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虎赶到家的时候,院里三家人都赶来了。小兰娘一见金虎,忙问小兰的情况,金虎一一说了,不过没有把杂毛狼的事告诉她。
炮声仍然不停地响着,金虎他们正向铁拴问主意,忽然小胖飞跑进来,低声说:“铁拴哥,三水镇的兵来了,赶快领大家走!”
正说着,踢踢踏踏进来了一伙兵。他们把行李放了一院,嘴里嚷着:“快搬!这几间房咱们都要用!”就冲进三家屋里,各自找自己住的地方。
一转眼,三家屋里的东西都被扔到院里。铁拴和金虎见这架势,知道说也无用,只得捡了东西往外搬。
匆匆忙忙收拾了一阵,金虎娘和金虎抬着老永盛,铁拴赶着驴,后边跟着铁拴媳妇、孩子和小兰娘,一行人一步一移朝旧洞走去。
旧洞里已经有好多人住着,大家见老永盛也来了,都争着给他让铺位。金虎人娘安顿好老伴睡下,就和大伙议论开了: “瞧这伙兵的凶劲,我看和鬼子也差 不多!”
金虎在洞里坐到快天亮的时候,忽然想起小兰那边没有火柴了,便悄悄向他娘要了两盒,准备送到新洞去。
他溜出旧洞,摸进新洞,正碰上小兰在做饭。金虎把一夜间发生的事给她讲了。小兰说:“家里人都住在旧洞,你就不怕别人会说你来得奇怪!”催他吃了饭赶快回去。
金虎胡乱吃了点东西,就往外走。他把头探出洞口,往外一望,见天已大亮,旧洞口站了不少警察,正在把洞里的老百姓向洞外赶。金虎知道又出了事,只得缩回头来。
等了老半天,金虎还是出不去,不由发起急来。小兰便劝他说:“既然出不去了,就先睡上一会,等天黑了再说吧。”金虎不好意思地勉强在草铺上睡下了。
金虎也不知自己睡了多少时候,等到一觉醒来,只见小兰又在那里做饭了。他知道时光不早,一骨碌爬起身,赶到洞口去探察动静。
这时,太阳已经落山,洞外十分安静。他把头伸出洞口,隐在野葡萄藤里四下张望,也没发现一个人影。
他正想爬出去看个仔细,忽听得一声咳嗽,抬头一望,见一个带枪的警察在对面岸上站着。他吃了一惊,急忙缩转身来。
金虎没精打采地回到洞里,小兰安慰了他一番,又毫不客气地说:“你要留在洞里,就得按洞里的规矩过日子,吃了饭还得干活。”说着,就叫金虎推磨。
金虎正使劲推着磨,忽然灶前那个放柴草的石窟窿里,隐约传出一阵“呼碌呼碌”的声音。金虎不禁起了好奇心,便向小兰要了电筒,准备进去看看究竟。
小兰提起矛子枪,跟着金虎爬进了石窟窿。爬了约有十来步,地方渐渐宽敞,可以站起来了。这时,他们听见的声音已经不像是磨面,简直像雷吼一般。
金虎又往前走了几步,用电筒一晃,猛地叫了一声: “不好!有条大蛇!”小兰走在后边没有看见,忙把矛子枪递给他说:“给你!快戳,快戳!”
