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琴，妈活了这大半辈子。什么人什么样心里都有数的。两口子之间吵吵闹闹很正常的，有些出格的事情可千万不能做啊！”老太太手上活计不停，眼睛却是紧紧盯着女儿看，一双历尽沧桑的眼睛仿佛能够洞穿人心。
“妈……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袁琴被看得发毛，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没什么，人岁数大了总是容易胡思乱想。想起什么说什么。”袁母很快又转移了话题，“剑锋挺好的吧，他工作忙，人看着都消瘦了。你有时间给他做点好吃的，不要到处乱跑。”
“妈，你到底想说什么呀？”袁琴听得心里突突直跳，她觉得自己的秘密似乎被母亲看穿了。
“外婆，外公又拉了。”女儿金霖捂着鼻子跑了出来。
袁琴猛然意识到，女儿还在这里。母亲似乎是在隐晦的敲打她。
“下次见面换个地方吧，我好像被熟人看到了。”袁琴看着母亲的背影，飞快地在手机上输入了这样一句话。
“你要和剑锋离婚，就别进我们家门了。”袁琴刚走到家门口，一把扫把就扔了出来，吓得她往后退了好几步:“妈，到底我是你闺女还是他是你儿子啊？”
袁琴又气又恼，每次母亲和她打电话，都是先关心女婿和外孙女，然后才是她。她也一度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
“剑锋多好的孩子，又顾家又孝顺。哪次你爸去医院不是他背着去的？不管是半夜还是白天，我一个电话他就赶来了。我敢保证十里八乡也找不出他这么好的女婿来了。”
“他对你们好那都是表面功夫，日子是我们俩过的，他要是对我好，我会要离婚吗？”袁琴反驳道。
“你离婚的目的，我清楚的很，不就是为了隔壁村的老王儿子吗？那小子是人啊？老婆生不出儿子，生生把人打跑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都没见过这么狠毒的人。”袁母气得扶着门板直喘粗气。
“你听哪个烂舌头的瞎说的？哪有人会希望别人家过得比自己好的啊？”袁琴见自己的私情已经被揭破，干脆豁出去了。
“还用哪个人说吗？我都亲自去打听过的。十人九个说他坏，难道你特别一点的？他就对你好，你天上仙女人间公主啊？”袁母顺手拿过一根棍，说一句杵一下地。
“你老糊涂了，老封建思想。觉得我离婚给你丢脸了吧？我告诉你，这个男人我嫁定了！”快四十岁的袁琴好像还处在叛逆期，扯着嗓子回怼。
“你要嫁就嫁，就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了！”说着，袁母往她的方向泼了一盆冷水。袁琴躲避不及，身上满是泥点。
“你说世上哪有这样的母亲？不帮亲生的女儿反而帮着外人。”袁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着母亲的不是。
“哎，你妈就是老糊涂了。你当初嫁给金剑锋我就不同意。金家又没钱又没人，你生了女儿还是娘家帮忙带，他也不说对你好些……”姑姑袁梅一直和嫂子不对付，找到机会就使劲挑唆侄女。
“姑姑，你放心。我一定会对小琴好的。”王坤找到机会舔着脸凑了上来。
袁梅笑着拍了拍王坤的肩膀:“好孩子，只要你们俩把日子过好，小琴妈早晚会后悔的。”
袁琴终于得到了娘家人的支持，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好了，天不早了。姑姑给你们做饭去。”袁梅说着转身往里走，两个人连忙阻拦。三个人客气一番，袁梅目送两人离开，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她没出嫁前就和袁琴妈不对付，出嫁后方知娘家的重要性又回头与娘家人交好，但是对袁琴妈她始终有一股气几十年也化解不了。
“小琴，这都快中午十二点了。你们娘家人怎么一个都没来呀？”王坤看着空置了一半的席面，匆匆赶去了化妆间。
袁琴心下一惊，母亲难道真这么狠心？愣怔片刻后，她立刻堆出了笑来:“可能他们想摆摆娘家架子，给你一个下马威怕你以后欺负我吧。”
