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难民堆里救下霍霁时的第二年,父亲允了我们的婚事。可大婚当日,他带人抄了我的家。
他说:“你父亲屠我霍家三十八人,我要你父亲血债血偿!”
这天之后,我家毁人亡。
而他,名利双收,飞黄腾达。
他踩着无数的鲜血走上高位,刀尖上的血滴落在地。
每一滴,都是我至亲之人的血……
1
元宵节这天的京城,热闹繁华。
可永安王府,却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我穿着一身婚服,看着身穿铠甲的霍霁时,颤声发问:“霍霁时,你这是在做什么?”
见他沉默不语,我的心骤然一沉,上前一步想要抓他的衣袖。
霍霁时退后一步避开了我的触碰:“尹归雪,你父亲永安王尹铮鸣,贪墨朝廷赈灾银两三十万两,强抢民女、逼良为娼,霸占良田、残害百姓。”
“我用一年时间收集了他的罪证,现在他已被押往刑部大牢,听后发落。”
他的声音冰冷到让人觉得陌生,我没办法不相信。
可我还是下意识的辩驳:“不可能!我父亲向来和善,他修建善堂收纳流民,每月十五亲自在城北施粥,他怎么会是你说的那样?”
霍霁时的神情淡漠:“案子是我亲手查的,人证物证俱在,尹铮鸣,也是我亲手抓的!”
他的声音像是利刃,刺穿我的心脏。
我身侧的手死死的攥在一起,指甲嵌进掌心。
一年前,霍霁时随着逃难的流民北上,却因饥饿晕在了城门口,彼时祈福回家的我恰好撞见,将他救了下来。
醒来后,他说无家可归,想留在我身边做个侍卫,我见他可怜便留下了他。
再然后,我在一日日的相处中对他暗生情愫,我父亲也因为我的话对他多加赏识,让他做了王府的客卿。
这一年来,他对我百般体贴,待其他人亦是温柔宽厚。
可现在,我只觉得眼前人陌生至极。
我浑身颤抖的开口:“你……你到底是谁?”
这时,一个士兵快步从外面跑来:“钦差大人,圣上召您入宫。”
霍霁时面无表情:“永安王贪墨一案已查清,尹归雪,我和你没有关系了。”
说完,他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很快,家中的男丁都被带走,只剩下女眷们哭作一团。
周遭乱作一团,喧嚣不已,我却像是身处百丈深渊,只觉得无枝可依。
我想要追上去,可一转身便被人擒住了。
我被按在地上,听着太监宣读圣旨:“圣上有令,永安王罪大恶极,贬为庶人,三日后于午门斩首,永安王府男丁发配边疆,女眷皆送入教坊司!”
我浑身一抖,按在地上的手用力到指节都泛白。
两日后,我在教坊司再次见到了霍霁时。
昔日满眼都是我的少年郎,如今一身官服,眉眼间都是冷意。
“霍大人去年高中武状元之后,便主动请缨查永安王一案,如今不过一年的时间便将永安王拿下,果然有勇有谋!”
“是啊,霍大人年轻有为,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等那两人搂着女子离开之后,我端着酒走到了霍霁时面前:“霍霁时……”
霍霁时没有抬头,声音冰冷:“我这里不用人伺候。”
我心中一颤,不顾廉耻脱下外衫,往他身前靠:
“霍霁时,我爹固然犯了错,可我兄长、我嫂嫂他们是无辜的,求你救救他们……”
“我求你。”
他忽的抬眼看我,眼眸中满是厌恶。
就在我以为他会将我推开的时候,他忽然目光灼灼的看了我半晌,然后伸手将我搂进怀中。
炙热的吻就这样覆了下来……
2
我被霍霁时带回了他府中。
屋内昏黄一片,窗边的娇花在微风中轻颤着。
疼痛至极的那刻,我忽然想起乞巧节那日霍霁时牵着我的手赏灯。
他说:“归雪,我会护你一生一世。”
回忆不复,少年的承诺一夕作古。
三更天时,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下一瞬,我如同垃圾一样被他扔下床榻。
“收拾好衣物,滚出去。”
我忍着痛楚跪在冰冷的地上,浑身颤栗不止:“霍霁时,你答应了我要救我兄长他们……”
未出口的话戛然而止,他钳住我的下颌,忽然轻笑了一下。
可他眼中盛满杀意:“尹归雪,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你父亲屠我霍家三十八人,残忍至极,我要你父亲血债血偿有什么错?”
