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间,便又半年过去了。双眼落寞的看着他人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整备迎接新一年的到来。烟萝只是硬扯了下唇角,半丝笑意也无法挤出,只是让这张明丽之颜更加的萧瑟。裹紧了一下白裘,随手披了件紫色大氅,端着莲步缓缓向府外走去。
外面的风雪吹的更加猛烈了,吹在人脸上刀绞似的,丝丝生痛。昏暗的街道之上空无一人,只剩下孤零零的几只残灯依旧迎着风雪飘摇,扑烁不定的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被风雪湮灭。明日起来时,天地之间该只是一片银白吧。

“小姐,奴婢配小姐去吧。”这么晚去进香,苏颖总也不放心。邬二小姐的身子骨太弱了,嬴弱到风一吹,人就要飞走的地步。她的左手可以说是基本上废了,遇寒则痛,用久则僵。以前她的左手是提起一桶水毫不费劲,现在则是纹丝不懂,而且若用劲过渡则会如火灼一般疼痛不已。在加上这些时日来,邬府上下对二小姐皆是“貌恭而不心服”,她这个邬府大当家可是坐的极不牢稳,谁知这晚出去会遇上什么危险。
烟萝迎头看向外边的风雪,轻轻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用了。”迈步出门槛,小心翼翼的踩着石阶上积雪,发出嘎吱的脆响。
“可是小姐……”苏颖还想说着什么,却被烟萝打断了。
“放心吧,最起码他们现在还不能把我怎样。”淡淡的说着,柔软的声音很是坚定,然而却是满心的讥讽。
轿帘一起一落,就这么晃悠悠的走了,只留下一串细长的脚印。苏颖就这么一直伫立门口,默默的注视着那辆远去的朴实的双人抬轿,心中感慨颇多。
夫人入葬的那日,二小姐只是一身丧服,远远的跟着送葬队伍。在那人海中,她顿显的是那么的纤瘦、嬴弱。到处是一片哭丧声,然而只有二小姐永远是那么的静,双眸中是深不见底的死寂。人们也许没有发现,但自己却看到了在二小姐身后其实还有几人紧随其左右,只是自己不曾见过他们。
丧礼完毕之后,却不见了二小姐踪影。自己还以为二小姐出事了,惊惶的四处找人。当自己找到二小姐时,却发现她站在夫人新坟之前,低头静思什么。在夕阳的斜晖映照下,更加的纤瘦苍白,轻烟一般的缥缈虚无了起来。不知为何,自己竟从她那个嬴弱的身躯之上感受到了一种无望的孤寂与悲愤。再后来,山上又来了一人,白衣胜雪,不是简单一个俊雅就可以形容的,在那人身上,隐隐透着一种不怒而威的气魄,浑身的贵气让人无法忽视,可是,那一身白衣,却又让他如风似云般的飘逸洒脱,很容易让人忽视来自他身上的强烈气势。显然,他同二小姐一般都是个十分隐忍坚韧之人。后来,自己才知道,那人竟然就是当朝大名鼎鼎的殷首辅大人,这么年轻,真是不可思议。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也猜测不出什么,只是远远的看着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缓缓的向山下走去。不知为何,自己竟又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此生他们一直都会如此走下去,永远的一前一后,相隔只是一不之遥。
满七之后,老管事、六爷(邬思贤)连同老夫人一起对着众人宣布,将邬氏家业全都交与二小姐掌管。那一阵子,府里府外都闹翻了天,二小姐根本没得歇息。只有每月一次的入寺庙进香日才能得以歇息一会。
二小姐虽然很柔弱,但不可否认,她同时也是个极有手段之人,厉害之处绝不下于夫人。只用了半年的时间,便不仅让府内上下对她毕恭毕敬,(虽然只是表面之上,但这个家族向来都是如此,没有谁会信服于谁)而且还让府外之人对她恭敬有礼。邬氏家族的事业在稳定中缓缓前进。