“我现在打电话催催。”袁琴看着王坤越来越黑的脸色，连忙补救道。
袁琴拨通一个堂兄弟的电话，“喂，你们人到哪了？所有宾客都到齐了，就等你们开席了。”
“大伯母不同意我们过去……”话刚说到这，手机被另一个人抢了过去:“我们袁家没有如此不要脸的女儿。你这种行径让别人怎么看待我们家的女孩子。你为了自己一时痛快，毁了我们一门的女儿名声，现在还想让我们参加婚礼，怕不是做梦吧。”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袁琴也想回嘴，奈何对方语速过快，她压根插不进去。
“那现在怎么办？这四五桌席面都定了？”王坤看着袁琴的脸色格外难看，当然这不仅仅是因为浪费了钱。
“以后就当我没有娘家人好了！亲生母亲都这么凉薄，我还回去干嘛……”袁琴狠狠发了一顿脾气。
化妆师连忙安慰，生怕她毁了自己一个多小时的杰作。
“小琴，你妈摔了一跤，被剑锋拉去医院了。”姑姑袁梅成了袁琴和娘家唯一的联系人。
“人怎么样？意识还清醒吗？”袁琴问。
“快八十的人了，哪经得起摔呀？估计这次够呛能出院。”袁梅说。
“行了，我有空会去看的，在哪家医院啊？”袁琴正说着，王坤抱了孩子过来嚷嚷道:“还瞎聊啥？孩子哭了没听见吗？”
袁琴忙挂断了电话，嗫嚅道:“我妈摔了一跤，恐怕快不行了。”说到这，她的语气已经带上了哭腔。
“死就死呗，人活一辈子都有那一天。”王坤毫不在乎地挥了挥手，突然停顿了片刻道:“你们家就你一个闺女，你爸妈走了，这钱和房子就都是你的了呀！”他越说越兴奋，眉毛都抖动了起来。
“那破房子，就算租给别人都得大修一番。老太太能有几个钱，何况我爸还瘫在床上呢。我还得带孩子哪有时间伺候他，还不如让金剑锋去占这个“便宜”呢。反正我妈就稀罕他这个女婿。”袁琴分析得头头是道，话里话外没有一丝亲情。
“如果，那套房子能拆迁呢？”王坤慢慢悠悠地说道。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快开车送我去医院。”袁琴心思一下就活了，抱着孩子趿拉着拖鞋就往医院里冲。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袁琴刚到抢救室外面就听见了这么一句，身子立刻瘫软下去，呼天抢地哭道:“我的妈呀，你怎么不等等我啊！我们母女一场，我连你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啊……”
“你要真有心，大伯母在的时候多来来尽尽孝心不比现在强？”堂弟刺道。
袁琴假装没听到，又去拉女儿金霖的手:“霖霖，你外婆临终前有没有说什么？”
“外婆说，她永远不接受王坤这个女婿，她唯一的女婿就是我爸。”小姑娘擦着眼泪抽抽噎噎道。
“你胡说，是不是你爸教你说的！”袁琴大怒，一耳光抽在了女儿脸上。
“你打孩子干嘛！自从离婚后，你尽过一天当妈的义务吗？现在女儿和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了。你要发脾气回你自己家发！”金剑锋见女儿挨打，冲上去一把将袁琴推一趔趄，将女儿护在了自己身后。
“就是啊，大姐。孩子爸妈离婚已经够可怜了。你还这样对她。以后你家小的难道就不指望姐姐帮衬了吗？再说大伯母走之前我们都在呢，孩子没撒谎。”堂弟媳恨她败坏了家族名声，也来踩上一脚。
“你们都叫姓金的蒙了眼睛了。小心人家把你们卖了都不知道。”袁琴见自己势单力薄，骂骂咧咧地回家搬救兵去了。
“都当别人和你一样糊涂呢，婚还没离先怀上情夫的孩子了，急急忙忙嫁过去就是为了给孩子落户口。得亏我家女儿还小，不然就毁你手里了。”另一个堂弟媳妇小声咕哝道。
“你们让我进去。丈母娘没了，我这做女婿的还不能来上一柱香，守一回孝吗？”王坤被一群袁家兄弟拦在了外头，跳着脚叫嚣。
“既然他来了，那我走吧。”金剑锋一见仇人，恨得咬牙，碍于袁家有丧便忍气道。
袁家众兄弟纷纷声援，“姐夫，你别走。我大伯母就认你一个女婿。后面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呢。”
这一番话无疑打王坤的脸。他顿时气得理智全无:“好，不让我进。那干脆就毁了这个灵堂，谁也别得好!”说着他顺手拿了长板凳，直冲灵堂去。