“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那个金尊玉贵的长宁郡主吗?你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官妓!”
霍霁时派人将我送回了教坊司。
可我前脚被送回来,后脚便有人来教我‘学规矩’。
“你这贱人,竟敢勾引霍大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给我打!”
一个又一个的耳光落在我脸上,很快嘴里便满是血腥味,可我却不觉得疼痛,只觉得麻木。
教坊司的教习嬷嬷站在首位,淡淡开口:“停下吧,打坏了就不好看了。”
“叫她在这里跪着,何时知道错了何时再起身。”
嬷嬷离开之后,嘲弄的声音响起:“从前风光的长宁郡主,现在变成了这般模样,我要是她,不如死了算了。”
我沉默着闭了闭眼,心口浮上一抹苦涩和自嘲。
死?
死固然容易,可我还有那么多家人,我还要救他们……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喧闹:“快去看,永安王要被斩首示众了。”
我心中大惊,脚步踉跄的往外跑去。
可刚跑了几步,便撞上了霍霁时。
他一身官袍,剑眉星目,单手扣着我的手腕将我拉了出去:“你想见他最后一面?”
“是。”
有那么一刻,我好似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忍。
“既然你想,我便满足你!”
可被拉到刑场之后,我看见我的叔伯兄长们都跪在父亲身侧,足足十几人。
每人都一身囚服,遍体鳞伤。
我心脏一紧,茫然的看向他:“为什么?圣旨……”
霍霁时看着我,眼眸幽深的笑了:“你觉得我还会留下你的兄长们,等着他们来向我寻仇么?”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辰到,即可行刑!”
“不要——!”
霍霁时一声令下,铡刀落下,我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凝固。
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我的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疼痛。
霍霁时从我身后揽住我,声音寒凉:
“痛吗?痛就对了,当我看见家中尸横遍野的时候,比你痛千百倍!”
“尹归雪,这是你家欠我的!”
痛意和窒息交织,我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我不在教坊司,而是在霍府。
我想起梦中见到二哥,他温柔的抚摸我的长发:“雪儿,不是你的错,莫要自责。”
“你要好好活下去,替我好好照顾你二嫂。”
二嫂……二嫂腹中还有哥哥的遗腹子。
圣旨上说女眷都送入教坊司,可我却从未见过嫂嫂们……
3
想到这里,我连忙跌跌撞撞爬起来。
“霍霁时……霍霁时……”我站在院中大喊。
片刻后,霍霁时一身锦袍从书房走出,身边还跟着一个貌美的女子。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就像在看一只蝼蚁。
我一步一颤的走到他面前:“霍霁时,让我见我嫂嫂一面,我求你。”
“你已经报了仇不是吗……要是你还不满意,你冲我来,我任由你处置,我只求你让我和她们见一面……”
霍霁时轻笑一声,扔下一把匕首:“好啊,你想见她们可以。”
“我幼时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身上共有十八处刀伤,你想见她们,便在你自己身上划上十八刀……”
还不等他说完,我便掀起衣袖,狠狠划下。
一刀,两刀,三刀……
每一刀划下,都有暗红色的血液低落,我想起从前他带我骑马出游,潇洒快意。
如今,连回忆都是痛的。
第七刀落下,我身前已经汇聚了一滩血。
霍霁时的脸色早已阴沉至极,他一把攥住我的手:“够了!”
