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阿勒得尔图聊哈斯宝
甄道元
2024年初冬，与中国红楼梦学会理事、内蒙古红楼梦研究会会长阿勒得尔图教授有短暂的相聚时光。在这三四天中，专门聊了哈斯宝。
哈斯宝见过的本子，与我们今天保存下来的本子不同。其中不乏极有价值的文字。今闻远方出版社要影印出版哈斯宝评本，无疑是极有意义和十分庆幸之事。这应是内蒙红学界的同好鼎力推动的结果。
一个词汇若无寓意，便是枯燥的编码堆砌。一个词汇的寓意，在学术论著中是通过率先定义的方式来赋予的；而在文学作品中往往是通过各种情境中的反复出现，来体味、把握的。
前80回的抄本中，出现了一次“槟榔荷包”，发生在第64回。贾敬亡故，尤氏母女来宁府，贾琏因守灵见到尤二姐十分貌美，便私下专程来会。该处的文字是：
（贾琏）因见二姐手中拿着一条拴着荷包的手巾摆弄，便搭讪着往腰内摸了摸，说道：“槟榔荷包也忘记带了来，妹妹有槟榔，赏我一口吃。”二姐道：“槟榔倒有，只是我的槟榔从来不给人吃。”
但前80回抄本中，仅仅出现这一次，我们便不敢冒然推测它的寓意。
然依哈斯宝所评，其所见之本至少出现过四次。其反复出现，便容易把握其寓意了。
哈斯宝批出〖哈斯宝：宝玉从栊翠庵回来，见袭人要绣槟榔包；这回里宝玉上学，袭人又要绣槟榔包，这是什么？是为那槟榔包写了这个，还是因这个槟榔包写了那个？我明白了，这是要写袭人妄自尊大，是揭袭人奸狡处，为连接两恶，用这两个包作结。作者写细琐小事，也定有用意。此又一处，一笔中的。〗
哈斯宝批中所言的“这回里宝玉上学”“这个槟榔包”，指的是第82回宝玉上学回来；所言的“宝玉从栊翠庵回来”“那槟榔包”，指的是第63回宝玉从栊翠庵投贴回来；所言的“我明白了”，反映出此两处是哈斯宝所见之本客观实有，而非哈斯宝的改编之文。
然而，第63回宝玉从栊翠庵回来，目前保存下来的己庚蒙戚本，下接“芳官梳头”，并无袭人绣槟榔包之文；而列杨晋程本以及藤花榭等刻本，均无芳官梳头至荳童797字，下面直接“饭后平儿还席”，也便更无袭人绣槟榔荷包之文。这便意味着，抄程刻本于第64回首次出现的“槟榔荷包”，而在哈斯宝所见的本子中，已是第二次出现了。换言之，我们保存下来抄程本，均删除了哈斯宝所见的第63回袭人槟榔荷包之文。
笔者言，一个词汇的寓意，是通过其反复出现来把握的，只有80回的抄本仅出现一次，不便推测其寓意。但若结合哈斯宝所记载，我们便可以推测：“槟榔荷包”谐“彬”音、“郎”音、“合”音、“抱”音。也即，其寓意与私情相关。
如此，我们有必要思考几个问题：
其一，只80回的抄本，因“槟榔荷包”只出现过一次，判断其寓意未免轻率；而且因只一次，也常会被人忽略而不予追究该四字之用意。这便丢失了原始作品的寓意，造成遗憾，且“槟榔荷包”若失去其寓意，也便成为了留在前80回中干瘪的文字符号。
其二，现存的抄程刻本之前80回，均删除了袭人绣荷包之文，这便意味着是要将袭人排除在外。由此可判断，改写者的用意，是要重新刻画袭人的形象了。我们也能发现，书中虽然仍留着“贤袭人”之表文，但回内文字对袭人很是不利，如第19、21回之回目是“情切切”“贤袭人”，但内文却是约法三章，并将四儿出场便宣判了她的不幸结局。
其三，第82回在现存的120回程刻本中是第二次写槟榔荷包，而在哈斯宝评本中至少是第三次。但后40回必定与前80回不同，属成书第一阶段石兄之后述者的改编，仍是“贤袭人”时期的旧文，并不反映成书第二、第三阶段的改写意图，不反映重新刻画袭人形象的新构思。
其四，“槟榔荷包”的第四次出现，是第117回贾琏托孤。现存的本子竟是贾琏在王夫人面前摆弄起了“槟榔荷包”，显然驴唇不对马嘴。这是对旧文人物的机械替换所致，改写者未解其寓意。而在疑似素材的《子虚乌有记》中，贾琏是在另一位也被称作夫人的“小婶儿”面前，摆弄槟榔荷包。明显，素材中的贾琏与这位小婶儿有私情。贾琏在“小婶儿”面前摆弄槟榔荷包，在《子》中甚至在石兄旧文中是成立的；但在《红》中简单替换，直接套在王夫人身上，便将槟榔荷包置于了令人费解和无用之地，成为了赘文。石兄旧文时期，原是个淫乱家败的故事，而述者将石兄的尘世结局改编为“悬崖撒手”的出世结局，但在人物替换中也造成了风马牛不相及，扰乱了读者的解读。
其五，宝玉生日，凤姐送的礼物是“四面扣合荷包”，可以判断此乃旧文遗痕。
实际上，哈斯宝所见之本，与我们保存下来的本子相异之处远不止“槟榔荷包”。依〖哈斯宝：读贾琏托女一段，请留意他“总求太太始终疼侄儿”一语，擦眼泪，还有“说给了叫化子也好”这些话〗，但现存的本子中并不见“说给了叫化子也好”文字。
不赘，“槟榔荷包”不但关涉着文本的解读，还涉及对前80回抄本、后40回性质的判断。今远方出版社影印出版哈斯宝评本，无疑对红学的深入研究，是极有意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