“我不过是个守成之长,我的目的也只是尽力不让它衰败下去。”在外边之人一片看好声涌起之时,二小姐便淡淡的抛出这一句话。她并不想同夫人一样扩充这个家业。
其实二小姐有那个能力,可是她却否决了,或许二小姐有她自己的考量,但出发点一定是为了这个家族好。
可真的是好吗?苏颖又不大确定了起来,因为她常看到二小姐在见到这家族中每一人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虽是眨眼即逝,但里边的浓烈却常让人感到心惊。
宁静的山道路上只听的到一声又一声厚实的的踏雪声,“嘎吱嘎吱”,回荡在山涧之间,刺目的白雪将古朴的道路映的亮堂一片。
在烟萝的坐轿离开山涧后,突然有四个黑衣人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拌着雪,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最后终于停住在山道上,一动不动。两个俊逸的携剑青衣人缓缓从山坡上走了下来,近看一下,却是殷念远的两大贴身侍卫:向云天、石邈。两人看了眼地上四人,冷哼了一声,再抬眼看向远去的那顶小轿,对视无语。翻过这个山道,前方就是邬二小姐要去的寺庙——云山寺,所以他们今日提心吊胆的日子总算是结束了。嗯,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只是,石邈蹙起眉头,这邬二小姐为何非得每月的十五去进香啊,而且还硬要是傍晚时分出发。难道这就是肃亲王老说的“女人心,海底针”?
“这个怎么办?”石邈斜眼看着地上静躺着的四个巨大的雪球说道,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向云天只是看着石邈,唇角微翘,冷哼了声,走了过去,破雪而下,一手抓一个“雪球”的衣领,直接往回走。毫无意外的,他身后再次想起了一阵咆哮声:
“喂!不会吧,又是这样,麻不麻烦,累不累呀!我说,我们可不可以一掌将他们劈死扔入山中喂野狼呀!”
向云天依旧不应,继续向前行去,健步如飞。石邈看着远去的身影,万般无赖之下,咒骂了句,向身旁的两颗“雪球”各踢了脚,这才万般不甘的弯下腰身,揪着雪球追向向云天。不知这又是邬氏家族里谁派出的杀手。哎,这邬二小姐到底还有多少暗箭呀,一起出来得了,这样要日无一日的要做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呐!
……
烟萝微微掀开轿帘一角,冷眸含讥的扫过轿外之境,朱唇轻启:“停轿。”
轿夫也不觉错愕,基本上每到这地方,轿中的二小姐便要让他们停轿,再自己一步一步的向百步前的云山寺走去。
烟萝自行掀开轿帘,缓缓的从轿中钻出,玉莲轻踏于洁白的雪中。冷!微哆嗦了下,下意识的裹紧了下身上的大氅,缓缓向前迈步行去。
说真的,每当烟萝上轿下轿时,两个轿夫都是极其自觉的垂下头,不敢正面看向烟萝,他们看的,永远是邬二小姐远去的背影。对于他们来说,她是天仙,是圣洁不可侵犯的。他们本是后堂贫民,那场突如其来的疫病,险些夺去了后堂所有人的性命。便因为邬二小姐,因为她的出现,是她将他们所有人从阎王手中夺了过来。所以他们感激她,当她就是活佛在世。并曾发誓道:“愿以性命追随邬二小姐左右,忠诚于二小姐,若有二心,必将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那次的救治,对于烟萝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然而对于后堂之人却是永生的难忘与感激,她俨然成了他们的神祗。
纤弱的身躯在厚重的雪地里艰难的向前方开敞着的朱红钉门的寺院一步一步走去,呼啸而来的风雪似乎随时都要将她刮倒。虽只是百步之遥,却似乎走了许久许久。轿夫只是远远的跟着,亦步亦趋。
