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生人。
九岁时,他父亲被判刑枪毙,他跟随表哥去重庆捡垃圾。十七岁时,他用自己捡垃圾赚到的路费去了深圳,干过流水线,做过服务员。
情窦初开的年纪,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喜欢男孩子,自己也想要成为女孩子。
“他”想要成为一个女人,变成“她”。
在深圳,二毛成了霓虹下的女王,靠反串表演博得喝彩和掌声;她被骂人妖,不男不女,被人打,被人驱逐。
她爱过一些人,渴望平平凡凡过日子;她被人伤害过,歇斯底里闹到警察局。
她勤劳、善良、勇敢、坚韧,她也吸毒、赌博、酗酒、疯疯癫癫,不成人样。
李二毛无意结识到的电视台记者贾玉川,记录下了她的双重人生。
2019年,以二毛为主角的纪录片《二毛》入围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
对于曾经想要出唱片的二毛来说,这算是变相的实现了她的成名梦。
导演贾玉川很开心地联系二毛,但却被告知:
早在五个月前,二毛就已经孤独地一个人死在了出租屋里。
2019年,正是LGBTQ题材在全球风靡的一年。
2019年至今,玫瑰少年的悲剧还在发生,但越来越多人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怀念着玫瑰的绽放和陨落。
但是这些,二毛是不知道的。
人死之后,尘归尘,土归土,只剩一部被阉割了3分钟,只剩下87分钟的纪录片还在网络上流传。
17年的记录,87分钟的影像,我们看到的是:
李二毛被嫌弃的一生。
2005年,二毛人生中最高光的一年。
她做了隆胸手术,交了男朋友,在夜场做反串表演,受人追捧,有钱赚。
在屏幕前,她和男友小江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她两眼放光地对着镜头说,自己要努力存钱做变性手术。
为了赚钱,她在夜场跳艳舞,她还买了电脑,在网上学唱歌和表演。
有爱人,有事业,走在大街上,二毛摇曳生姿,没人比她更绚烂。
但是,人生总会有但是。
二毛想要来钱快,赌博越来越凶,和小江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两个人的感情到了尾声。
二毛感受到了两个人越来越稀薄的感情,存钱做手术的愿望更加强烈。
她对小江说,别说你没之前那么爱我,就连我自己拿镜子看我这张脸我也不想看。
在她心里,小江一直是喜欢女人的,并不喜欢“她这样的”。
二毛常常自嘲自己是人妖,她比谁都明白外界对她不男不女的评价。
小江责怪二毛不自信。
但是,二毛的成长环境,她能从哪里获得安全感?
哪里来的底气去拥有自信呢?
二毛的父亲是买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村里一直流传着关于二毛父亲的两个传说,有传说二毛哥哥夭折之后被他吃掉了,也有传说他为了钱,卖掉了二毛的弟弟。
有这样的父亲,二毛能活下来已经算是幸运。
二毛九岁那年父亲被枪毙,患有残疾的母亲随后就改嫁,二毛无人可依。
她跟着表哥去重庆捡垃圾,谁也无法想象一个九岁的孩子在外地讨生活经历过怎样的风雨。
她十七岁独自到深圳谋生,被人骗过,被人谋划着绑架过,在懵懂和忐忑中逐渐认识到自己想要成为女人。
人们都说,安全感要自己给自己,但只有被爱过的人才能给自己足够的安全感。
对于在漂泊和动荡中长大,没有上过几年学,从小就缺乏关爱,独自在社会中打滚的二毛来说,去要求她自信,简直是强人所难。
同样的,二毛赌博,酗酒,自残等一系列自毁倾向,换位思考去体会,自己真不一定能比她做得更好。
她渴望被人关爱,太害怕孤独的生活,所以总要“一辈子”的承诺。
她的爱太过热烈,但却又不知道如何去爱人。
她的能力学识和生活圈子又注定了她只能遇见一些和她一样身世坎坷的对象,所以总在混乱中打转,很难得到真正的安稳。
和小江分开之后,二毛堕落过一段时间。
因为太过害怕孤独,她甚至从网上找来不认识的网友,居住在一起。
打架、酗酒、自残、停工、交不起房租……一度成为二毛生活的日常。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她认识了男友小龙。
不同于小江的高大威猛,小龙看起来更像个孩子。
这是两个苦命人的相遇。
小龙受亲哥哥的要胁,经常干一些做鸭骗人的事。
小龙以为二毛很有钱,在准备骗她的过程中才发现她比自己还穷,于是慢慢产生感情,谈起了恋爱。
两个不会爱的人互相取暖,谁也说不好遇上对方是幸还是不幸。
小龙带着二毛吸毒,背着二毛和女孩聊天,和二毛的每一次吵闹分手都能带走二毛大半的精气神。
两个人相伴相依相互纠缠了十年。
2012年,二毛接到继父的电话,让他立马回老家。
原来,在二毛父亲被枪毙,二毛远走他乡的这么多年里,邻居侵占了他家的宅基地,继父和一众亲戚气不过,需要二毛这位直系亲属回去争地。
三四月份的季节,天还很凉,二毛带着小龙一起回老家。
两个人穿着薄衣服,在火车上盖着被子取暖,小龙躺在二毛的腿上睡觉,二毛坐着,护着小龙。
就是这一幕让我发现,二毛依赖于小龙,迫切需要小龙的爱,但在两个人的关系里,二毛一直是保护者啊。
二毛所需要的可能仅仅只是有人陪着她,认可她,或者说,不嫌弃她。
小龙应该也真的爱过二毛吧。
在农村的日子里,两个人住在帐篷里,雨水常常会透过帐篷,流到茅草铺的床铺上。