他带着我出了霍府,百姓一片哗然:“那是长宁郡主吗?她怎么还活着?”
“我听说她去求霍大人救她家女眷,恐怕还不知道她二嫂被活生生剖腹取子呢,啧,也真是可怜。”
不会的……二嫂……
我如遭雷击,下意识的转身去抓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霍霁时,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可他却并未回答我,只是拽着我往前走,直到到了教坊司的后院。
刚走到后院的大门前,我便看到了一封血书。
我抖着手捡起,那上面是我曾名动京城的大嫂的字迹:
[雪儿,我昨夜梦见你大哥了,他笑着在院中为我栽种我最爱的茉莉花。所以,我去寻他了。
大家都不愿这般痛苦的活下去,亦不想成为你的拖累……
你莫要自责,莫要为了我们再去求那人,也,莫要为我们报仇,我们只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大嫂]
我心口一慌,猛然用力推着那紧锁着的门,却始终撞不开。
等到霍霁时的属下拿着钥匙开了门,我才看见……
破败的屋子火光冲天。
而我的大嫂、三嫂,还有伯母婶婶们都悬在梁上,早已经没了气息。
“不要!——不要!——,大嫂,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一个人,别丢下我!”
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却无人回应。
只有噼里啪啦的火光声,像是亡魂在悲鸣。
眼前烟尘滚滚,我只觉得像是大梦一场,从天堂堕入地狱,不过短短几日光景。
父亲死了,兄长们死了,昔日疼爱我的嫂嫂婶婶们都死了。
为什么害死他们的我还活着?
心中骤然一痛,我猛烈的咳嗽一声,竟生生呕出一口血。
望着那暗红色的血液,我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猛然往火场冲去。
“大嫂,你们等等我……”
4
一只微凉的手紧紧扣住我的手腕,将我按在怀中,令我不能挣脱。
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熊熊大火,将我的至亲吞噬。
身上的力气像是随着这场大火一起燃烧殆尽,我跌倒在地,仰头看着霍霁时。
昔日满眼温柔的少年郎,早已不复存在了。
我扯了扯唇角,艰难扯出一抹笑:
“霍霁时,杀了我……”
“你不是要报仇吗?现在他们都死了,只剩我了,你杀了我啊!”
霍霁时眉头紧皱,却始终不发一言。
随后,紧扣着我的手微微松了些力道。
我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霍霁时,你说我父亲屠你满门,你说我父亲罪孽深重,证据确凿,我认,我都认!”
“你说你接近我是为寻仇,我也认……只怪我当初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可当初是我将濒死的你带回府,也是我二嫂为你施针医治,为什么,你连她们都不放过,你连她腹中都不放过?”
“错的人是我!是我!你要寻仇,为什么不杀了我!”
霍霁时就站在我面前不远处,他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头。
“霍霁时,今日我以血为祭,换来世不遇你!”
我凄然一笑,从袖中拔出藏了几日的匕首,猛然扎进心口。
数不尽的鲜血自我心口涌出,我看见霍霁时疯了一般冲上来,将我拥进怀中。
他用力捂住我的心口,试图堵住涌出的血:“叫大夫!快叫大夫!”
我看着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看着他嘴唇轻颤,心中竟然有种解脱的快感。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似乎看见了最疼爱我的爹爹。
他朝我伸出手,说要带我回家。
“归雪……归雪!”
……
再次睁开眼,我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见一个玄衣男子坐在床边,脸色憔悴不堪。
见我醒来,他立刻坐直了身子,声音沙哑无比:“你醒了。”
我望着四周,茫然开口:“你是谁?”
霍霁时神色一僵:“你……不认识我了吗?……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摇了摇头,抬手捂着自己疼痛的心口,忍不住蹙眉:“我这是怎么了?”
霍霁时顿了顿,然后起身坐到床榻上将我拥进怀中,他宽大温暖的手搂着我肩膀,温声开口:“我是你的夫君,一等京察使霍霁时。”
“你是我的妻子,温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