若是平日,此时定有沙弥在门院前恭候着,可现在有的只是寺院中荡漾的晚课声,一篇又一篇的诵经声将烟萝心中高垒的悲怨一点一点的驱走。其实烟萝有些感激殷念远,若非殷念远的强行建议,只怕她早已无法撑下去了。
“邬二小姐,若再此下去,你非垮掉不可,到时候也就不用谈为你父母亲报仇了。”
一连两个月下来,烟萝早已是疲乏不堪。一味的抑制,反倒使仇怨在她心中越积越深,越积越沉,深沉的已无法让她正常的喘息了。
“本官早已同云山寺住持惠恩大师说妥,日后每月十五,二小姐你便去云山寺以进香之名到那静心吧。如此一来,一则可让你舒心,怨气太深对你无利;二则,邬二小姐若你遇上何难解之事,皆可于寺中留言,交于惠恩大师,本官会尽吾之能而助你;三则嘛,我也可趁机看看究竟有哪些人要对你不利,让你日后有所防范与针对性……”
邬氏家族之业在刘氏走后还能稳定发展,不得不说殷念远最是功不可没。因为的他暗中帮助,所以烟萝才能在短短的时日内掌控好这个家族里外的一切事宜。
深吸了一口气,几近平和的迈过门槛,向里走去。紧裹的大氅几乎遮住了烟萝大半的容颜,让人无法看清她的面貌。但是她身上那种淡若幽兰,静若素菊的气质,却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了。舒畅的素颜上慢慢溢出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清雅之极。或可曰:“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这般的笑意又怎是一个“雅”字了得。但她似乎永远也不可能意识到这一点。
“阿弥陀佛——邬施主,你来了。首辅大人在此恭候多时。”不知何时,寺中一个沙弥走到烟萝身旁,双手合十,缓缓施礼着。
烟萝微愣了下,然后淡淡一颔首,优雅的迈步随着沙弥走去。未曾想过,殷念远竟也会到这儿来。不过他今日会来,必是有要紧之事相告吧。
一个转角,穿过月形环孔门,直步向□□行去。纷扬的飘雪满天的涌向这并不算是十分宽敞的小院,银装素裹,妆点这里的风貌更叫精致迷人。
本以为还要继续向前走去,毕竟在前方才是云山寺最好的厢房,可是沙弥却突然在一侧偏房旁停了下来,看了眼昏暗的里边,便又恭身退了下去。
烟萝看着远去的沙弥,淡眉又不自觉的合拢了起来。然而烟萝并未看到那沙弥一脸的绯红,也未有听到沙弥口中一直念叨着的:“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进来吧。”温润的声音从里边传来,不冷不热。是殷念远。
烟萝低垂了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将她眼中的闪过波动全给遮掩住了。这次不知又是什么要紧事。什么事都可以,反正自己早已麻木了,就是此事千万不要再将文杰他们扯进来了,污浊的天地并不适合他们。
轻轻推开菱花错雕门,向阴暗中走去:“首辅大人。”
她淡淡的唤着,里边太暗,这让烟萝颇不习惯,只得走了几步便伫立不动。
宛若鹰隼般黑沉锐利的双眸淡扫了眼来人,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从怀中取出火折,轻轻一擦。刺目的火花就在烟萝眼面前亮起,让烟萝不由的紧闭上美眸。在睁开眼时,一盏青灯已在她眼前的桌台上扑烁着。
只见殷念远随手拿起纱罩,缓缓的罩了下去,将外边猛烈吹来的风雪隔解于灯火之外。扫视了眼烟萝的左手,起步向门口走去:“护手暖炉在床榻之上。”合上门,回视着依旧站立不动着的烟萝,淡淡一笑,“若邬二小姐还想保住自己的手的话。”也不再多说什么,便于座椅上重新落座下来。
烟萝轻瞥了下自己已如包裹一般厚重的左手,讥讽似的一笑。向床榻走去,取下左手后重的皮草护套,捧起紫金护手暖炉,让暖炉中的热气缓缓驱走手心的寒意与疼痛。
“不知大人今日找我何事?”
