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纵是军统局帮办,蒋介石派来协助戴笠工作的,他的为人,大家都是清楚的。
他谨慎小心,对什么事情都抓得很紧,表面上很斯文,说话和气,但性格却很倔强,凡是他认为对的事情,别人怎么说都不行,连戴笠有时对他的稳健、冷静和倔强也无可奈何。
唐纵 图片来自网络
如果让他接替戴笠的工作,他马上就会上任,而且会把一切权力,都抓在自己手上,那对我们这些下面的人,是很不利的。
郑介民呢,虽然名义上是军统的主任秘书,为人也很谨慎小心,但他在北平任军调部的和谈代表,常驻北平,一切工作都由毛人凤代理。
毛人凤则因为是代理的主任秘书,所以从不敢在部下面前摆架子,态度总是和蔼可亲,思来想去,大家一致认为还是让郑介民接替戴笠为好。
我知道毛人凤的内心也是希望郑介民接替,只是自己不便说罢了,为了讨好毛人凤,我抢先对他说:
“还是选郑介民好,如果他接替戴先生的工作,那实际工作还是你负责,这样局里就不会有多大变动。”
其余的人都纷纷附和我的主张,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
毛人凤对我的提议很高兴,临走时亲切地拍着我的肩头说:“你好好休息吧!委座让你明天一早就赶到南京去料理后事。”
我俩彼此都会心地点点头。
实际上,这一夜我哪里能睡着啊!戴笠的死使我很难过,同时也迫使我不得不考虑自己今后的出路。
戴笠在世时,谁都知道我是他的亲信,现在他死了,他们会不会借机报复我、排挤我呢?以后,我要保住自己在军统的地位,该如何行事呢?
戴笠和其母亲 图片来自网络
我不是黄埔学生,年轻、资历浅,在蒋介石眼里是无足轻重的,但是,在军统内部,我的实力并不小。
自从在临训班任教官起,我就开始培养学生对我的感情,那时,我就看出蒋介石是靠黄埔的一些学生起家的,戴笠对学生抓得也非常紧,我明白,要发展自己的势力,必须抓住学生,所以,军统办的各种特训班我都坚持去讲课,几乎有2/3的学生听过我的课。
担任总务处长时,工作再忙我也坚持兼课,同时,尽量把毕业后的学生安排到总务处,或推荐到各个部门去。
我想,在军统这几个负责人中,我的年纪最轻,加上我培养的一些学生,何愁将来不会后来居上,独树一帜呢?
当然,目前我还不能与唐纵、郑介民比高低,他们资格老,深得蒋介石信任。可是,如果郑介民主持军统工作,仍然会是毛人凤负实际责任,天长日久,毛人凤将取代郑介民,到那时,我再取代毛人凤就不成问题。
不过,目前我还得三方面都要敷衍,将来不管谁负责,对我都没坏处……
这一夜,我在床上翻过来掉过去地想着、分析着,还不时地把台灯打开,在笔记本上记下我该做的一些事情。
第二天一早,毛人凤就来到我在局本部内的卧室,此时我已起床,正在整理行装,他一进门就关心地询问我准备工作做得怎样了,还有什么要求。
我回答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去南京安排好了,了解清楚情况就回来,没有什么要求。”
“那好!你安排好就赶回来。不过,昨晚上我们决定的事,你先不要告诉唐纵,等委员长批下来后,再说瞧不迟。”毛人凤出门时握着我的手叮嘱道。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他的。”我满口应承下来,但临上飞机前,汽车路过上清寺时,我还是特意下车,去了唐纵家。
唐纵刚起床,正穿着睡衣在院子里锻炼身体,见我就问:“这么早来,有事吗?”
我忙凑到他跟前,神秘地对他说:“戴先生出事了,委员长让我们在你和郑介民中选一个人来接他的工作。我提出由你来接替,可是毛人凤他们说什么也不干,最后他们决定选郑介民来接替。”
听了我的话,唐纵那白皙、清瘦的脸立即阴沉下来,他习惯地推了推自己鼻梁上那副白金丝边眼镜,沉思片刻,苦笑了一下,慢腾腾地说:“他们不希望我去,我也不想收拾这个烂摊子。”
“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先别有什么表示,看委员长怎么定吧!”
他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说:“你见我几时随便说过话?”
