从判决，要提起上诉。至于二审会不会改判，这让人未知。陈昌雨说，这半年来，自己经常做两种梦。一种是梦到母亲。他梦见母亲长长的头发，脸是好，手也好的，和过去一样温柔。他跪在母亲面前，问母亲，告不告？母亲说，告！一种是梦到父亲。两人扭打在一起，他拿着刀，追着父亲砍。梦是虚幻的，但梦的心境是真实的。“复仇”是陈昌雨此刻心中全部信念。他现在最大的盼望是，等二审判决书下来，上面写着“死立执”，然后，把它烧给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