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人了,三条人命在我手上。
两个老的当场死亡,他们的女儿重伤送医。
他们的外孙女不见了踪影,凶多吉少。
1
警察上门的时候,我正抱着一本书,在血堆里看着。
血腥味直逼我的天灵盖,也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审讯室里警察开门见山地问我:“为什么杀他们?我们收集到的证据说明,你和雇主的关系很好。”
是啊,我们的关系很好。
今天本该是周家团聚的日子。
半天前,我还在厨房清洗着一只巨大的龙虾。
周爸爸在外面客厅里看着电视,周妈妈把一些进口零食摆放在茶几上。
她似乎不太放心我,还是忍着油烟进了厨房。
“小江啊,这个澳龙会做吗?我把食谱给你搜出来,你照着做就行。”她和蔼地笑着。
“原来这个大龙虾叫澳龙啊,这么大,我都没见过。”我腼腆地说道。
周妈妈温柔地说道:“你待会儿也尝尝,这个我们晓婷最喜欢吃了,她不在家,我们也舍不得买。”
正说着,周爸爸也凑了过来,把周妈妈拉了出去。
嘴里都是宠爱:“你就安心点,厨房交给小江,连享福都不会享。”
周妈妈嘴里还在嘱咐我:“小江,洗干净点哦。头里和腿里的头拆出来,还能做个龙虾泡饭,我待会儿把食谱发给你。
我是一个保姆,五年前就在周家干了。
听我们家政中介的人说,他们家唯一的女孩子被送出国读书了。
结果周爸爸和周妈妈经常粗茶淡饭应付过去,结果一个人贫血了,一个人胃病了。这才打算找一个保姆。
我当时去周家试工的时候,他们对我满意得不得了。
虽然我的年纪看起来比他们女儿大个6、7岁,但是比其他的五六十岁的保姆年轻许多。他们最后定了我,说看到我就感觉女儿在身边一样。
这五年来,周爸爸和周妈妈对我真的很客气。
不仅从来没有骂过我,有些菜不会做,周妈妈会给我找食谱;智能家居不会用,周爸爸会一步步教我;他们甚至把女儿周晓婷的书借给我看,让我用周晓婷的电脑上网课。
我和中介大姐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她直呼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雇主,让我好好干,不要辜负了人家。
那当然了,我用力学习着天南地北的菜谱,甚至自学了很多药膳,帮周爸爸和周妈妈调理身体。
他们欢喜得不得了。
比起出国之后只知道要钱的亲女儿,他们说我才是小棉袄,甚至几次三番要认我做干女儿。
我拒绝了,坦诚地说:“你们永远是我的主人,是你们给了我一份工作还让我读书。我不能没了规矩。”
老两口对我更满意了,觉得我是一个特别老实的孩子。
这一干就是五年。
“叮咚”一声门铃声响起,周妈妈几乎是跑着去开了门。
“妈,赶紧开门啊,我的手臂都要断了。”年轻的女声催促着,这就是周家的宝贝女儿周晓婷。
她画着精致夸张的妆容,一身真丝连衣裙勾勒出完美的身材,我倚在厨房门口看呆了,她怎么看都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千金,谁能看出这个27岁的女孩子,已经是两岁孩子的妈妈了。
她大包小包地提着几个购物袋,手里还抱着一个两岁的小宝宝。
“哎哟,我的小祖宗。”周爸爸把小宝宝接了过来,在他头顶上亲了好几下。
周妈妈假装生气道:“怎么回自己家,都买这么多东西?”
周晓婷笑得很甜蜜:“思远要非要买,要孝敬你们二老呢。”
随后,周晓婷开始分礼物:“妈,这条爱马仕丝巾你试试,爸,这条皮带给你。”
家里一片祥和。
周晓婷似乎想起了什么,拿着几只化妆品朝我走来。
我慌张地把手在围裙上擦干净,然后接了过来。
“小江啊,这些给你,多谢你一直照顾我爸妈。”
我诚惶诚恐地道了谢,低头看向手里的礼物,是几个SK2的小样,我只在电视广告里看过。
2、
饭桌上,满满一桌菜。
我端上最后的蒜蓉澳龙和龙虾泡饭,周晓婷尝了一口连连惊呼。
“哇,小江,你的手艺不错啊,比我妈好多了。”
周妈妈适时地敲了一记她的脑瓜子:“说什么呢?小白眼狼。”
周晓婷搂着周妈妈的脖子撒娇:“哎呀,妈,有保姆了,你就不要再累着了。”
周爸爸抱歉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小江可不是保姆,小江是我们的小棉袄。”
“是是是。”周晓婷偷偷翻了个白眼,“我们赶紧开吃吧。”
“不等思远了吗?”
“不用等他,他今天回自己家。”周晓婷的脸色有点难看。
杜思远是孩子的爹,但不是周晓婷的丈夫。
周晓婷在留学期间,认识了杜思远——本市的一个富二代。
两人同在异国,又是老乡,难免走得近了点。
结果把孩子都生出来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杜家不乐意了。
他们好歹是一个小豪门,周家算什么?
