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且说罗芳、薛亮押解王杠,在历城县长叶林被响马所劫,二人急急逃回登州,禀报靠山王杨林。杨林大怒,命左右将二人绑去砍了。
二人哀叫道:“父王呵,这响马厉害,他还通名姓哩!一个叫陈达,一个叫尤金。”杨林息怒,吩咐将二人各打四十棍。
杨林发下令旗令箭,差人送往山东,限一百日内,缉拿响马。百日之内,如拿不着,文官发岭南充军,武官一律革职。
行文到历城县,县官徐有德即刻升堂,吩咐马快樊虎、捕快连明,限期一月,拿到响马。每逢三六九回报,如拿不来,重责不贷。
樊虎、连明领牌出衙,各带公人去寻踪觅迹,并无消息。到第三日,二人被重责三十板。徐有德喝道:“如下次仍未拿到响马,每人打四十板。”
二人出来,商量道:强盗没有肯通姓名的,这陈达、尤金,一定是假名,那里去拿得到?要拿这响马,除非保举秦叔宝大哥来。
过了三天,入堂回报,未拿到响马。徐有德命左右重责四十板。打完了,二人不起来,说道:“求老爷将下次的一总打了!就打死了小的,响马也没处拿。”
徐有德道:“如此说来,这响马一定拿不到了?”二人道:“要拿响马,必要秦琼。天下响马的出没去处,他无不知道。”
徐有德说:“他是节度使大老爷的旗牌,如何肯下来追缉响马?”樊虎道:“此事要老爷去见大老爷方可。”又如此如此说了一番。
于是徐有德上马,来到节度使衙门,拜见唐璧。唐璧间他有何贵干。徐有德就说,求借旗牌官秦琼,协助缉拿响马。
唐璧一听,喝道:“狗官!难道本藩的旗牌,是与你当马快的的么?”徐有德忙跪下道:“百日限满之后,卑职不过去岭南,只怕大老爷前程也不保。”
唐璧听他这么说,暗想:前程要紧,秦琼小事。便唤过秦琼,与徐知县同去,缉获响马。叔宝推辞不得,只好同去。
来到县中,徐有德下马坐堂,对秦琼道:“限你半个月,要这两名响马。到期没有拿到,休怪本官无情。”
叔宝领牌出衙,樊虎、连明接着,说道:“小弟一时不得已,故此请兄长下来,救救小弟的命。”叔宝叫他们自去察访。
叔宝回家,别了母亲妻子,带了双锏,骑马出了城。暗想,长叶林是尤俊达的地方,但他许久不做,不会是他。
他又想,说不定是少华山王伯当等人,到此劫了王杠,通了个鬼名。于是纵马向少华山去。
到了山边,喽囉看见,报上山来。王伯当,李如珪、齐国远忙迎上山寨,施礼坐下。叔宝问三人,是否在长叶林打劫了饷银。
伯当道:“我们不曾打劫王杠。就是要打劫,登州解来,须经过此山,就在此打劫,却不省力,为何要到山东历城?”
李如建说: “那长叶林是尤俊达的地方,定是他新来的伙计劫了王杠,通了姓名,被押杠的差官听差了。”叔宝听了,立即拜别下山。
叔宝纵马加鞭,来到武南庄。忽听庄内有钟鼓之声,见了榜文,知俊达二十一日来在家做忏,心想既如此,他如何二十二日有功夫打劫?
叔宝拨转马头,想了一想,便往登州奔去。到了登州,天色微明,一直入城去。
那登州城内,杨林也差下许多公人,四下打听响马。这些公人见叔宝来得古怪,又有双锏,怀疑是响马,就悄悄跟在他后面。
叔宝到一个酒店下马,对店小二道:“把我的马牵到里边去,莫让人看见。”然后拿了双锏上楼。
小二拴了马出来,众公差向他招手,悄悄说道:“这人来得古怪,你可上去套他口风,切不可泄漏。”小二点头会意。
小二搬酒肴上楼摆下,叔宝问他:“那长叶林失了王杠,这里拿得紧么?”小二道:“拿得十分紧急。”叔宝听了,脸色一变,叫小二快拿饭来,吃了好赶路。
小二下楼,将这问答形状,告诉众公人。众公人道:“必是响马无疑。”叫小二将他勾留住,一面飞报老大王。
杨林立即差百十名将官,赶到酒店门前,团团围住,齐声呐喊:“楼上的响马,快快下来受缚,免我动手!”
