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打开一扇窗

柒分亦满足 2025-03-19 13:51:44

1998年,父母离婚了。母亲跟着货车司机远走他乡,父亲酗酒赌博输掉了积蓄,年仅6岁的我被丢在爷爷奶奶家。那天下着暴雨,我趴在窗台看母亲的背影消失在泥泞的田埂上,手里攥着她塞给我的玻璃弹珠,冰凉刺骨。

爷爷是村里的老木匠,靠给人打家具勉强维持生计。奶奶患有哮喘,常年卧病在床。父亲偶尔回来,醉醺醺地翻箱倒柜找钱,有次甚至把奶奶的陪嫁银镯子偷走换酒喝。爷爷抄起扁担追出去,却被他推倒在门槛上,头破血流。

我7岁那年,爷爷在给邻村做寿材时摔断了腿。躺在医院的水泥地上,他攥着我的手说:"小树,以后要听奶奶的话。"两个月后,爷爷在潮湿的土炕上咽了气,临终前把工具箱塞到我怀里,铁把手还带着体温。

奶奶的病情愈发严重,常常整夜咳嗽不止。我学会了生火做饭,用竹扫帚扫落叶,把破布缠在木棍上当拖把。冬天没有煤球,我就去拾麦穗杆烧炕,手指冻得通红。有次灶膛突然起火,火苗蹿上房梁,我抱着奶奶往外跑,被浓烟呛得晕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村医家的土炕上,奶奶正用艾草熏我的额头。

12岁那年春天,父亲突然带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回来。"这是你妈,快叫人。"他踢了我一脚,女人拎着包掩着鼻子,"你这野孩子,身上怎么这么脏?"他们在屋里翻出爷爷留下的黄花梨柜子,说要抵债。奶奶挣扎着去阻拦,被女人推倒在地,哮喘发作昏死过去。

那天夜里,我抱着工具箱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月光惨白,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叫。突然有辆摩托车停在面前,是在城里开饭店的小叔。他常年在外跑货运,难得回村。"跟我走。"他扔给我一件夹克,"你奶奶托人带信说你快被饿死了。"

小叔的货车驾驶室里堆满了空酒瓶和烟盒,仪表盘上摆着张泛黄的全家福。他把我安顿在郊区的出租屋里,白天去跑长途,晚上回来教我写作业。"你爷爷教过我识字,"他卷着旱烟道,"人活一世,不能当睁眼瞎。"

我在城郊小学读五年级,每天步行三公里上学。书包是用化肥袋改的,补丁摞补丁。有次被同学嘲笑,我抄起板凳砸过去,差点被开除。小叔知道后,默默把我带到工地,让我跟着他搬砖。三伏天的太阳晒得人头晕,砖头上的沥青粘在手上火辣辣地疼。小叔扛着两摞砖健步如飞,汗水顺着脊梁流进裤腰。"看见没?没文化就得卖苦力。"他抹了把脸,"你爷爷当年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那个暑假,我晒脱了三层皮。开学那天,小叔塞给我一支英雄牌钢笔,"好好学,以后不用再搬砖。"我攥着钢笔,指甲缝里还嵌着砖灰。

初中时我开始住校,每周小叔给我20块生活费。他跑长途时会给我带面包火腿肠,有次甚至塞给我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别光看课本,"他啃着馒头说,"多读书才能长见识。"我发现他驾驶室里多了个纸箱,里面全是从旧书店淘来的书。

初三那年冬天,小叔的货车在高速上侧翻,货物散落一地。他断了两根肋骨,躺在医院里还笑着安慰我:"没事,保险公司赔了钱。"我看着他缠着绷带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其实也会疼,也会害怕。

高考前三个月,小叔查出肝癌晚期。他死活不肯住院,把积蓄都塞给我,"拿着,学费有着落了。"我攥着存折在医院走廊哭到天亮,玻璃窗上结着冰花,映出我扭曲的脸。

小叔走的那天,我正在考场答数学题。交卷时班主任红着眼眶说:"你小叔没了。"我蹲在操场的香樟树下,把钢笔咬得咯咯响。通知书下来那天,我抱着小叔的骨灰盒去了他常去的长江边。江水浑浊,他说过等我考上大学就带我去看大海。

大学四年,我做过家教、送过外卖、当过促销员。每次路过工地,都会想起小叔扛砖的背影。毕业那天,我在招聘会遇到父亲。他头发花白,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听说你出息了,能帮你爸一把不?"我递给他一张名片,转身离开时,他在后面喊:"你这没良心的!"

去年清明,我带着妻儿回村扫墓。父亲蹲在爷爷坟前抽烟,看见我抱着儿子,眼神突然亮起来。"这是我孙子?"他伸手想摸孩子的脸,又缩了回去。我把儿子递给他,他粗糙的手掌微微发抖。

晚上在小叔的老屋里,我翻出那个工具箱。生锈的刨刀、缺齿的锯子、泛黄的卷尺,每样东西都刻着岁月的痕迹。妻子指着墙上的全家福问:"这是谁?"我抚摸着照片里小叔的笑脸,"这是给我希望的人。"

窗外的月光依旧惨白,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叫。我突然明白,有些希望,是用血肉之躯筑起的灯塔,即便熄灭了,光芒也会永远照亮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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