更让杜家难以接受的是,一个女的未婚先孕,摆明了要拿捏他们。
于是,直到女儿两岁了,周晓婷还是没有走进杜家的大门。
但是她毫不在意。
女儿在国外生的,一出生就有美国国籍。
杜思远虽然不能给她一张结婚证,但是极其大方,吃吃喝喝,买奢侈品、买跑车……
周晓婷觉得这比很多已婚妇女过得都舒坦,就一直这么过了下去。
准备等二胎生到个儿子的时候再去逼婚。
说到杜思远,周爸爸和周妈妈也沉默了。
估计杜家还是打心眼里没有接受周晓婷,连着都不让杜思远来周家。
我识趣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隔间,中午的剩菜就着馒头——这就是我的晚饭。
周妈妈贴心地来找过我,夹了一块澳龙放在小碗里给我送了过来。
多好多温柔的人啊。
我接过了小碗,放在一边,这种昂贵的美食,当然要留给主人家享用。
我不配。
大概看了十几页的小说,外面传来一阵骚乱。
“爸,你怎么了?”
“妈,你醒醒,小江快过来!”
是周晓婷惊慌失措的声音。
我没有理会她,果然年轻人的身体素质会好一点。
看样子剂量用得少了。
继续淡定地翻过书页,上面写着——人的天性生来不适宜欢乐,只会紧紧地抱住痛苦。
慢慢地,周晓婷也没了叫声,只剩下她的女儿哇哇大哭。
一两岁的孩子只知道慌张,还不知道什么是痛苦。
我走了出去。
看到七歪八倒的周家人,他们安详地睡着。
周父周母趴在桌子上,周晓婷大概是着急求救,整个人侧着倒在地上,眼睛紧闭。
我仔细看了下,她那精致的妆容下,冒出点点油光,还有没有完全遮住的痘印。
周晓婷,你看青春的印记还在牢牢地刻在你的身上。
我没有再多想,走进厨房,拿出刚刚为他们做美食的尖刀。
上面还有澳龙透明的黏液。
对准老两口的心脏位置,我狠狠地捅了下去,没有让他们经历太多的痛苦。
随后,我用力砍向周晓婷的双腿和脊椎。
她惊醒地一瞬间,又痛晕厥了过去。
3、
是邻居报的警。
那时候我已经将小女孩藏了起来,又故意打开了一点门,好让血的味道飘散出去。
两死、一重伤、一失踪。
重伤的和失踪的也都凶多吉少。
这几乎是灭门的案子,让警察们都生出了一丝寒意。
法医和警察们进进出出,熟练地查看着尸体,拍照取证。
他们交谈着:“这应该是近年来本市最严重的案子了。”
我被暂时收监,由于案情重大,被戴上了手铐和脚铐。
审讯室里。
坐在我对面的两个警察脸色很阴沉,老的那个沉默不语,年轻的那个满脸怒容,看我就像看仇人。
年轻警官开口道:“江雨,人证物证齐全,你赶紧老实招了吧,不要耍花招。”
我怔怔地看着他,询问道:“人证?这么说,周晓婷没死?”
他突然恼羞成怒地拍了一下桌子:“现在是我们问你话,不是你来问我们!”
老警官也加入了审讯:“江雨,你把小孩藏哪里去了,你跑不了的。交代了可以从轻处理。”
我把铐着手铐的双手从桌下举了上来:“警官,我没想跑。”
我要是想跑,怎么会把小孩藏起来之后,又回到案发现场。
我就是为了帮他们节省时间,第一时间抓到凶手。
老警官还在循循善诱:“江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冲他们笑了笑:“怎么从宽,三条人命,怎么都得死刑吧。”
“三条!”年轻警察暴怒了,“你把小孩杀了?!”
他差一点就要越过审讯桌,冲过来揍我一顿。
为了防止他做傻事,我只好假装思考:“也许可能,她还没有死,我记不清了。”
“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人家二老对你不薄,你居然下得去手。”小警察估计还年轻,依旧义愤填膺。
等再过几年,他应该会见惯杀人如麻的恶魔。
他继续喋喋不休:“多么善良的两个老人,证人们都说,他们把你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对待,你真的……铁石心肠。用那么残忍的手段……”
残忍吗?不是一击毙命,毫无痛苦的那种吗?
我轻蔑地一笑:“亲生女儿?你们完全不调查,听信一些传言就盖棺定论的吗?”
“那你告诉我们,真相是什么?”年轻警察急红了眼。
任凭他们如何询问,我再也没有开口。
我知道,这么一件惨烈的案子,该有多少人的眼睛死死盯着。
上头领导,社会大众,媒体记者……他们又怎么会放过这个焦点呢?
警察们的压力可想而知。
实在问不出什么话。
两位尽职且无奈的警官也就恹恹地退下了。
“等一下。”我突然出声喊住了年轻的警察,“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给我带一本书。也许我心情好,就什么都说了。”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我看到他涨红的脸。
他大声骂道:“你特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是可以做交易的地方吗?”
他沉思了片刻,说:“什么书?”