一群男人立刻追了过去，灵堂前的女人听到动静，纷纷将袁琴推了出去:“这就是你找的好女婿？他的香火，我们袁家受不起！”
袁琴连忙将王坤拉到了一边，两个人交头接耳嘀咕了一番，王坤脸上有些挂不住，丢下东西讪讪而去。
袁家老太太刚过世一个多月。袁琴夫妻又找到了姑姑袁梅。
“姑姑，我妈不在了。留下我爸一个人在老房子里，我实在是不放心。但是家里兄弟几个防我跟防贼一样，我想去看看老头都不行。你能不能帮我……”袁琴刚说完，王坤就递上来两件保健品。
“那好吧。”袁梅笑眯眯的收了礼，又留两个人吃饭。这次俩人没推辞。
“开门!让我进去。我爸给我来电话了，说让我接他去我家住。”袁琴带着丈夫理直气壮往里闯。
“大伯父有人照顾了，不需要你们操心。”
“我是他亲闺女，这是他亲女婿。还有谁比我们更尽心？”袁琴反驳道。
“你说伯父给你打了电话，有什么凭证吗？”
袁琴似乎早就想到对方会这么问。立刻掏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这段录音里不仅有她和袁父的声音，还有一个女声。没错就是她姑姑袁梅。
“你可真会想办法，让姑姑教你爸说。你觉得这是大伯父的真实意愿吗？”
“是与不是。你我进去问问我爸就是了。”袁琴说着拉着丈夫就要往里进。
“哎，你进去可以。无关人免入。”两双大手一左一右把王坤拉走了。
“爸，你跟我回去住吧，我和阿坤照顾你。”袁琴说完，老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爸，爸……”袁琴又叫了好几声。
“岳父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晰了，医生说不易搬动。”金剑锋给老人小心地擦了擦脸和手。
“谁是你岳父啊？不要脸。”袁琴一见金剑锋就气不打一处来，都离婚好几年了，还在她娘家献殷勤。
“老太太在世的时候已经全权将身后事委托给了我。你父亲也由我照顾，这处房子也写了遗嘱给霖霖继承。”金剑锋有些尴尬地转移了话题。
“你胡说，一定是你伪造了遗嘱想谋夺我们家的财产。”袁琴突然发狂，冲过去欲打前夫。
“外公外婆当时意识都是清醒的，我们还有见证人。不信你就看视频好了。”女儿金霖将手机递了过去。
“我看看。”袁琴突然冷静下来，接过手机一把摔在了地上。“现在呢？还有证据吗？”
“妈，你就算把手机摔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啊，遗嘱还在，见证人也活着。何况视频又不止这部手机里有。”
袁琴看着眼前条理清晰的女儿，有一瞬间的恍惚，女儿已经长大了，个头比她都高，但是令她难过的是，女儿和她不是一条心。
“还有手机在哪？我摔了它！”袁琴说着又去抢前夫的手机，还好男人反应够快没让她得逞。
“我要去法院，我要起诉你们，诈骗属于我的财产……”袁琴也被人轰了出来。
在完整的证据链面前，袁琴纵然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
看着法院的判决书，袁琴心灰意冷。这一纸判决书就等于切断了她和娘家的联系。
就在她最脆弱的时刻，那个心心念念抛夫弃女也要嫁的男人抛弃了她。
王坤的原话是，“我为了你背负了那么多的骂名，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不要怪我现实，要怪就怪你娘家太绝情。”
兜兜转转。袁琴又恢复了单身。这一次她倒是想要带走儿子，但是既没存款又没收入的她如何和王坤争抚养权呢？
袁琴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路上，浑浑噩噩就像一个游魂。
村里有认识的人站得远远的，冲着她指指点点:“还是袁老太太看得长远，将所有财产都给了外孙女，既保障了自己和老头身后事无忧，还给袁琴留了一条后路。那金家父女是个厚道的，袁琴真有吃不上饭那天，她闺女还能撒手不管？”
闲话随着春风吹进了袁琴的耳朵。她呆愣了片刻，哭嚎着奔向了袁家祖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