叔宝正中心怀,跑下楼来,喝道:“今日是我自投罗网,不必你们动手。”众将围住他,投王府而来。
叔宝来到殿阶,跪下说道:“山东历城县马快秦琼,叩见老大王。”杨林一听,喝骂众将:“该死的狗官,怎的把快手当作响马,拿来见孤?”

众将慌忙跪下,说他自认响马,所以拿来。一旁的罗芳也禀道,那劫王杠的强盗,不是此人模样。
杨林便问秦琼,为何自认作响马。叔宝道:“小人想见大王,无由得见,故作此耳。”杨林见他相貌雄伟,心中欢喜,就问起他的家世。
叔宝的父亲秦彝,昔日在济南府为杨林所杀,叔宝那敢实说?只好答道:“父亲秦理,自幼早丧,家中只有老母妻子。”
杨林叫人取出一副盔甲、一杆虎头金枪,赐与叔宝,说是昔日秦彝之物。叔宝接过,不敢明言,只得暗暗流泪。
杨林命叔宝当堂演武。叔宝把盔甲穿戴起来,先使双锏,使了五十六路锏法;又使金枪,使了六十四招。
杨林见了大喜,要过继他为十三太保。叔宝暗想,杀父仇人,不共戴天,怎可拜他为父?就推说回家见了母亲,方可承命。杨林依允。
叔宝又请求宽限一月,慢慢访拿响马。杨林应允。叔宝便拜辞杨林,回到济南。
一个月过去,响马不曾拿到。杨林又发下令箭来。徐有德反了脸,到三六九没有响马,从重责打,叔宝受了若干板子。
却说少华山王伯当,见秦母诞寿日期将近,便起身往潞州知会单雄信;齐国远、李如珪稍晚动身,到山东相会。
伯当到了潞州二贤庄,雄信迎入庄内。伯当说了来意,雄信喜道:“事不宜迟,待我通知各处兄弟,同去恭祝。”
说罢,即取绿林中号箭,差数十家丁,分头知会众人,限于九月二十三日,在济南府东门会齐。一面打点贺礼,择日起行。
且说燕山罗元帅夫妇,见家嫂六旬寿诞临近,也备下 礼物,令罗成前去山东,与舅母拜寿。
这消息一传出,张公谨、史大奈、尉迟南、尉迟北等七人,都要求同去拜寿。罗成即收拾寿礼,与七人投济南而来。
再说少华山齐国远与李如理,一起商议送何贺礼。李如珪说,去年闹花灯时,他抢了一盏珠灯,可为贺礼。二人就收拾珠灯,带了两个喽啰,下山而来。
将近山东地界,望见前面来了八人,齐国远不认得罗成,想劫了财物做贺礼,就拍马抡鎚,大叫道: “来的留下买路钱来!”
罗成一马当先,大喝道:“你休妄想,看我这杆枪。”挺枪上前,只一合,刺中国远颈上。国远大叫一声,回马便走。
李如理见了,举起两根狼牙捧,拍马来迎。罗成照样一枪刺来,正中左臂。如珪负痛,回马而走。
那两个喽啰抛掉珠灯,也逃走了。罗成取了珠灯,笑道:“这两个毛贼,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
齐、李二人败下,忽见西边转出一队人来,正是雄信与伯当。二人迎上前去,细言其事。雄信大怒,叫众人一齐赶来。
罗成一见,正要出马相杀,后面张公谨认得是雄信,连忙上前叫道:“公子不可动手,单二哥也不必发怒。”二人听得,便住了手。
公谨对罗成道:“这位就是秦大哥所说的大恩人单雄信。”罗成便与雄信下马见礼。取金枪药与齐、李二人擦了,疼痛即止。然后合住一处,同往济南。
且说尤俊达得了雄信的令箭,吩咐家将打点贺礼,就要起身,程咬金问他到谁家拜寿,俊达说:“此人乃山东第一条好汉,姓秦名琼,字叔宝。”
咬金一听,大笑道:“这人是我从小相知,我还是他的恩人呢。那时他年方三岁,母子二人,与我母子同居数载,不时照顾。后来各自分散,多年不曾相会。”
俊达便让他同去,叮咛说:“你我心上之事,酒后切不可露。”二人收拾礼物,领了四个家将,望济南而来。
咬金一路把马加鞭,向前跑去。转出山头,望见单雄信一队人马,叫声:“妙呀!大风来了!”抡起宣花斧,大叫:“来的留下买路钱去!”
