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从团宠小师妹出现后，云渺从宗门大师姐，变成了宗门万人嫌。
师弟护着小师妹，师兄宠着小师妹，就连云渺一直爱慕的师尊……也爱上了小师妹。
师尊用凤车鸾轿迎娶小师妹那一天，云渺求掌门拔去了自己的情丝。
七情尽去后，云渺笑着出现在婚礼现场，所有人脸色却变了。
……
修真界，无极宗。
云渺被吊在后山玄天冰瀑的第八十一天，终于被人放了下来。
“大师姐，九九八十一日刑罚已到，执剑长老允你回执剑峰了。”
来人丢下这句便匆匆离开。
云渺满身是血的从冰冷的湖水中挣扎起身，却没回执剑峰，而是转身来到掌门的轩辕峰。
紧闭的门前，她‘扑通’一声跪下，重重叩首。
“弟子云渺，愿抛却七情，斩断情根，转修无情道！求掌门成全！”
久久，里面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
“允。”
“谢掌门！”
云渺闭上眼，重重一叩首。
执剑长老宫鹤寻，是她的师尊，亦是她的爱慕之人。
二十年前云渺被他从乱葬岗捡回来，成了执剑峰大师姐。
云渺本以为，宫鹤寻对她是不同的。
他会在云渺练功受伤时为她上药，会因她废寝忘食练功而生气，即使她是杂灵根修炼缓慢也从没叹过气。
可直到小师妹慕清瑶的出现，云渺才知道那所谓的‘特殊’，只不过是自己的自以为是而已。
慕清瑶亦是宫鹤寻捡回来的孤女，却与云渺不同，乃是极品水灵根。
从她到宗门那一天，便成了宗门团宠，而云渺也莫名开始失去一切。
先是一同长大的二师弟扶桑开始对云渺冷嘲热讽，再是尊重云渺的弟子们渐渐看不起她。
而云渺以为情意相通的宫鹤寻，在慕清瑶对他呈上云渺写的情书时，更是直接将她打去玄天冰瀑受罚！
那一日，宫鹤寻看向她的目光似凝着冰。
“云渺，你目无尊长，是该去冰瀑好好洗一洗你那腌臜心思！”
自此，云渺被丢去玄天冰瀑下跪了九九八十一日，宫鹤寻却一次也没来看过一眼。
冰冷透骨的瀑布从头浇下，她终于死了心。
……
掌门允了云渺修无情道，还亲手为她拔除了第一根情根。
骨肉连心，云渺痛得不能起身，在自己的小竹楼躺了整整三日。
而这样的情丝还有六根要拔。
这日，楼外却突然来了传唤：“大师姐，师尊叫您过去。”
云渺不知所以，还是强撑着伤体来到执剑峰。
进门，一道冷冷的声音就在她耳边炸开。
“跪下！”
云渺一愣，抬眸望向殿上那道如皓月清辉般皎皎无尘的身影。
宫鹤寻，无极宗的执剑长老，被称为千年来修真界最有可能飞升的天才。
迎着他染着怒气的目光，云渺重重跪下。
“弟子不知错在哪里，还请师尊点明。”
宫鹤寻冷着脸，似乎根本不想和她说话。
还是一旁的二师弟扶桑怒道：“小师妹昨日在禁林被妖兽所伤险些丢了性命，你身为大师姐，这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他言之凿凿，可云渺重伤躺了三日，又如何能管的了慕清瑶？
云渺只得解释：“宗门弟子都知道，禁林危险重重不得入内，小师妹行动自如，我却伤得下不来床，实在无能顾及她。”
云渺说着，看向高高在上的宫鹤寻，却见他还是一语不发。
心骤然空了拍。
云渺声音颤抖：“难道师尊也觉得是我的错？”
宫鹤寻却别过眼，语气淡漠。
“瑶儿年幼，性子顽皮了些，她会做出这种事，是你没能以身作则。”
听清这句话的一瞬，云渺手心几乎掐出了血痕。
明明已经拔去一根情丝，心却又一次抽搐地痛起来。
她一个字一个字挤出：“那师尊要弟子如何……”
下一刻，云渺听到宫鹤寻冷漠如冰的声音。
“十二年前，我去巨龙谷中取了一块黑龙龙骨，为你塑灵根。”
听见龙骨，云渺心一沉。
那时她久久未能突破筑基，宫鹤寻一人进入巨龙谷，为她取出一块龙骨塑灵根。
当时，宫鹤寻出谷时，手中瓷白的龙骨都被他的血染成血色。
却还是抬手轻抚她的头顶：“渺渺莫哭，为师为了你，是心甘情愿。”
云渺久久望着那高高在上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人。
终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记得……师尊要如何？”
宫鹤寻冷声宣判。
“如今瑶儿受伤，你将功折罪，将龙骨剔出给她疗伤吧。”
第2章
云渺大脑好似被重重一锤，心也似被一双大手扼紧。
她张唇，声音却哑得可怕：“师尊可知，若没了龙骨，我会有什么下场？”
以龙骨塑灵根虽然可以弥补先天不足，但也让云渺所有的修为都依附于龙骨。
十二年来，龙骨早已在她的体内扎根，一旦取出，修为尽失成为废人不说，甚至当场死去也不无可能。
这一点，作为帮她塑灵根的宫鹤寻，不可能不知道。
可宫鹤寻还是淡漠地别开眼，语气不带一丝犹豫。
“我亲自取出，不会要了你的性命。”
说着，又补充一句：“况且你本就是废灵根，修为尽失从头再修就是。”
冷冷淡淡一句话，却在云渺心中似落下重击。
她怔怔看着上首长身玉立的男人。
还记得，自己刚刚修炼那会儿，因为废灵根被同门耻笑。
她哭着去找宫鹤寻：“师尊，渺渺是不是真的是个废物？”
宫鹤寻一双大手抚着她的头顶，语气却隐着怒气。
“渺渺不是废物，为师会将一切最好的都给你。”
他重罚了那些嘲笑云渺的弟子，然后翻遍古籍，为她寻来龙骨。
