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明末学者王夫之在《永历实录》中的记载,李成栋是陕西宁夏人,字廷玉。他原本是一支盗匪的首领,后来被明朝官军招安,官职最终升至都督同知。作为明末大起义中的重要人物,他曾是李自成麾下勇将高杰(绰号“翻山鹞”)的手下。李成栋本人也有一个外号,叫“李诃子”。

尽管出身盗匪,但李成栋在义军中的服役时间似乎并不长。从他的直接上司高杰的经历可以推测出这一点。高杰在睢州被许定国设计杀害后,作为部下的李成栋带领军队攻陷睢州,进行了大规模屠杀,造成了惨重的伤亡。然而,弘光朝廷却将此事视为内部矛盾,并未深究。
加之许定国已经投降清朝,弘光朝廷为了稳定局势,对高杰的旧部如李成栋等人也采取了宽容态度,继续让他们领兵驻守徐州、颍州等地。
李成栋后来甚至被委任为徐州总兵。
在扬州陷落之际,李成栋率领部队投降了清军。自此以后,他成为清廷极为倚重的将领,在江南地带实施了诸多残暴行径,其中最为人所不齿的便是“嘉定三屠”。
这些大规模屠杀迫使江南民众屈从于剃发易服的命令,表面上认同清朝统治,反抗的力量也慢慢被扑灭。

凭借这些“战功”,李成栋得以晋升为江南巡抚。没过多久,清廷又命他前往东南区域,承担起镇压南明隆武帝势力的重任。
当李成栋将隆武帝一家三口的人头献给清廷后,他更加受到器重。清廷命令他与佟养甲共同驻守福州,继续巩固清廷在东南地区的统治。
在隆武帝决定“御驾亲征”之前,他将四弟朱聿留在福州负责留守事务。
然而,1646年(隆武二年)八月,福州不幸失陷,朱聿匆忙乘船南下逃往广州。
不久之后,隆武帝的死讯传来。同年十月,瞿式耜与丁魁楚等人在肇庆拥立永明王朱由榔为监国(后来成为永历帝)。
然而,隆武朝的大学士苏观生与丁魁楚之间早有矛盾。当时,苏观生正在广东招募军队,出于个人恩怨,他提出了“兄终弟及”的主张,并于十一月在广州拥立朱聿为监国。仅仅三天后,他们便举行了登基大典,正式改元为“绍武”。

几乎与此同时,朱由榔也在肇庆称帝,改元“永历”。这样一来,加上此前隆武帝时期鲁王朱以海已自称监国,南明政权再次陷入了二帝并存的复杂局面。面对清军的步步紧逼,南明内部却依旧延续着明朝后期的党争恶习,各方势力各自结党营私、派系分明。
令人唏嘘的是,苏观生甚至下令杀害了永历朝廷派出的使者,直接导致永历帝派遣兵部右侍郎林佳鼎率军“讨伐”绍武政权。而绍武帝朱聿也针锋相对,派遣陈际泰领兵北上肇庆进行“讨伐”。
十一月末,两支本应团结一致、共同抗敌的南明军队,在广东三水意外相遇。然而,原本同为南明势力的他们,却在此刻兵戎相见。
战斗中,永历军逐渐占据优势,一举击杀绍武军800余人,迫使绍武将领陈际泰狼狈撤退。永历军统帅林佳鼎一时志得意满,乘胜追击,直逼广州城下。

面对突如其来的威胁,绍武帝朱聿健惊慌失措,而丞相苏观生却迅速冷静下来,果断采取行动。他命令已被招安的数万海盗部队,由林察率领出征迎敌。林察与林佳鼎早年相识,于是借此关系设计诈降。
林佳鼎轻信了林察的投降之意,完全未察觉对方的阴谋,便率舰队一路追击那些假装朝海口方向溃逃的绍武残军。不曾想,这正中敌人圈套……
林察率领的昔日海盗个个擅长海战,经验丰富。他们暗中设伏,突然向永历军船发射火器。
永历军士兵惊慌失措,纷纷溃败,有的被水淹死,有的被火烧死,还有的被自家明军误杀。林察本人也遭炮击,死无全尸。最终,永历军仅有三十余骑人马逃脱。

“窝里斗”取得大胜后,绍武帝洋洋得意,自认为是“天授帝位”,于是在广州开始搞郊天、祭地、幸学、阅兵等形式主义活动。君臣上下安逸享乐,大肆封赏,滥赐官职。实际上,绍武帝不过是广州一城的“皇帝”而已,“七门之外,号令不行”(黄宗羲《行朝录》)。
在永历与绍武两支南明军队于海口激战之际,李成栋与佟养甲率领的清军,在降将辜朝荐(潮州人,原为明朝退休官员)的带领下,迅速攻占漳州,随后偷袭潮州,并成功招降海盗陈耀,进而攻克惠州。
李成栋的清军在行军过程中,最大的困难并非来自南明军队的抵抗,而是崎岖难行的山路。沿途几乎没有遭遇有力的阻击。
面对清军的到来,许多南明守军选择主动投降。清军常在城外列阵示威,城内的南明守将便直接打开城门,地方官员手捧户籍册和官印恭顺献城。