我带着戴笠的一张大照片和几个办事人员到达南京时,已是下午3点多钟了,南京的大特务们早已去出事地点收尸,4点多钟,一个个都乘坐着小汽车陆续回来,最后,戴笠的亲信副官贾金南,从一辆大卡车上,抱着一截用白布裹着的东西走下来。
他一见我,就忙把那东西放在地上,扑到我的面前号啕大哭地说:
“沈处长啊,你可来啦!平时他们那样尊敬戴先生,如今戴先生的尸骨未寒,他们就不让戴先生搭乘他们的小汽车呀,我只好抱着戴先生坐运尸体的大卡车回来!”
我一听这话,心里更加难过,也哭着叹息说:“‘人在人情在,人走万事空’,你就想开些吧!你抱着的是不是戴先生的尸体?”
“没错,我哪能认错啊!我跟了他十几年呀!”
不知为什么,我仍不相信戴笠真的会死,就走上前把白布揭开,想看个究竟。
这哪里是个人?完全是段黑炭,幸亏头还没有烧掉,模模糊糊还能看清嘴的位置,我想看看嘴里是否有几颗金牙,就用手把嘴唇掰开,刚一动,那黑炭般的嘴唇,就直往下掉渣。
戴笠葬礼 图片来自网络
我的手不禁有些发抖,但我还是把嘴扒开,看清嘴里确实有几颗金牙,才相信戴笠真的是死了。
我不禁痛哭失声,并命人把死尸抬到殡仪馆去整容,画上一个脸罩,套上一身新的毛料中山服,并在南京办事处为他设了一个灵堂。
傍晚,南京办事处和上海办事处的负责人,如释重负般地在一个豪华大饭店大摆筵席,他们都像无事人似的大吃大喝,还美其名曰:
“大家忙了一天,辛苦了,好好犒劳一下。”
我心里明白,戴笠一死,他们这些在南京、上海的负责人就可以大发横财,不用担心戴笠让他们交出接收的日伪财产,所以各个心里都很高兴。
在一片觥筹交错的喧哗声中,我却一口也吃不下去,我不仅为戴笠的死难过,也为跟戴笠同时遇难的人事处处长龚仙舫难过。
龚仙舫跟我的关系一直很好,凡是我推荐到各个部门的学生,他从来都不为难。
那时,局本部院外有幢名为“漱庐”的会客处,戴笠常常爱在其二楼接见一般的客人,一楼是一般特务会客的地方,三楼空着没用。
军统“漱庐”招待所 现有重庆中山医院使用 图片来自网络
我喜欢三楼安静,就在那里放了张办公桌和单人床,有时就在那里办公或休息,龚仙舫也喜欢安静,他也把办公室搬到三楼来,就在我的办公室对面。
龚仙舫是湖南人,黄埔六期的,50多岁,胖墩墩,见人总是笑嘻嘻的,就像一尊笑佛。
可是,他有些书呆子气,从来不敢像我们其他几个处长那样,到外面去跟别人合伙做买卖捞钱,就是别人给他送礼也不敢收,纯靠自己那些薪水来养家。
他没有自己的房子,老婆孩子寄住在兵工署兵工厂的宿舍房里,他很少回家,每个月他老婆都要打发勤务兵来要钱。
他没有钱时,就用被子把头一蒙说:“我不管,我要睡觉!”我知道他手里没有积蓄,每当这种时候,我就掏出一把钞票塞给勤务兵说:“先拿回去吧!”
他也从来不问我这些钱是从哪里开支的,他知道我手里有特务生活补贴经费,我也正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
现在,他摔死了,他的一家老小可怎么办呢?
喧笑声、劝酒声打断了我的沉思,看着眼前一个个喝得红光满面的笑脸,我很生气,心想戴笠一死,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发横财了。
这次,戴笠从北平、天津回来,一定带了不少古玩珍品,他们会不会趁收尸之际,将那些不易烧毁的古玩拿走呢?
如果能查出来,我就可以有凭有据地向局本部报告,名正言顺地给他们处分,看他们还能如此得意、如此无情!