这么多年来，宫鹤寻容貌没有半点变化，就连那月白的长袍也从未沾染半点尘埃。
可为何，那个从前对她关怀备至的师尊，却好像不见了。
云渺不说话，宫鹤寻沉了沉眼皮：“取龙骨吧。”
他走下云台，就要上前取骨。
云渺却撑着身子，嗤笑一声：“莫要脏了师尊的手，还是云渺自己来罢。”
她要将他送的东西，亲手还回去。
抽出长剑，云渺干脆地从脊柱处生生剥出了龙骨。
带血的龙骨带着她的体温，被献给宫鹤寻。
云渺被抬回了小竹楼。
昏昏沉沉躺了整整半月。
这天，慕清瑶来了竹楼。
她穿着鲜艳的长裙，绑着华丽的发髻，不像修仙的仙子，像凡间金尊玉贵的公主。
她语气天真烂漫：“师姐，上次我去禁林是为了抓萤火虫点灯，师尊知晓后为我抓来漫天的萤火虫，你陪我一起去看好不好？”
闻言，云渺失神的眼骤然回神看向慕清瑶，却看见了她脖子上挂着的骨哨。
熟悉的气息传来，果然是从云渺身上剥离的龙骨。
察觉云渺的视线，慕清瑶立即将那骨哨举起，炫耀似的开口。
“这是我受伤时师尊为我做来寻开心的小玩意，话说回来，我还没谢谢师姐割爱呢。”
云渺张了张口，喉咙却像是被什么挤压了。
险些要了她命的龙骨，在宫鹤寻眼中不过是用来哄慕清瑶的玩意。
“我重伤未愈，你自己去吧。”
挤出这句，云渺闭上眼，一言不发。
慕清瑶见此，只能不高兴的离开。
又过了半月，云渺才能堪堪起身。
丹田处传来剧痛，体内原本氤氲的灵力也已干涸，她果真成了废人。
云渺却没有空为此事痛苦，她找到掌门，再次请求拔出情丝。
掌门依旧什么都没问，直接施为。
拔出第二根情丝后，云渺浑身是血委顿在地。
可这一下，心里那些难过却蓦然消散了许多。
掌门也很满意：“原本修无情道就是从无到有，修为没了就没了，正好。”
要知道无情道可是世间唯一不依赖灵根强弱的天级功法，可因要摒弃七情，千万年来，无极宗只有掌门一脉才会修炼此功法。
云渺恭敬拜下：“多谢掌门。”
修整两日，云渺才再次回到竹楼。
推开门，云渺却看见了宫鹤寻。
他似乎已经等她许久，神色略有不耐。
云渺下意识恭敬行礼：“师尊。”
宫鹤寻语气凉凉：“瑶儿前些时日来找你感谢，你却不肯应允，我便来看看你是有多大的架子，可是连我也请不动你。”
云渺抿了抿唇，直接跪下：“弟子知错。”
宫鹤寻一愣，也没想到她会认错认得这般痛快。
一片沉默中。
他的视线落在云渺惨白无血色的脸上，眸中一暗。
半晌，宫鹤寻取出一瓶疗伤的灵丹：“伤还没好便莫要到处走，省得叫人担心。”
云渺怔然接过那丹药。
“多谢师尊。”
宫鹤寻眉心舒展几分，又转了话题。
“瑶儿天真烂漫，你若是有不满大可来找我，不要欺负她孩子心性。”
“还有，你也不必装出这副委屈样子，即便你修为废了，我不会将你逐出师门，至于其他的便莫要再想了。”
其他的……
是指她爱慕他这件事吗？
云渺勾唇苦笑。
她还记得，自己那份情书被慕清瑶昭告天下时，宫鹤寻嫌恶的话语。
“此等卑劣情愫，当真是叫人作呕。”
一句卑劣情愫。
云渺受罚的那八十一天，日日在想，时时在思。
终于想得明白透彻。
既然她的爱慕卑劣，爱宫鹤寻之事她自己又无法控制……
那么，她便借掌门之手，斩断这段孽缘不就好了。
云渺再叩首：“是，弟子谨遵师命。”
情丝既拔，再无恢复可能。
宫鹤寻再也不必为此恶心。
第3章
服了疗伤的丹药，第二日，云渺的伤便好了许多。
她提着剑来了演武场。
从前那些一见她就围上来的师弟们这次只是匆匆一瞥，全当看不见。
只有二师弟扶桑上前阻拦云渺进入演武场：“你还来做什么？一个被取了龙骨的废人，再努力练剑又有什么用！”
云渺看着这从前与自己一同长大，练功，一起犯错被罚的师弟。
只觉陌生至极。
这时，一旁的慕清瑶上前劝扶桑：“师兄别这么说嘛，师姐会伤心的。”
“师姐虽修为尽失，但却被外界称赞为千年难遇的剑道天才，还是能指导我们的。”
“不如今日便请师姐指点指点我好了。”
云渺直接拒绝：“我重伤未愈，无法指点。”
慕清瑶立即嘟起嘴，一副委屈的样子：“师姐是不是讨厌瑶儿，才会连这点小事都拒绝？我保证不会用灵力，只切磋剑术还不行吗？”
她眼一红，扶桑立即不干了：“云渺，你装什么装，瑶儿屈尊请你指点，你还拿乔了！”
他声音太大，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云渺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拒绝。
她拿出剑：“那就开始吧。”
听见这句，所有人顿时议论纷纷。
“云渺本就是废灵根，再努力也越不过小师妹的极品水灵根，现在更成了废人，我赌她不出十招就会输！”
“哪里需要十招，小师妹打她只需五招就行了。”
众人言之凿凿，慕清瑶听得嘴角翘起。
“师姐，不好意思了。”
慕清瑶说着就挽了几个剑花，把戏十足地漂亮。
在周围的起哄和加油声中，她举着剑就朝云渺冲了过来。
她只出了一招。
便被云渺一下挑飞了手里的剑。
长剑落地，方才还闹哄哄的人群像被定了身。
云渺持剑，声音冷淡无波：“剑之道，贵在持之以恒，日日磨砺。”
她收了剑要走，有人却不干了。
扶桑拔出剑怒吼：“云渺，你不过是仗着修炼时间长欺负瑶儿，有本事跟我比比啊！”
说完，扶桑便不由分说冲了过来。
云渺躲闪不及，硬生生接下这带着灵力的全力一击。
“铮！——”
随着一声闷响，手腕传来钻心的痛，那把陪了云渺多年的剑被拦腰截断。