为了迷惑驻守广州的绍武政权及苏观生,李成栋授意各地降官向广州发送密信,谎称清军尚未逼近。这一策略使得广州的绍武朝廷放松警惕,未能及时察觉危机迫近,从而陷入安逸与麻痹之中。
1646年十二月十四日,李成栋派300精骑兵从惠州出发,连夜西行,从增城潜入广州北。清军十多人化装成艄公,大摇大摆乘船入城。这些清军上岸后,直到布政司府前,才掀掉头上包布,露出剃青前额的满人发式,挥刀乱砍,大呼“大清兵到!”“鞑子来了!”一句惊呼,满城皆沸,百姓争相躲避,乱成一团。
真是奇怪,能征善战如李自成的“大顺军”,杀人如麻如张献忠的“大西军”,即使是出生入死、血斗冲杀无数的明军勇兵武将,只要一声“鞑子来了”,个个魂飞魄散,立时溃散。如今难以想象,清兵有何种威力能达到如此震慑效果?

绍武帝正与苏观生等人在国子监进行“视学”活动,突然有卫士匆忙来报,称清兵已入城。苏观生听后勃然大怒:“昨日潮州还传来消息说一切安好,今日怎会突现清兵!”他一挥手,命左右将报信的卫士处死。
入城的清兵迅速击杀了广州东门的守卫,大开城门,数百清兵骑马涌入城内,头戴大红顶笠的骑兵满街奔腾。
绍武君臣这才意识到清兵真的攻到了,然而,绍武帝的大军此时皆已西出,与永历军交战未归,宿卫禁兵也未能及时召集齐整。广州明军瞬间溃散。慌乱之中,绍武帝换装乔扮试图外逃,但最终还是在城外被清兵捕获,重兵押解下,囚禁于府院之中。
李成栋或许是因为攻克广州城过于轻易,心情颇为不错,既没有下令屠城,也没有马上处死绍武帝。他还派人给绍武帝送去食物和饮水,表达所谓的“慰问”。

绍武帝一向被认为是昏庸无能的朱明皇室成员,但在最后关头却展现出非凡的气节。他坚决拒绝清军的优待条件,说道:“我若喝下你们的一口水,又如何有脸面去地下见先人!”
当晚,趁着守卫不注意,绍武帝朱聿使用衣带自缢身亡,与他的兄长一样,践行了“国君死社稷”的誓言,堪称一条真正的汉子。
射杀一位皇帝,又生擒另一位皇帝,至此,李成栋的灭明之功达到了顶点。
接下来,我们不得不提到绍武帝手下的大学士苏观生。
面对国家倾覆、呼天不应、唤地不灵的局面,苏观生慌忙跑到他亲自提拔的生死至交、吏部都给事中梁鍙那里寻求对策。梁鍙表现得一脸忠义,平静地回答道:“唯有以死报国,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两人商定分别进入厅堂左右的东西房,准备上吊殉国。

梁鍙进入房间后,自己掐住脖子发出几声惨叫,还踢翻凳子为自己“配音”。
隔壁房间的苏观生听到这些声音后,认定这位好友已经自杀殉国,于是提笔在墙上写下“大明忠臣义士固当死”,随后上吊自杀以殉节。
然而,梁鍙听得一清二楚,马上冲进屋内指挥仆人收拾后事,接着扛着苏观生的尸体向清军投降,并声称自己立下了献上“伪大学士”的功劳。这一举动深得李成栋赞赏。
乱世之中,生死无疑是一块试金石,忠奸善恶、亲情友情、美丑正邪等各种人间大伦,在这一刻都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毫无疑问,梁鍙是个饱读史书的读书人,因此他能够将忠臣义士的“戏文”演绎得炉火纯青。后来,他还请求参与修撰《明史》,并得到了清廷的批准。我们不禁好奇,这位老兄在《明史》中会如何描述自己的这种“戏子”行为呢?

广东有个地方名叫“道滘”(“jiào”)。这个地名虽然生僻且鲜为人知,但它却是李成栋自率军南下广东以来首次遭遇失败的战场。
1647年(顺治四年)一月,当李成栋与佟养甲攻占广州后,又迅速进占东莞城(明代忠臣袁崇焕的故乡)。清军一如往常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然而,就在这一年,道滘的义民叶如日等人在江边设下埋伏,突然发起袭击,一举歼灭了毫无防备的数百名清兵。东莞的清军闻讯赶来增援,却再次被义军击溃,损失二百余人。
这一事件令时任广东提督的李成栋震惊不已。他随即派遣总兵陈甲率水军前往镇压,自己则亲率主力部队从陆路随后跟进,直扑道滘。
然而,义军集结了上千艘船只,在虎门水域与陈甲所部展开激战,不仅全歼两千余名清兵,还成功擒获并处决了总兵陈甲。

清军曾以区区数十骑轻易攻破防守严密的广州,如今却在道滘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惨遭挫败。此役极大地鼓舞了明朝遗民的士气,同时也沉重打击了清军的斗志。
消息传来,正在东莞万江一带坚持抗清斗争的明将张家玉立即带领部队赶往道滘,与叶如日以及博罗县的明朝举人韩如琰率领的乡勇会师,共同组织力量进攻东莞。义军士气高昂,行动迅猛,在短短一天之内便攻克了坚固的东莞城,俘虏并处决了当地由清廷任命的官员,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此外,起义领袖们还联名上书永历帝,表达了复兴广州的决心和计划。
仅过了一日,李成栋率领的清军便抵达东莞城下,随即发起猛烈攻城行动。不料,义军预先布置于城头的多门大炮却尽数哑火,无论因内奸作祟还是火药受潮,关键时刻竟无一发炮响。
清军趁势迅速登上城墙,双方激战半日,东莞最终失守。

