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孙芳

作者：小雅

我叫孙芳，今年48岁，老家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

一个月前，我与老公放年假了，便带着两个孩子回我娘家探亲。

我们刚下高铁，就看到我婶婶站在寒风里，四处张望着，我赶紧一边喊“娘”，另一边飞奔过去。

看到我了，婶婶十分高兴，问我冷不冷，把早已准备好的热水袋分别给我、我老公还有两个孩子，然后坚持要把我老公手里拎的东西分担一部分走。

老公笑呵呵地说：“娘，不是说了吗？不用你们接的。天这么冷，外面还下着大雪，路上也不安全。”

婶婶笑着说没事，跟两个孩子聊了起来，女儿乖巧懂事地把刚泡好的奶茶递了过去，婶婶不要，女儿坚持塞了过去。

婶婶早已收拾出来了两个房间给我们一家四口，我问堂弟堂妹什么时候到，婶婶说他们明后两天就到。

第二天，我带着老公、两个孩子冒着大雪，来到了山上，找到了一处坟墓，跪下来烧纸钱，喊道：“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看到这里，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喊婶婶娘呢？

其实这辈子，我一共有两个母亲，一是我的亲生母亲，给了我生命，我喊她妈，二是我婶婶，也就是我口中的娘。

我之所以会喊婶婶为娘，是因为我的成长经历。

1976年11月12日，我出生在了这座小山村，成为了老孙家的第一个孩子。

据亲戚讲，我出生在家里，当接生婆把我抱给奶奶的时候，奶奶便抱着我，来到了这座坟旁边，大声喊道：“富贵啊，你媳妇生了，你有丫头了，母女都好得很，你在地下好好的。你放心，爸妈会把孙女养大的，会把她养大的。”

是的，我是遗腹子，在我出生前半年，我爸为了给怀有身孕、身体虚弱的我妈补充营养，便跟着几个伙伴一起去长江上捕鱼。没成想，一个浪头打过来，小船直接翻了，把所有人都压在下面。

等到大家拼尽全力把船翻过来时，一切都晚了，包括我爸在内的六个人都停止了呼吸，离开了人世。

消息传到家里，我爷爷奶奶哭得死去活来，我妈更是悲痛欲绝，都见了红，多亏婶婶精心照顾，努力安慰，才让我妈为了肚子里的我振作起来。

给我爸办丧事的时候，外公外婆（我妈的父母，婶婶的父母我喊姥姥姥爷）也来了，劝我妈跟他们回娘家。可是我妈一门心思想给我爸留一条香火，想把我生下来，便拒绝了。

虽然我平安出生了，但是我妈身体本来就不好，孕期又遭到了如此巨大的打击，生下我后身体状况也变得越来越差，干不了重活。因此，我小的时候，是由爷爷奶奶和叔叔婶婶照顾着长大的。

记得小时候，爷爷和叔叔下地干活，奶奶就在家里做饭，把烧好的饭菜装到盒子里，交给婶婶，然后婶婶就牵着我的小手，带着我一起去地里给他们送饭。

那时家里穷，如果遇到了丰收的年份，一大家子也只是能勉强吃饱肚子，要是遇到了灾年比如干旱、洪水，家里就会吃了上顿要为下顿发愁。

因此，奶奶不得不对粮食精打细算。奶奶用少量的大米混合着红薯煮成稀饭后，就会把能填饱肚子的红薯米饭给需要干活不能没力气的爷爷和叔叔，若是有剩余的就给我妈补充营养，我们几个女的只能吃红薯米汤。

当叔叔看到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时，就会夹几块红薯塞到我的嘴里，还叮嘱婶婶不要说漏嘴被我妈知道了，否则我妈会生气骂我的。

在爷爷和叔叔的努力下，家里的经济状况有了好转，我们吃饱肚子的日子越来越多了。

1983年，我到了上学的年纪后，就被送入了学校。那时我妈看着我欲言又止，婶婶见状，拍了拍我妈：“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孩子读书是大事。你没听说过吗？读书可以改变命运，特别是我们农村娃。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有孩子她爷爷和她叔叔，怎么样也可以供得起的。”

我妈还没说话，爷爷洪亮的声音就响起来了：“我孙女必须读书，只要我老头子还活着，我孙女就得读书，我不想死了之后不好去见我儿子。”

叔叔紧接着说道：“是啊，嫂子，只要我还在，我侄女也得读书，我也不想死了之后没法去见我哥。”

我妈泪如雨下，她把我喊了过去，跟我讲：“芳芳，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记住了。”

我拼了命点头，牵着我叔叔的手，一步步地来到了村小学，开启了学生生活。

在爷爷和叔叔婶婶的全力支持下，我读完了小学，在1988年开始读初中。

那时，距离我们村五公里的地方有一所初中，本来我妈打算把我送到那里读书的。可是婶婶从外出打工的人那里得知英语被纳入了高考，那所初中不教英语，因此他们把我送入了乡里的初中读书，给我办理了住校手续。由于我妈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很难下床，因此婶婶每个星期都来看我一次，给我塞一些吃的。

