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暑假的时候

我爸死了

我妈被执行了无期徒刑

我辍学了，心里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1

屋外天气阴沉沉，乌云密布，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客厅传来父亲严厉的打骂声，夹杂着母亲无力的哭泣。

我知道，父亲今天又喝多了。

小妹靠在我身边，蜷缩成一团，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伸出胳膊，把她的头按着靠在我肩膀上，

似乎这样就能减轻小妹心中的害怕和痛苦。

我慢慢闭上眼睛，感受着肩膀那颗渐渐安定的头颅。

我的心也跟着逐渐安定。

在我一岁那年，母亲没有留下一句话，离开了我们这个家。

从此，我和父亲、爷爷奶奶相依为命。

原本幸福的家庭，随着母亲的离开，变得支离破碎。

在母亲离开的两年时间里，爸爸颓废了不少，爷爷奶奶头发白了许多。

而我，也经常被同村的小伙伴驱骂。

他们都叫我「野孩子。」

有的稍大点的孩子经常往我身上扔石子、吐口水。

我回家问奶什么是野孩子。

每每此时，奶的眼睛总会泛红，埂咽着说「乖孙孙，咱不提那个女人。」

自从我妈走了之后，我爸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人也憔悴不少，眼睛没神，眼窝凹陷，嘴唇周围长满了硬硬的胡茬。

偶尔他抱起我，想亲我两口，我都特别嫌弃。

抽烟也越发熟练，家里的啤酒罐和白酒瓶堆满了墙角，落了灰。

有次我爸和奶吵架，我听奶说「让你别找城里姑娘，你就是不听，现在她拍拍屁股走了，可怜了我的孙子。」

说完就坐在地上拍起大腿，哭了起来。

我知道奶口中说的应该是我妈。

其实，我也挺想她的。

我不想当野孩子。

隔壁的张虎王二妮都有妈妈，为什么我就没有？

我躲在角落，数着地上的蚂蚁，盯着从鞋洞里漏出来的大拇脚指头和嵌了泥的指甲盖。

你们说我孤单吗？不，我不孤单。

白天，我和蚂蚁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还能听听屋顶老鼠打架的声音，有时候梦中还会梦到我妈和我说话。

三岁那年，我妈回来了。

我爸脸上露出了这两年来第一抹笑容。

我妈回来后，我终于能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吃到香喷喷的饭菜了。

再也不用穿破洞鞋、补丁衣，啃冷馒头了。

我经常穿着新衣服和蚂蚁玩，就连睡觉也不肯把新衣服脱下来。

有时候穿着新衣服出去显摆，顶多换来张虎他们的一声「切，土包子，亲妈回来又能怎样？」

我对这些声音置之不理，他们肯定嫉妒我，我妈长得好看，做饭很香，还很温柔。

我妈回来八个月后，生下了小妹。

有次我听到村里有的长舌妇私下闲聊小妹的身世，她们说，小妹不是我爸的种，指定不是我妈从外面带回来的野种，不然怎么可能怀孕八个月就生下了孩子。

我爸对待小妹极好，即使村里流言蜚语满天飞，但我爸似乎不受影响，我想，小妹一定是我爸的孩子，只不过是早产而已。

我奶听了妇人们的谗言，气汹汹的回家质问我爸，我爸说小妹就是他的女儿，他的种。

但我奶作为村里有名的接生婆，她接生过大几十个孩子，也包括小妹，她打心眼里不相信小妹是我爸的种。

为此，我奶经常和我爸吵架，说小妹是个野种，她不会认的。

但每次吵架，我爸都说他要带着我们娘三离开这个破地方。

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城市生活。

我爸说，他爱我妈，当然也爱我妈生的孩子。

我奶一听，不说话了，年纪大了，最希望的就是子女能在身边尽孝，我奶因为身体不好，就生了我爸这一个儿子，要是我们都走了，她只能和我爷爷相依为命。

这是万万不行的，村西头独居的赵大爷就是死在屋里，两天后才被邻居发现，那场面真的凄凉。

最后还是邻居通知远嫁千里的女儿回来，把丧事简单办了。

我奶对我爸没办法，她把怨气都撒在我妈身上，脾气上来的时候，我奶直接拿扫帚打我妈，嘴里念叨着「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走了还回来干什么，还嫌祸害我们不够吗？」