过于清高冷淡的话语,让殷念远微感不满,却也只是剑眉微挑,并未说什么,淡看着眼前这个如深潭一般宁静的女子,缓缓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密函,递于烟萝。
烟萝看了眼殷念远,探手过去从殷念远手中取过密函,展开来看。淡黄的烛光之下,只见到烟萝的淡眉越锁越紧,眼中瞬间滑过一抹狠决,快若流星,不过还是被殷念远捕捉到了。
那盘散沙这次竟然来了个破天荒,联合一起准备将烟萝拉下台,赶出邬府。其实要赶出烟萝的办法很简单,只要证明烟萝并非真正的邬氏家族人便可了。因为不仅是邬府之内的人,便是府外之人都曾怀疑过:邬二小姐有可能是刘氏与某个面首合欢而生的孽种。如此,也就不会再有任何阻碍了,谁会支持一个外人呢。同时再将邬三小姐请回府中,让她接掌家业,以邬三小姐优柔寡断的性子,要控制她还不简单?再加上,烟萝在接掌邬府家业后,多与国舅爷、文党有所摩擦,而伙人这些时日来却与文党、国舅爷靠的越来越近,且邬三小姐的夫婿还是文党的重要官员。怎么说,这都有利于他们。
“二小姐打算怎么做?”看好戏一般的笑问道,或许这世上也只有殷念远一人才会有这般光明正大的展示自己的幸灾乐祸。
“大人认为我该怎么做?”烟萝淡笑着反问道,不做正面回应。
殷念远看着她,摇了摇头:“那是你的家务事?”正所谓“清官难办家务事”,何况殷念远并非绝然的清官,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可是大人似乎忘了,如今我们可是在同一条船上,船翻了,对谁也没有好处。”烟萝冷静中带着讥讽的说着事实。
殷念远借助烟萝调查存在于邬氏家族的背后威胁朝廷的势力,而烟萝则也是借助殷念远来找出究竟是谁下她母亲下的毒手,为母报仇。
“要解决,也并非难事,只要二小姐肯退居幕后,将罗文杰拱上幕台……”殷念远似乎专要袭击烟萝的软肋,挑出她最为在意之事。
早在烟萝接手家业时,便有人提出要让罗文杰认祖归宗,但烟萝马上否认了。当时京畿便盛传邬二小姐为了独霸家业,六亲不认。然而谁又清楚里边真正的亲情之意?邬氏家族终究太过于污浊阴暗,有太多太多的血腥。如罗文杰那般纯的书生若到这样的家族中来,也就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同样变的肮脏不堪,工于心计;二是成为这家族中任意一派的傀儡;三是死于这家族的明争暗斗的阴谋当中。这三种罗文杰,都是烟萝所不愿看到的。在烟萝阴沉的心里,也只有罗文杰才能让她微感一丝属于春日的温暖,或许也该说是出于烟萝自己的私心。
而又在两个月前,罗文杰便硬是为了烟萝而开罪了国舅爷的侄孙,只因他无意间听到孙子瑾对烟萝的轻薄之语,一时怒意上扬,与孙子瑾大打出手。烟萝为此大为恼怒,经多番周旋,总算是将那事给压了下去,免去了罗文杰的一场牢狱之灾。当然,殷念远的暗中相助不可不说是帮了烟萝一个大忙,也因此,烟萝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不可,我绝不允许!”殷念远的话还未说完,烟萝便急急打断了。
殷念远一点也不意外烟萝会如此武断的否定,眼眸微垂,双手轻叩了下椅身扶手:“既然如此……”他突然站了起来,围着烟萝转了一圈,诡异一笑,“若我说还有一个最好的办法便是让皇帝下旨让你我成婚的话,你会怎样?”
淡眉再次锁紧,冷冷的答道:“如果它是最佳捷径的话,有何不可。”反正嫁与不嫁,嫁给何人,对她来说并无区别。
殷念远似乎觉的有些不可思议了起来,再次问道:“当真如此不在乎?”