云渺亦倒飞出去，砸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扶桑则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洋洋得意道：“我赢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欺负小师妹——”
话没说完，就见一道月白的身影缓步而来。
所有弟子纷纷跪下：“师尊。”
宫鹤寻视线落在狼狈的云渺身上，又看着心虚的扶桑，冷声开口：“欺负师姐，耻笑同门，扶桑，你也不必再拿剑，去抄录宗规百遍磨砺心性。”
扶桑白着脸应下，正要走，慕清瑶却忽然开口。
“师尊，师哥平日便大大咧咧，不是故意说这话的，您莫要罚他了。”
她嘟着嘴蛮不高兴：“要是您执意要罚师兄，那瑶儿陪着他一起受罚！”
宫鹤寻沉默片刻，语气无奈带着宠溺：“那就下不为例。”
“谢谢师尊！谢谢师妹！”扶桑兴奋说着，又特意看了看云渺，冷笑道。
“小师妹就是善良，到底还是极品水灵根的天才，骨子里便是心性纯良之人。”
云渺看着这宗门友爱的一幕，咽下口中的血沫，撑着站起来。
她一言不发，只踉跄去捡断剑。
正弯腰捡着，身后，却传来慕清瑶委屈的撒娇。
“师尊，瑶儿输给师姐了，瑶儿好没用。”
宫鹤寻声音宠溺：“剑法再好不过人间小道，不值一提，瑶儿不必自责。”
云渺的身形陡然一颤。
看着手中的残剑，她恍然想起，宫鹤寻将这把剑送给她的样子。
他曾一字一字地告诉她：“渺渺，剑之道，贵在持之以恒，日日磨砺。”
“为师相信，你日日勤勉，终有一天会站在剑道巅峰。”
云渺信了，多年来从未有过一刻松懈。
可现在，宫鹤寻却说剑法是人间小道……
心阵阵猝痛，云渺没说话，染血的手将残剑一点点捡起。
随后，抱着一堆碎剑来到了后山的剑冢。
她亲手挖了坑，挖的仔细，将残剑一点点拼凑埋葬下去。
埋了宫鹤寻送给她的剑。
也埋了她对宫鹤寻的心。
在坟前默了许久，云渺转身离开。
却忽地听见背后一道嗡鸣，宛若悲泣。
云渺诧异回头，只见剑冢深处，一道剑气冲天而起，朝她奔来。
第4章
那剑气没到她面前，便瞬间消弭。
云渺却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随着那嗡鸣雀跃跳动。
她循声找去。
直到找到剑冢最深处，才发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普通铁剑。
而那‘嗡嗡’之声，就像它在哭泣一般。
云渺下意识伸手握住了剑柄。
掌心一瞬刺痛，她松了手，就见掌中被划开一道血口。
云渺愕然，看着滑落的血滴直直没入锈剑。
瞬间，剑身发出灼灼白光，一个名字出现在云渺的神识中——
枯无。
这是剑的名字，以血为引，此剑已认她为主。
看着主动飞到手边的剑，云渺苦笑。
这枯无剑锈迹斑斑，剑刃上也多是裂口，想来是不想在剑冢沉睡，才这般‘慌不择路’地认她为主。
云渺苦笑一声，还是握住了剑柄。
也罢，它即不愿长脉冢内，那她便带它离开。
云渺又一次去了掌门处。
将第三根情丝拔除后，掌门才语气平淡地开口。
“我花了十年时间才拔去的情丝，你倒勤勉，短短时间便拔了三根。”
云渺没有回话，正咬着牙忍痛不发出惨叫。
拔前两根时，她痛得满地打滚，如今，却好像已经逐渐麻木。
就像是随着她感情的逐渐消失，连痛觉也迟钝起来。
感受到云渺受伤，枯无剑却瞬间飞起来，护主般挡在云渺身前。
看见这锈迹斑斑的烂剑，掌门古井无波的瞳孔却骤然一颤。
他认识这剑。
此剑乃是无极宗第一任宗主的本命神剑，自宗主升仙后便再未出鞘。
而后山本没有剑冢，是因为这剑沉寂在此，才渐渐成了剑冢。
心中震动，但看着云渺踉跄远去的背影，掌门却什么也没说。
云渺回到竹楼，就见到一白色身影负手而立。
是宫鹤寻。
云渺怔了怔，还是恭敬跪下。
“师尊找我所为何事？”
宫鹤寻没说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衣着单薄的云渺，心中划过异样。
莫名的，他总觉得如今的云渺与从前不同，可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
半晌，他隐去眼底的神情，将一把剑递给云渺。
“今日你的剑坏了，给你换一把新的。”
新的？
云渺看着眼前的剑，却哑然失笑。
“这是师妹的从前的配剑吧？”
剑刃锋利，剑柄上镶嵌着水粉的宝石，赫然是慕清瑶从前的配剑。
在宫鹤寻给她换了把更好的剑后，这剑便没在见过了。
却不想，会被当做给自己的‘补偿’。
见云渺不为所动，宫鹤寻目光沉了下来。
他冷声道：“今日之事是扶桑心浮气躁，可他是你师弟，你难道还要和他计较不成？”
“瑶儿心善可怜你失了剑，这才将此剑赠予你，虽然是她用过的，但也比你……”
宫鹤寻的话戛然而止，抿了抿唇，没再说下去。
可云渺却知道他的意思。
——虽是慕清瑶用过不要的，但也比她从前的要好太多。
心底有一瞬间刺痛，又归于平静。
从前，她看着宫鹤寻对慕清瑶的好痛彻心扉。
可现在，她却豁然开朗，明白了这世间缘法就是如此不讲道理。
师尊疼爱小师妹，所以偏心于她，这很正常。
她无法强求师尊的心，但幸好，只要没了七情，心便再也不会难过了。
接过剑，云渺深深拜下。
“多谢师尊。”
宫鹤寻当即转身就走。
