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清芳龄二九,出落得亭亭玉立,是落霞镇数一数二的美人。每当她走在街头,势必会引来无数人瞩目。青年男子也只能在心里不停地感叹,可惜罗敷有夫之妇。
她年幼时家乡遭遇天灾,死了许多人,她的父母及亲属也在这场灾难中亡故,举目无亲的她起初跟着逃难的人群,一路走走停停。最后她终没有着落,沦落到乞讨为生。
李家是落霞镇的大户人家,当家夫人上街,碰巧遇到正在乞讨的芙清,见她虽衣衫褴褛,可脏污的小脸上,却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李夫人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把芙清带回了家。
梳洗干净的芙清,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她乖巧出挑的模样,让未能生养女儿的李夫人欢喜不已,从此把芙清当作女儿养。那时芙清才六岁,是父母离开她之后,她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李夫人育有一子名叫李元继,比芙清大四岁。芙清的到来,却让他心生不喜,因他觉得芙清分走了母亲对他的关心及爱护。他碍于母亲的面上,平日里在人前对芙清还算和气,可背地里没少作弄于她。
芙清虽年幼,可因经历过了诸多变故,让她比一般同龄人更加的懂事。她明知李元继背后经常故意与她为难,可却从不在李夫人面前戳穿他。
李夫人对她的好,并未让她恃宠而骄。她一直在心里时刻告诫自己,要努力多学习东西,多帮家里做些事,不能辜负李家对她的收养之恩。一路成长,她越上进努力,让不思进取的李元继越是不喜。
在芙清十三岁那年,李家经营的营生出了问题,李元继的父亲也因心力交瘁病逝了。眼见李家败落,与李元继订亲的人家也悔婚了。
李夫人与李元继的父亲从小青梅竹马,两人婚后感情一直如初。李夫人因受不了丧夫之痛的打击,人一日比一日消瘦,谁也开解不了。熬了两年不到,便撒手人寰了。李家的下人,也陆续走的走散的散。
李夫人在临终前,深知李家败落,李元继又不思进取,以后恐难有良配,于是不顾小辈的意愿,让芙清与李元继,当着她的面拜堂成亲方肯闭眼。
年满十九的李元继,虽不像小时候那般不喜芙清,可也说不上喜欢,为了让母亲走得安心,他不得不顺从。芙清在心里一直只当李元继是哥哥,可碍于李家多年的收养之恩,她没法拒绝李夫人的一切要求。两个不情不愿的人,就被这样硬凑在了一起。两人虽有了名分,却也是同屋不同榻。
李夫人还在世时,因整日沉浸在悲伤之中,李家除了经营亏空,还被其他一些帮忙管事的旁亲私吞了不少财务。李夫人走后,替她操办了身后事,李家除了居住的宅院,再无一点家私。
十五岁的芙清,靠着一手的刺绣绝活,没日没夜忙着养活家里。李元继经历过家中变故,脾气也收敛了不少。他看着整日为家忙碌的芙清,也不免自惭形秽起来。他翻来书架上早已泛黄的书,也开始用功起来。
李元继很聪明又有些学习底子,之前是任性不肯努力,真的静心下来学习,进步突飞猛进,半年不到就通过了乡试。
不知不觉两人相依为命已一年有余,虽一直并未同房,但两人关系缓和了许多。芙清也出落得越发出众了,李元继除了读书,还会主动帮忙家中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眼看一年一度的春闱快到了,李元继有意参加。可一想到上京的盘缠,得把芙清帮人刺绣好不容易攒下的银钱全掏空,他又张不开这个口。
一日,李元继在院中,一直皱着眉头心不在焉地走来走去。芙清把一包东西递到了他的眼前,李元继随手打开一看,是一包零零碎碎的散银,数量还不少。
“这是…?”李元继激动地看着芙清问道。
“全是给你的,路上别省着,我在家等你的好消息。”芙清微笑着说道。
李元继开心地失了控,一把抱起眼前的芙清,乐得直转圈。兴奋过后,李元继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赶紧放下芙清,两人都有些许尴尬。这是他们成亲以来,第一次有肢体接触。看着芙清秀丽动人的脸庞,李元继第一次发现芙清竟然美得这般出尘。他霎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比平时快些,只是还没等他理出头绪,随着芙清转身忙碌的身影,一切又回归于平静,似乎那只是他的一场错觉。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李元继独自一人上京了。这一走便是三年,起初还有家书,告诉芙清他落榜了,要继续留在京都半工半读。芙清会时不时托人给他捎些银两。后来有一回,李元继把芙清给的钱退了回来,托人口信说他已能养活自己,让芙清善待自己,往后不用操心他了,之后便一封家书都没再写过。
芙清最近总是心绪不宁,心想李元继已经一年多没了音讯。前不久她托要到京都送货的商人,还有一些走南闯北的镖师去打听,都说李元继早已不住在原来的地方了,去向不明。她担心他出了什么事,决定近日还是亲自去京都寻一趟。毕竟李元继于她而言,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叩…叩…叩…”
入夜,芙清正在收拾行囊,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阵敲门声。她打开房门一看,外面站着的正是三年不见的李元继。
“夫人,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你可有怪为夫?”