可是,躺在床铺上的两个人却在畅想着美好未来。
二毛养了两只狗,还喂了一群鸡,她还计划着种菜,种玉米,挖池塘,好好当一个农民,和小龙平平凡凡的过日子。
两个人共同努力,生活好像也有了奔头。
即便是最简陋的帐篷,二毛也给贴上了对联:
管他呢,穷也好,富也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深圳的生活仿佛过往云烟,二毛认认真真地规划着她和小龙在农村的生活,小龙也褪去浮躁,踏踏实实地陪在二毛身边。
可是,这短暂的宁静终归是昙花一现。
当他们被赶出农村,不得不回到深圳之后,混乱无序再次占据了他们的生活,二毛的生活每况日下。
在农村的那段日子,二毛用双手一点点努力奋斗,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奢望着就此安定下来。
踏实过日子,多简单的梦想啊,可放在整个大环境中来说却显得无比天真。
在农村,二毛面对的是嘲笑,歧视和排挤。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男子之身却打扮成女人,还因为她穷,她一无所有,她既没有根基深厚的背景也没有为非作歹的祸心。
这不仅关乎社会对跨性别者的偏见,还关乎笑贫不笑娼的社会环境以及社会阶层之间那道难以跨越的壁垒。
纪录片中最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是,村里人谈起二毛父亲时,形容他“很厉害,很能干。”
一位老人艳羡地说当年二毛家里是村里最富有的,还有一位女人笑着说二毛父亲买卖的女人都很漂亮。
他们把这当成谈资,语气里有艳羡,也有怀念,好像见证过了不得的传奇一样,与有荣焉。
反观二毛,显然没有遗传到父亲的穷凶极恶,她善良的近乎好欺负。
村里人围在一起,当着她的面讨论她男扮女装,笑声震天响,二毛从旁边走过,表情中都没有露出一丝异样。
软柿子一般的二毛,怎么可能争得过宅基地呢?
村干部出马,给出的说辞是小龙是外地人,是村里的不稳定因素,大家晚上都不敢睡觉。
赤裸裸的驱逐,二毛迫于无奈,在有势力的邻居施压下,以600元的低价出卖了被邻居霸占的土地,灰溜溜地再次回到了深圳。
他说:
中国那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二毛的人生总是这样,好不容易有了点希望,结果希望一再落空。
她在小江的支持和陪伴下,在夜场当反串演员来挣钱,但是赌博和多疑毁了她和小江这段踏实的生活。
她想和小龙好好当农民,但是她被村里人驱逐了出去。
她想进厂当个工人,但是被人发现不男不女,暴打一顿。
她想做手术取出胸部的假体,但又被确诊了艾滋,无法手术。
相比较她得艾滋这件事,二毛想要做回男人其实更让我吃惊,因为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二毛最大的愿望和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做变性手术,成为真正的女人。
二毛的人生,就是不断磨平自己的过程。
她勇敢过,努力过,也试图大大方方的做自己。
但她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风言风语和异样眼光已经算是最轻的伤害,被当做奇怪的人租不到房子,找不到工作,交不到朋友才是不得不去面对,但又永远找不到出路的难题。
难以想象二毛被赶出出租屋,无家可归,不得不在大街上变卖家电时有多无助,被人当做不男不女殴打,在警察局外痛哭时又有多绝望。
所以最后她说,成为女人不现实。
为了活下去,她必须放弃真实的自己,去做个“正常人”。
当初她和小龙闹分手,无家可归时曾在出租车上发出三个质问。
“我这辈子真的注定一无所有吗?
难道我以后真的要一个人过日子吗?
是不是做人妖真的就注定孤独的过?”
2019年3月,39岁的她一个人静悄悄死在出租屋。
几天后才被人发现时,这些问题都有了答案。
看完纪录片《二毛》,我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心里堵得慌,坠得慌。
二毛拥有很多优秀的品质,她真诚,善良,勤劳,顽强,努力,不管经历多少坎坷总能把自己缝缝补补去迎接新的希望。
这样的人,本应该拥有很好的生活。
可是,社会从来没有真正接纳过她。
她不曾伤害过谁,但太多人以看戏的心态把她刺得遍体鳞伤,像逗猴子一样净给她出难题,最终她无路可走,没有出口,也没有退路。
这是一场无声的绞杀。
迟迟岁月,难耐这一生变幻,欢欣总短暂未再返。
纪录片中有一幕,二毛穿着裙子在午夜的街道中奔跑。
轻盈,自由,快活,如梦境般迷幻的一幕。
正如二毛的一生,绚烂总是短暂易碎,孤独无助,困苦窘迫,漂泊动荡才是摆脱不去的底色。
二毛在给父亲扫墓时,曾含泪说道:
可能你不理解,不过下面的世界应该更开放,更懂嘛,所以,希望你原谅哈。
不知道一个人究竟是得多绝望,才能把自由生活的梦想寄托到下面的世界。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世界才能让玫瑰成为玫瑰、让百合成为百合,让每一朵花都自由盛开,自在绽放。
世界多彩,人生而不同。
唯愿每一位个体都是独立的,平等的,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