我妈淑女惯了，嘴里吐不出一句脏话，任由我奶打骂。

好几次他们大人吵完架后，我妈都会把我和妹妹紧紧抱在怀里哭。

妹妹会问「奶是不是不喜欢我？我有爸爸，为什么奶总是说我是野种？」

「婷婷乖，婷婷是好孩子，是爸爸妈妈的好孩子。」

大颗泪珠从妈妈脸上滑下。

我也暗暗发誓要保护好妹妹。

张虎和我玩了一段时间后，又开始打骂我，说我是婊子生的，说我妹长了一张勾引人的婊子脸。

我气不打一处来，打我骂我可以，但不能欺负我妹。

我气得一拳捣在张虎的脸上，他的嘴角瞬间冒出了血丝。

张虎和我同龄，但一向比我高，比我胖，他一下子把我扑倒在地。

骑在我身上，用力扇我脸。

我抓住机会，用力咬了一口他的肉手。

他吃疼，一声大叫，从我身上翻滚下去。

嘴里叫骂着「张铭，你个小兔崽子，狗娘养的，居然敢咬老子。」

转身一脚踹在我肚子上。

他今天穿的是一双名牌运动鞋，使劲踢了我好几下。

我蜷缩着身体，脸上火辣辣的、肚子疼得要命。

等他打够了，他啐了一口吐沫，恶狠狠地朝我说「你个贱人养的，给我等着，我回家让我爸去砸了你家。」

说起张虎爸，我好像已经大半年没见过他了，也对，张虎爸是警察，经常会接到紧急任务，一走就是两三个月。

冷汗从我的额头流下，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颤巍巍起身回家。

当晚，张虎爸带着家伙把我家吃饭的桌子砸了。

我爸气得拿鞋底狠狠地扇我屁股。

气愤地说道「还嫌家里不够乱吗？尽给我惹事儿，赶紧向张虎道歉。」

我一下子哭了出来，大声嚷嚷「张虎说我是贱人生的、婊子生的，说我妈人尽可夫。」

几个大人的脸色瞬间愣住了，张虎爸的脸上透着一股别扭，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妈，似乎要把我妈盯出个洞，又好像在验证张虎说的话是真是假。

我妈被看得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张虎爸什么也没有说，拉着张虎离开了。

当天半夜，我睡的迷迷糊糊，听到了父母那屋的打骂声和哭叫声。

隐约记得我妈颤抖着说：「我知道你一直怪我不辞而别，可我也是身不由己，我被那群人看着，试图逃跑了几次，但等着我的就是一顿毒打和虐待。」

「我当初也是想找份工作，不想生了娃后与社会脱节，失去自我。」

「谁知道我遇到了骗子，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偏僻的地方，一屋子一共二十几个人，我们的手机被没收了，根本没办法和外界联系。」

「这两年，你和儿子就是我活着的念想。」

「我被救了之后，立马回来看你们了。」

说完呜呜呜哭了起来。

「你口口声声说你没有背叛我，那小妹是怎么回事儿？」我爸气愤的一拳捣在墙上。

我妈心里也知道，小妹的存在对于我爸来说是个抹不去的污点。「那只个意外，大兵，请你相信我，我发誓，我以后一定老老实实在家伺候你。」

「你要是不能接受，明儿一早我就离开，我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不碍你的眼，你重新找个大姑娘。」

我爸叹了口气，打火机啪嗒一声。

我知道，他又在抽烟。

夜，很漫长，又安静又可怕。

他知道，自从看见我妈第一眼，他就沦陷了，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离开我妈。

身上灼热的疼痛感让我久久不能入睡。

原来，小妹真的不是我爸的种。

听村里人说，我爸我妈是自由恋爱，当初我妈爱惨了我爸，不惜与家人决裂，孤身一人跟着我爸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

我爸对我妈也极好，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她。

别的女人有的包包、鞋子、首饰，我爸想方设法也要给我妈买。

刚回村那会，村里人人都羡慕我爸能找个这么漂亮的媳妇，但背地里也会和我爸说「兵子小心点，女人太漂亮了靠不住。」

我爸天天沉浸在蜜罐里，哪里能听得进去，权当他们嫉妒他。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各种宠着我妈。