“《基督山伯爵》。”我挑着眉说道。
“你是因为复仇吗?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年轻警察揪着我问道。
我没有理睬他,跟着押送我的警察回头走了。
4、
隔天就收到了书。
崭新的,我有点不习惯。
撕掉塑封,翻开封面,因为太新,我没有办法把它平铺着。
只能用手压着,吃力地看着。
“只有血才洗得掉名誉上的污点。”
污点,是谁的污点呢?
我问警察想要一只笔,被拒绝了,他们大概担心我自杀吧。
我怎么舍得自杀呢?
光明才开始啊。
不出一天,警察又来找我了。
我无奈地放下书,被带了出来。
还是上一次的那两位。
我观察了一下,胡子更长了,眼圈更深了,就连玻璃杯的茶叶放得也更多了。
看样子,案件进行得不顺利。
年轻警察少了很多的戾气,他的语气只有深深的挫败:
“我们深度调查了你和周家人五年来的相处。走访了邻居、家政中介……他们对周家二老的为人都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至于你们的关系,从所有人的口中得知,确实很和谐。”
他顿了一下:“所以,你是故意在给受害者污名化吗?这样并不能让你减刑。”
我比他更无奈,怎么到现在还觉得我需要减刑呢,他看不懂我眼里的视死如归吗?
于是,我挑衅他:“我不在乎减刑与否,如果可以的话,明天执行死刑我也乐于接受。但是你们……不舍得啊。”
“你……”他的情绪又上来了,像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爆。
还是年长的警察有经验,他喝了一口浓浓的茶叶水,把不小心吃到的茶叶吐了出去。
“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们会尽可能的满足你。”
和聪明人对话,就是省力。
他继续说着:“我相信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但是孩子是无辜的,我们还是希望能……”
我也不装了,镇定地说:“我要周晓婷来见我。”
老警察也为难了:“周晓婷还在医院,她的伤势不轻。”
我微笑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她受得都是硬伤,只要不出血过多,就不会致命。我下手的时候,注意轻重的。”
年轻警察忍不住了,骂骂咧咧:“妈的,疯子,都是疯子!”
周晓婷如约来见我。
几天不见,骄傲恣意的她已经彻底变成一个虚弱的怨妇。
怨家破人亡,更怨自己从此以后只能在轮椅上度日。
推她进来的是杜思远,她再也没有可能嫁的男人。
周晓婷看见我的时候,好像见了恶鬼。
她的眼里有仇恨,但是更多的是害怕。
我好好地欣赏了一番。
首先开口的是杜思远。
他冷静自若:“江女士,我不知道晓婷家到底和你有什么过节,但是小宝还小,她甚至都不怎么回国。她外公外婆做的事真的和她无关,希望你能网开一面。”
我饶有兴致地听完了他的论述,朝着他吹了声口哨:“帅哥,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和周家二老有过节?”
“那你为什么杀他们?”说话的是周晓婷,她泪流满面,愤恨至极。
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因为我的仇人是你啊,晓婷。”
5、
周晓婷惊恐地看着我:“我根本不认识你!”
我没有理睬她,继续笑着吹着口哨,旋律是十多年前京海一中风靡的一首歌。
当时的军训篝火晚会上,校长倾情演唱了这首《漫漫人生路》,后来一度成为了我们的校歌。
但是可惜,周晓婷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她期期艾艾地求着我:“医生说,我这辈子只能坐轮椅了。这样,能否消减你的仇恨,求你告诉我们,小宝在哪里?”
杜思远也说:“江女士,我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求你体谅一下做父母的心情。”
我翻着眼睛思索了一下:“谁说那个小孩死了。现在还没死呢,不过过几天就不一定了。”
杜思远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不出来,这种富二代还是个女儿奴。
“你想要什么?要谅解书吗?我们立马写。钱也可以,你尽管开口!”
“我要的很简单,但是就怕你们给不起。”
杜思远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你尽管说,我们杜家会尽量满足的。”
听到这话,我笑得左摇右摆,随后指了指周晓婷:“我要她给我跪下。”
周晓婷一愣,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从牙关里蹦出几个字:“你在耍我们。”
我诚恳地说:“没有,我就是想看你跪。”
她再也忍不住,爆了粗口:“贱人,我这腿怎么跪?”
她的腿上甚至还包着纱布。
“那是你的事。”我冷漠地看着她和杜思远,“不跪,我凭什么放了你女儿,不过也就是一条命而已。”
杜思远很上路子。
他与我对视良久,突然伸手把周晓婷从轮椅上提了起来。
周晓婷尖叫起来:“思远,你干吗?!”
杜思远像是没听见一般,用脚把轮椅往后推了一下。
然后把周晓婷放在了地上,唯一有良心的一点,他是轻轻放的。
但是周晓婷的双腿遭了罪,血迹从纱布上渗了出来。
她惨叫着,把警察都吓了一跳,赶紧叫了医生过来。
“可以了吗?”杜思远冷冷地问我,“跪了,五体投地。”
我很欣赏他:“当然可以,很有诚意。今天晚上7点,让你妻子和我连线直播,我会在直播里告诉你们孩子的地点。哦,不好意思,她还不是你的妻子。”
周晓婷被重新扶上了轮椅,医生要推她去进行消毒治疗。
但她不愿意,非得和我对峙着。
就像现在,听到直播,她又开始闹起来:“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要答应你吗?你这个骗子,我跪也跪了,孩子呢?!”