多名义军将领在战斗中英勇牺牲。李成栋乘胜追击,与明将杨邦达在望牛墩展开了一场鏖战。此役持续七天七夜,上千义军血洒疆场,杨邦达亦不幸在乱军中阵亡。
稍作休整后,李成栋挥师直指道滘。明将张家玉依托泥砖构建堡垒,并布设大量火炮。待清兵靠近时,炮火齐鸣,清军伤亡惨重。李成栋座骑更被炮火击中,他本人坠入泥泞之中,狼狈至极。此次败绩堪称其多年征战生涯中最危险的一次。
正当李成栋苦寻破敌之策时,张家玉表兄李郝思主动献计,将道滘防御布局详尽告知,并请求事成之后赐予一块道滘良田。李成栋闻讯大喜,立即调整兵力,集中进攻道滘东北角这一防守薄弱之处,成功突破防线。

进城之后,清军对居民展开血腥屠杀,张家玉与韩如琰的宗族几乎被斩尽杀绝。李成栋也兑现承诺,将南丫乡李洲角的一块上好田地赏赐给叛徒李郝思。
义军首领叶如日等人在西乡壮烈殉国,而张家玉则暂时逃脱。至此,李成栋的下一个目标直指刚于肇庆即位的永历帝朱由榔。
永历帝是明桂王朱常瀛的次子,也是袭爵后的桂王朱由榔之弟。桂王朱常瀛为明神宗第七子,原封地在衡州。
崇祯十六年,张献忠攻入湖南,桂王逃往广西,当时身为永明王的朱由榔被农民军俘虏。然而幸运的是,张献忠并未杀他,后来他趁乱逃脱,抵达梧州与父王会合。

1644年,桂王朱常瀛病逝,其子朱由榔继承王位。但不久后小桂王也因病去世,至此桂王一脉中朱由榔成为唯一的正统继承人。
隆武帝曾言“永明王(朱由榔)乃神宗嫡孙,正统所系。朕无子,将来大统当归于永明王”。因此,隆武帝驾崩后,瞿式耜等人便顺理成章拥立永明王朱由榔为监国。尽管绍武帝抢先称帝并一度占得先机,却很快因骄傲轻敌被清军攻灭。
1646年,永明王朱由榔就任监国,时年二十四岁,他相貌俊朗,酷似祖父明神宗朱翊钧。虽然他缺乏帝王应有的沉稳大气,但他孝顺母亲,且无好色酗酒等恶习,在明末诸帝中可算是一位品质尚佳之人。
即位为帝后,永历帝在与绍武帝的争斗中失败,朝政亦陷入混乱。拥立他登基的大学士丁魁楚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致使朝廷上下裙带关系盛行,进一步加剧了国家的动荡局面。

不久,广州被清军攻陷、绍武帝被捕的消息传到肇庆,永历帝大惊失色。自此,他开启了长达十六年的逃亡生涯。当时,唯有忠臣瞿式耜决心死守肇庆。然而,永历帝却命令瞿式耜带兵随驾护送。无奈之下,瞿式耜迅速在肇庆安排好防御事务后,匆忙赶往梧州与已经逃离的永历帝会合。但永历帝早已提前数日北逃至桂林。经过数日奔波,瞿式耜才终于追上这位行踪不定的皇帝。
此时,永历帝身边已是群臣星散。当初在肇庆登船准备逃跑时,大学士丁魁楚、李永茂,兵部尚书王化澄,工部尚书晏日曙等人纷纷携带家眷财物上船,声称要扈从护驾。然而走到半路,这些人及其船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永历帝刚在桂林暂作喘息两天,便又传来噩耗:李成栋麾下的军队已相继攻占肇庆、高州、雷州、廉州、梧州等战略重地。

永历帝任命的广西巡抚曹烨更是“肉袒牵羊”,向李成栋投降。这些饱读诗书之人,虽忘却了礼义廉耻,却对古籍中记载的投降礼仪熟稔于心,执行得一丝不苟。
在这一乱局中,最善于权谋算计、最具表演天赋、目光最为长远、总能为自己留好退路,却最终下场最为悲惨的人,当属永历帝的“武英殿大学士”丁魁楚。
丁魁楚,河南永城人士。于万历年间考中进士,以其行政才能逐渐升迁,至崇祯九年官拜河北巡抚。然而此人性格怯懦,在后金军队攻打河北时,竟抛下军队仓皇逃窜。但由于他善于巴结权贵,得到当时崇祯朝执政的大学士温体仁多方庇护,得以免受严惩。
弘光帝在南京即位后,丁魁楚被重新起用,担任兵部右侍郎。随后永历帝继位,他更是被封为武英殿大学士、吏部尚书。