“在乎?”像是听了笑话一般,“若你我真凑到一起,真正要在乎的应该是大人您吧。玲珑夫人那儿可是怎么也说不过去呢。(或许是出于补偿心理,在玲珑清醒后,殷念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哪玲珑为偏房)再者,如此一来我倒也可以省下些心来,省得日日既要防备那个家族中人,也要提防大人随时兴起的倒打一耙。”还真敢说,不得不佩服她敢于老虎身上把须的胆量。或许她真的是有恃无恐,也许她知道殷念远早已看出了,说与不说,并无关系。
“怎么,在一起就不用提防了吗?”对于烟萝的说辞,殷念远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是一脸的兴趣。早知道她一直在提防着自己,却没料到她竟然敢公然说出来。
“两个被捆绑在一起之人,要么同进同退,要么互为攻击,但互为攻击的结果只是会同归于尽,死的更快而已。大人是个聪明人,肯定比我还要明白其中的道理。”
殷念远听此,竟然低沉的笑了起来,似乎烟萝的话取悦了他,让他大为开怀。然而笑声一停,便见他一脸漠然,声音阴沉的一如门外冷冽的风雪:“我从不会让任何东西捆绑住我,即便是捆绑住了,我也定会将那用来捆绑的绳索给以解除。如此一来,我便也放心不用被任何东西给毁掉了,不是吗?”
这话,听的烟萝心中寒意涌起。若说自己是无心之人,那么眼前之人定是无情之人了。她都不得不为那个痴情于他的玲珑夫人哀叹了。
“二小姐是聪明人,该知道哪条路更适合你自己吧。”殷念远重新坐到坐椅上,拿起桌上早已冷却的清茶,慢慢的品饮着。
烟萝打量殷念远良久,毫无温度的话才缓缓从她泛白的唇中轻吐出来:“我会选择与大人捆绑在一起。”你能解捆,我便能结捆,只要是人,总有自己的软肋,我就不信在你身边久了找不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殷念远就这么含着冷茶,阴冷的看着烟萝。这女人当真……
“看来罗文杰对二小姐来说,是及其重要的了,竟然陪上自己的一生也在所不惜。佩服,佩服!本官实在是佩服之至呢!”他轻笑了起来,将手中冷茶一饮而尽。
烟萝也只是淡淡一笑:“我本已声明狼藉,只怕到时吃亏最大的还是大人您呢。”
“未必。”殷念远似乎极有把握,自信的一笑。自斟自酌了起来。一时间,这屋宇内便陷入了一片沉静当中,两人就这么对峙着,谁也不曾开口说话,只听的外边猛烈咆哮着的风雪声。
似乎过了许久,殷念远突然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打开门窗,一股阴冷的寒风直向里屋袭来。他终于率先开口了:“二小姐要多加小心邬思贤及你那邬老夫人了,当然,还有你的‘父亲’邬崖子。越不会叫的狗越危险,何况是一直守在你身边不叫的狗!哦,本官险些忘了,正月初二该是邬三小姐归宁之日吧?”向外迈步出去,头也不回。
殷念远一走,烟萝便再也站不稳了,倒在床榻上,双手哆嗦了起来。终日与那个家族人争来斗去,已是筋疲力尽,若再如此与那人争斗不停,不知自己还能支撑多久?突然间,她感到好冷好冷,冷的全身都发寒了起来。用力一把扯过塌上的锦被,将自己紧紧的裹住。
“穆清……”她心中微酸,只觉好累,只觉的想哭,漫无边际的孤寂与无助将她彻底的湮没了,“你在哪?在哪啊?!怎么办,我似乎永远也无法走不出那个污浊之地。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清泪静淌,从芙蓉素颜上缓缓滚落。
……
翌日,天尚未亮,烟萝便已乘轿离开了云山寺,若是平时,不到日上三杆她是绝不会回到那地方的。
“二小姐,直接回府吗?”前面的轿夫恭敬的问道。
“不,直接到钱庄去。”较中人淡淡的回道,既然要斗,那就先从钱庄开始吧。
……
烟萝虽是邬氏家族的当家,掌控着家族里所有的事业,同时也向来对通汇钱庄了如指掌。然而,通汇钱庄长久以来便是被邬思洞与邬思环所掌控,直到刘氏病危,两方为争夺钱庄的控制权而将烟萝的势力给彻底的拉了进去,所以到现在这钱庄中真可谓是三足鼎立了。而如今,洞、环二人联合,烟萝根本是势单力薄,若真的要硬碰硬,烟萝非败不可。要胜的唯一办法便只能让他们自个窝里反,自己来个隔山观虎斗,渔翁得利。
但要做都如此地步又谈何容易?特别是这钱庄还有这么两号大人物。
一个是邬思洞的心腹“大将”舒勍,另一个则是邬思环的心腹高俅,这两人同样是难得的理财能者,便是寇焱也不得不为之折服。
舒勍,此人不但仪表堂堂,而且不贪财,不喜色,或可说算的上是个堂堂的正人君子吧,只是可惜……他太过迂腐,愚忠一人,一心一意只效忠于邬思洞。然而,如邬思洞那般虚伪狡诈的主子,他为何竟然会忠臣到如此地步?舒勍不是傻子,究竟是何原因让他甘愿如此?
