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星海月浅浅原创

汪曾祺先生的短篇小说《异秉》有两个版本。第一个版本写于1948年。第二个版本为修改版，写于1980年，增加了很多内容，而且内容侧重点也不一样。

第二个版本添加了很多内容，王二已经在源昌烟店租了半个铺面，将摊子迁到店里做生意，生活条件有了明显改变。同时还描述了他之前在廊下摆摊的地方——保全堂药店，以及店里的一些人事。

相比而言，我比较喜欢第一个版本。因为第一个版本比较简单，侧重点主要是写王二，描述的是王二在店前廊下摆摊的情景，重点突出，情节上更细腻生动。

当然，这并不是说汪老改得不好，个人觉得，既然写的主角是王二，那侧重点应该在王二身上，可能会更好一点。

不过第一个版本确实有些地方描述不够细致，就如标题为《异秉》，“异秉”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一个版本写得比较含糊，只是用一段对话，讲述登峰之人，必定有与众不同之处：“……朱洪武生来一副五岳朝天的脸！汉高祖屁股上有七十二颗黑痣，少一颗坐不了金銮宝殿！一个人多少有点异象，才能发。”

通过这一段话，引出王二为何能发家致富。但这段话是谁说的，却没有明确，也不足以让人信服。

而第二个版本，详细地介绍了张汉这个人。张汉全名张汉轩，年七十，年轻时去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是百事通。

“异秉”二字，便是张汉谈起人生有命时提出的。他说王二这些年飞黄腾达，财源茂盛，也必有其异秉。众人这才问王二，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王二说：“我呀，有那么一点：大小解分清。”“我解手时，总是先解小手，后解大手。”

有人还真的将王二这句话放心里了。

版本一结尾只有最后一句说：“学徒的上茅房。”

版本二结尾，药店准备关门休息，发现陈相公不见了。陈相公就是版本一的学徒。后来陶先生发现陈相公在厕所里。故事中说，这个时候都不是两人解大手的时候。

这两人为何出现在厕所里？引人深思。

也许陶先生和陈相公都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和王二一样，可以大小解分清。若是可以，那他们是不是也有机会，如王二般发财致富？

那么这里，就有必要谈谈陶先生和陈相公二人的情况。这就是版本二所补充的内容。

保全堂药店里的员工还分四等人：“管事”“刀上”“同事”“相公”。

一等为管事，只有一人，受东家所托，管理整个店铺。二等为刀上，负责管切药和“跌”丸药，身份尊贵。其余为同事，负责抓药、写帐，每年都有可能被辞退。以上人都可称为“先生”。

陶先生便属于“同事”，他已经四十多岁，咳嗽痰喘，人也不精明。陶先生已被辞退三次，店伙说情，他才被留下。因此他工作更加勤勉和谨慎。

药店“先生”以下的人，除了挑水做饭的人，就是学做生意的，称为“相公”。药店里只有一位陈相公。

陈相公每天起得比谁都早，睡得比谁都晚，是最多活儿的人，包括给“先生”们清洗尿壶，扫地、擦桌椅、擦柜台、擦灯罩、开门、晒药、收药、碾药、裁包药用的纸等。在药店，总不能没点药理知识，因此临睡前，他还要背两篇《汤头歌诀》。

陈相公不大聪明，记性不好，做事迟钝，虽在药店学做生意一年多，却总是做错事挨打。挨了打，也没敢当场哭，而是夜里偷偷哭。

他说：“妈妈，我又挨打了！妈妈，不要紧的，再挨两年打，我就能养活你老人家了！”

社会上，究竟有多少像陶先生和陈相公这样的人呢？他们的身体健康出了问题，这并非他们所能选择的命运。那些略显笨拙的人，也并非故意做错事，只是天生如此，难以改变。

他们意识到自己存在的不足，用勤勉来弥补不足。他们不敢轻易离开岗位，不是谁都会包容他们的缺陷。

就如故事所描述那样：“辞了他，他上谁家去呢？谁家会要这样一个痰篓子呢？这岂非绝了他的生计？”而“卢先生不是暴脾气，打他是为他好，要他成人。”这家药店，已经算是相当仁义，老板的包容和理解，伙计的关怀和照顾，让他们有一个容身之所。

这么一分析，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何陶先生和陈相公会突然去厕所。无奈的人，总抱着一种莫名的期盼，只要能出人头地，他们都想尝试。

这样的结局，有点讽刺，当然也有一点悲悯之情。不是谁都能像王二一样，能够熬出头的。王二能熬出头，也绝不是因为“不是屎尿一起来”这点异秉。

结合两个版本的内容，王二无疑是勤勤恳恳干活的一类人。

王二父亲死得早，他挎着一个篮子，卖过花生，卖过梨，卖过柿饼子，卖过荸荠，后来才在药店门前廊下，摆了熏烧摊子。

这条街上很多店铺、摆摊的，有些只能维持生计，有些逐渐败落，关门歇业，只有王二的生意越做越好。

我想，这得益于王二懂得变通，能满足顾客需求。

他卖的产品品种繁多，除了常规的回卤豆腐干、牛肉、猪头肉、蒲包肉之外，春天有“桃花鵽”，冬天有美味羊糕五香兔肉。日常的有零食，瓜子、花生米、葵花子儿等，还有各种香烟、火柴、茶叶、洋烛等。

吃的、用的都有，有点像杂货店，可在那个时候，顾客能在摊子上买齐自己的东西，挺方便的。

当然，王二的成功，也离不开他的勤俭谦恭和坚韧。

他十年如一日，哪怕下雨、下雪，在廊下摆摊，坚持了十几年。如果不是生意越做越大，他摆摊的工具放在药店过道上，挤得很，他过意不去，也不会去源昌烟店租半个铺面。

何况，他儿子也长大了，他总不能让儿子与他一样，过着艰苦的生活。

他待人也十分友善，态度谦恭。面对别人，总是端端正正的，说话也从不指手画脚，抢别人的风头。哪怕他已经租了店面当老板，他待人也如往常一样，没有优越感。因此，大家都喜欢王二。

《异秉》两个版本的故事，说的是同一个地方，侧重点各有不同。王二能熬出头，发家致富，无疑是成功和幸运的。而陶先生和陈相公的出现，让故事的深意拔高了一个等级。

王二的成功故事，不仅包括灵活变通、满足顾客多样化需求的经营理念，更是他勤劳节俭、坚韧不拔、谦恭待人的品德力量的彰显。不管是落难之时，还是已经发家致富，王二始终尊重他人，热情待人。

这些精神，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或者未来，都值得人们学习。

人在逆境中，要学会灵活变通，学会顺应时代需求，更容易寻求新的出路。

陶先生与陈相公两人，可以说是故事的补充与深化，不仅丰富了叙事的层次，更是一种对比与映衬。

他们的出现，凸显了王二成功背后的社会现实与人性的复杂性，反映了社会底层人物的艰辛与挣扎。

汪老的故事，一如既往的温暖，也有对人物命运的审视和悲悯。

故事中没有直描的苦难，苦与乐都融入到故事之中，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生活重量，也让我们体会到生活的真谛——不管生活如何艰辛，坚持下去，才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