自认为对永历帝有拥立之功,丁魁楚从此沉迷于贪污受贿、买卖官职,并命令军士在肇庆灵羊峡一带挖掘端砚老坑石料,制作精美砚台以供玩赏与收藏。
当李成栋攻陷广州的消息传来时,丁魁楚是第一个得知的人。但他并未慌乱,反而选择隐瞒消息,派遣心腹家仆携带三万两黄金及众多珍宝向李成栋示好,随时准备投降清朝。
李成栋对此颇为满意,回信安抚丁魁楚,称“到时必有妥善安排”。因此,在永历朝廷众臣纷纷逃亡之际,丁大学士却胸有成竹,将多年搜刮来的财富装满四十艘大船,在江面上悠然前行,仿佛身处太平盛世的宰相出游一般。
待李成栋攻下梧州后,丁魁楚收到对方亲笔信,邀请他前往主持两广政务。丁魁楚闻讯大喜,立即下令船夫加速赶往梧州。

抵达目的地后,李成栋亲自骑马至岸边迎接,并设宴隆重款待丁魁楚父子(丁魁楚原有三子,但因战乱与疾病,仅存一子)。
在一次宴会上,李成栋与丁大学士相谈甚欢。李成栋亲热地搂着丁大学士的肩膀说:“东南半壁江山,就靠您和我共同支撑了。”他还告知丁大学士,第二天早晨清军会选择一个吉时举行封授仪式,正式将两广总督的印信交给丁魁楚。丁魁楚对此深受感动,在宴饮结束分别时甚至老泪纵横。
然而当夜,丁魁楚正在做着统管两广的美梦时,突然被士兵叫醒,让他下船前往李成栋的营帐议事。丁魁楚匆忙赶到帅帐,掀开帐帘后却发现李成栋端坐中央,两旁士兵个个怒目而视,刀剑出鞘。
丁魁楚意识到情况不妙,连忙双膝跪地,叩头不止,请求李成栋只杀自己一人,放过他的妻儿。

李成栋冷笑着问:“你想让我饶过你的儿子吗?”随后他挥手示意,身边的卫士便一刀砍下了丁魁楚唯一在身边的儿子的头颅,并将血淋淋的人头放在丁魁楚面前。丁魁楚发出几声哀嚎后,就被士兵拎起,一刀结果了性命。
之后,李成栋下令杀掉了丁魁楚家中的所有男性成员,并将其妻妾、媳妇和女儿共七人押入自己的营帐,留待日后享用。同时,丁魁楚所携带的四十艘大船上装载的八十四万两黄金以及其他珍宝奇物,全部落入了李成栋之手。仅这些黄金如果用来饷军招买人马,就足以让南明永历政权抵挡清军两年三载。
明朝晚期,商品经济繁荣,但政治环境高压,人性欲望泛滥。当时的士大夫表面上以诗词歌赋相互唱和,显得超脱淡泊、清新疏远,实际上内心充满功利、浮躁、争夺与焦虑。
经过数十年官场沉浮,这些人变得极为圆滑世故,而长期养成的纵欲享乐习惯,更使他们原本明确的道德观念和忠义精神在生死关头显得苍白无力,甚至荒唐可笑。

在国家危难之际,这些文人士大夫展现出的卑劣与狡诈,实在令人震惊。
相比之下,有时连普通百姓和市井小民都表现得更为高尚正直。他们的所谓庄重高洁化为轻薄无耻,曾经的豪迈气概变成奴颜婢膝,昔日的悲壮情怀沦为谄媚效忠。正如古语所言: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在朝代更迭、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虽然也有少数书生慷慨赴死、壮烈殉国,但更多的却是明末士人表现出的“中年老练”与乱世中的投机取巧。最终,这一切不过是徒劳一场,空留嗟叹。
李成栋连遭挫折永历帝逃至桂林后,始终忧心忡忡。在太监王坤等人的怂恿下,他打算向湖南方向撤退。然而,瞿式耜却极力劝阻,强调广西作为战略要地的重要性。一旦轻易放弃,将会导致进退无据,留下无穷后患。

永历帝为人谦逊,并未摆出皇帝架子,亲自书写御书回复瞿式耜。他解释称,前往湖南是为了长远的复国大计,并任命瞿式耜为兵部尚书、太子太傅,负责总管兵马,留守广西等待命令。
尽管如此,瞿式耜仍深感忧虑。无奈之下,他上书恳请永历帝至少暂时驻跸全州,不要一有警报便仓皇逃跑。因为每次皇帝逃跑,都会进一步动摇民心和士气,长此以往,后果将不堪设想。
永历帝抵达全州后,定蛮伯刘永胤率军迎驾。此人表面上忠心耿耿,实际上却是一个挟主自重、骄横跋扈的将领。
一见到永历帝,刘永胤便破口大骂太监王坤误国奸佞,迫使永历帝将王坤贬谪流放。虽然王坤确实品行不端,但刘永胤显然更加危险。他很快与永历帝身边的佞臣马吉翔等人勾结,迅速获得封赏,从定蛮伯升为安国公,爵位更上一层。

而在桂林,自从永历帝离开后,上至总督侍郎朱盛浓,下至桂林知府王惠卿,各级官员纷纷作鸟兽散,唯恐避之不及。整座城池几乎沦为一座空城,只剩下瞿式耜、县丞李世荣等少数地方官员,以及一些普通士兵和百姓坚守孤城。面对如此局面,他们的处境愈发艰难。
李成栋麾下的清军对桂林发起猛烈攻势,城内军民奋勇抵抗。清军凭借精良的装备和兵力优势,一度成功登上西门城墙。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刚刚护送永历帝到达全州又火速返回的平蛮将军焦琏,从阳朔率部驰援,通过文昌门杀入城内,与已进城的清军展开激烈巷战。
经过两天两夜的殊死搏斗,焦琏率领的明军击杀数百敌军,最终迫使清军撤退。此役,明军不仅缴获了大量战马、盔甲和武器,还取得了鼓舞人心的“桂林大捷”。

