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肉白骨

雨筠看小说 2024-04-16 18:14:55

“你们听说了吗?城西李家夫人得了失心疯,整日像个猴似的上蹿下跳,还满嘴嚷嚷着自己是什么胡大仙儿…”

“对…我还看见了呢!好好的一个人,突然一夜之间像换了个人,本是个柔弱女子,发起病来能一跃而起,直接从平地蹦哒到了房顶。”

“还有这样的怪事,莫不是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上身了吧!”

“可不是嘛,估计还是个大家伙,听说都吓走了好几波驱邪的大师了……”

茶楼大堂人声鼎沸,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讨论着同一件事。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老一少风尘仆仆,在一旁一个劲地喝着茶水,只见那少年人压低着嗓音说道:

“师父,才进城就来活了!”

“看来咱们师徒运气不错,徒儿买单走喽!”

城西李家

一位身着绸缎,梳着妇人发髻,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子,此刻正坐在正厅上位,笑得一脸癫狂。

“吾乃胡仙姑,尔等统统跪下,呵…呵呵…”

底下跪着的人,一个个低头不语,一副小心翼翼地模样,生怕自己一个不当惹怒了她。

“呜…呜呜…娘亲,孩儿膝盖麻了!”跪着的人群中,一位四五岁的男孩哭着开口说道。

“呱噪,闭嘴不许吵!给本仙姑老实跪着。”

“娘子,你快醒醒吧!孩子年幼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你可是孩子的亲娘,他可是你最疼的小宝!”

跪在最前排的男子,泪眼婆娑哽咽地说道。

“你这凡人休得放肆!本仙姑何时有的孩子,你竟敢污蔑吾清白,看吾不抽烂你的嘴,让你再敢胡说八道。”

啪…啪…啪!男子的脸生生挨了几个巴掌。

“夫人别打了,这可是老爷!您要打便打奴才们吧!”

“还请仙姑手下留情!”

“请仙姑高抬贵手!”

跪在地上的下人,见此全拥上来护主。

“反了,就凭你们一群蝼蚁也敢置喙本仙姑。”坐在上首的女子显然已被激怒,只见她一挥手,顿时狂风大作,眼看底下跪着的人就要遭殃。说时迟,那时快,一老一少先后跃入门内。

只见年长的那位,煽动了一下袖口,轻易化解了狂风。而年少的那位,与发怒不愿意罢休的女子缠斗了起来。

不过一盏茶功夫,大厅恢复平静,发狂的女子被制住,陷入昏迷。

“多谢道长们出手相救,敢问你们来自何方,又为何恰巧出现在此?”

“请老爷责罚,他们是奴才放进来的,方才这两位道长敲门声称能治好夫人,奴才见情况紧急,来不及禀报老爷,便私自给他们开了门。”看门的小厮跪在地上,抢先答道。

“施主有礼了,贫道乃无忧道人,与小徒途径贵宝地,无意间听闻了尊夫人的病情,便不请自来了!”

“道长与小道长有礼了,快快请上坐,来人奉茶。阿明幸亏你机灵,办得很好,起来退下去找管事领赏吧!”

无忧道人不言不语,和徒儿安静地品着上好的茶水。男子见他们不开口,虽心急如焚,却也只得耐心的等待着。

师徒茶毕,只见无忧道人眯着眼,摸着花白的胡须,大家都以为他在沉思,不想一会儿功夫,他的呼噜声便一个接一个传来。

“…咳…咳咳…”女扮男装的卢纤儿,见状用力咳嗽了几声。

“徒儿,你嗓子疼呀!”无忧道人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小徒弟,摸了摸胡须,清了下嗓子接着说道。

“李施主,刚才贫道入梦回溯过往,找到了尊主人病因所在。这事好办却也不好办!”