云渺垂下的目光看见他腰间系着一枚坠着流苏的绣花香囊。
一看便知是出自慕清瑶的手。
云渺记得，从前这样的香囊她做过不少，可宫鹤寻一次也没有戴过。
当时他说他不喜香囊。
原来他不喜的，从来都是她而已。
云渺抬手，轻轻按着心口，心脏在跳，却没有再多一丝的波动。
七情去三，无怒无喜，亦无嫉。
第5章
几日后，云渺被叫到执剑峰。
所有弟子齐聚，宫鹤寻清了清嗓：“仙门大比马上开始，符篆和炼气不必我们执剑峰出人，此次斗法便让清瑶去，至于剑术……”
他顿了顿，视线落到云渺身上，不容拒绝。
“还是你去。”
他很清楚，毕竟单论剑术，整个执剑峰上下，无人是云渺对手。
“是。”
云渺垂眸应下。
待事情吩咐完，众人离去后，宫鹤寻又将云渺带去了从前练剑的腾云台。
自从上次被罚跪冰瀑后，云渺就没来过了。
如今看着眼前一切，云渺只觉得陌生又熟悉。
熟悉是因为，她从3岁拿剑起，便在此处练剑，对这里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
陌生是因为可，如今的腾云台里已处处都是慕清瑶的东西。
宫鹤寻淡淡道：“这些日子你便在此练剑，若有不顺可来请教与我……”
他的话停了停，旋即补了一句：“你现在修为低微，也要注意莫伤了自己。”
云渺怔了怔。
忽然就想起，从前的无数个日夜在这练剑的点滴。
那时宫鹤寻会握着她的手练习，温柔告知她动作要领，也会在她受伤后细心地为她上药。
可无数的点点滴滴无微不至，也抵不过那一句。
“我只当你是徒弟，收起你那些腌臜的心思。”
云渺的心瞬间紧了紧。
身份地位不可僭越，师尊就是师尊，弟子就是弟子。
云渺闭了闭眼，语气平静。
“是，师尊，弟子谨遵师命。”
将所有的剑法练过之后，云渺才从腾云台离开，却在半路碰上了慕清瑶等人。
慕清瑶走上前，视线扫过枯无，立刻问：“师姐，怎么不带我送你的剑啊，是不喜欢瑶儿送你的东西吗？”
她瘪嘴要哭，一旁的扶桑连忙安慰。
“小师妹别哭了，本就是云渺的错，她那样低劣的灵根，根本不配用你的剑！”
云渺语气淡淡：“剑有灵，那剑与我无缘。”
她说完就要走，却又被慕清瑶拉住。
“师姐，毕竟是仙门大会，你一个杂灵根会丢了我们执剑峰的脸的。”
“不如这样，我把这骨哨再借给你一回，有龙骨加持，好歹能撑过仙门大会了。”
此话一出，周围人立刻交口称赞。
“小师妹真善良，云渺这么不给她好脸色，她还愿意将龙骨借给她。”
慕清瑶说着，将骨哨摘下，炫耀似的递到云渺面前。
看着与自己朝夕相伴十二年的龙骨，云渺有瞬间晃神。
下意识伸手去触，慕清瑶却又猛地将骨哨收回。
慕清瑶狠狠摇头，无比自责地开口。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这不是作弊吗，对不起师姐，是瑶儿没考虑周到，瑶儿不能借给你了，对不起。”
她连声说着，豆大的眼泪往下落，似是无比委屈。
惹得周围人瞬间怜惜。
纷纷对云渺怒目而视。
“云渺你什么意思啊，你怎么能因为瑶儿不帮你作弊就欺负她？”
“瑶儿都哭了，你还不道歉，也太过分了吧？”
七嘴八舌间，云渺莫名就成了众矢之的，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可她明明只是站在那里，但只要慕清瑶一哭，她就犯了滔天大错。
口口声声要求她道歉的声音里，不少都是从前交好的同门。
可现在看着她，却宛若仇敌。
云渺心口闷堵，什么也没说便离开。
云渺又转身来到轩辕峰，请掌门为自己拔去第四根情丝。
依旧是钻心剜骨的刺痛。
云渺咬着牙问：“敢问掌门，这情丝何时才能拔完？”
掌门摇头：“不知。”
“前面六根我可以替你拔去，但最后一根，需要你自己找到时机，你只能等。”
要等多久？
云渺艰涩一笑。
等到她彻底不爱宫鹤寻的时候吗？
她瘫软在地上等待着痛苦过去，门外却忽然传来宫鹤寻的声音：“执剑峰宫鹤寻求见掌门！”
他的声音是云渺从未听过的焦急。
掌门一挥手，几重纱幔垂下遮住云渺。
随即，掌门才将门打开。
只见门外，宫鹤寻正抱着浑身是血的慕清瑶长跪不起。
“徒儿慕清瑶今日不慎被妖兽所伤，伤势严重危及生命，特来求助掌门！”
掌门平静道：“你的医术不在我之下，你治不了的伤找我也无意义，回吧。”
下了逐客令，宫鹤寻却不走。
“瑶儿的伤太重，只有一种办法可救，只是要用此法，还得掌门做个见证。”
“何种方法？”掌门问。
宫鹤寻一字一顿道。
“我要娶了瑶儿，与她双修！”
第6章
脑中轰的一下空白。
云渺几乎是茫然地听着门外发生的一切。
掌门声音冷然：“一旦双修不可反悔，你可想好了。”
“是。”宫鹤寻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此生不悔！”
云渺从飘荡的纱幔间隙，看清了此刻的宫鹤寻。
他抱着慕清瑶，宛若捧着珍宝，跪的笔挺，眼尾发红一字一句说的无比坚定。
云渺恍然回神。
原来，这便是他真正动心的模样。
什么身份地位不可僭越，什么师尊就是师尊、弟子就是弟子……
都不过是借口。
宫鹤寻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过。
这样仓皇，这样坚定，这样不惜一切地担心另一个人，像是慕清瑶离开便会要了他的命般。
因为他爱慕清瑶。
见他坚定，掌门没再多问：“允了。”