然而,在如此艰难的局势下立下赫赫战功的焦琏,却只得到了永历帝的一纸空头支票——旨意称:“待收复平州、梧州后,再封伯爵。”也就是说,焦琏此时并未获得实质性的封赏,只是被许诺未来可能的爵位。
相比之下,永历帝却立刻封赏了马吉翔等三人伯爵之位,理由是他们有“护驾之功”。但实际上,这所谓的“护驾”不过是随同永历帝一路逃亡罢了。若论真正的护驾之功,焦琏才当之无愧。他不仅鞍马劳顿,从桂林一路护送永历帝至全州,还在未解征衣的情况下,星夜兼程赶回桂林,浴血奋战,最终赢得这场关键性胜利。他的功劳既包括护驾,也包括击败强敌,但换来的却只是虚无缥缈的承诺。
而马吉翔等人,仅仅是跟随着永历帝四处奔逃,甚至如同贴身太监一般无所作为,却轻易获得了高爵厚禄。这种不公平的封赏,无疑让南明的臣子们感到失望和寒心。

更深层次来看,马吉翔等人的封爵实际上是刘承胤操纵的结果。他通过这种方式拉拢这些近臣,使他们站在自己一边。果然,这些人随后齐声劝说永历帝迁都至武冈——刘承胤的老巢。这样一来,刘承胤便可以实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野心,进一步掌控朝局。这一系列事件,充分暴露了南明政权内部的腐败与混乱。
武冈地处群山环绕之间,地形狭窄,本就不是战略重地。
然而,刘承胤与马吉翔等人却强行逼迫永历帝下诏,带领众臣迁往武冈。这一举动,使得永历帝彻底落入了刘、马二人的掌控之中。
刘承胤一到自己的地盘,便开始肆意妄为。他接连杀害了几位与其政见不合的大臣,随意斩杀南明其他友军的使者,并企图废黜永历帝,改立岷王为新君。

祸不单行,湖南各地的南明军队相继溃败。此时,孔有德率领的清军直逼武冈而来。刘承胤一面欺骗永历帝称自己已经大败清军,一面暗中向孔有德求降,打算将永历帝作为“投名状”献给清军。
一位从附近逃回的明朝宗室慌忙觐见永历帝,告知清军已逼近至三十里外。此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令永历帝惊恐万分,不知所措。
幸运的是,孔有德这位清朝的汉人王爷担心刘承胤诈降,迫使这个叛徒不得不返回武冈城剃发以示“忠诚”。这一来一回,恰好为永历帝及其随行大臣争取到了一线生机。刘承胤的老母和兄弟尚存良知,他们主动交出城门钥匙,助永历帝得以脱险。
随后,清军与刘承胤紧随其后展开追击。

为掩护永历帝撤退,参将谢复荣率领五百余名明军将士奋勇断后。他们以血肉之躯阻挡清军铁骑,最终全部壮烈殉国,用生命为永历帝争取了宝贵的逃生时间。
历经艰险的永历帝在途中遇到了总兵侯性率领的五千余明军。这支生力军的加入,让永历帝一行得以重返广西,最终抵达柳州暂时安顿。
说到这段历史,不得不提降清的刘承胤。他投降孔有德后,整日与这位清朝王爷饮酒作乐、赌博玩乐。每次赌局,他都拿出无数珍宝奇玩炫耀,这引起了孔有德的贪婪之心。
终于有一天,在一次夜宴上,孔有德突然发难,亲手斩下刘承胤的头颅。随后,他向清廷上报,诬称刘承胤意图反复投靠南明。借此机会,孔有德吞并了刘承胤的全部财富。更令人痛心的是,刘承胤麾下的五万将士也被清廷下令尽数处决,无人幸免。

另一边,桂林战场局势也十分危急。由于刘承胤部众与焦琏部队发生内讧,李成栋趁机派遣清军对平乐、阳朔发起突袭。混乱中,明军毫无防备,很快便告失利。
然而,就在危急关头,瞿式耜挺身而出。他指挥若定,冒着倾盆大雨率军与清军展开殊死搏斗。凭借充分的准备和英勇的战斗,明军再次重创清军,创造了第二次"桂林大捷"的辉煌战绩。这段历史充分展现了明末忠臣义士们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
在短短数月内,永历帝能够在广西与湖南之间辗转流亡,主要得益于李成栋的大军在广东陷入了困境,无法抽身追赶。当时,陈子壮、陈邦彦以及曾在道滘重创李成栋的张家玉等人,正积极组织当地民众,不断袭扰清军。