金虎接过矛子枪,一晃电筒,小兰只见前面有一段又白又亮的东西,蠕蠕地从上往下移动,吓得愣住了。金虎有点傻胆气,走近去一看,呀,原来是股水。
那股水顺着陡坡,哗哗地往下流。金虎见水流得急,把矛子枪往水里一探,猛觉得矛头好像被人拉住了。他手里一松劲,矛子枪就飞也似的被水卷下坡去。
金虎本想跨过这道水,再往上坡去看看。小兰觉得这里又冷又危险,便说:“咱们回去吧。”于是两人就转身回新洞里来。
一晃过了三天,可洞口对面那个哨岗还是没撤。这天,金虎实在等急了,天刚透亮,他又到洞口去张望。正在这时,旧洞那边有人叫喊起来。
对岸那个哨岗听完话,掉转屁股便走。金虎见他走远,以为机会来了,忙拉开葡萄藤,准备爬出来。
可是刚一露头,就听得有人喊: “站住!”金虎扭头一看,见后面乱石堆上还站着一个端枪的警察,吓得他赶紧跳进洞里去。
金虎忙奔到里面对小兰说:“坏啦,叫他们看见了!一定会有人来搜查!”小兰正洗着锅碗,一听这话马上停住了手。
这时候,洞口响了一枪。金虎连忙把铁拴他们藏着的文件带在身上,随手取了把劈柴斧往腰里一插,拿起电筒,拉着小兰就朝石壁上的窟窿里钻。
钻进窟窿,两人连爬带跑地来到那股水前面。金虎粗中有细,从怀里掏出文件,往水里一扔,一眨眼,这些文件就被冲得无影无踪。
然后,他蹬住两边的石头,先跨过水去。小兰学他的架式,拉开步子,她一只脚刚跨过去,外边枪声又响了。
就在金虎他们爬进石窟窿的时候,一伙武装警察便冲进新洞里搜索来了。他们身子缩得像老鼠一样,用电筒向四面照着,沿着岩根一步一步地往里摸。
不一会,他们就发现了石壁上那个窟窿。有个小头头儿的家伙,先叫手下向窟窿里打了半天枪,然后才命令大家打着电筒,一个接一个地往里爬。
爬在头里的一个,刚到那股水前面,就尖声怪叫道:“大蛇!大蛇!”慌得倒爬回来。那个小头头儿装出一副英雄气概,走向前一看,才判明是股水。
小头头儿还想卖弄他的镇定,索性走到水边,蹲下身子,一边说这水多清,一边拿枪托伸进水里去搅。
没料到枪托被激流一冲,不等他撒手,就连人带枪被拖进水里,转眼间便被卷到底下去了。那伙警察吓破了胆,顿时乱做一团,你推我挤,没命地往外逃。
这伙人逃回旧洞,向警察局长报告了情况。大家听说新洞里边又宽敞,又有水,也不追究金虎的下落,都抢着要往那边搬。就这样,这批国民党官员便在新洞里安了“家”。
铁拴他们几户,自从被国民党官员赶出了旧洞之后,就搬到大山里去住。他们得不到金虎和小兰的消息,都很担心。这天,正在悄悄商量,刘承业派张兆瑞带了村警来派差了。
村公所对蓝牌户是有差必派,用不着商量。张兆瑞逼着铁拴他们带了绳担,押到田家湾,就在铁拴原来住的院子里集合。
过了一会,有个兵拿来一大叠口袋,喊道:“马上要出发了!都来领口袋!”铁拴和小胖一看,立刻就明白了,原来他们不是出去打鬼子,而是去抢粮食的
民夫们跟着一排兵出发了。走到中午,排长叫大家就地休息。有个民夫觉得有点饿,从干粮袋里掏了一块糠窝窝塞进嘴里,一个兵看见了,就把干粮袋夺了过去。
其他的兵看出了窍门,一轰把所有的民夫围上,动手去抢干粮。铁拴把口袋死按着不放,一边向那排长叫喊。哪知排长也不肯放过机会,干脆把铁拴的口袋也抢了。
抢了民夫的干粮之后,排长带着大家走到一个叫交口村的产粮区。一到村口,见一座庙门外面安着两口锅,有一老一少两个人正在那里洗刷碗筷。
排长的任务是来“打给养”,他先向那两个人说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话,然后叫老头去找负责人。老头一边答应,一边只是忙忙乱乱地干活。
排长正要发脾气,远处传来了隆隆的马达声,他慌忙跑到庙门口来瞭望。当他刚望见一辆汽车的影子时,有好几个兵已经叫起来:“快跑!日本人来了!”