得了应允，宫鹤寻再不耽误，抱着慕清瑶便离开。
掌门回头，看见云渺神情空渺，便问：“都看清楚了？”
云渺看着眼前虚空，怔怔开口。
“掌门，我已去了四根情丝，对吗？”
掌门点头。
情、欲、爱、恨、思、忧、念，她已去了大半。
“那为什么？”
云渺捂住心口，艰难吐出几个字：“我的心还是会疼？”
……
几天之后，几乎要将整个执剑峰的丹药挖空，慕清瑶的命终于保住了。
而慕清瑶与宫鹤寻的婚事，也定在下月初一。
云渺没日没夜地泡在腾云台练剑，她半点不想掺和进这件‘喜事’，弟子间却莫名其妙出现流言。
“谁不知道大师姐喜欢师尊啊，当日那封情书我见了，一句一句也太不要脸了。”
“一个杂灵根的废物，被扔在乱葬岗的弃婴，有什么资格肖想师尊？”
“现在师尊都和小师妹要成婚了，是我早走了不碍眼，偏偏她没脸没皮地留着。”
“不会是想找机会爬师尊的床吧……”
一句一句，如无数根银针般朝云渺砸来。
当晚，她便被叫去了执剑峰大殿。
所有弟子到场，聚在周围窃窃私语，云渺一人跪在大殿中央。
“师尊找我何事？”
宫鹤寻还没说话，慕清瑶的声音响起。
“师姐不必如此生疏，快起来吧。”
云渺抬眼，只见慕清瑶站在宫鹤寻身边，身上的伤已好了，容光焕发，身旁站着一只灵鹤。
“师姐你瞧，这是我新得的灵宠，我前几日就是为了抓住它受的重伤。”
“还好如今我的伤好了，师尊……鹤寻还将它抓来送给我做灵宠。”
她笑得甜蜜，云渺移目去看宫鹤寻，只在他脸上看见了宠溺和纵容。
“恭喜。”
云渺淡淡说着，又道：“若无其他事，弟子先行告退。”
她起身要走，却又被宫鹤寻叫住。
“等等。”
他自高处睥睨着她，语气沉沉。
“瑶儿的仙鹤想找个地方饲养，你那竹楼静谧偏僻，让给瑶儿吧。”
云渺的脚步顿住。
半响，她轻声问：“那我要搬去哪里？”
宫鹤寻不看她，声音却带着无边凉薄：“外门的打杂弟子处还有房间，你便搬去那里。”
话音决绝落下，没有反驳的余地。
云渺哑然半响。
想来是宫鹤寻也听见那些流言了，所以要将她赶出去安慕清瑶的心。
最终，云渺轻轻颔首：“是。”
她没说什么，回到竹楼收拾东西。
云渺的东西不多，几本书，一些丹药，便是一个小包袱。
还有，柜中被仔细收好的一把锁。
仙门众人房中多半是用封印或咒术，无人挂锁。
这锁还是宫鹤寻多年前从凡间给自己带的。
“渺渺，凡间的人家，家里都是要有锁的，锁起来的才是家。”
“莫要信旁人说你无家的鬼话，无极宗就是你的家。”
他的话还回荡在耳边，被细心保存多年的锁也依旧光鲜。
但现在，她的家却没了。
将锁扔下悬崖，云渺离开了执剑峰。
第7章
在请掌门拔去第五根情丝后，云渺住到了外门。
洒扫弟子的房间逼仄许多，却也清净。
至少，不用再处处受到白眼非议。
住到外门的当晚，宫鹤寻却找到她道：“大赛将近，你每日来腾云台练剑也远，先去腾云台旁边的小楼暂住也可。”
云渺静静看着他。
眼前的人，仍是那身月白的长袍，长身鹤立，眉眼疏离矜贵。
明明还是与从前无二的容貌，可大概是情丝已去过半，云渺突然有些想不起从前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
她垂下眼皮，淡淡行礼：“多谢师尊好意，弟子去外门就可。”
“剑术乃天地万物孕育而生，天大地大，无需腾云台，弟子在何处都能练剑。”
这是她第一次拒绝宫鹤寻。
宫鹤寻定定看了她许久，最终开口：“那些流言我已查到是瑶儿叫人散布，她是因为心中有我才意气用事，你是师姐，莫要同她计较。”
云渺怔了怔，终是苦笑。
宫鹤寻难得宽慰，原来还是为了慕清瑶。
一丝浅淡苦涩在心底蔓延。
云渺回过神，一字一句定定道：“弟子对师尊，如今只有敬爱，再无绮思。”
宫鹤寻目光沉沉看了她许久，终是转身离开。
云渺也没有留恋他的背影，拿起剑往另一边走去。
渐行渐远，最后如同陌路。
从这天起，云渺练剑的地方从腾云台换到了后山。
这天，她正练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冷嗤。
“大师姐还在练剑呢，都已经是废物一个了，何必如此刻苦？”
云渺回头，赫然是扶桑。
他身后跟着数人，其间就有慕清瑶。
听见扶桑的话，慕清瑶轻轻推了他一下，含笑开口。
“师兄怎么能这么说，大师姐听了该有多伤心啊。”
扶桑冷哼一声：“我又没说错，有些人练得再好也只能在仙门大赛上赢一赢，若平日遇上了，但凡是个有灵力的低阶弟子都能杀了她。”
说着，他又夸张捂了嘴，恍然改口。
“我忘了，这人啊已经被赶去外门，不是我执剑峰的大师姐了，就是个废物而已。”
‘废物’两字被他咬得极重，字字诛讥。
可落在云渺心里，却已经激不起半点波澜。
她并未开口，收了剑要走。
可这行为，却让扶桑心头陡升怒气。
“你还敢无视我！云渺，从前师尊护着你，现在你什么都没有，有什么资格目中无人！”
“上次害我被罚思过，这次我不会再放过你！”
他说着，便提着剑冲过来。
剑锋与上次一般无二，蕴含着丰厚的灵力，云渺躲闪不及，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一剑。
“铮！——”
剑刃碰撞，发出一声爆鸣。
可出乎云渺的意料，枯无没有碎，而是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
“这不可能!”
