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滂沱,窗外蝉鸣阵阵。我手抚着泛黄的军人退伍证,目光落在那个被推迟的退伍日期上,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1978年的夏天,我在东北某部队担任警卫连连长。临近退伍,连队里弥漫着离别的气息。战士们整理着自己的行装,叠被子、擦皮鞋,谈论着回家后的打算。我也不例外,准备退伍后回老家当民办教师。
一个闷热的下午,团部来了通知:师首长要搬家,需要从各连抽调人手帮忙。按理说,我这个即将退伍的连长不该参与这种事务性工作。但当时恰逢农忙,很多战士请假回家帮工,连队人手紧缺。
"陈连长,你看这事......"团部王参谋欲言又止。我明白他的难处,二话没说就应承下来:"我去安排。"
说实话,内心还是有些不情愿。退伍在即,我更希望把时间用在交接工作上。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个道理,六年的军旅生涯已经深深刻进了我的骨子里。
来到首长家,我才知道这次搬家的规模不小。首长家的旧居是一栋两层的红砖楼,从客厅到书房,堆满了书籍、文件和各类物品。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那面墙上的大地图,泛黄的纸面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红蓝墨水画就的作战箭头。
"小陈同志,你来得正好。"首长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精神矍铄,说话不紧不慢。"这些东西都是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搬起来麻烦,要劳你费心了。"
我注意到首长说话时目光一直落在那些书籍上。那些布面精装的军事著作,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心血。我心里一动,主动请缨:"首长,这些书我来收拾,保证一本不差。"
接下来的三天,我带着几个战士开始了搬家工作。最费时间的是书籍整理。首长的藏书按照类别分类摆放,每个类别又按照年份排序。我们必须按照原有的顺序打包,以便在新居重新摆放。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整理一摞军事理论书籍,突然发现了一本特别的笔记本。翻开一看,是首长多年来做的读书笔记。密密麻麻的批注中,不乏真知灼见。我一时看得入神,竟忘了时间。
"怎么,对这些也感兴趣?"首长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我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合上笔记本。首长却说:"年轻人爱读书是好事。我看你这几天做事认真,待会儿收工后到我书房来一趟。"
晚上,我来到首长书房。令我意外的是,首长竟然记得我快要退伍的事。"听说你要回去当民办教师?"首长一边泡茶一边问。
"是的。"我如实回答,"家里条件不好,能有个稳定工作就不错了。"
首长端起茶杯,若有所思:"我观察你这几天,做事仔细,又爱学习。要不要考虑去军校深造?"
这个提议让我愣住了。去军校深造?这个念头我从未想过。我家境贫寒,初中毕业就参军了。虽然这些年靠自学补上了高中课程,可要说继续深造,我还真没这个信心。
"小陈同志,军校现在正在扩招,你这样的基层带兵人才正是我们需要的。"首长的话语中透着诚恳,"别觉得自己不行,实践出真知,你在部队摸爬滚打这些年的经验,比很多人读几年书都强。"
我沉默了。首长的一番话,让我心里翻江倒海。从小到大,我都觉得自己与高等教育无缘。可现在,一位德高望重的首长却说我可以。
"给你三天时间考虑。"首长继续说,"如果决定去军校,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至于退伍时间,可以往后推几天。"
回到宿舍,我一夜未眠。想起这些年在部队的点点滴滴:带新兵、搞训练、执行任务,样样都要靠实践摸索。如果能系统学习军事理论,或许能少走很多弯路。更重要的是,首长的信任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第二天一早,我就向首长报告了决定:"我想去军校深造。"首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当即就帮我联系了军校,并开始着手写推荐信。
搬家工作很快就结束了。临走前,首长送给了我几本珍藏的军事著作,还有那本让我着迷的读书笔记。"好好准备考试,有不懂的可以给我写信。"首长拍着我的肩膀说。
就这样,我的退伍时间推迟了三天。这短短的七十二小时,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回到连队后,我立即投入到备考当中。白天处理连队工作,晚上挑灯苦读。战士们都说,连长这是着了魔,连说话都带着书本味了。
经过半年的刻苦准备,我顺利考上了军事院校。在那里,我系统学习了军事理论和战略战术,开阔了眼界,提升了能力。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了军事科研单位,参与了多项重要课题研究。
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已经从那个懵懂的农村娃,成长为军事科研领域的专家。期间,我始终保持着给首长写信的习惯。每当遇到困难和瓶颈,首长总能给出中肯的建议。
2008年,首长因病去世。整理他的遗物时,家人发现了一摞我的来信,全都被他仔细收藏着。信件旁边,还放着一本日记,里面详细记录了这些年来我的成长历程。最后一页写着:"小陈比我预期的走得更远,这是我最欣慰的事。"
如今,每当有年轻军官向我请教问题时,我就会想起当年首长对我的提携。也正是因为这份感恩,我一直坚持关心基层培养新人。三十多年来,我带出了数十位优秀的军事科研人才,他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回望那个改变命运的夏天,最让我感动的不是首长的推荐,而是他对一个普通连长的信任和期许。正是这份信任,让我看到了自己的潜力,激发了追求进步的勇气。
有时候,人生的转折就在一念之间。如果当初我因为忙于退伍,推掉了搬家的任务;如果我没有用心整理那些书籍;如果我没有鼓起勇气接受首长的建议,我的人生轨迹会完全不同。
办公桌上,首长送给我的那几本旧书依然摆在显眼的位置。书页早已发黄,可翻开时,那份沉甸甸的情谊依然鲜活如初。这让我想起了一句话:幸福不在于你拥有什么,而在于遇见谁。那个夏天,我很幸运,遇见了那位改变我命运的首长。
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