这一排兵慌里慌张带着民夫向北撤退。铁拴拉了小胖一把,两人跑进庙里躲了起来。不久,一辆日军的运煤汽车开过去了。
村上恢复了平静,好多群众围着铁拴他们问长问短。铁拴就把国民党军队退入灵泉沟后,群众怎样受苦受难的情况诉说了一遍,说得大家都替灵泉沟的人愤愤不平。
老头去做饭的时候,小胖对铁拴说:“离开了组织就像瞎了眼一样,我不回灵泉沟了。”铁拴说:“你跟我想的一样,我们就从这里找党去,将来跟咱们的部队一起回来。”
老头听见了,高兴地说:“好,你们去吧,找到咱们的部队,赶快请他们来。再迟了这里的人都不能活了。”小胖说:“一定替你说,咱们到那边就是这个意思。”
老头让铁拴和小胖吃过饭,又回去装了一背褡干粮,就打发他们上路了。原来那老头是个没有公开身份的共产党员。
铁拴和小胖两个钻了两天山,越过了日寇的封锁线,就到了有八路军的老解放区。当他们走近第一个村庄时,两颗悬在空中的心都觉得落下了。
村外地里的麦子才扬过花,麦穗迎风翻着波浪;秋田里刚刚出土的谷子和冬玉米,一片青绿。两人边走边看,走到村口,便被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孩拦住了去路,要看路条。
正在附近地里补苗的一个小伙子,听见铁拴说他们是从南边来的,就过来盘查。他见这两个人的神色气派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汉,便把他们带进村里去找武工队。
武工队队长问明铁拴、小胖的来历,很客气地让他们坐下,然后对一个队员说:“到招待室去请《火光报》记者鲁丁同志!”那个队员马上去了,可铁拴和小胖都不知道鲁丁是谁。
不一会,一个穿着一身整齐的干部服、挂着个皮包的青年人,精神饱满地跨进门来。铁拴和小胖一看,不由都怔住了,一齐站起来喊道:“你不是银虎?”
原来银虎被捉到三水镇,押在一个大院里,半夜起来解手,看见站岗的睡着了,冒险逃了出来,找到了组织。组织上分配他到《火光报》当记者。
铁拴他们从此就留在这个武工队里工作,有时和银虎谈到金虎、小兰的下落,总觉得凶多吉少,不由为他们担起心来。
灵泉沟的人都在叨念着金虎和小兰,他们哪里去了呢?原来,他们钻进石窟窿后,跨过泉水,顺着斜坡往上走了一程,就听得后面“砰砰砰”响起了乱枪。
两人也不理会,只管往前爬,很快走进了一个大石洞里。这石洞周围的壁上有好多大小不一的窟窿,窟窿里流出来的水,汇集到地上一条石沟里向外流去。就不知道从哪可以走出去。
金虎找了一个没有水的窟窿,两人一前一后爬了进去。
一进口,却又是一个陡坡,路像直线一样往上伸展着。金虎一手拿着电筒,一手撑着地面,脚在两边蹬着往上爬。小兰学着他的样在后面跟着。
爬了老半天,地形渐渐平坦,路也宽阔了。但是电筒却越来越暗,最后连个红光也没有,终于熄灭了。
金虎着急起来,倒是小兰有法儿,她拿出一件小褂,撕成条条,用火柴燃着
直到布条快燃完的时候,他们才走到了路的尽头。金虎一看周围没有出口,拿起燃着的布条又往顶上照,照着照着,就在头顶的石缝里发现了绳子似的一根东西。
对着火头一看,嗬,原来是一段枯了的树根。金虎一下就长了精神:“快刨!离地面不远了!”说着,从腰间抽出劈柴斧,对着靠树根的石头刨起来。
刨了一阵,金虎握住树根用力摇了几下,只听得“哗啦”一声响,上边的石块、沙土,天塌似的倒下来,顿时塌出了一个井口大的朝天窟窿。
金虎半个身体被埋在沙土里,一条右腿也压坏了。小兰把他从沙土里拉出来,让他站起来走着试试,可是走不上两步,疼得他又坐下了。
小兰就让金虎留在洞里,转身爬上那座塌下来的沙土堆,两手往洞口一撑跳了出去。洞外是一片广阔的原野,照着血红的夕阳。小兰好久没照过太阳,现在一见阳光,刺得连眼睛也睁不开来。
她走下斜坡,在一个四周长满树的大水池边喝了许多水,然后找了一块树皮,卷成个尖底锥形,舀了些水带回去。
金虎喝过水,觉得精神好了些,便说:“我的腿疼得不行,这里也不知是个什么地方,我看咱们只好住在洞里了。”这时,天也黑了,两人将就着便在洞里住下。
他们在这个露天窟窿里住了几天,吃着小兰从地里弄来的一种野生药,金虎的腿伤也渐渐好了点,能够对付着走路了。
金虎想找找家乡的方向,让小兰扶着爬上一个山顶,向四方瞭望。可是望了半晌,也没有望出个什么名堂。

金虎正想往回走,忽然,小兰发现石崖下有个地方在冒烟。她高兴地叫道:“好了!咱们找到人家啦!”