义军与清军在广州周边展开了多次拉锯战和激烈交锋,成功牵制了李成栋主力部队的行动。其中,陈邦彦更是率领两三万民军从海路进入珠江流域,声势浩大地宣称要攻打广州城,这使得清广东巡抚佟养甲慌忙向李成栋发出紧急求援信件。因此,在广西四处奔逃的永历帝才得以暂时摆脱李成栋部下的猛烈追击。
另一方面,张家玉带领民军攻占了顺德县城,并与回援的李成栋清军展开游击战。而陈子壮则在南海起兵,原计划与花山义军里应外合进攻广州,然而由于计划泄露,佟养甲联合李成栋迅速反应,不仅将三千多名花山义军全部活埋,还重创了陈子壮的水军。
随后,李成栋乘胜追击陈邦彦,一路猛攻至清远,最终俘获了这位忠心耿耿的明朝书生,并对其施以凌迟极刑。
临刑前,陈邦彦从容赋诗一首:
“厓山多忠魂,前后照千古。”
展现了他不屈的精神与对故国的忠诚。

几天后,李成栋在增城重创了张家玉领导的义军。张家玉身中九箭,自知局势已无法挽回,他放弃了逃生的机会,豪迈地说道:“大丈夫立于天下,事情到了这一步,又何必犹豫!”说完,他向一同作战的义军将领们一一告别,随后毅然决然地投水殉国。
又过了几日,陈子壮在南海被清军俘获。面对劝降,他宁死不屈,最终被清军在广州凌迟处死。
在广东平定“三忠”(陈子壮、陈邦彦、张家玉)的过程中,尽管李成栋最终消灭了这三位英雄以及数万明朝义军,但他内心深处恐怕也难以平静。同样是汉人,同样受过明朝的恩惠,二陈一张以文弱书生之躯,进行了无数次绝望的战斗,虽屡战屡败,却从未放弃,展现出前赴后继、不屈不挠的精神,视死如归。而反观自己,身为一名武将,手握重兵,却甘愿成为清廷的走狗,屠戮自己的同胞。
目睹这些血肉同胞在自己面前慷慨就义,同为炎黄子孙,同为汉家儿女,李成栋心中怎能毫无触动?这种深深的矛盾与挣扎,或许在那一刻深深刺痛了他的灵魂。

1647年,当李成栋的军队在广东平定陈子壮等人的叛乱时,瞿式耜将永历帝从柳州迎回桂林。
到了1648年二月(永历二年),驻守全州的郝永忠突然率军返回桂林,声称清军正紧追不舍,并劝说永历帝立即逃往柳州避难。由于郝永忠出身于李自成的“大顺军”(他原名郝摇旗,在姚雪垠的小说中颇具声名),因此与明朝众将关系紧张,他的警告也未被重视。回到桂林后,郝永忠部因粮饷长期拖欠而心生不满,这位出身“流贼”的武将一怒之下纵兵抢掠。
乱兵闯入皇宫,不仅抢光了百官的财物,还夺走了永历帝的龙袍。
永历帝慌忙之中仅穿着内衣逃出城外。所幸郝永忠部只是泄愤抢劫,并无其他图谋。
三月间,永历帝狼狈不堪地逃至南宁避难。清军攻至桂林时,瞿式耜仓促应战。
恰在此时,南明滇、楚两镇的援军赶到,焦琏率领本部奋力作战,各路明军拼死抵抗,最终取得了桂林第三次大捷。

就在南明君臣喘息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传来——江西总兵金声桓、副将王得仁以及广东提督李成栋相继宣布反清复明。他们重新尊奉明朝正朔,誓言反击清军。
金声桓是陕西榆林人,而王得仁则是陕西米脂人。二人皆出身于明末农民军,金声桓号称“一斗栗”,王得仁号称“王杂毛”,皆为万人敌的猛将。金声桓曾归降左良玉,成为其四十八营中最为精锐的一支部队。
左良玉去世后,其子左梦庚投降清朝,并协助清军对抗明朝残余势力。在此背景下,金声桓与王得仁随同刘良佐、高进库进攻江西,长期驻守南昌。尽管二人出身于“贼寇”,但他们心中始终怀念明朝,在宴饮之间谈及明朝灭亡时,常常泪流满面。

当时,恰逢清朝一位董御史巡视江西,此人傲慢无礼,不仅勒索金银,还向王得仁索要一名歌妓陪宿。王得仁并未立即答应,这令董御史大怒,他辱骂道:“我可以让王得仁的妻子陪我睡觉,更何况一个歌妓!”
听到此言,王得仁勃然大怒,拔剑而起,大声说道:“我王杂毛虽为贼寇二十年,却也懂得男女有别,知晓人间伦理。人生在世,怎能屈膝于猪狗之辈以求苟活!”随后,他提剑上前,将董御史斩杀。
事后,王得仁拜见金声桓,详细说明事情经过,二人决定共同宣布反正。他们所率兵马合计约十万人,另有良马万匹,装备精良。金声桓与王得仁的反正震惊天下,一度成为明朝复兴的重要希望之一。
清廷得知金、王二人造反后,迅速调兵遣将。佟养甲当即命令李成栋率军驰援,以解赣州清将高进库之围。然而,此时的李成栋却选择按兵不动,静观局势变化。