芙清呆愣在了原地,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李元继,许久未见,他似乎长得更高更壮了,人比之前精神了许多,原本俊俏的脸庞似乎更甚从前几分。芙清被他炽热的眼神,灼得脸微微发红。
“夫…夫君,快进屋外面凉!”芙清害羞地低头说道。
“是有些凉,夫人可得帮为夫捂捂手呀!”李元继跨步进门,直接牵起了芙清的手。芙清觉得自己的心突然有些失控了,像是要挣脱她的胸膛跳出来一般。
话说李元继落榜回来了,与之前完前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对芙清百般体贴。他不让芙清在替人家做绣活了,说是那活太费神还伤眼睛。他在城西租了个铺面,做起了字画书籍的营生,生意还挺兴隆。李元继包揽了店铺里的大小事,实在忙不过来时,才肯让芙清帮着打打下手。
芙清一向忙碌惯了,根本闲不住。店铺里的许多事,李元继又不肯让她去多费神,她在李元继没注意时,又偷偷接了一些绣活。
这日,天上一直下着蒙蒙细雨,芙清看店铺没什么生意,于是找了个借口先行回家去了。她趁着李元继在看店,抓紧时间完成之前接的绣活。
芙清绣得入迷,一坐便是许久,其间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正觉自己有些口渴难耐,一杯热茶便递到了她的眼前。她未来得及思考便顺手接过,埋头喝干了杯里的茶水,满足地眯了眯眼。
“一杯够吗?”
“够了,够了…”
芙清随声附和道。一瞬过后才惊觉不对,睁开眼看着李元继面无表情,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她心虚地低下头道:“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就是觉着闲着有些无趣,所以…”
“不怪你,都是为夫的错,是我考虑不周。是我一味的霸道,这也不许,那也不许,适才忽略了你的感受,未曾照顾好夫人的情绪。夫人,对不起…”李元继握着芙清的手,愧疚地说道。
“不…不…,夫君你没有错,不该道歉的。我明白你都是为我好,不想让我操劳一点,也不想让我今后为养家烦忧。诚然,夫君的能力足够担得起养家之责,芙清很放心。只是芙着实清闲不住,夫君心疼于我,我亦不想夫君太过劳累。芙清也想为家出一份绵薄之力,更不想自己今后成为一个无用之人。”
经此后,李元继不阻挡芙清接绣活。他给芙清在店铺后堂弄了一间小雅室,允许芙清在里面做绣活,前提是每天不得超过两个时辰。
每当芙清绣入迷久坐不起,他就以店铺需要芙清搭手为由,让芙清立马乖乖放下绣活,走出雅室。芙清也觉察到了,许多时候外面并不需要人手,可她明白李元继的良苦用心,也配合着从不戳破。
时光如梭,三年一晃而过。两人的感情越发深厚,整日如胶似漆。
入夜,芙清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有些忧心忡忡,翻来覆去睡不着。身旁的李元继搂着芙清,轻声细语道:“夫人可是有心事?”
“夫君,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若是…再过些时日我还是无所出,夫君…还是纳房妾室吧。”芙清强忍着泪水说道。
“夫人,此话为夫只说一遍,你仔细听好了。不要在意旁人的闲言碎语,孩子的事不能急,该有时就会有,就算一生也无亦无憾。此生唯你一人足矣,别为了莫须有的人或事,把我推开。今次念你初犯就此揭过,若再有,夫人可明白后果?”
自从李元继落榜回来,芙清从未见过他生气的样子。芙清此刻却真实地感受到了他压制着一腔的怒火,她立马乖巧地点点头,再也不敢多言一个字。而后芙清被他疯狂地折腾了一夜,次日直接睡到日上三竿。
芙清醒来,喝着李元继亲手熬的清粥。他又恢复了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让人难以想象夜晚那化身为狼的人是他。经过这次的教训,芙清肚子虽然依旧没有动静,隔壁的大娘也照旧唠叨着让他们早日添丁,但是芙清学乖了,在李元继面前绝口不提这茬。
这日,李元继出去采买了,芙清坐在店里一边看店一边做绣活。
“掌柜的,店里可有孩子入门启蒙的书籍?”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道。
芙清闻声抬头道:“有的,客人烦请稍等,我马上为您拿。”
“您…您是李家夫人吧!可还记得我?”