至于高俅,此人不仅样貌平平,便是人品也是平平,不仅自视甚高,心胸狭隘,且又野心勃勃,也因此舒勍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多与舒勍不合,但也无何摩擦。如他这般的人,却也会甘心沦为邬思环那个嫉贤妒才之徒的走狗,不得不说另人实在费解不已。
或许他们都有何把柄落入那些人手中,又或许是有更大的利益吸引着他们,让他们甘愿如此付出,抑或是……?但无论是什么,烟萝都已派出暗探进行监视查探了。打蛇打七寸,也许可以从中间发现什么也不定。正所谓“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渐渐的掌握在烟萝手中了,然而也只是似乎而已,仍是有例外之事发生的,比如邬氏家族那个多年不见的浪子邬初云回来了,而且就是在烟萝进香的那日夜里回来的。回来的如此突然,让烟萝有些措手不及。邬初云(邬思贤的独子),即便如刘氏那般挑剔之人也是十分认同看好于他,曾也同邬氏族长笑言过:“这孩子,我喜欢。聪明能干,有胆识,有魄力。若我百年之后,定要他接掌这当家之位……”
对于邬初云的突然回府,烟萝有了上百种猜测,上千种应对之法。但无论如何,在事情真相还未弄清楚之前,自己是绝不会轻易出手。以静制动是她此时最好的方法策略,风雨飘摇的她,此时却也不适合在轻易树敌了。
然而在烟萝担忧了十几日后,不但不见他有任何动静,就连最基本的他本尊也未见过。整个邬府上下沉静于一片祥和之气当中,弄的烟萝都要以为是自己紧张过度了。
直到除夕之夜,烟萝才算是真正见到了那个神龙既不见首也不见尾的邬初云。因该说他继承了他父亲邬思贤俊雅的容貌,修长的身型,唯一不同的是两人脸上的表情。邬思贤永远是一张千年不化的冰彦,而邬初云脸上则是堆积着满脸的笑靥,不同于殷念远那种隔人千里的淡雅笑容,也不同于罗文杰那种纯澈如水的笑意。怎么说呢,说它是一种平易近人的笑意吧,又不大确切,谁知道这是不是一张如同殷念远般的假面具呢,但那笑意确实能让人放下心防,不过绝不包括烟萝。
满堆的笑意在见到那个清雅如云烟的绝丽女子时,邬初云顿时傻眼了。不觉的向身旁的一个婢女询问道:“她是二小姐?”
没有弄错吧,不是说二小姐是号伤风败俗,手段狠戾的女人吗?她怎会长这样呀?好张素颜芙蓉面,淡若秋月胜流萤;一汪泓潭秋水眸,深锁烟愁似秋霜,华服裘氅,却更显孤瘦与落寞。这么般如风似月的女子,又怎会是人人口中传说的那个邬二小姐?