我爷爷奶奶即使看不惯，也得听儿子的，毕竟我爸向来说一不二。

第二天，我妈穿着长袖长裤带着一条丝巾，嘴角青了一大块。

平时我妈最爱穿连衣裙，不过这样的她也挺好看。

接下来几年里，我妈再也没有穿过裙子。

她把她之前爱穿的连衣裙压在了箱底。

我妈是村里公认的头号大美女，听村里人说，我妈是大城市来的，我爸读了大学，毕业后带回了我妈。

刚回村那会儿，引起了不小骚动呢。

大家都想一睹我妈芳容，我家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我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我身上的淤青好的差不多的时候，趁机我和我妈说了想学跆拳道和格斗。

我妈爽快地答应了我，几天后就给我报了名，

可能是看我被张虎打的太惨了吧。

在那不久之后，我奶得了怪病去世了。

我奶去世一周后，我爷爷因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一下子去了两，在村里还是头回见。

村里人又说，定是我妈克我家，自打她回来，我家就没一天安宁日子。

我家表面上看着挺平静的，可我总感觉整个家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爸依旧像往常一样，对我不冷不热，和我妈妈好像也相敬如宾，却格外偏爱小妹。

兜里有十块钱，舍得给小妹花八块。

小妹不光张的水灵，而且嘴还甜，每次都能逗我爸开心，我爸一高兴，就骑车带着小妹去镇上买好吃的。

每每此时，我都会沉默的蹲在墙角数着蚂蚁，听着摩托车离开的声音。

这天，张虎爸带了二两猪头肉，亲自登门，为张虎打我的事情表示道歉。

毕竟处了这么多年邻居，张虎爸小时候和我爸也是好伙伴，而且，当年还是他带队把我妈救了出来，要说感谢，自己还得感谢他。

我爸挠了挠头，笑了一声，忙招呼他坐下来吃晚饭。

饭桌上，多了几个菜，我爸一高兴多喝了几杯。

张虎爸说「弟妹这么漂亮，兵子真是好福气啊。」

我爸连连说是，还说他准备在后山上种一片果林，交给我妈打理。

我妈站在厨房背对着我们，在听完张虎爸的话之后，我明显地感觉到我妈肩膀僵硬了一下，

我妈今晚破天荒的没上桌吃饭，自己在厨房简单扒拉了两口。

我爸因为喝酒的原因，整晚有说不完的话，拉着张虎爸，不让他走，自顾自的倾诉着，倒也没在意我妈的不正常。

我偷偷瞄了下张虎爸，发现他的目光总往厨房那瞥。

当晚，我迷糊中听到我妈小声低泣的声音，我爸打呼噜的声音，陌生的喘着粗气的声音。

第二天，我妈又把自己裹了个结实，还在脖子上寄了个漂亮的丝巾蝴蝶结。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一家似乎又像一开始那样和睦。

我爸这几年跟着隔壁村的李叔去镇上干活。

没活的时候，也能在家休息半个月，忙的时候，个把月不见人影。

空的时候买了我们三最爱喝的牛奶，睡前能喝到一杯热牛奶，是我和小妹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

今年果园结了不少果子，夏季的时候，果子比以往要多，我妈每天都要带着我和妹妹去镇上卖果子。

我们村离镇上十几公里，我妈骑着电动三轮车，我和妹妹坐在车子上，微风从耳边呼呼而过，我妈嘴里唱起了小曲儿。

听着温柔的小曲，看着我妈单薄的背影，我觉得真幸福。

这样的日子，放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

渐渐的，我好像忘记了母亲离开带给我的伤痛，但有的时候，也会梦魇，梦里妈妈丢下我和妹妹，我只能看到妈妈的背影。

很快，我小学快毕业了，我妹和我在同一个学校，她比我小三届。

我们一同上下学，我想学着像别的哥哥保护妹妹那样站在她身边，但小妹却对我爱搭不理，每次见我都是冷眼相待，我只能跟在她身后，与她保持一米距离。

我知道小妹不爱与人接触，心里倒也没生她的气。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像一颗巨大的石头，激得我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