卢纤儿看着,自家师父若有其事,与主家款款而谈的模样,在心里忍不住吐槽起了自家师父,明明就是睡着了,还能被他圆回来,真是人越老脸皮越发厚了。

李家夫人确切地说,并不是生病了也不是撞邪,是被李家祖辈供奉的大仙胡仙姑找上了。

胡仙姑前身本是修炼得道的狐狸,由于渡劫飞升没成功,肉身被雷劈毁了,法力也大损,为了重新修回肉身,她与做女先生的李家先人签订了契约。

李家女先生供奉胡仙姑,助她重修。而她在帮人看事时,遇到棘手的难题,可请胡仙姑临身帮忙解决事情,彼此间一直互惠互利。

可是后来,由于李家三代单传,没有人愿意再做先生,这种契约就被李家单方面中断了。长久没有得到供奉的胡仙姑自是不依,从而找上了李家夫人。

“道长,何为好办,何为不好办?”李老爷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有些不解,开口询问道。

“所谓的不好办嘛,当初双方自愿签订契约,胡仙姑助李家祖先飞黄腾达,守护一家老小平安,李家助她重修回肉身。显然这胡仙姑目前还未重修成功,与李家契约尚在,贫道也没法强制驱走她。不过,这事也好办,贫道可给胡仙姑重立堂口,以后尊夫人接手李家祖先衣钵,由她供奉胡仙姑,自然她也可请胡仙姑临身帮人看事,两全其美,她立马便可恢复正常。如若不然,胡仙姑势必要作得李家不得安宁。”

李老爷听后,虽觉得让堂堂李家夫人,去做个什么女先生,整日与那些所谓的魑魅魍魉打交道,有失身份体统也会让人背后不断耻笑,可为了李家一家平安,他也顾不得世俗的眼光了。当即思量片刻,便答应了让无忧道人帮忙重立堂口。

道上,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向前行驶着。车辕边上坐着的人儿斜歪着身体,一双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

“纤儿,你好歹也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了,能不能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唉!看你这没个正形的样儿,到底让师父一个糟老头子把你养歪了。”无忧道人扶着额头,有些痛心疾首地说道。

“师父,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在意形象来了。您不是常说,咱们修的是逍遥道,要的就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再说了,我自从跟着您老人家以后,虽说您老不愿意我出家,只让我当个俗门弟子,可您老一直让我男扮女装成了小道士,要不是您老方才猛然提醒,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女孩。”

“你这个鬼丫头,那不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嘛,可不是真当你野小子养,你这样为师怕你嫁不出去喽!哎…”

“师父,我才不嫁,我要一辈子陪着您老。再说了,就我这命格,除了祸害不了师父这样的高人,那些常人,与我相处久了必会倒霉。凡尘俗事我不会去沾,也不愿去沾,您老别想借机丢下我,反正这辈子我就赖定师父您了。”

“其实你这样,为师也觉得甚是可爱,有些事注定挡不住,就当师父瞎操心了。你好好赶车,我们得在冬天来临之前快点回南方。这才秋天,北方气温已开始骤降,实在让人冷得受不了,为师这把老骨头可不想冻死在这里。”无忧道人一边说着,一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得咧!师父您老坐稳了,驾…”

“你个死丫头,慢点…慢点…这又太快了,老骨头都散了。”

“好的!…呵…呵呵…”

一路上都是无忧道人絮絮叨叨地声音,一会儿嫌快一会儿嫌慢,卢纤儿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她银铃般的笑声响彻了两旁的山谷。

入冬初雪,小客栈里冷冷清清,一间客房里,烛火通明,炭火烧得很旺。

“师父,房间的炭火已经添好了,您老人家安心歇着,徒儿回房间了…”卢纤儿见无忧道人已入定,便退了出去。

夜里飘着雪并不黑,卢纤儿见四下无人,回房加了一件披风并未束发,独自一人到客栈后院的亭中赏雪。

置身于美景中,卢纤儿不免感叹,初雪虽美,可却无人与她共赏。一路走南闯北,在这个世间她除了师父,再也没有可亲近的人了。

四岁那年由于她是不详之人,独自离家跟着师父走了,从此与亲人天各一方。

在她十岁那年,师父带她回了一趟家乡,回去时她的父亲病重走了,母亲也因伤心过度随着走了。她回去并没有进屋,在家门外远远地磕头送了他们最后一程,她见到了父母的魂,他们见师父待她视如己出,二老终于安心携手上路了。

她打听到三个哥哥们,也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人生,在心里很替他们开心。事后她并未见他们,而是跟着师父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想只要知晓他们过得好便好,之前在家里生活了四年的痕迹,也该随着父母的离去随风而去了。

这些年,她和师父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可是看着年迈的师父,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卢纤儿心里害怕极了,她总想让时间过得慢点,再慢一点。她不敢想,也不愿去想那个万一。

“在下不知姑娘在此,失礼叨扰了!”男子一袭长白袍,见卢纤儿披散着头发,头也不敢抬,拱手说道。

卢纤儿回过神来,回头借着雪色,见来人一副书生扮相,便摆手道:“无妨,此地让给公子,出来许久,我也该回房了!”