我笑得很灿烂:“因为你没得选。”
周晓婷不死心,转向杜思远哀求道:“思远,她耍了我们一次还不够吗?直播的时候,她胡说八道怎么办?”
杜思远的眼神很冷:“你有什么不想让大家知道的吗?”
周晓婷低下了头:“没有,我……没有。”
她当然不敢和我直播,现在的她虽然失去了一双腿,但是她还有自己的人脉和脸面,甚至她还可以和杜思远保持着表面的关系,当着相敬如宾的“夫妻”,甚至还能利用对方的心疼,继续维持良好的生活水平。
你看,她虽然还不知道我是谁,但是已经开始害怕真相了。
那她,到底害过多少个人啊。
“晓婷,你没得选。你知道我很爱小宝。如果你不听话,就断了治疗吧。”杜思远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周晓婷摇着轮椅追了上去,因为还不娴熟,掉头都掉了好久。
我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她恶狠狠地剐了我一眼。
6、
我要直播的事情把警察们吓得措手不及。
更让他们恐慌的是,我指名要如今的头部流量账号——《第一前线》进行独家直播。
一个杀人如麻的变态,如果在百万级直播间胡说八道,那会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
他们极力反对,没有一个人敢担责任。
我悠闲地翻着书,不慌不忙,置身事外。
不能满足我的要求,那只能再搭上一条人命。
急的是杜思远和警察。
但是我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时间。
晚上6点半的时候,警察们还是同意了,他们经过层层的审批,最后架不住“胜造七级浮图”的心理诱惑。
当然最兴奋的是《第一前线》,别人挖都挖不到的料,就这么直接喂到他们的嘴边,相当于从天而降的金子。
直播间就设在审讯室里,所有人严阵以待。
信号控制器就在我身边的警察台前,他们会随时掐断。
线上的权限经过了特殊处理,我们甚至不可以看到网友的留言,不能进行互动。
7点准时接通,万千观众已经守着了。
周晓婷在一个堪称富丽堂皇的书房里。
一上来,她就很心急:“江雨,我已经答应你了。请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小宝交出来。”
“先别急嘛,周小姐,让我们来回忆一下,2012年5月24日的晚上,你在干什么呢?”
我慢里斯条地说着。
周晓婷有点歇斯底里:“你是不是神经病,那么久的事情谁记得住?”
“是啊,很久了,十一年了吧,你过了十一年的好日子。”我轻声说着。
“你到底是谁?”虽然隔着屏幕,依旧可以看到周晓婷的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
门外,一个冒失的小警察冲了进来,附在他领导的耳边说:“身份证是假的,她本名叫……”
警察领导点了点头,并没有阻止我继续直播。
我帮着周晓婷回忆:“十一年前,我们十六岁,在京海一中高一班……”
“你是我的同学吗?我没见过你啊。”她不敢相信。
因为我至少看起来有三十五岁,几乎和她相差一轮。
她当然不知道高二的时候,我就辍学了。
从此以后混迹在社会的底层,吃苦、挨打、挨饿、受冻……摧残的我,27岁的身体,足足有三十多岁的容颜,所以一开始见面的时候,周晓婷也没有把我当过同龄人。
我缓缓道来:“那时候,你是明艳动人的校花,我只是普通的学生,你当然不记得我。不记得对我所做的一切。”
京海一中以高分著称,周晓婷的分数本来是无法就读的。但她家里有些小钱,通过了舞蹈特长生的渠道进了学校。
我在晚读的时候,从窗外瞄到过她。
她从来不用刻苦,身边一直围绕着一群同样不读书的男孩子,甚至还有一些社会小青年。
她被簇拥在中间,像一只孔雀。
老师们不太喜欢这个“落后小团体”,经常有意无意地告诫我们要远离他们。
我们不敢接近他们,他们的小团体也看不上我们。
但是,有一次周晓婷还是玩脱了。
“2012年5月24日的晚上,晚自习过后,我放学路上看到你从一条巷子里冲出,衣衫不整。是吧?”我玩味地说道,“那天你穿的是白裙子,裙子后面的血迹很明显。我猜的没错的话,你是被强奸了。”
周晓婷彻底癫狂:“你胡说八道什么?”转头冲向镜头外,“思远,我没有,你相信我!”
