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我正在公司开会，突然接到我妈的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儿子，你赶紧回来，我有事问你。”
我妈遇事向来冷静，很少看她慌成这样。我只好放下工作，赶了回去。打开家门，我妈正坐在沙发上发呆。看到我，她指着手里的药瓶，一脸责备地说：“莉莉有抑郁症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抑郁症？怎么可能？”我被她说得一头雾水。
可那瓶处方药，分明写得清清楚楚，用于抑郁症。如果不是我妈看到天气好，过来帮我们晒被子整理东西，大概我也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难道你也不知道？天啊，趁你和莉莉还没孩子，赶紧离婚吧。不是妈无情，这抑郁症实在太可怕。”我妈脸色发白，情绪异常激动。
我有些发懵。许莉什么时候患上抑郁症，又为什么瞒着我？是我太粗心，还是她觉得我不值得信任不肯告诉我？这些，我想找许莉问个究竟。
但当务之急，是要安抚好我妈的情绪。半年前，她住的小区，有个中年人因为抑郁跳楼自杀。她也会上网，又经常看到类似新闻。所以，在她眼里，抑郁症的可怕程度不亚于绝症。
我妈的意思只有一个，必须离婚。我只好答应她，会给她一个交代。但她也要答应我，不能自己去找许莉，这件事由我来处理。
那个下午，我再也没有心思回公司上班。坐在沙发上，仔细回想许莉最近的举动，除了有些失眠，想不起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既然许莉对我隐瞒，说明她不想让我知道。思来想去，我还是将药放回了原位。
许莉下班回来后，和往常一样，在厨房忙乎了半天，烧出色香味俱全的两菜一汤。我们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聊工作。然后，我洗碗，许莉拖地。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这些让我没办法问出心底的困惑，我决定观察两天再说。
2
第二天一早，我刚到公司，我妈就打来电话询问情况。我只好对她撒谎说：“妈，我已经问清楚了，那药是她一个朋友落我们家的。她没什么事，你就放心吧。”
我妈将信将疑地挂了电话，但很快这个谎言便不攻自破。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许莉在微信上说单位有应酬，不回来吃饭。晚上8点，我正在我妈那帮她修马桶，却突然接到许莉同事的电话，让我赶紧去医院。
到了医院，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许莉。她两眼无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医生给她打了一针，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听许莉同事说，当天他们请客户吃饭，对方的意思是这桩单子签下来的希望不大。没想到，一向得体的许莉当场崩溃，又哭又闹，吓坏了所有人。
临走前，她又补充说，许莉最近在竞聘市场部总监，可能压力有些大。我很惭愧，作为丈夫，这些我全都一无所知。
许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点。看到我，一向坚强的她眼泪唰地就出来了：“老公，我不想这样。”
原来，许莉在婚前就得过抑郁症。考研那年，由于压力过大，情绪不稳定，一度有自杀念头。好不容易走出来，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复发。
许莉的声音有些哽咽：“老公，我很害怕。”
这时，我应该说“没事，有我呢，我会陪着你”，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轻轻地抱了抱她。一时半会，我自己还没缓过神来。
其实，我对这种疾病也有所畏惧。我知道，有些严重的抑郁症患者不仅会伤害自己，还会伤害亲人，很多家庭因此被毁。
大概看出我的迟疑，许莉马上情绪激动，大声嚷道：“离婚吧，我不会拖累你。”霎时间，她像是换了个人，让我心有余悸。
我问自己，如果和许莉相亲的时候，知道她有抑郁症病史，我还会不会和她在一起？答案可能是否定的吧。但在我们结婚三年后，感情尚好的情况下，我如何能决然离婚？
我承认我很害怕，害怕以后对孩子有影响，害怕接下来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但我们已经是彼此生命中的一部分，无法割舍。
所以，我必须陪着她。
3
但这件事远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妈知道我的意思后，很快组织了亲友团对我轮番轰炸。他们的意思简单明了，趁还没生孩子，早点离婚才是上策。
为了说服我，我表姐还特意整理出近一年来抑郁症患者的悲剧事件，看得我触目惊心。
他们的“洗脑”很成功，因为我有些胆怯起来。我给自己的底线是，即便离婚，也要等许莉康复过来。
那段时间许莉的情绪时好时坏，对我变得非常依赖，好像很怕全世界都遗弃了她。有时，她会反复说：“老公，对不起，不要离开我。”那样卑微的表情，看得我心疼。她是个多骄傲的人，现在却因为害怕我离开，一直小心翼翼。但越是压抑，反而更难好转。
有一天，我忙着改一份图纸，许莉在旁边却老是找我，我的思路被打乱，一下忘记了她的情况，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自己待会？”
等我改好图纸抬起头，许莉却不见了踪影。我吓得不轻，跑下楼的时候差点摔跤。还好她并没有走远，管委会阿姨将她送了回来，我松了口气。
我希望多些人帮我关照徐莉，我曾将她的情况告诉给管委会阿姨。这次她将我拉到旁边，悄悄地说：“你老婆之前多能干啊，变成这样，你也要反思一下。这种病家属也有一定责任。”
那是我第一次静下心来思考许莉会发病的原因。研究生毕业那年，我和许莉经人介绍相识。婚后，我的工作不太顺心，一心想创业，遭到家人集体反对，唯独许莉站出来支持我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三年里，许莉卖力工作，薪水不菲，免去了我的后顾之忧。很多时候，她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我却忘了关心她这样会不会压力过大？
更让我惭愧的是，当初许莉积极支持我，我却在她生病的时候当了懦夫。我为自己的迟疑和犹豫感到汗颜。
4
我决定想办法说服家人，一起帮许莉从抑郁里走出来。现在的她，最需要的是家人的陪伴。不仅是我一个人，而是所有人支持她，就像当初她说服家人支持我创业一样。
那天，我带许莉去我妈那。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努力想要好好表现，我妈看得直掉眼泪。她当然心疼许莉，但她更心疼我，所以她的态度仍然坚决，只能离婚。
没办法，我只好带我妈去见医生，让医生告诉她，许莉的病情没那么可怕，得到家人的帮助一定可以康复。
医生给出答复后，我在全家集体会议上说：“许莉变成这样，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我。如果我不那么自私地追求创业，她的压力就会小一些。这两年，家里的房贷和开销她负担很多，再加上你们又要急着抱孙子，就算是我也会抑郁。所以，我们一起帮她好不好？”
这之后，我妈终于不再提离婚的事。甚至主动要求搬过来帮我们做家务。有了大家的陪伴和支持，许莉的情绪越来越稳定。
有天，许莉偷偷在书房抹眼泪。我拿过她手里的书，看到一篇文章说，有个精神病人觉得自己是一只蘑菇，不吃饭不喝水。医生说他也是蘑菇，但他既吃饭又喝水。就这样，医生带领着病人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其实病人并不需要太多的劝解和安慰，他需要的，只是有一个人在他身边陪伴他关心他。
我也因为这个故事红了眼眶。想起红毯宣誓时那句被说烂的台词：无论健康或者疾病，贫穷或者富有，都愿意一心爱她，尊重她，帮助她……可直到现在，我才弄明白这句话里浓缩出来的真谛。
不管是抑郁症，还是婚姻这件事，最要紧的，是要找到那个愿意陪着你的人。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我为自己曾经的动摇感到羞愧。不过幸好，我没有放开许莉的手。我想告诉她，我愿意蹲下来，陪她做一只蘑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