“想起来了,您是镖局的那位张大哥!”芙清看着来人面善,努力回想终于对上号了。
“正是在下,恭喜你呀李家夫人,终是苦尽甘来成为了状元夫人。”
“张大哥何出此言?”
“您还不知道?不过也是可能消息还在路上,三年前您托我打听过你家夫君的消息,当时实在抱歉,镖局突然有紧急任务,护送一些货到西域,没来得及细访。没想到我这一路意外惊险,这一来回便是三年有余。这次任务回到京,前不久好巧不巧,正在大街上看见你家夫君高中状元榜首,骑着高头大马游街呢。”
“张大哥兴许看错了,那人必不是我家夫君。”
“不可能错,他明明就是…”
“夫君你回来了。”
男子看着来人,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继而道:
“怪事,天底下竟真有这般相像的人。在下听闻那状元郎也是落霞镇人氏,李家夫人莫不是你家夫君还有什么同胞兄弟不成?”
“这位兄台,茫茫人海,略有相似不足为奇。你要的东西包好了,慢走不送。”李元继说着,把开口欲语的人推了出去。
芙清看着那张大哥的背影,若有所思。
晚膳,芙清提前备好了饭菜。二人低头吃饭,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芙清看着李元继吃了不少的猪蹄炖花生。
“夫君,身上可有不适?”
“为夫很好,夫人何有此问?”
“你不是我夫君,你到底是谁?我夫君李元继自幼食花生过敏,一粒下肚立马见效,而你并没有此症!”
李元继脸上有些许慌乱,他闭着眼睛道:“对,我并非他,吾名青楴。”微光一闪而过,站在芙清面前的“李元继”,继而变成了一位长相出尘,眉眼如画,气质高冷的绝世男子。
“清儿,三年时光,日夜陪伴,你就是吾妻。一直期盼着能像今日这般用原本的模样出现,可又害怕…你不肯接受。对不起,骗了你!”
“你先出去,今晚我需要静一静。”

芙清把青楴赶出了房间,她脑子乱得一塌糊涂。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青楴。她不得不承认从三年前青楴出现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逐渐沦陷了。可是她是李元继成亲了的妻子,他若回来了,她又要怎么去面对他?她在不知不觉中,让自己成了不守妇道的坏女人。这一刻她十分痛恨自己,也痛恨青楴假扮李元继欺骗她。
芙清想了一夜,她想明白了,她得勇敢面对一切,得去找到李元继,向他承认自己犯下的一切。不管他最终是要弃她,休她,还是让她沉塘,她都绝无二话。
还未等她动身,就有信差找上门来了。李元继来信了,芙清打开厚厚的信封,入目的是一封休书,还有一沓银票。李元继说他们二人,一直徒有名份,并无夫妻之实。他也只拿芙清当妹妹,她是他永远唯一的妹妹,若她有困难可随时写信告知于他。今后二人一别两宽,自行嫁娶各自安好,说他对不起芙清,让其忽念。
落霞镇上,生意兴隆的书店换了掌柜,而原先那一对经营的青年小夫妻也不见了。有人说,他们去了更大的地方做营生。有人说,他们因不能生育,出去寻访天下名医去了。一时间众说纷纭,时间久了,人们有了其他的新话题,渐渐地也遗忘了他们。
话说,芙清当年在逃难的路上,在山林搭救了一只白狐。而青楴就是那只白狐,他是神狐一族,当时历劫出意外,受伤奄奄一息时,路过的芙清给他喂水还有包扎。青楴缓过来一点,芙清已不见了踪影。他便自行回家养伤去了。他这次伤得极重,这一养伤就是十多年。
青楴出山寻了许久,等他找到芙清时,她已长得亭亭玉立还已嫁作人妇。青楴见芙清四处托人找李元继,便去了京都暗地里查访,发现李元继因无家世背景,试卷被考官调换,名次被人顶替了。
青楴正打算帮他翻案,却不曾想,他因受不了委屈与打击,竟想剑走偏锋,欲勾搭丞相府的大小姐。青楴本欲出手教训于他,可感念李家这些年对芙清的养育之恩,他忍住了。
青楴深觉这样的男人已配不上芙清。他可怜芙清所托非人,还在苦苦等待着这样的人。于是化作李元继的模样,来到芙清身边。刚开始他对她只是出于报恩,可是日夜陪伴,她的柔情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有别,与芙清成为了真正的夫妻。
往后的若干年,青楴带着芙清走遍三界,只为了能替芙清多寻得一些灵药,助她脱胎换骨,延颜益寿。他们未来的路走得有多辛苦,又能彼此相伴走多久,无人知晓。他们也并不想纠结于此,虚度时光。因余生当下的每一天,他们都倍感珍惜彼此,此生便也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