那时，在学校里伙食不怎么样的我十分想念婶婶亲手腌的咸菜。婶婶腌咸菜手艺是祖传的，哪怕是再简单的萝卜，她也可以腌得有滋有味，让人食欲大开，就着本来很难吃的饭菜也能应付一顿。

婶婶每次来看我，都要给我塞几个馒头和一罐她亲手腌的咸菜。我抱着咸菜和馒头回去，室友们就立马冲过来，馒头他们不动，却要一人夹一筷子咸菜走。

1991年，我升入初三。那时对我们农村娃而言，考商校可能更适合作为出路，毕竟三年后毕业就可以分配工作，可以赚到钱。若是上高中，还得再让家里花钱供我们读书，万一高考失利，就白白错失了吃公家饭的机会。

升入初三前，班主任问我是想考高中还是商校，一开始，我也想考商校，可是班主任劝我考高中：“你是我带过的学习成绩最好的孩子，我认为你考上大学的可能性很大。考商校看似好，但是毕业后你只能留在县城，离不开这个小地方。还有，我听在外面打工的人说，外面很多供销社、商业大楼啥的都干不下去了，都被自己做生意的人冲垮了。你若是考大学，就可以去大城市，就能彻底改变命运。”

听了班主任的话，我犹豫不决，只好回到家里跟我妈、叔叔婶婶商量。

听完了我的转述，爷爷不说话，我妈叹了一口气，劝我考商校。我明白我妈的意思，爷爷老了，干不动了，这些年来供我读书的主要是叔叔婶婶，而他们还有一双儿女要抚养，我不可以这么自私。

我正要下定决心时，婶婶开口了：“芳芳，这种事情听老师的准没错。你要是想考大学，敢拼，我们砸锅卖铁供你。”

我妈急忙劝说，可是叔叔婶婶两个人态度十分坚决，说老孙家绝对不可能让任何一个孩子放弃大好前程。

爷爷也同意了，看着大家，我用最为郑重的声音说道：“爷爷奶奶，妈，叔叔婶婶，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等我考上大学了，弟弟妹妹读书，我供。”

叔叔白了我一眼，说他还在呢，轮不到我，让我别想那么多，全力以赴应考。

32年前，1992年六月份，我踏入了中考考场，带着全家的希望坐在了座位上，奋笔疾书，拼尽全力给自己、给全家人一个交代。最终，我不负众望，如愿以偿考上了县一中。

开学前一周，我去找叔叔婶婶，听到了我妈喊“不行，弟妹，绝对不可以”，感到十分奇怪，赶紧冲了进去。我看到婶婶手里拿着一个盒子要出门，我妈正拼尽全力阻拦。

看到那个盒子，我也愣住了，只因我很清楚那里装了啥。那里装了一对银手镯，是婶婶的嫁妆，平日里婶婶都舍不得戴。

看到我来了，婶婶笑了笑：“芳芳，这本来是要给你堂弟媳妇的，以后，你堂弟媳妇的手镯就交给你了，好不好？”

我很想开口劝说婶婶不要卖掉，可是我也知道家里供不起三个孩子读书，我已经选择了高中，没有悔改的余地，他们不可能让我自毁前程。

我只好一直点头，看着婶婶拿着盒子出门，过了半天后带回来一叠钞票。看着那叠钱，我妈开口了：“芳芳，喊娘，以后你也是你叔叔婶婶的女儿，明白吗？”

爷爷奶奶都同意了，叔叔婶婶也答应了，于是从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喊叔叔婶婶为爹娘。

九月份，我来到了县一中，从那一天起，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只因我知道我来到这里的代价太大了，已经到了不考上大学无法交代的地步。

1995年，我参加了高考，那天，除了已经病危的我妈和在我读高二的时候撒手人寰的奶奶外，全家人都来了，包括堂弟堂妹都请了假来送我。

我迈着坚定的步伐进入了高考考场，正式参加高考，最终，我不负众望，考上了大学。

当大学录取通知书时送到家里时，妈妈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气若游丝，叮嘱我最后一句话：“我去找你爸了，你要孝敬你爹娘，知道吗？”

当时，我没哭，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已经不再轻易掉眼泪了，我知道那对妈妈是解脱。我只是在她的面前发誓，说我一定不会辜负了爹娘的期待。

送走妈妈后，我踏上了上大学的路。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武汉工作。从拿到工资的那一刻起，我就把一半寄回家里，用来供堂弟堂妹读书。

在我的支持下，堂弟堂妹都完成了学业，堂妹学习成绩差了点，只考上了大专，堂弟学习成绩比我还好，考上了一本大学。

2006年，27岁的堂妹出嫁了，我给她置办了嫁妆，后来堂妹打算在南京买房子，我支持了一部分钱。

2008年，25岁的堂弟结婚了，我本来打算买金镯子给堂弟媳妇补上16年前的银镯子的。可是我老公眼光深远，告诉我这个时候买房子最好，于是我给堂弟在杭州买了一套商品房作为结婚礼物。

现在，叔叔已经72岁了，婶婶已经70岁了，他们无需带孙子，就留在了农村老家生活，种了菜园，养了一只猫，日子过得平淡幸福。

我跟堂弟堂妹商量好了，等到叔叔婶婶需要人照顾了，就由我接走，毕竟他们对我恩重如山，我一定要报答这份恩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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