估计直播间前的观众也被震撼到了。
负责信号的警察小哥看了一眼领导的眼色,领导并没有想要掐断的意思。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杀我爸妈?”周晓婷冲着我大喊。
我继续自说自话:“不过我后来知道,原来你不是被强奸,而是被……轮奸。”
7、
这件事,当然和我有关系。
我看到周晓婷慌张跑出来的时候,连忙去巷子一探究竟。
当时躺在地上的只有我的爸爸。
他本来要接我放学回家的。
我吓坏了,一边哭一边拨打了120。
我爸受了很重的伤,花了一日一夜的时间,从生死线上抢救了回来。
但是如果可以,他一定希望死在那个巷子里。
手术过后,他背部以下瘫痪。
右手神经手上,完全不能动弹。
左手稍微好一点,可以勉强颤抖着拿东西,只是连最基本的把勺子送到口中都做不到。
他的脑子是清醒的,告诉我和妈妈。
当时路上,他走过巷子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被四个男孩子欺负。
他们一个人伏在女孩身上,其他三个人围成圈在一旁起哄。
我爸说,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他当时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
此时,那个男孩完事,另一个男孩正准备替换上去。
我爸二话没说,提了个砖头就想和这群流氓拼命。
小流氓们也很惊讶,不过立马反应过来,觉得一个中年男人不足为惧。
女孩子趁乱逃走了。
我爸却倒在了血泊中。
我和妈妈报了警。
但是那条巷子根本没有监控,找不到嫌疑人。
我笃定周校花认得那几个人的脸,但是警察上门去询问的时候,他们否认了。
周晓婷的父母力证自己的女儿当时在家里写作业,根本没有出过门。
警察也不好多问。
我妈带着我上门去求周家。
文质彬彬的周爸爸,一脚把我妈踹到门外。
和蔼可亲的周妈妈,用力把门关上,浑然不顾我妈的手还扒在门沿上。
我妈顾不得手上的疼,在周家的门口不停磕着头。
我也磕着头,哭着,但是我知道,他们不会开门的。
他们不舍得女儿的名誉受损,所以假装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但是我爸呢,他怎么办?
他只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好人。
做了所有人都认为对的事情,现在所有的痛苦都要一个人承担。
不对,是我们三个人承担。
因为没有周家的证词,警察找不到凶手,我爸也不能被评定为“见义勇为”。
我的故事讲完了。
所有人哗然。
周晓婷也似乎被揭开了遮丑布,整个人崩溃了。她喃喃地说着:“没有,你胡说,我没有被强奸。”
我擦了一下流到嘴边的眼泪:“我只想给我爸爸讨一个公道,如果这点都做不到的话,我不介意再背上一条人命。”
周晓婷泣不成声,最终说了句:“对不起。”
信号被掐断。
我对着在场的警察说:“警官们,你们可以忙了,我爸爸那件事还没有过追诉期呢。”
8、
警察们很有效率,连夜从周晓婷处逼问出了真相。
我父亲见义勇为的事迹,板上钉钉。
警察开始走流程,顶着压力为我父亲“追封”。
作为交换,我把小孩子的地址告诉了他们。
警察赶到的时候,小孩子正在院子里疯跑,哈哈大笑。
那是一间破屋,两个老人帮我照看着小孩,吃穿用度,好生照看。
但是他俩,智力上略微有缺陷。
法律没有追究他们共犯的罪名。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她的性命,我父亲出事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生。
我是一个有原则的杀人犯。
不过我在网民心中,不再是杀人犯,而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可怜人。
他们为我建了个网站,数十万人为我祈愿,请求法律的轻判。
我的律师很兴奋:“江小姐,我有把握,可以把死刑变成死缓,到时候你在里面立功表现……”
他还告诉我,杜思远把孩子接到后,送回了杜家,甚至都没有让周晓婷见一面。
杜思远也彻底和周晓婷断了联系。
当初似乎是周晓婷骗他是第一次,才勾搭上的这个富二代。
现在再蠢的人,也能反应过来,那只是人造纯情少女罢了。
周晓婷只能卖了父母的房产,只身住在康复医院里。
我笑了一下,是很惨,但是远远没有我爸爸惨。
媒体采访不到我,纷纷跑去康复医院找周晓婷。
她还是和读书时一样的聪明。
居然把这个当做了敛财的手段。
一些传统媒体无法提供出镜费,但是一些吃人血馒头的自媒体就无所不用其极了。
作为首次直播独家平台,《第一前线》当然不会错失后续的报道,砸了重金采访到了周晓婷。
这一次,她一改常态,主动讲起了那段被她藏起来的往事。
在她的故事里,出事之后,她被父母保护了起来。
她没有看清楚救她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我爸爸受了这么重的伤。
更不知道我妈妈曾经找上门。
她只知道躲起来,关在有窗帘的房间里,过了整整一个月才走出阴影。
视频的最后,她对着镜头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也是受害者。十几年前我被伤害了一次,如今我又被伤害了一次。这样对我就公平吗?”
不得不说,《第一前线》做的采访视频很好,尤其放着动人伤感的背景音乐,给周晓婷的人设又增添了几份凄楚的感觉。
很多网友被带了节奏,开始反思。
“是啊,说实话,周晓婷也是受害者,那时候她才十六七岁吧,还是个小孩子,她懂什么呢?”