扶桑震惊大喊：“你一个废物怎么接的住我的剑，肯定是用了什么禁术！”
“私用禁术，云渺，你等着被逐出师门吧！”
此事很快被闹到了宫鹤寻面前。
扶桑跪在宫鹤寻脚下添油加醋：“大师姐走火入魔用禁术，不然不可能打过我！她定是用的禁术，请师尊严惩她！”
紧了紧手中的剑，云渺没再沉默，而是淡淡叙述。
“你无心练剑，仗着灵根出众每每逃课，我接下这剑才是情理之中。”
“若是你执意顽劣下去，再好的灵根也救不了你。”
扶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想反驳，却被宫鹤寻冷冷打断。
“够了，云渺还需准备大赛，此前所有人不可打扰她。”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噤了声。
就见宫鹤寻已经走到扶桑面前。
“心浮气躁，挑衅同门恶意揣测，自己去戒律司受罚。”
此话一出，无人敢反驳，扶桑脸色灰败地离开。
云渺才轻轻松了口气。
刚要离开，一旁的慕清瑶却忽然呼痛。
宫鹤寻一怔，瞬间握住她捂住的那只手，语气担心：“怎么了？”
慕清瑶状若为难地看了云渺一眼，露出手背一道微末的伤口：“没什么，就是被师姐的剑气不小心伤了，鹤寻，你可不要怪师姐。”
云渺怔了怔。
她并未出招，只是抵挡，又怎么会有剑气。
看着那道浅浅的伤，宫鹤寻的脸色却越来越沉，最终低呵。
“云渺意气用事，私自斗殴，误伤同门，品性低劣。”
“去戒律司领鞭刑三十！”
第8章
鞭刑三十，比扶桑的惩罚还重许多。
在戒律司里，带着紫电的长鞭狠狠落在云渺后背，瞬间打得她皮开肉绽。
一下，两下……
云渺心中数着，跪的却依旧笔挺。
后背的伤痛深可见骨，可云渺心底，却是一派平静。
好像她对宫鹤寻的爱意，就这般随着血肉流尽了。
刑罚结束，云渺回到执剑峰复命。
在门外，却听见慕清瑶正在娇声撒娇。
“鹤寻，真希望成婚后，我每日醒来都像睡在花前月下……”
宫鹤寻的声音低沉宠溺：“那我便将这执剑峰种满鲜花，让其四季长春。”
云渺脚步顿在门口。
最终，她没有不识相的打扰两人，而是转身来到轩辕峰。
请求掌门将第六根情丝拔下后，云渺却没走。
她在地上重重叩首：“掌门，弟子有一事想求。”
掌门直接猜中了她的心思。
“本座说过，关于第七根情丝，本座也爱莫能助。情之一字缘分天定，有人断骨断心，有人杀妻证道，也有人不过一夜春雨便瞬间顿悟……”
见云渺神色茫然，他顿了顿又道：“你不必再回外门，就在轩辕峰住下便是。”6
云渺只好道：“多谢掌门。”
她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掌门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却久久出神。
无极宗的门规，历任掌门只能出自无情道。
如此，不仅修为力压同门，更能公正处事，毫无私情。
可人天生有七情六欲，谁又甘愿忍受七情拔除之苦修炼无情道，所以至今他座下也没有一个弟子。
如今云渺短短时间便去除六根清丝，他也总算后继有人了。
七日后，仙门大比如期而至。
云渺还是去了，毫无意外拿下剑术魁首。
可往年恭贺的声音，这次却成了讽刺。
“真可惜，剑术再好，也只是个废物灵根，根本成不了大气。”
“她觊觎自己师尊那点事，早在整个修仙界都传遍了，真是不要脸。”
“不过说回来，她那把剑就算是对着对手的上品仙剑也丝毫不逊色，莫不是把极品仙剑吧？”
“不可能，她哪有资格拿什么好剑，运气罢了！”
句句奚落落进云渺耳中。
但她心中往日那些不甘委屈竟是半分也没再升起。
七情去六，如今她已心如止水。
魁首的奖励是去洗髓池药浴，可修复旧伤。
云渺到了池边，却被告知池水纯净，身外之物不可带进去。
她只能将枯无放在门外。
几个时辰后，云渺从洗髓池出来，走到门口却发现枯无不见了！
云渺眉头紧皱，因为剑已经认主，连忙通过心神感应追踪而去。
等她赶到目的地，就见枯无被一人强行握在手中，正不断嗡鸣作响。
走进一看，执剑人不正是慕清瑶。
执剑峰的人正围在她身边给她鼓劲打气：“小师妹，加把劲，很快就能抹去云渺留在剑上的印记了！”
云渺眸光一沉，立即大步上前：“把剑还给我。”
声音带着沉沉的威压，众人登时吓了一跳。
慕清瑶当时就红了眼：“对不起师姐，我不是故意的。”
扶桑立即挡在慕清瑶面前：“云渺你有病吧！干什么故意吓唬小师妹？”
云渺不想废话，伸手，枯无便朝她飞来。
慕清瑶却死死拽着剑不松手，语气可怜至极。
“师姐，我真的很喜欢这把剑，求你让给我吧。”
第9章
扶桑立即斥责道：“云渺，你要不要这么小气？”
“瑶儿都给了你一把剑了，这把剑她喜欢，你送给她又能怎么样？！”
云渺懒得理会。
这时，枯无终于挣脱开束缚，飞回了云渺手中。
慕清瑶却被带得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云渺收回剑就准备离开，慕清瑶却看着她身后，委屈大喊：“鹤寻！救我！师姐要杀了我！”
云渺一怔。
回头，只见宫鹤寻已经大步上前。
慕清瑶霎时便已经眼泪涟涟：“是瑶儿配不上师尊，师姐才想将瑶儿除掉！瑶儿这就离开执剑峰再也不回来了！”
这颠倒黑白的话，让云渺眉头紧皱，她立即辩解：“我没有对她动过手。”
宫鹤寻眼底却染上一层愠怒。
“云渺，早知你会变成这样，当初本座就该眼睁睁看着你死在乱葬岗！”
云渺脑中轰的一声，所有声音瞬间哽在喉间。
没反应过来，就见宫鹤寻已经到了眼前。
心口一阵剧痛，云渺不可置信低下头。
只见，宫鹤寻一剑没入她的心口。
长剑拔出，带起一片血花。
头顶，是宫鹤寻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
“云渺，残害同门心思歹毒，即日起逐出师门，此生再不得踏入执剑峰！”7
云渺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最深最长的最后那一根情丝——
断了。
……
云渺被赶出执剑峰的消息，半个时辰便在整个无极宗传开。
有人喝彩，有人不解。