两人高兴极了,商量了一下,决定到那冒烟的地方去看看。不料转了大半天,怎么也找不到通向那边的路,金虎的伤腿却疼痛起来。
他们只好又回到原地。小兰等金虎的腿疼好了些,和他一连找了好几天路,可就是找不着。有一天晌午,他们从一个土窝窝旁边走过,忽然听见里面好像有人咳嗽。
金虎想了想,便拿起一块石头,说:“去看看,要是好人就跟他谈谈,要是坏人咱一石头砸死他。”小兰也拿了一块石头,两人悄悄向土窝窝走去。
土窝窝里有个露出黑油油胳膊的老头,拿着䦆头正在掘土。小兰眼尖,一看就喊道:“枣树园伯伯!”老头一抬头,也惊喜得叫了起来。原来他是小胖的父亲李洪。
老李洪见了他们,连土也不掘了,爬出土窝窝说:“家里都说你们两个恐怕不在世了,没想到今天会碰见你们!”他拿起䦆头,叫金虎、小兰到他家里去。
金虎问他住在哪里。老李洪说:“就在南边石崖下的小山沟里。”小兰说:“我们看见那里冒着烟,只是找不着路。”老李洪听了,笑道:“跟着我走就有路了。”
老李洪一面领他们走,一面告诉他们,张得福家和铁拴家都跟他搬来了。这里名叫阎王脑,除了他老李洪,谁也找不到上来的路。
一路谈谈说说,走到一个有小树林护着的土窝窝边。老李洪说:“路就在这里。”金虎和小兰这才知道要走过这个洞,才能到阎王脑,难怪他们转了几天都找不到路。
走进洞,老李洪点上了火,领着金虎、小兰往里走去。转了好几个弯,就望见了亮光。
他们出了洞口,又走了里把路,到了石坎边。老李洪指指说:“这就是咱们的家!”话刚说完,只见张得福的女儿小秀,抱着铁拴的孩子出来了。
一伙人闹嚷嚷地走进石坎,小胖娘看见这两个失踪了的孩子回来了,想起小胖去向不明,不禁又喜又悲,拉住金虎免不了一番问长问短。
大家坐定以后,谈起各自的情况来。金虎问:“咱家和正明叔家怎么没搬来?还有铁拴和小胖呢?”老李洪叹了一口气说:“小胖和铁拴两个,支差出去不见下落。”
金虎听了,霍地站起来,嚷着要回去看看。老李洪见他的腿还瘸着,忙拦阻说:“不要忙!你的腿还不能走远路,我会整骨头,给你治好了再回去。”
老李洪有套治伤的本领,不到半月,金虎的腿伤完全好了。这天,吃过早饭,金虎执意要走,小兰和山上的人准备了一些礼物,让他带回灵泉沟去。
金虎在路上住了一夜,第二天晌午就到了灵泉沟。他没有回田家湾,直接向新洞那边跑来。
他爬进新洞,只见离洞口不远的地方烧着一个柴火灶,他娘和小兰娘守在灶前坐着。他娘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懒懒地问了一声:“谁呀?”“娘,是我回来了!”金虎应道。
金虎娘一看是金虎,猛一下站了起来。小兰娘见金虎是从外边来的,抢着便问:“小兰怎样了?”金虎就把前前后后的事说了,小兰娘的心才落实了。
老永盛只有半个身子管用,洞里的火光又不亮,他睁着一双眼看了半晌,才看清真的是儿子回来了。老汉本来淌着泪的眼,这时流的泪就更多了。
谈了一阵,金虎娘忽然想起搬家的事来,说:“村里、洞里的国民党都跑完了,我看咱们还是搬回去吧。”金虎也说:“既然这帮家伙都走了,我也赞成回去。”
晌午,他们就把家搬回去。田家湾的人大部分都逃荒走了,剩下几家邻居,见金虎回来都来问候。金虎只说被抓了差,直到现在才逃回来,没有说出从新洞到阎王脑的事。
大家正在说着话,刘家坪的张兆瑞一摇一摆地走来了。众人见了他,不瞅不睬,话也少了,只有金虎娘冷冷地招呼了一下。
张兆瑞先声明了来意,说是来闲坐坐的。其实谁都知道他是个神婆子,走到哪里也会带一些鬼来,所以都想找点顶门杠子的话,顶他一下。
张兆瑞装作伤心的样子说:“村里人逃荒的不少,丢下了不少租地。村长说,可以拣好的地换给现在留在村里的佃户。你们租种的都是坏地,给你们换换怎样?”