“虽然周晓婷的父母很恶心,但是她没有什么过错吧,我建议大家可以给她捐点款。”
“哎,我前几天还骂了她,我要多敲敲木鱼了。希望小姐姐能重新站起来。”
律师说:“周晓婷现在虽然还在康复,但是她已经开始在网上开设了账号,把康复的过程拍成了VLOG,居然积累了不少的粉丝,估计不久后就要带货直播了,说实话我不得不‘佩服’她。”
我看着周晓婷的采访视频和账号,尝到了人气的滋味,一定会更珍惜吧。
不过周晓婷,日子还长着呢。
你有一天会知道,瘫痪的日子还不如死去。你会慢慢的腐烂在床上,毫无尊严。
9、
不久就要判刑了。
年轻警察最后一次来见我。
他坐在我的对面,把网站的资料扔给了我:“江晴,现在那么多人为你请命,法官肯定会有所偏向。”
江晴,我的本名。
只是后来,爸爸出事之后,太阳就再也照不到我所处的地方了,我改了名字,叫江雨。
他告诉我,周晓婷把名单都供出来了,伤害我父亲的四个混蛋,已经落网。
故意伤害加强奸,尤其是当时周晓婷还是个未成年人,够他们判好几年的了。
那些混蛋认下了伤害我爸爸的罪名,却不愿意承认强奸。
周晓婷以身体状况为由,拒绝出庭作证。
我笑了,她当然不敢作证。
“她不是被强奸的。”我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年轻警察有些震惊:“你在说什么?”
“她只是自愿地想和别人玩点大的。”我复述着周晓婷的描述,内心无比恶心。
“你有证据吗?”
我算了下判刑的日子,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那就让这场闹剧结束吧。
“证据在我书房的第三个抽屉里,密码是0524。”
年轻警察打了个电话,交代了一下事情。
他转头看向我,眼里居然是冰冷的神色:“你之前为什么要撒谎,你这样做是浪费警力。”
“本来以为你们能调查出真相,结果你们越来越偏了。”我玩味地看着他,“对了,周晓婷不仅不是受害者,她还是犯罪者。这叫什么来着,强奸罪的帮助犯,也是强奸犯。”
抽屉里的证据我整理得很好。
有“强奸”事发后周晓婷和四个哥哥继续嬉笑玩耍的照片,有亲眼目睹他们苟且的小卖部老板的证词,有周晓婷塑料姐们的录音,无一不证明着——她不是被强奸,她是自愿的。
当然,最震撼的材料还在后面。
一些曾经和周晓婷一度是闺蜜的女孩,被周晓婷以各种方式“孝敬”给了哥哥们,要么是灌酒、要么是恐吓,要么是诱骗。
她像一个贴心的嬷嬷,为心爱的哥哥们鞠躬尽瘁。
我如何发现这些不对劲的呢?多亏了她在我耳边亲口承认。
当初我和妈妈跪求在周家门口的时候,她不敢露面。
但是躲在门后面瞧见了我的脸。
她把我堵在学校的厕所间,带着她的姐妹们。
“晓婷,就是这个土包子去你家要钱是吗?”一个画着紫色眼影的女孩子问道。
“是啊,穷酸得要死。”周晓婷趾高气昂地指挥着她的姐妹。
她们把拽着我的头发,想把烟头按在我背上。
我哭着问道:“为什么?我爸爸救了你,你还要这样?”
“救我?”周晓婷笑得很恣意,她靠近我的耳边,轻声说:“我还没怪他坏了我的好事呢,我和哥哥们找点乐子,他管什么闲事。”
“你好贱。”我的眼里都是血丝。
周晓婷笑了:“怎么也比不上你爸爸贱啊,他是不是还做梦要当英雄了?拜托所有的蠢货都要有点自知之明好吗!”
我的脸被他们按在墙上,鼻梁和牙齿生疼。我在那一刻发誓,一定要把周晓婷的真面目揭露,不管用什么方式。
10、
周晓婷这一次是以涉嫌强奸罪的罪名被带走的。
警察来到康复医院单人间的时候,她正在做着复健,一旁是请来的拍摄团队,负责把她每一个动作记录下来。
VLOG被打断了,但是拍摄团队很精,看到这个大瓜送到了面前,赶紧偷偷地把袖珍摄像机对准了逮捕的过程。
网友们一脸懵逼,最后看到庄严的警察出现在镜头里。
“周晓婷,在京海一中就读期间,你涉嫌协助他人强奸未成年少女,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周晓婷急了,她企图站起来,慌张中摔倒在地:“你们不要碰我,我是受害者,你们想干嘛?警察要打人了!”
警察冷冰冷地看着地上蠕动的周晓婷:“我们是有执法记录仪的,请你配合调查。”
她当然不愿意配合。
医生在警察的授意下,扯过床单,把周晓婷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起来。
像一根洁白的人棍。
她嘴里还在不停地叫嚣着:“我要告你们,我有很多粉丝的,我是个网红……”
第一次见到有人像精神病人一样被捆绑,康复医院里其他患者、家属、医生都津津有味地吃着瓜。
声音不断地传到屏幕前。
“这个女的什么情况,之前不是说自己是被强奸的受害者吗?”
“啊,你们不知道啊,这个女的其实是强奸犯,她就是拉皮条,把小姑娘送到别人床上……”
“真是报应啊,瘫了活该!这种人下半辈子就该在床上度过!”