可旋即，另一条消息震动了整个无极宗。
——掌门收徒了，还是个无人见过的神秘人。
所有门人霎时议论纷纷。
‘我还以为无情道会断在掌门这一代呢？居然真有人又练上了？’
“之前那谁也想过练来着，可别说入道了，连拔一条情丝之痛都忍受不了……”
“谁不知道下一任掌门必须出自无情道啊，这是定下下任掌门了……”
掌门收徒的事喧闹了半月便渐渐停歇。
因为接下来，便是宫鹤寻和慕清瑶的大婚。
二月初一，执剑峰大婚现场。
无极宗的内门弟子几乎全部到场。
执剑峰大殿后，身穿大红嫁衣的慕清瑶却怯生生看着一旁的宫鹤寻开口。
“鹤寻，师姐消失那么久了，你派人去找也一无所获，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宫鹤寻顿了顿，语气沉沉。
“不必管她。”
虽这么说着，他的视线还是落在层层叠叠的云外。
这时，礼宾扬声道：“吉时以至，请二位跪拜天地！”
宫鹤寻牵着慕清瑶的手，在证婚的神碑前站定。
却没听见礼宾跪拜天地的指引。
反而是一句高声唱和：“掌门至！跪——”
一息间，婚宴喧闹的气氛便戛然而止，所有人齐齐朝着门口跪拜。
“参见掌门！”
宫鹤寻和慕清瑶也跪下，就见掌门缓步上前。
而他身后，还跟着一玄衣女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扶桑看清人后瞬间暴怒。
“云渺！你怎么还敢过来？今日是瑶儿的婚礼，我们执剑峰不欢迎你这个歹毒的废物，滚出去！”
他的话在寂静的婚礼场上回荡。
云渺眼中却不见半点波澜。
这一幕，让宫鹤寻心重重跳了两拍。
不等他开口，就听掌门道。
“今日我来，是向各位介绍，我的亲传弟子，也是无极宗的继任掌门——”
“云渺。”
第10章
掌门的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每一寸角落。
所有讨论声瞬间偃旗息鼓。
“不可能！”
扶桑腾地站起身反驳。
“云渺一个灵根残缺的废物，怎么可能是掌门的徒弟，这定是幻术！”
掌门冷冷扫他一眼，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却带着浓重的威压。
“对继任掌门不敬，便是对无极宗不敬，我且回轩辕峰，你自行处置。”
这话相当于宣告所有人，云渺已经是继任掌门的事实。
霎时，原本还狐疑的众人纷纷低下头。
云渺垂眸：“是。”
待掌门走远，她才将视线落在扶桑身上。
却没有被忤逆的愤怒，也没有翻身的得意。
只是静静看着，像是在看一团死物。
“执剑峰弟子扶桑，不知礼数，去静修堂领鞭刑三百，以儆效尤。”
扶桑还想说些什么，却也只能灰头土脸地离开。
慕清瑶却红着眼睛冲到云渺面前。
“不可，师兄什么都没做错，你怎能对他用此极刑？”
“师姐，我知道你喜欢鹤寻，也讨厌瑶儿，可你怎能来故意破坏我的婚礼？”3
“要是你真的放不下师尊，瑶儿可以将师尊让给你，大不了瑶儿就离开，重新当一个孤女。”
她说得委屈，大颗的眼泪往下落，好不可怜。
可云渺只冷眼看着她。
“执剑峰弟子慕清瑶，企图包庇犯错者，与之同罪，去静修堂抄写门规三千遍。”
慕清瑶一张小脸瞬间白了，却不动，可怜兮兮望着宫鹤寻：“师尊……”
宫鹤寻上前，将慕清瑶挡在身后，与云渺冷冷对峙。
“云渺，瑶儿无错，你莫要太过分。”
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绝不会让瑶儿受委屈。
云渺淡漠睨着他，反问。
“屡次三番出言不逊，执剑长老便是这般教导坐下弟子的？”
宫鹤寻一噎，怔怔看着云渺，忽然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面前的云渺，容貌清冷出尘，仿若没有什么不同。
可她看着他时，眼中却再没有半点希冀，欣喜，甚至失落。
只剩静若寒潭的四级。
心尖蓦地颤了颤。
宫鹤寻拧了拧眉：“云渺，我知晓你对我的心意，可你不能强人所难，我自始至终爱的都是瑶儿，我从未爱过你。”
他还以为云渺此举是对慕清瑶的报复。
却不料，云渺只是静静看着他，像是看一场事不关己的闹剧。
“我不想为难谁，也不会爱你。”
不知为何，这话理应是宫鹤寻最想听的，却好似触碰到他的逆鳞。
那双眸子狠狠一颤。
宫鹤寻望着她，目光灼灼。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便会信吗，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他不是不知道，云渺喜欢着自己，只是从前都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
云渺忽地有些无奈。
面前的宫鹤寻一身喜服，金线绣制的婚服落在他身上，却反添一抹矜贵。
与云渺从前看人间的话本，想象着自己与宫鹤寻的大婚一模一样。
可如今看见，云渺心中却经不起一丝波澜。
她还记得从前许多事，可却像是被摧残褪色般，再没了半点情感。
而眼前这个人，嬉笑嗔怒，也再与她无关。
“祝执剑长老新婚大喜，但你不必生出些无意义的担心。”
“自你一剑刺入我心口的那一刻，我便再无万分之一的可能爱上你。”
第11章
丢下这句，云渺再不久留，离开了满地狼籍的婚礼。
宫鹤寻愣怔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身影，双脚便似被灌了铅般动弹不得。
耳旁的风声渐渐听不清，只剩下心跳错漏地撞击。
为什么？
明明他希望听到这句话。
可真的听见的刹那，涌出的却是不甘。
可他却像是被钉在原地般，只能徒劳的看着云渺远去的背影。
一旁，慕清瑶强笑着上前：“鹤寻，我们继续完成婚礼吧。”
“师姐她一贯如此，你也说她任性不是吗，我们别误了吉时。”
可一旁却有人上前：“掌门有令，慕清瑶该去戒律堂受罚。”
慕清瑶瞬间白了脸，抱着希望去拉宫鹤寻的衣角。
本以为宫鹤寻会如往常般护着她。
却不料，宫鹤寻垂眼，将衣角从她手中挣脱开来。