张兆瑞摇摇头说:“早的误了,还能赶一季晚的。村长想请各位到他家坐坐,谈谈今年的地怎样种。你们一会就到刘家坪去吧!”说完话,他向大伙点点头就走了。
金虎娘见他走远,气呼呼地说道: “别上他的当!依我说,咱不能夺自己人种的好地。没有种上的,趁这回交出去。”众人觉得她说话有理,都嚷着要到刘家坪去交地。
金虎跟着大家到了刘家坪。这时候的刘家大院不像以前那么神气了,村警都走了,接旺到县里警备队当参谋去了,整个一座院子弄得乱七八糟的,显出一副倒霉样子。
刘承业见人到齐,先把那套换地的假慈悲话重复了一遍,接着说:“我看先把地换好,别的事再一件一件商量。”金虎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换地。
刘承业原想鼓动农民把地种上,免得到秋收后自己落空。现在见大家不在乎这个,就拨转话头说:“不换地也可以,你们先报一下谁种几亩。没有种子,那可以商量。”
金虎心想:这老家伙决不会平白给穷人好处。就先开了腔:“依我说,打下粮来,除了你的种子,咱得八成你得二成!”刘承业一听:“什么?你比共产党的减租办法还厉害?”
刘承业耐不住了,指着金虎破口骂道:“傻鬼!不种我们的地你吃个屁!”金虎知道他已经倒了靠山,放大胆子跟他顶起来:“你还嫌没有把灵泉沟的人害完吗!”
刘承业还想拉开嗓子骂,可是一张开嘴气就喘上来,憋得他又坐回椅子上去。张兆瑞见他气成这个模样,急忙抢上来给他捶背。
张兆瑞忙了一阵,便劝刘承业继续和大家谈下去。刘承业说:“先把金虎家的租约退还他,叫他走!和别人谈不谈不与他相干!”说罢,就喘着回房里去找租约。
金虎见刘承业要单独收回自己租的地,便趁势提醒别人,把他娘在家里说的那段话又说了一遍。刘承业在屋里听见了,隔着门狼嚎似的嚷了起来。
刘承业知道已经压不住金虎,匆匆忙忙走出来,把租约往金虎怀里一丢,说:“给你!”金虎接住租约,挺起胸脯便往外走。
金虎走后,会仍然开下去。可是金虎的话已经起了作用,大伙七嘴八舌说了不少不能种地的理由。各人说的虽然不同,但是都想把地交出去。
刘承业闷了一会,也想不出别的主意,赌着气说:“好吧,就按二八分,这可没有说的了?”听了他的话,大家还是在犹豫,这时有个老头提出来想借粮。
刘承业心想:二八分还不知能到手几颗粮,现在倒先要借我几斗,这不行!就虎起脸说:“好!交地就交地吧!”本来有些动摇的人,这下也一齐喊道:“交地,交地!”
就在这时候,从外边进来一个跟国民党部队跑出去的村警。他大模大样地走到刘承业跟前,打了个招呼说:“村长,有一位副连长要见你!”
刘承业听人提军队,就有点头疼,刚想责备村警几句,就见那个副连长带着两个兵已经跨进了大门。
村警哈着腰,把副连长介绍给刘承业。副连长说:“对不起,我们连里给养一时困难,请把你窑里的粮食借我们用用,以后领来了军粮就归还你!”