“现在只能在牢里了……”
不出一天。
周晓婷原本的账号被查封了。
当初帮她造势的《第一前线》火速出了篇新的稿子把周晓婷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的名字被更多的人知道了,她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社会性死亡。
但《第一前线》左右横跳的速度太快,引起了网友的不满。
“有关部门能不能管管这些吃人血馒头的自媒体!”
没多久,因为在新闻报道内容中掺杂了很多记者主观想象的内容,《第一前线》也被查封了。
经营了十几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至于周晓婷,听说监狱里,狱友们会对强奸犯格外照顾。
我很满意这样的结局。
“见义勇为”的勋章和锦旗已经下发,过不了多久就能拿到。
“我会带到你父亲的墓前。”年轻警察似乎对我有所愧疚,今天说话都有点轻轻柔柔的。
“不用,到时候帮我烧了吧。我爸,没有墓。”我毫无波澜地说着。
对面的人又是一怔。
当时哪有钱买墓啊,我们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我爸没有墓,我妈也没有。
他们的骨灰我都扔进了江里。
他们生得窝囊,死得也窝囊。
活人的命和死人的尊严哪个重要啊?
我当时选择了活人。
但是现在,又为了死去的尊严,放弃了自己的命。律师最后一次来见我的时候,我留下了嘱托。
仅有的财产全部捐给公益组织。
最后,我拒绝了减刑的辩护,我的律师很震惊。
他只当我一心求死,也表示了理解。
他不懂。
我抱紧手里的书。
“死人的诅咒有时会比活人的憎恨更可怕。”
我不是求死,我是赎罪。
我没有撒谎,我的手上有着三条人命。
但是我不会说出来。
没有人知道,我比周晓婷更加卑鄙、更加会隐瞒。
我可以带着这个秘密去死了。
11、
我爸瘫痪之后,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吃饭要人喂饭,上厕所要人扶着、甚至擦屁股也需要别人。
我当时还在上学,只能晚上或者周末的时候照顾爸爸,其他所有的时间是我妈在照顾。
她只能辞去了工作。
我爸的老板是个好人,听说了我爸的事迹后,不仅保留了爸爸的工作岗位,没有中断他的保险,甚至每个月还会发基本工资。
但是仅靠这点基本工资还是无法支撑我们一家子的生活,况且爸爸还要用药,我家的存款慢慢见了底。
妈妈一个人偷偷又去找了周家。
这一次,没有要求他们指认凶手,只是想向他们借点钱。
周家人不肯,他们只想和我家彻底撇清关系,还把我妈羞辱了一顿。
我妈回来之后就割脉自杀了,我正好放学得早,把她救了下来。
我妈抱着我痛哭:“他为什么要逞英雄,没有人领情,只有我们跟着受苦。”
我沉默不语。
但是我没办法克制自己的内心,不得不承认,妈妈说的对。
有很多次,我也想大吼:“爸爸,你让周晓婷被强奸,你让她去死都没关系的,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为什么要害连我们家。”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我爸肯定更懊悔,我只能安慰他:“爸爸,你是我的英雄。你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会把你的事迹告诉我的孩子……”
他躺在床上,听着我的话,似乎才能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自己还有价值。
爸爸,我只要你活着就好了。
只是周家人,似乎不想让我们活着。
我妈去找他们的事情,让他们感到了害怕——这件事情没完没了,要是有一天被揭露了怎么办?
那时候不光周晓婷的名声受损,他们也要被道德逼着给我爸看病。
温文尔雅的周氏夫妻联系了当时还是家小媒体的《第一前线》。
添油加醋,颠倒黑白。
记者描写了我爸的那场意外,时间、地点、事情都很准确,只不过在揣测原因的时候,他们语焉不详地写着——有理由怀疑是情感纠纷导致的报复事件。
在记者的想象描写中,我爸成了和有夫之妇勾三搭四的人,然后被对方的老公找人打击报复。
纯属活该。
多么荒唐的揣测,但是相比于找不到证人的见义勇为的行为,这个版本的故事显然更让人津津乐道。
本来心疼我们家的邻居们开始指指点点,活色生香地编排着我爸和某个女人的故事。
我爸企业的老板也相信了,停掉了给我爸的所有福利。
他说:“想不到老江是这样的人,差点让我们企业蒙羞!恶心!”
我哭着找到了周家,拼命砸他们的大门:“你们为什么要造谣!你们还是不是人?”
周太太没有开门,她躲在在玻璃窗户后面,说话依旧温柔。
“小姑娘,你们家搞成这个样子,我也很难过呀。”
“你爸爸这个样子,是他活该咯!”
“你是很可怜,但是我家也是无辜的,你要是再来闹,我告到你学校去,让你上不了学你信不信?”
周先生把她拉走了,他们看我的眼神,似乎是看一个有传染病的人。
我妈从那时候开始就变了。
变成了怨妇,变成了神经病。
她相信我爸没有乱搞男女关系,但是她说,她宁愿我爸出去乱搞,也好过现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说我爸是活该,说他是一块烂肉。
她抱怨我爸吃得多喝得多,时时刻刻吵着要上厕所。
于是给我爸用了老年人尿不湿。
当时我爸才四十几岁。
我第一次看到我爸默默地流泪。
很屈辱。
这还没有完。
有一次,她推着我爸去散步,突然就停在河边不走了。
我着急忙慌找到他们的时候。
我妈还是执着地盯着河面。
她的嘴里自说自话:“如果我们俩都死了,是不是就解脱了?”