雄信笑道:“我是强盗头儿,好笑那厮目不识丁,反要我买路!”一马上前,把金顶零阳槊打去。
咬金把斧一架,架过了槊,当当的连砍两斧,雄信急忙迎击,那里招架得住?叫声:“好家伙!”回马便走。
罗成一见,一马冲来,摇枪便刺。咬金躲过枪,把斧砍来,罗成拦开斧,闪的一枪,正中咬金左臂。
咬金回马要走,不提防腿上又中一枪,大叫:“风紧!风紧!”这时尤俊达赶到,见咬金受伤,便抡起朴刀,拍马赶来。
单雄信一见,连忙叫住二人,俊达唤转咬金,各各相见,取出金枪药与咬金敷了,登时止痛。大家合住一处,取路而行。

将近济南,见城外一所客店,叫做贾柳店,十分宽敞,众豪杰便入店居住。派家丁在外面招呼。等会齐了众友,明早再入城。
当下众人上楼,坐下吃酒。不一时,来了潞州金甲、童环等人,家丁招呼入店上楼,各各见礼,又添上一桌洒。
不多时,又来了太原柴绍,及谢映登等一班豪杰。忽听外面渔鼓响,走入魏征、徐茂公,二人上楼来,各各见礼,坐下饮酒。
这时,来了鲁明月、鲁明星兄弟俩,二人本是海贼,所以家丁不认得。他俩走入店中,见楼上有客,就在楼下坐了,叫了酒肴对饮。
那楼上呼三喝四,吃得热闹。咬金想到当初衣食不足,今日这般富贵,又结交众英雄,欢喜之极,不觉把脚在楼板上一蹬。
恰好底下是鲁家兄弟的坐处,那灰尘落在酒中,好似下了一阵花椒末。鲁明星大怒,骂道:“楼上入娘贼的,你蹬什么?”
咬金在上面听见,心头火起,跑下楼来,骂一声:“入娘贼,你敢骂我?”一拳望鲁明星打来,被鲁明星举手接住。
咬金又举右拳打来,鲁明月上前接住。兄弟两个,两手扯住咬金双手,这两只空手,尽力在咬金背上如擂鼓一般打下。
楼上听得,一齐下楼来。雄信认得二人,连忙叫住,挽手上楼,彼此陪罪,依前饮酒。
那店主贾闰甫见这班人来得古怪,不三不四,疑心有劫王杠的陈达,尤金在内,就叫伙计柳周臣看店,自己忙入县通知叔宝。
叔宝听了,叫樊虎、连明同到店中。叔宝上楼一看,照面坐的却是单雄信,连忙上前与众友逐一相见,叙了阔别之情。
叔宝走到咬金面前,却不认得,只作一揖便走过去。俊达对咬金低声道:“你说与他自小相知,为何他不与你叙话?”
金听了大怒,扯住叔宝道:“太平郎,你这等无恩无义,可记得当初我母子怎样看顾你?你今日一时发迹,就忘了我程咬金么?”
叔宝叫道:“呵呀!原来你就是程一郎哥,我一时忘怀,多多有罪。”说罢跪将下去。咬金连忙扶起,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叔宝叫樊虎、连明及贾、柳二人,一齐上来喝酒。叔宝起身劝酒,劝到雄信面前,在桌子脚上撞了痛处,叫声;“呵呀!”几乎跌倒。
雄信扶起,忙问为何痛得如此厉害。樊虎把缉拿响马的事由说了一遍。众人听了一齐骂道:“可恨这个狗男女劫了王杠,却害得叔宝兄受苦。”
俊达心内突突地跳,忙在咬金腿上扭,咬金不理会他,叫道:“列位不要骂,那劫王杠的就是尤俊达、程咬金,不是陈达、尤金!”