其实这也不算是自己第一次见她了,远在五天前自己便曾见过她一面,虽然只是远远的看着,但也足以憾人心弦了。在那夕阳斜晖之下,一身淡雅的白月衣袍,就这么孤寂的站着,静静的仰望着眼前的怒放着的寒梅,周身弥漫着的是无法言语的悲哀,然而却也是淡淡的,一如寒梅之香。或许该说烟萝在那站了多久,邬初云便立了多久。她不是自己所见过最美的女子,但她身上所散发的空灵气质却是世间少有,宛若降落凡尘的仙子般,宁静缥缈,出尘脱俗,便是寒梅也不得不相形见绌了。
烟萝淡眉微蹙,看着眼前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这个男子,心中极为不高兴,但却依旧轻轻的一勾唇,疏离而有礼的颔首道:“四堂哥。”
或许是邬氏之人造孽太多,所以家族中的男丁越来越少,尤其是烟萝这一代,三十七个孩子中也就只有十一个是男子,而且他们不是体弱多病便是痴儿一个,真正正常的绝不出五个手指。大概这也是为何邬府这些年来一直女子当家的缘故吧。
“小妹近些时日太忙,怠慢了四堂哥,还望四堂哥不介意方好。”淡淡的说着,清浅一笑,更加的圆融客套了起来,进退得宜。
邬初云见烟萝如此世故的话语,一时语塞。这大概是真正的“人不可貌视”吧。
“见外了。虽说是多年未曾回来,但这里再怎么说还是我的家。不是吗,十七堂妹?”回以一笑,恢复了一如先前烟萝远远瞧见的那个公子哥儿样。
这算是挑衅吗?烟萝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之人,轻轻一颔首,语气微带自责。
“四堂哥说的极是,倒是笑妹见外了。让四堂哥见笑了。”话是这般说,只是心下不知是如何一个想法。美眸微垂,余光扫向他处。
只见她浅浅一退身,突然转身迎向迎面被侍婢搀扶而来的邬老夫人,满面淡而温存的笑意泛起,只是若仔细瞧去,这般柔和似轻纱的笑意却并未到达那空灵的双眸中,永远的是那么的空洞缥缈。
“老夫人。”她轻轻唤着,谈不上是迎合,却是极为的恭敬。
“老祖宗。”邬初云因烟萝突然的叫语而微诧异了下,没料到那个一直守在“敬佛堂”的老夫人会到这花厅来,也忙迎了上去。一旁的玉洁也就自觉的退开一侧,让邬初云替代了自己搀扶着邬老夫人。
刚刚还被围绕在纵丫环当中不得脱身的邬初云此时竟然就已站在邬老夫人右侧了,速度之快,不禁让烟萝错愕连连。还真是不简单呢。
邬老夫人只管满脸的笑意盈盈,左右的应着,满意的看着自己的这对孙儿孙女,在邬初云的搀扶之下缓缓向花厅正位走去。
在邬老夫人的招呼下,烟萝这才缓缓迈步于邬老夫人左侧那个属于她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淡含着笑,不发一语的静静的看着他们祖孙二人的谈笑风生,暗中应忖这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是时候了,他们也该有所行动了吧。
邬初云虽满目笑意,不停的向邬老夫人讲述着外头的一切人文轶事,逗的邬老夫人乐个不停,然而俊眸却不停的锁向那个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十七堂妹。少时虽不曾见过她,但却时常却会让她莫名其妙的给栽赃嫁祸。那时的她因该是十分活跃要强的吧,可现在……如此的静默,整个人静静的坐于这儿,将自己与外边的热闹隔绝开来,冷眼旁观。深沉的眼眸中浸染的是无边际的空洞与哀怨,如同严冬飞雪,然而却又飘浮不定。
邬初云正讲这东北悍虎的凶猛起劲之时,一声冰冷的话语也冷冷的插了进来,将邬初云的激动彻底的给浇灭了:
“终日无所事事,除了这些杂七杂八之事,你还知道些什么?”此人正是邬初云之父——邬思贤,负着手,冷眼看向邬初云从正门走了进来。不过他这么一讲,可是让老夫人极为不高兴,脸不由得拉长了几分。
“老夫人。二小姐。”邬思贤作为小辈,向邬老夫人施礼并不见怪,可是作为长辈却向烟萝施礼,可是怎么看怎么兀突。