我吓哭了,抱着她求着她回家。
从那以后,我就辍学了,当时我高二还没有读完。
但是我真的后怕。
我怕有一天,我没有了爸妈。
而且在学校里,我也受够了周晓婷的欺辱。
离开学校的那一天,我瞥见周晓婷在操场的角落里和一个男生你侬我侬。
这个贱人,我爸用生命救了她。
她还是不知道检点。
我辍学之后,我妈得到了片刻的解放。
她暂时没有了暴躁和自杀的倾向。
我扔掉了让人屈辱的尿不湿。
但是家里没有钱请护工,我爸上厕所都是我在照顾。
有什么办法呢?
还需要避嫌吗?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其他的不用想了。
我找了一份轮班的工作补贴家用,在小工厂里做手工。
当时我才16岁,根本没有正规的公司要我。
我上班的时候,就让妈妈照顾爸爸。
就当我以为日子一天一天好起来时。
现实给了我一记狠狠的耳光。
我妈突然爱上了麻将。
我其实能理解她的,毕竟崩溃的心理需要疗愈。
但是她越来越离不开麻将了。
有时候,甚至玩到深更半夜。
我劝解她的时候,她就一直哭,说没有办法面对生活,没有办法面对一堆屎尿、没有办法面对我爸一滩烂肉。
她说自己需要排解。
我很害怕,当时我觉得我不能逼我妈了。
感觉她随时要自杀。
我爸爸已经这样了,我不能再失去妈妈了。
结果就这样不了了之。
12、
有一天我下班回到家。
我妈不在家。
我们本来说好,如果我上班,她就得守在我爸身边。
我急忙冲向我爸的房间,满屋子的臭味。
他尴尬地和我说:“晴儿,你回来了,对不起。”
因为没有人照料,我爸只能拉在床上。
我当场就哭了。
一边帮爸爸洗澡,一边流泪。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他是一个好人。
我做好晚饭后,我妈还是没有回来。
拨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打通。
我爸坚持让我去找她,说一会儿时间自己没问题的。
我无奈。
只好去了街上的棋牌室。
棋牌室里已经没有客人了,我进去的时候,只看到我妈被老板压在牌桌上,她的裙子已经掀到了大腿根部。
他们看到了我,匆忙分开。
我妈淡定地整理了一下仪容,淡定和我说:“回家。”
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她叹了一口气:“这是你陈叔叔给的钱,可以给你爸爸买药。”
我不屑:“那你就当婊子吗?”
她狠狠地甩起胳膊,给了我一个耳光:“如果你想让你爸活得长久点,那就闭上嘴。”
我狠厉地瞪着她,刚刚那一幕,我看得清清楚楚,她根本不是为了我爸,她是真的在享受。
到家的时候,已经有警察围在我家楼下了。
我爸自杀了。
我没有办法想象,他是怎么从阳台上翻下来的。
法医说,他的左手臂内侧有严重的刮伤,猜测是用左手抓住阳台上方,吊起整个身体,像攀岩一样,慢慢地爬上去、摔下来。
我泣不成声,他是那么的努力地——去死。
这个世界对他太不公平了。
他只是凭借一腔热血,救一个女孩子。
但是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这个世界,还能做好事吗?
葬礼上,我哭着跑了出去。
穿麻戴孝冲到周家。
我大喊着:“我爸死了,你们现在满意了吗?”
很多人出来围观我。
有善良的老人劝我:“小姑娘,你怎么了?他们一家去国外旅游了,暂时不在家。”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我妈,从始至终没有掉一滴眼泪。
安顿完我爸的后事。
我问她:“现在解脱了吗?”
她没有表情地说着:“你有可能希望你爸活着,但是我更希望他像个男人一样活着。”
我知道我妈也有自己的苦衷,谁也不愿意看到当初相爱的人,现在变成一个吃喝拉撒都需要别人帮助的废物。
但是她说的对,我只要我爸爸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
如果当天,她没有去麻将馆,我爸就不会弄脏床单,他就不会失去活着的勇气。
怒火一下子冲到天灵盖,我的脑海里都是那天在麻将馆撞见的场景。
我爸断气的时候,我妈还在和其他男人乱搞。
就算到了现在,她的脑海里还是“男人”、“男人”。
我再也没有办法忍受,轻轻地推了一下她。
她一个踉跄,就从天台上掉了下去。
「我爸」
我妈死了,死在我爸头七这一天。
街坊邻居都说,她和我爸一直很恩爱,所以这才“殉情”的。
我几次哭晕过去,所有人都来安慰我。
让我好好活下去。
爸妈很恩爱,所以我把他们葬在同一条江里。
我说:“爸,妈,你们等等我。等我处理好人渣,就来陪你们。”
但是,希望来生,我们一家人都不要相遇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