晚上,我把贾金南叫来,询问去收尸的情况。贾金南说,他们去时,那些尸体早已被当地百姓搬得乱七八糟,除了飞机残块和尸体外,没有发现值钱的东西。
戴笠的尸体在半山腰的一条沟里,是他下去找到的,当地人叫那条沟为“困雨沟”。听他这么一说,我决定亲自去一趟出事地点。
第二天,我带人来到南京江宁县板桥镇南面的岱山脚下,找来了当地的县长和保甲长,要他们把当地居民召集来,一方面询问飞机坠落时的情况,另一方面,查问是否有人捡走了未烧毁的物品。
当时,有些居民说,他们亲眼看见了飞机坠落时的情景,那天大雨倾盆,中午1点多钟,滂沱大雨还在不停地下。
突然,一架飞机从南京方面飞来,飞得很低,撞着了岱山前面一座小山的大树,就又往上飞了一些。
由于当时浓雾茫茫,前面的岱山完全笼罩在浓雾之中,飞机又飞了不到200多米,就一头撞在了岱山的山腰上。
他们只听见一声巨响,火光冲天,大火在雨中燃烧了两个多小时才熄灭,出事经过大家说得基本一致,可是一提到古玩珍品之事,就谁也不说话了。
听到这些情况,我心里更加难过。我想,戴笠“威风”一世,没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场。他人虽死了,但他失落的东西一定要追回来。
我拍着桌子对县长说:“事情发生在你的管辖之内,你要负责查清此事!”县长吓得直点头,说:“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事隔不久,这位县长果然派人送来了一个一尺多高的宋代雕琢的白羊脂玉九龙杯和一把寒光闪闪的古剑。
后来,这两件珍品都被送到了当时的故宫博物院。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我立即赶回重庆,向毛人凤做了详细汇报,然后,我去看唐纵,因为唐纵夫妇都是湖南人,又深得蒋介石信任,谁知今后会不会是他来当军统的老板呢?
见到唐纵,我就难过地向他讲述戴笠遇难的情况。谁知,我刚说到一半,他就很不耐烦地说:
“好了,情况我都知道了,这是没办法的事。人都死了,难过也没用。现在戴先生不在了,我的活动很多,你把他的好汽车拨给我一辆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气极了,心想,戴笠死了,你对他死的情况连听也不听,问也不问,开口就要汽车,真是太不像话了。
但是,我敢怒不敢言,只好点头说:“行!我回去商量商量!”
一回到局本部,我就愤愤然地把这一情况告诉了毛人凤。他也狠狠地说:“哼,他以为戴先生死了,他就可以高升了。可是,委座已经同意了我们的意见,让郑介民主持军统局的工作了。”
郑介民 图片来自网络
蒋介石既然已经定了军统由郑介民负责,那么我也不能等闲视之,当时郑介民还在北平,一两天就会赶回来,我必须赶在他前面,先笼络好他的妻子。
我知道,郑介民很爱财,但他自己却从不出面,而是让他老婆出面捞钱财,许多事情须先讨得他老婆的高兴。于是,从毛人凤那里出来,我就径直去了郑介民家。
郑介民的老婆是个贪财而又不甚识大体的人,郑介民升官的事,毛人凤已在电话里告诉她了。
她一见我,就知道是给她送财进宝来了,满面春风地开玩笑说:“哎呀!沈处长,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呀?”
“我这不是来听候老板娘吩咐来了吗?”我也乐呵呵地开着玩笑。
“哎!说真的,戴先生的那些房子,能不能分给我们一些呀”
“那还用说!你要哪里的?南京的,还是上海的?我挑最好的给你!”
“我上海要一幢,南京要一幢,武汉我娘家也要一幢。行不行?”
好家伙,一口气要了三幢!我心里虽这么想,但嘴上还是满口应承说:“没问题!我马上就给你安排。要是你家没人手,我派人去给你布置。”
“那就多谢你啦!”
“谢什么?郑先生接替了戴先生的工作,他的房子、汽车,当然要归你们喽!”
两天之后,郑介民从北平回重庆。我和毛人凤等人以及他的老婆,都到机场去迎接,他乘的飞机本来是4点钟到,可是误了点。
他老婆担心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焦急地对我说:“哎呀,飞机怎么还不到呀?这阴沉沉的鬼天气,也实在让人担心!”
我知道,她生怕郑介民也像戴笠一样出事,就讨好地对她说:“放心吧,郑先生是吉人天相,不会出事的!”
5点多钟,郑介民乘坐的飞机在重庆珊瑚坝机场徐徐降落,飞机一停,郑介民就得意地走下来,跟前来迎接的人一一握手,并幽默地开玩笑说:“好险!戴先生差点把我找去给他做伴了!”
说得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我原以为他会对戴笠的死,表示一番感叹哀伤,谁知他竟用一句玩笑话做了开场白,把本来很沉闷的气氛一下破坏了。
第二天上班时,郑介民找我去了解军统的财产情况,并亲切地对我说:“你就好好地给我把这份家当管起来吧!”
我知道,前两天在他老婆身上下的功夫已经奏效,心里虽然得意,但也很难过。
我想,戴笠一死,你们升官的升官,捞财的捞财,皆大欢喜,只有我失去了得力的靠山,以后,一切都只有凭自己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