叔宝一听大惊,忙将咬金的口掩住道:“恩兄何出此言?倘给别人听见,不大稳便。”咬金道:“不妨,我是初犯,就到官也无甚大事。”
李如理说:“如何?我说一定是尤俊达与新伙计打劫的。如今怎么处?”咬金道:“怎么难处!快找索子绑我去见官就是了!”
叔宝道:“弟怎肯忘恩负义,拿兄弟去见官?”说罢,在怀中取出捕批牌票,将佩刀一劈,破为两半,就在灯火上烧了。众人看了,齐说道:“这个才是好汉!”
徐茂公说:“今日众英雄齐集,是很难得的。何不就在此处摆设香案,大家歃血为盟,结生死之交?”众人齐说道:“是!”
于是就在楼上设了香案,个个写了年纪,茂公写了盟单。三十九个好汉一齐跪下,发誓:“吉凶相共,患难相扶,如有异心,天神共鉴。”
祝罢,众人举刀,在臂上刺出血来,滴入酒中,大家各吃一杯血酒。第二天,众好汉到叔宝家中,各自献上寿礼。大家先与叔宝见礼,然后请老伯母出来拜寿。
秦母走到屏风后一看,见众人生得异相,不觉心惊,不肯出来。叔宝低声指道:“那青脸的是单二员外,蓝脸的是程一郎。其余众人,都是好朋友,出去不妨。”
正在说话,外边程咬金性急,就走入内,向秦母跪拜道:“老伯母,小程咬金拜寿。”秦母扶起向他问候程
咬金请秦母出来,秦母不肯,咬金就将秦母抱出厅来,对众人道:“我是拜过寿的了,你们大家一总拜吧。”
众人齐说“有理。”一齐跪下。秦母要回礼,被咬金一把按定,那里动得?只得说道:“老身折福了!”叔宝在旁回礼,拜谢众友。
彼此礼毕,叔宝请众人到后边土地庙中,走入正殿,酒席早已摆设端整,大家一齐坐下吃酒。
饮不多时,因有众旗牌来家拜寿,叔宝暂时回去,叫咬金代主人劝酒。咬金想,在席众友,唯有单雄信与罗成厉害,待我哄他二人,打一阵看看。
他走到雄信面前,低声道:“罗成骂你坐地分赃的强盗头,不把他靖边候公子放在眼里,说要打断你的肋骨。”雄信听罢大怒。
咬金又走到罗成面前,轻轻说道:“罗兄弟!雄信说你仗着公子的势,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要搂出你的眼珠哩!”罗成听了,微微一笑。当下两人各怀了打的念头。
少时换席,众人下阶散步。罗成步了一转,回身入殿,雄信立在殿门,两下肩头一撞,罗成力大,把雄信哄的一声,仰后一跤,直跌入殿内。
雄信大怒,爬起来骂道:“小贼种,怎敢跌我!”罗成道:“青脸贼,我就打你,怕你怎的?”
罗成奔近前来,雄信飞起一脚踢去,早被他接住,提起一丢,扑通响撩到空地上去了。罗成按倒雄信,挥拳便打。众人上前劝解,那里劝得住?
恰好叔宝走到,喝开罗成,扶起雄信。二人还要对骂,叔宝喝斥罗成:“还要胡说!”罗成见表兄骂他,回身就走,到家中拜别舅母,撇下张公谨等七人,上马回河北去了。
叔宝闻知罗成出走,大惊道:“如此一发成仇了!那一位兄弟去追他转来?”咬金道:“我去。”带了斧头上马追去。
叔宝问明二人相打,原是咬金在内做鬼;要叫他追,是催人走了。俊达道:“待我去追。”即取双股托天叉,飞身上马而去。
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反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