“今日闹出笑话，是我没管教好弟子，我自请受罚，到此结束吧。”
他心烦意乱地走了。
再不管身后的闹剧。
……
宫鹤寻走得很快，像是要将什么可怖的东西抛之脑后。0
心中有阵阵嗡鸣，似有着瞧不见的缝隙，要将什么东西偷走。
他安慰自己。
不过是走了个麻烦，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个麻烦而已。
回了执剑峰，门“砰”地合上。
宫鹤寻一眼却瞧见了桌上的黑龙骨哨。
这是慕清瑶的骨哨，平日成天带着，今日为了大婚才摘下。
他怔怔拿在手中。
小巧精致的黑龙骨，蕴含着丰富的灵力，还蕴藏着深不可测的修为。
宫鹤寻这才想起，自己当初九死一生拿到这块黑龙骨，好似是要给云渺提升灵根。
记忆里，云渺还只是个奶呼呼的团子。
宫鹤寻从龙谷里出来已经力竭，浑身是血，云渺穿着白色的长裙，也那般不管不顾地扑到他身上来。
“师尊！”
小团子哭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用一双小手去捂他的伤。
“师尊，渺渺不要好灵根了，渺渺不要修炼了，渺渺要师尊！”
说来神奇，云渺哭着闹着，那些被龙焰灼烧的伤口，好似真的不痛了般。
宫鹤寻伤得极重，几乎没什么力气。
还是强撑着挤出笑来。
“渺渺乖，要好好修炼，等你变强了来给师尊报仇好不好？”
云渺泣不成声地点头：“好！”
他亲手将龙骨种在了云渺的体内，重塑了灵根，也承接着她所有的修为。
而自此以后，云渺仿若长大了般。
原本还忍不住偷懒的小团子，再也没逃过一次修炼。
她一步步长成了执剑峰的大师姐，在所有弟子中最为出挑。
修为突飞猛进，被誉为新一代弟子中的第一人。
整个无极宗的人都知道，执剑峰的大师姐，乃是剑道第一。
他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人成了他的骄傲，成了高不可攀的月亮。
然后亲手将月亮摘了下来。
“将你的龙骨给瑶儿——”
自己说过的话重现耳边，宛若惊雷炸响。
宫鹤寻看着手中已经变成骨哨的龙骨，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
这才后知后觉般恍然。
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珍之若鹜的东西。
第12章
轩辕峰。
掌门避世之处，一草一木都是外面比不得的。
云渺正在山谷中练剑。
自从最后一根情丝被斩断，云渺彻底领悟了无情道的修炼之法。
原本杂乱的五行灵根瞬间扭转，成了能吸收天地万物的极品全灵根。
而云渺的修为，也在短短时间，就突破了从前的上线。
一套完美的连招下来，云渺收了剑，暗自满意。
无情道并不会将她变作没有感情的死物，只是将该淡漠的淡漠。
摒弃了多余的喜怒哀乐，世间一切都仿若风轻云淡了般。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
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
“云渺。”
听见熟悉的声音，云渺原本的那点好心情顿时偃旗息鼓。
回头，便对上宫鹤寻的眼。
两道视线碰上，一道微微颤抖，一道却仍是平静。
可两人之间，却已经调换了位置。
云渺淡淡收了视线：“执剑长老来轩辕峰有事？”
她如今是掌门的亲传弟子，身份相当，已无需再跪下。
宫鹤寻却似被她的语气刺到，眼尾氲出点点的红。
他深深吸了口气，如多年老友般开口自嘲。2
“你何时开始修的无情道，在我眼皮底下，我竟不知晓。”
云渺淡淡望着他。
“从玄天冰瀑回来后便开始了。”
只是实话实说，云渺不觉得有何错漏。
可宫鹤寻却似被这句话烫到。
“你是怨我将你赶去玄天冰瀑受罚？可那时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再说不下去。
可云渺知晓他的意思。
不是有意的，只是当时太过震惊，想将东西甩掉。
什么东西呢？
是她不值一提的真心。
云渺默默别开眼。
“人非圣贤，我犯过错，你也罚过我，自此相抵了，便不要再旧事重提。”
“若无其他事，执剑长老便走吧。”
云渺下了逐客令。
可宫鹤寻却仍站在原地不动。
半晌，他紧了紧拳。
“云渺，若我说，我想带你回执剑峰呢？”
云渺一怔，抬眼，却看见一只熟悉的骨哨。
是她从前用过的黑龙骨。
宫鹤寻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从前我蒙蔽着自己，看不清你的心也看不清我自己。”
“那时我只将你当做我的徒弟，我以为我们之间只是师徒之情而已。”
宫鹤寻顿了顿，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我自以为而已。”
他蒙着自己的双眼，看不透自己的内心，因为从小看着云渺长大，他只将自己对她的关心当做师徒之情，当做长辈的爱。
所以，在看见情书的刹那，瞬间狂乱的心跳，被他当做了愤怒。
心乱如麻，他才将云渺赶去了玄天冰瀑，自己也闭关静心。
可无论多少次，再见到云渺的瞬间，心跳也还是会紊乱。
直到，昨日，云渺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已经不爱你了’。
一颗心如同御剑到空中陡然失重，朝着深渊坠落。
他忽然害怕了，害怕云渺离他而去。
也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直尽力压抑的心跳，名为悸动。
心底忽然腾升出些勇气，宫鹤寻闭了闭眼，将那只骨哨珍之而重般托起。
“云渺，我把所有东西都还给你，你回到我身边，好吗？”
云渺接过了骨哨，握在手中细细端详。
半晌，却直接扔向的一旁的深潭。
“失而复得之物，晚了便不需要了。”
“龙骨是，你的心亦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