“三叔。”烟萝站了起来,回以一礼,很客套。他们也该到了吧,不知此时邬思贤又会站哪一边?还有今年这除夕夜,那个父亲大人会不会回来呢?也该不会了吧。自从刘氏走后,他则是更少回来了,这半年来便不曾见过他,即便是罗氏也不曾见他。
人陆陆续续的到了,就在这敬礼回礼中度过去着。不出烟萝所料,邬崖子依旧没有回来。弄的老夫人为之气急不已,若非是除夕夜,便是要破口叱骂了。
看人都到齐了,烟萝这方站起来,淡笑的看着那伙欲言又止的人们。
“今日只有长幼之分,各位叔伯、姑婶,有话当说无妨,不必顾忌其他。”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二小姐。”说不顾忌他还真不顾忌了,那些人你看我我看你之后终于推出了个代表——邬思颂,“想必二小姐也曾耳闻过虢国夫人曾扬言要讲家业交于初云接管之事吧。”真是不一般的“无所顾忌”、“直言不讳”了,难怪他人直评其为邬氏家族的庸才之首。
“似曾耳闻。”烟萝淡淡回以一笑,“但那也自不过为夫人生前一句玩笑之语,事隔十年之久,原来二伯对此一直念念不曾忘怀啊。二伯如此用心,想必夫人泉下有知也会大感欣慰。”
这般轻柔温和的话语,听不出是贬是褒,邬思颂只觉脸上一阵青红,还想再说什么时,烟萝便又接了下去,头转向邬初云。
“四堂哥,您常年在外,且不说老夫人、三叔三婶要日日为你牵心挂怀,便是小妹也是为此而不安。更何况四堂哥您也年岁不小了,自是该定下来了。这样吧,刚小妹也听四堂哥说了不少四方轶事,想来四堂哥是熟习四方之水纹的。”见邬初云并未摇头,便又道,“即是如此,那就由您先来接管京城至闽州一带的运航吧。”
一个重弹抛出,千层狂澜涌起,人们不得不开始猜测烟萝的用心究竟为何了?不知她是不是脑袋烧糊涂了还是怎的,如此重要的家业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易手。不过如此一来,他们也算是达成目的了,虽然来得太突然太容易了些,原以为还要苦费一番唇舌呢。
“可是二小姐,初云甫回,对航运并不了解,更何况他从未接触过家族事业的运作,这样而为,是不是太过武断了。”邬思贤连忙否决道,看也不看一眼自己的儿子。
“是啊,二小姐。云儿他才回来不久……”邬梁氏(邬思贤结发之妻)也忙应了过去,邬二小姐要重用自己的儿子,她当然高兴,可谁知她邬二小姐安的什么心,一个弄不好,自己的儿子这辈子岂不玩完了。
“三叔、三婶。”烟萝含笑的打断了邬梁氏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们这么说是信不过我呢,还是信不过四堂哥?想当初我不也是一样如此吗?更何况夫人生前可是极其欣赏四堂哥呢。”扭头再看向仍是一脸笑意的邬初云,“四堂哥切莫小瞧了京城至闽州一带的运航,它可关系着家族南北之业的运作,至关重要。”
邬初云只是微微一颔首,笑意更浓的看着烟萝,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她。运航业看似一个肥差,其实是个极其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不仅要受老天(天气)的管制,而且还要处处要受到官府的管制,真正个累死人不偿命。但不可否认,这项工作切实很重要,极富挑战力,自己对此还算是满意。只是自己还是不明白,邬二小姐如此而为究竟是何居心,有何用意。其实她大可以随便用一个工作打发自己的,毕竟自己对什么都不熟悉。
再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只见他眉头深锁,眸光也紧锁住邬二小姐,一脸的忧虑。只是不知父亲他又是在担忧着什么?是与这份差事有关,还是于邬二小姐有关?抑或是与这花厅中所有人有关?再或是……想到这里,邬初云不禁也微为忧心起来。不会是这里即将要有一场阴谋展开了吧,刚刚那也只是这阴谋展开的前兆?而这个即将展开的阴谋便是要围绕眼前这个如烟似雾般的女子而行的?父亲写信急催要我回来不会正是因为如此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