男子抬头见卢纤儿已没有了踪影,呆愣在了原地,心想那女子长得真美,这穷乡僻壤之地,怎会有此等美人,他遇到的该不会是仙女吧。

次日傍晚,雪停了,地上都是厚厚的积雪。卢纤儿闲来无事,在后院堆起了雪人。

“姑娘,你堆那么大一个雪人不怕冷吗?”

“奇怪了,我明明穿得像个小道士,你咋知道我是女子?”

“姑娘你忘了,昨晚…昨晚我们方见过!”

卢纤儿抬起头,看着来人,眉清目秀温文尔雅,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公子,原来是你呀!实在不好意思,夜里黑没看清!你家在此,还是只是路过此地?”

“我…我…忘了,全忘了!只觉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清了!”男子用力拍着自己的脑袋。

“小道士你师父叫你回去了,你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说些什么呢?”

卢纤儿回头看了看客栈的小二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笑着说道:“多谢小二哥,特意跑一趟,麻烦你先过去告诉我师父他老人家一声,我片刻就回。”

卢纤儿见小二走远,围着男子转圈打量着。

“姑娘别转了,头晕!”

“你是鬼魂,死多久了,留恋在这客栈不肯离去,欲意何为?”

“鬼魂,姑娘是说我死了吗?可我为何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又因何而死?”男子痛苦地捂着脑袋说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请公子随我来!”

无忧道人睁开眼睛,朝卢纤儿摆摆手,示意卢纤儿别说话,他抬眼看了看跟随在卢纤儿身后的男子说道:“你乃一介生魂,贫道知晓你的来处,亦可以救你还阳,不过救你之前我们先来谈一个条件!纤儿你出去备饭,为师饿了。”

“好的,师父!”

卢纤儿出门后,总觉得师父与平日不太一样。他以前不管是救人,还是行侠仗义,从不想着图什么回报,也时常这样教导她,可这次怎的要先谈条件呢?卢纤儿实在想不明白,她师父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索性也懒得想了。

男子名叫秦乐彦,年幼时父母意外双亡。家族旁系觊觎他父母留下的庞大家业,背地里对他下了慢性毒药。照顾他的奶娘,从中发现端倪,着人偷偷从义庄带回了一具无名尸体,悄悄收拾好地契房产及细软,半夜乘人不备让亲信带着东西,架着马车与秦乐彦逃走了。她随后给尸体换上秦乐彦的常服,还在房间放了一把火。

大火烧起来,人们发现一具脸部烧毁的尸体,从穿着身形都像极了秦乐彦,奶娘抱着尸体哭得伤心极了,大家便也相信他真的死了。

旁系的族人,在房里没翻到值钱的东西,暗地里相互怀疑起来,都以为对方是这场祸事的始作俑者,事先藏起了好处。他们明争暗斗,矛盾日益加深,闹得彼此鸡犬不宁,奶娘趁乱逃回了出生地。

秦乐彦四处求医均无果,后来到了此地买了个庄子。前几日,秦乐彦毒发后不醒人世,魂魄离体四处飘荡,由于生魂受惊,记忆变得空白,恰好飘到客栈遇到了卢纤儿。

“师父,秦公子这副身躯中毒太深,手足已烂成了深深白骨,这当真能治?您老可别吹牛,到时砸了咱家的招牌。”

卢纤儿看着秦乐彦的身体,实在有些瘆人得紧,忍不住开口说道。

“你这担心纯属多余,为师是谁啊,说能治便是能治。三日后,为师不仅能替他解毒,还能让秦乐彦肉白骨,恢复如初。这三日,乖徒儿你可别打扰为师炼药,不然治不好他算你的不是。”

“您老请放心,我这就走,门给您关好!”

“纤儿,记住你是女孩子,别总事事要强,什么都往心里藏,该示弱就得示弱。”

无忧道人叫住了关门的卢纤儿,微笑着一脸慈祥地说道。

“师父,您老今日怎么怪怪的?”卢纤儿听着师父的话,似有些不解,心里总觉得有些许不安。

“人老了,总爱叨叨个没完,随口一说你也当真,快出去别耽误师父炼药救人。”

三日后

秦乐彦醒了,手足烂成白骨的地方,还长出了新的皮肉。

“秦公子,我师父呢?”卢纤儿里里外外寻了一圈,并没有找到无忧道人,急得不行。

“对不起,为了救我,道长他驾鹤西去了!”