刘承业狠狠盯了村警一眼,心想:原来是你搞的鬼!他强装笑容请副连长到屋里去谈。副连长一扭头说: “别客气了,先装粮食吧。”说着,向守门的兵发出了命令。
那个叫王天庆的兵出去一传话,马上跑来好几十个兵,有的拿着口袋,也有扛着枪的。这伙人一到院里,就把刘承业围住。那个村警露着得意的神情在旁边帮腔。
刘承业哆嗦着腿,领了一伙拿口袋的兵往后院走。副连长见院里还剩下不少佃户,就逼着他们一起到后院去扛粮食。
在这种情况下,佃户们也只好跟着那伙兵去扛粮食。他们把粮食扛出大门,早有十来个骡驮在门外等着。赶骡的兵叫大家把粮食装在驮子上。
装完粮食,副连长也出来了,刘承业哭丧着脸跟在后边送客。副连长走下台阶,向王天庆和朱来宝两个兵嘱咐了一下,便押着粮食走了。
抢粮的走了,佃户们和张兆瑞也离开了刘家大院。刘承业心里像倒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味儿,垂头丧气地进院里来。
走到屋里,就见接旺媳妇抱住他老婆在哭。刘承业摇摇头长叹一声说:“这里住不得了。他们明天还要来,看来非把咱的粮食抢光不行。这伙人咱惹不起,不如逃出去吧。”
接旺媳妇听了,忙抢着说:“娘,爹的话对!咱们马上就走!我看就到城里去,接旺在那里,照顾也挺方便。”话说到这里,意见算是一致了。
三个人随即动手收拾,把值钱的细软随身带着,趁两个兵在后面做饭的时候,悄悄溜出院门,向城里跑了。
再说田家湾的佃户们回到村里时,天已黑了。大家聚到金虎家里,把军队在刘承业家抢粮的事说了。听的人都觉得痛快,纷纷议论,准备当晚就去向刘承业借粮。

众人七嘴八舌商量下来,推选金虎去打这个交道。金虎说:“去倒可以,不过一个人可不行,得大伙都去。”大家都赞成他的主张,马上分头去叫人、拿口袋,忙碌起来。
做好准备工作,一伙人就跑到枣树林里去集合。金虎查点了人数,一共有十四个人。他分拨了一下,谁先谁后,谁和谁在一起,自己就先和一个老头动身去刘家坪。
走到刘家大院,金虎发现大门却没有关上。他推开门,看见前院每个窗里都是黑黑一片,便喊了几声:“有人吗?”可是不听见有人答应。
金虎他们见前院没有人,便往后院去。后院的厨房里透出一点灯光,还传出“咯咚咯咚”的斩切声。金虎以为是刘承业的老婆在里面做菜,就走进去看。
不料,却是那个叫朱来宝的兵正站在案旁切面条,他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还和金虎他们打了个照面。金虎就向他打招呼道:“老总,还没有吃饭吗?”朱来宝笑笑说:“还没有。”
老头见朱来宝很和气,就婉转地向他说: “老总,刚才咱们和村长商议借 粮,后来你们一来就没有谈下去。现在咱们还想跟村长借点粮,你看可以不?”
正说着,其他十二个人也来了,有的进了厨房,有的留在院里。有人见老头在恳求朱来宝,也就一齐围了上来。
这朱来宝也是农民出身,因为穷得吃不上饭,才当了兵。他见来借粮的人有三四个肿了脸的,就联想到当年自己吃树皮草根的苦处,心里有点活动了。
他刚想答话,忽见那个王天庆神气活现地在院里骂起来:“哪个放你们进来的?都他妈的一伙穷棒子,还不快滚出去!”
朱来宝怕他欺侮老百姓,说:“不要吓唬他们,你自己守的门,还怪谁呢?”王天庆经这一问,以为朱来宝已经发现自己在前院偷东西的事了,便没好气地骂开了。
那个老头担心误事,忙向王天庆央求:“老总!咱们借粮在先,你们借粮在后,你们多吃些,咱们少吃些,行不行?”