实际上,李成栋与佟养甲在清廷中的地位本应相当。两广地区的大部分领土皆由李成栋浴血奋战夺得,甚至连隆武、绍武两帝也均为其所擒杀。然而,在论功行赏之时,清廷却偏袒“辽人”(佟养甲家族为辽阳大族,早有族人投效清廷)。结果,佟养甲被封为广东巡抚兼两广总督,而李成栋仅得了个两广提督(相当于军区司令)的虚职,且所有军事事务仍需听命于佟养甲一人裁决。这种不公待遇,无疑为后续事态埋下了伏笔。
李成栋在随家人从江南前往广东的途中,必然目睹了金声恒、王得仁等人反正后,“反清复明”运动在各地蓬勃发展的局势。这或许对李成栋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甚至他的家属可能也曾试图劝说他重新考虑立场。
在各类史料中,关于李成栋的一个“宠妾”自杀以激励其反正的事件被多次提及。根据查继佐的《国寿录》,这位女子名叫张玉乔;而在王夫之的《永历实录》中,仅提到她是一位出身松江的歌伎,并未提及具体姓名。江日昇的《台湾外记》则记载她是陈子壮的侍妾;钱澄之的《所知录》等笔记又提出,这位美妇姓赵,是李成栋的侧室。

此外,袁彭年作为降清的明朝旧臣,与李成栋关系密切,深知其内心的不满情绪。在酒宴交谈中,袁彭年常以言辞和神色挑动李成栋的心思,试图激发其内心深处的民族情感。
李成栋的养子李元胤,时常劝说他反清复明。有一次,父子二人登上越王台,秘密商议了整整三天。李元胤慷慨陈词,谈及天下大事,声泪俱下地向义父阐述大义,力劝其归顺明朝。最终,李成栋拔刀而起,激动地说:“如果事情不成,我定当以颈中热血报效本朝!”(这句话也成为了后来的预言。)
袁彭年是明代著名文人袁中道之子,而袁中道则是“公安派”三袁兄弟中年纪最小的一位。他的两位兄长袁宏道和袁宗道都在二十多岁时考中进士,唯独袁中道直到四十七岁才中举,因此心中满是牢骚与不满。袁中道性格狂放不羁,年轻时沉迷饮酒纵欲,尤其崇拜思想激进的大哲学家李贽。

袁彭年的品性和行为,显然既遗传自父亲,又深受这位轻狂的父亲影响,久而久之形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导致他后半生行事反复无常。
袁彭年,作为一位名士之后,骨子里带着浓厚的文人气息。他在崇祯甲戌年间考中进士,年纪轻轻便已声名远扬。
南明弘光政权建立后,袁彭年被任命为礼部给事中。他性格刚直不阿,在南京任职期间上书揭露马士英、阮大铖的罪行,结果被弘光帝罢免官职。隆武帝继位后,下诏恢复他的原职。然而,随着清军攻入福建,袁彭年选择投降清朝。
后来,听闻金、王二人在江西反正,以及何腾蛟等明朝将领在湖南、湖北接连取胜,身为湖北公安人的袁彭年内心有所触动,于是与李承胤一同劝说李成栋反清复明。进入永历朝后,袁彭年卷入了与马吉翔等人的权力斗争,最终遭到永历帝的冷落,被派往肇庆居住。

当清军再次攻陷广东时,袁彭年又一次展现出其反复无常的一面,主动前往清朝官署投案自首,并辩称当初是被李成栋逼迫才反清。或许是因为他的名声和文人身份,再加上贿赂官员,加之他对清朝统治构不成太大威胁,清廷并未深究,反而饶恕了他。回到家乡后,袁彭年开始四处游历,以诗作彰显自我,标榜风雅。最终,他在旅途中病逝。
袁彭年的为人处世充满反复与投机,堪称明末缺乏操守的文人代表之一。
回到家中,李成栋那位美貌的爱妾也不断劝他抓住机会反正。然而,他担心妇人嘴碎泄露机密,便假装发怒,大声责骂爱妾。
没想到,这位美人性格刚烈,当即拿起刀,毅然说道:“如果您能为大义而起,决心反正,我就愿在您面前先行赴死,助您达成志向!”话音未落,她便横刀于颈,用力一挥,瞬间香消玉殒。

李成栋来不及阻止,只能抱着她的尸体痛哭不已。从那以后,他更加感愤交加,彻底坚定了反清的决心。
根据南明永历朝大学士何吾驺等人的记载,这位美人很可能姓赵。因为何吾驺在李成栋于广东起兵反正后,曾专门为这位赵姓美人创作过歌颂其事迹的诗篇。
不论这位美人究竟姓张还是姓赵,她以生命为代价激发李成栋反清复明的决心,这一历史事件确实发生过。正是这位美人的壮烈牺牲,促使一代枭雄李成栋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反清复明的道路。
永历二年(1648年)农历六月十日,李成栋更换服饰,尊奉永历正朔,下令逮捕并处决了佟养甲手下的辽籍亲兵一千余人。随后,他迫使佟养甲一同向永历朝廷递交降表。一时间,广东十郡七十余县、十多万士兵归附南明。

永历帝得知消息后大喜过望,封李成栋为惠国公,其子李元胤为锦衣卫指挥使,袁彭年为都御史,甚至连被迫投降的佟养甲也被赐封为“襄平伯”。
否极泰来,广东、江西、湖南、湖北等广阔区域一时之间明朝旗帜飘扬,处处恢复明朝服饰仪制,真可谓“乌纱吉服,腰金象简满堂,恰似汉宫春晓”。
随后,靖州、沅州、梧州、金川、宝庆等地纷纷归附明朝,对于永历朝廷而言,局势可谓一片大好。
李成栋在“改弦更张”之后,确实展现出脱胎换骨的变化,对明朝忠心不二。他不仅派人将桂林永历帝父亲的陵寝修葺一新,还派兵护送永历帝迁都至肇庆,以示尊崇与忠诚。