“不,不…你骗人,师父不可能就这么一声不吭地丢下我走了…”

卢纤儿全身仿佛失去了力气,瘫坐在地上,捡起地上她师父从不离手的拂尘,眼泪不停地滑落。

“对不起卢姑娘,都是我害了道长,原本该死的是我。你别哭坏了眼睛,这是道长让我转交给你的信。”

卢纤儿双手颤抖着,弄了许久才把信展开,看着师父无忧道人龙飞凤舞的字迹,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脑子里都是信的内容,还有过往与师父相处的种种。

爱徒纤儿,当你看见这封信时,为师已然西去。想我无忧道人活了八十一载,高寿而终,实乃一大幸事。徒儿不必伤心挂怀,莫让为师走后不得安心。这些年为师身体每况日下,若不是徒儿多年的悉心照顾,断活不到现在。为师能在死前救人脱离苦海,已得圆满。救秦公子让白骨重新长出皮肉,为师行将朽木,已料到此举其身必受反噬,肉身或将不存,不过一具皮囊,为师不悔。师父瞒着所有人,私自做了这个决定,徒儿莫怪。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你,为师实在不忍亲自与你告别,故而临终前托秦公子把信交于你,原谅为师不告而别,望徒儿日后多加珍重,勿念!

三年后

“秦乐彦,都过了三年了,别再跟着我了行不行?你一介书生,身娇体贵,不适合与我并肩走南闯北,你这又是何苦?”卢纤儿大步向前走着。

“纤儿,你甩不掉我的,往后余生,你在哪,我便在哪。”秦乐彦一身狼狈满头大汗,一路小跑着追赶着前方的人。

卢纤儿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迹,任凭后面的人喊破喉咙,她都听而不闻。

入夜后,丛林之中野兽开始出没,秦乐彦在火堆旁,听着它们的嚎叫声不断传来,心里不免有些发怵。

不远处一群冒着绿光的不明物,渐渐地朝秦乐彦所处的方向越靠越近。待它们走近,秦乐彦借着火光,看清楚了那竟然是一头头饿狼,它们站在不远处,两眼发着绿光,留着哈喇子打量着他,看他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堆美味的食物。它们伺机而动,一步一步向秦乐彦走了过来。

“走开,别过来!”

“呆子,它们怕火,快用火把?”

卢纤儿从天而降,一手拿着剑,一手从火堆抽出一节烧得旺的木材,驱赶着狼群,秦乐彦反应过来,也学着她的样子开始驱赶。

半个时辰后狼没讨到便宜退了,两人累得汗流浃背,瘫坐在了地上。他们怕狼群去而复返,并不敢歇太久,两人喘口气后,又前后升了两堆火。

“我知道,我师父当初答应救你,事先让你承诺要照顾我一辈子。这些年你非要跟着我,无非不想自己言而无信。秦公子,可是我真的不需要你这样,天明后你该回去了,去过属于你自己的生活。若你继续跟着我,下次再遇到危险,我便会见死不救!”

“纤儿,我想跟着你,并不是因为当初的承诺,而是从见你第一眼起,你便住进了我的心里。道长的事,非常对不起,若是我当初知道道长会因救我而死,我断不会同意的,也不会害得你失去至亲,难过了那么久。一年前,唯一疼我的奶娘也走了,让我更加深刻地明白了你的痛苦。如今天大地大,便只有你是我存活的意义。除了你,这世间于我而言,没有任何趣味。你不必担心什么命格之说,我闯过了鬼门关,你的命格刑克不到我,这三年的相处,想必你早就明白。再说,就算被克,我也甘之如饴。不过,若你真对我厌恶至极,往后我便不跟着你也罢。”秦乐彦低着头,哽咽着说道。

“我知道一直往南走,有个边陲小镇,人口非常稀少,一年四季温暖如春。乐彦,我们去那的山中选个合适的地方定居,在房屋边上种上许多花草,开垦几亩田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了却此生可好?”

“好,好…实在太好不过了!纤儿,以后不管你想去哪儿,我们便去哪儿。于我而言,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

秦乐彦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晕头转向,一向矜持的他,竟然激动地跳了起来,拥着身旁的卢纤儿,喜极而泣。

最后:关于卢纤儿的身世,其中的曲折离合,详情请点开主页,看上一个故事“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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