王天庆猛一吆喝,吓得老头把话也说漏了嘴:“老总,我知道你不讲理···”王天庆一听火可大了,没等老头往下说,就狠狠地举起拳头朝老头打来。幸亏金虎手快,一把架住了他的胳膊。
朱来宝再也忍不住了,叫道:“粮食是你家的吗?我定要把粮借出去!”王天庆横肉脸一竖:“你要不服从命令,老子就枪毙你!”朱来宝没有睬他,大声向门外喊起来。
王天庆原是流氓出身,他见吓唬不了,顿时起了杀心,忽地卸下大枪,抡转枪托朝朱来宝顶门上打来。朱来宝忙向旁边一闪,王天庆打了一个空。
王天庆欺侮朱来宝个子小,丢下枪,伸手抱住了他要往地上按。金虎见朱来宝要吃亏,霍地窜到王天庆背后,像一道铁箍似的把他抱住,让朱来宝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朱来宝气极了,顺手抓起案上的菜刀,向王天庆顶门上劈去。王天庆挨了一刀背,身体摇晃了几下,就软软地倒在地上。
朱来宝虽说跟土匪兵胡混了一年,可还是个老实人。他叹了口气说:“我闯下的事,我来顶,大家还是快拿粮食去吧!”众人一听他这番话,感动得都落了泪。
金虎是个血性汉子,抓住朱来宝的手说:“你不要回去了,咱们把死尸埋了,只要大家不说,没有人会知道。你们部队只当你跟他开了小差,也碍不着我们的事。”
朱来宝听了这些话,心里非常感激。金虎又和大家商量说:“依我看,事情既然闹出来了,就索性闹大一点,把这里的粮食一起搬到新洞里,让咱全村的人吃上一年。”
说着,金虎跺跺脚道:“可惜咱民兵的武器都叫土匪搜了去,要不连一颗粮食也损失不了!”有个年轻的民兵接口说:“你还不知道哩!现在咱们的武器可多着呢。”
明天咱们和全村各户商量一下,组织一个大灶,谁愿 意参加的,就搬到新洞里去住。
听小伙子这么一提,别人也都想起来了,全村的确拾了不少的枪、手榴弹、子弹。金虎听得起劲,他又想出一个主意:“有了武器,我们的粮食保险丢不了!”
朱来宝听了金虎这个打算,感动地说:“我原来也是吃过树叶的种地人,你们真要这样干,我也不走了,参加你们的队伍!”金虎见他第一个报名,更加高兴了。
他们把王天庆的尸首埋了,就到前院来找刘承业。大家走进屋里一看,箱子柜门都打开了,只是不见一个人影,这时才知道刘承业一家已经逃走了。
当下,众人吃了顿饱饭,就照金虎的安排,打开暗窑,扛的扛,背的背,把粮食全部搬往新洞去。
不久,新洞里开了大灶,村里人都组织起来了,大家推选金虎和朱来宝当正、副洞长兼民兵队长,由朱来宝负责教大家训练。
金虎和朱来宝合计了一下,给参加的人都分配了一定的工作,谁照料庄稼,谁管打柴,谁管做饭,谁管碾米磨面…………每件事都有专人负责。
过了几天,生活过顺了,金虎拨出一些人,组织了一个临时修建小组,在石坎边筑了堵石墙,把里面修成个走廊式的大屋子,准备土匪军队再来占住村子时,让老百姓搬到这里来住。
又过了些时候,金虎和朱来宝弄来了一点松柴,配上两个电筒,带着几个青年,走套间石窟窿这条路,往阎王脑去。
金虎他们会见了老李洪,就商量互相支援的办法。老李洪指着南边几处石坎说:“在这里也修上墙,敌人来骚扰时,万一山下待不住,全村都搬上来住,千军万马都不怕。”
金虎说:“你们种的山药蛋成熟的时候,村里派人来收,切片晒干,存在山上。冬天天气冷,你们都下山去住,等下种的时候再派人来。这样,我们撤上山来的时候就不愁吃的了。”
商量妥当后,金虎他们便从阎王脑下山,让朱来宝认一认路。从此,灵泉沟的群众在新洞和阎王脑都安下了据点。
灵泉沟实行了金虎的办法以后,果然对日寇的“扫荡”、匪军的扰乱都能对付过去,群众也没有什么损失。村里大大小小都佩服金虎胆大心细,再也没有人说他是傻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