基于瞿式耜对刘承胤挟制皇帝为己用的历史教训,他上书请求永历帝前往桂林。然而,由于个人偏见,瞿式耜始终对李成栋及其部下心存疑虑。但实际上,这种担忧是多余的。李成栋对永历帝的忠诚毋庸置疑。他在肇庆修缮宫殿、重建官署、修复城防、充实仪仗队,使永历朝廷逐渐恢复了秩序与规范。
1648年十一月,永历帝抵达肇庆。李成栋出身“贼军”,曾先后被明军招安、降清,直到后来尊奉永历帝为正统。尽管如此,面对明朝的新君,他内心尚未完全做好准备。
在觐见之前,李成栋特意向儒臣和宾客请教面君时的礼仪及应对之策。然而,当真正觐见时,永历帝态度温和,赐座慰问,李成栋却跪伏于地,全身颤抖,无法言语作答,最终叩头退出。

出殿后,参谋对其未与皇帝对话表示疑惑。李成栋解释道:“我身为武将,举止声音即使极力克制,仍难免显得粗犷。若贸然回应,恐怕惊扰圣驾,有失人臣礼节。”由此,这位曾经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李将军展现出其真诚的一面,令人刮目相看。
永历帝确实具有一种帝王应有的威严。在永历十六年(1662年),他最终被吴三桂擒获并囚禁于监狱之中。清军与汉军的各级将领出于好奇前来探视这位明朝遗孤,却无不心生敬畏,“或拜或叩首而退”。
当吴三桂亲自面对永历帝时,永历帝冷静地问道:“来者何人?”这一问竟让吴三桂双腿发软,伏地不起,神色惊惶如死灰,汗水浸透衣衫。这不仅是皇家血脉和至尊地位所带来的威严所致,更源于永历帝自身所展现出的那种帝王气度。

为了表彰李成栋的忠诚,永历帝特地下诏封其为大将军、大司马,并仿效刘邦册封韩信的故事,举行隆重仪式封坛拜将,使李成栋一时荣耀无比。为报答皇帝的信任与恩宠,李成栋迅速返回广州,招募士兵整顿军队,计划进军江西声援金声桓等人,以图恢复大明江山。
然而,在肇庆期间,李成栋已经目睹了永历帝宠臣马吉翔专权跋扈的情况。回到广州后,出于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忧虑,他向永历帝上书直言:
“如今朝廷恩威不在于陛下,而旁落他人之手,小人横行,贿赂公开进行……这关系到社稷存亡,绝非小事,臣不敢不言。”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马吉翔的强烈不满与仇恨。
不久,李成栋调集部队准备北上南雄进入江西抗清。出发前,他打算前往肇庆向永历帝辞行。
马吉翔得知消息后,急忙在宫中散布谣言,称李成栋想效仿董卓和朱温,在觐见时解散皇帝的亲兵,并用自己的旧部取代,把皇上变成傀儡。

鉴于李成栋过去对明军的大肆屠杀仍记忆犹新,永历帝难免心生疑虑。于是派鸿胪卿吴侯去安抚李成栋,告知他无需面见君主。
李成栋满腔忠诚,对此却毫不知情,直到他在朝中任职的义子李元胤告知,才明白自己被马吉翔诬陷的真相。
李成栋叹息道:“我刚刚归顺国家,进宫面圣本是正常礼节。此次出征,誓死于岭北!我只是想向皇上辞别,并托付公卿大臣处理后事,没想到小人如此诋毁,恨不能剖心以示忠诚!可叹的是,我遭受无君之谤,只能以血肉之躯守卫岭南了!”
行至三水时,永历帝的使臣快马赶到,再次下令禁止他入朝。
李成栋遥望皇宫方向痛哭失声,就地拜别。随后,他从清远顺流而下,临行前长叹道:“恐怕此生再也无法通过这个峡谷了!”

在中原地区,清军集结了满、蒙、汉多民族的数万大军。其中一路由孔有德与济尔哈朗统领,向湖广方向进发;另一路由谭泰、尚可喜和耿仲明率领,直逼江西南昌。
金声桓与王得仁起兵后,得知隆武帝已不幸遇难的消息,迅速与新即位的永历帝取得联系,并表示效忠。
如果金声桓与王得仁在占领九江之后,果断采取奇袭南京的战略,进而攻占安徽与江苏,那么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反清局势或将发生重大转机,对明朝复国有利。
然而,在军事会议上,有人提出赣州有清将高进库驻守,必须先将其拔除。由于缺乏长远的战略眼光,金声桓与王得仁最终决定南下攻打赣州,而非立即北上。这一错误的战略决策,注定了他们日后失败的命运。二十万水陆大军围攻赣州,却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被城内不足一万的守军所困,毫无进展。

随后,当清军攻占九江的消息传来时,金声桓与王得仁慌乱不已,急忙率军回防南昌,由此丧失了战略主动权。尽管清军在围城战中占据优势,但他们对王得仁的勇猛深感畏惧。王得仁因腮边胡须浓密,被戏称为“王杂毛”。
清军屯兵城下时,谭泰等人害怕明军突然出击,清营连续数夜惊呼:“王杂毛来也!”遗憾的是,王得仁已不复往日神勇,未能抓住战机出城劫营,错失良机。
顺治六年(永历三年,1649年)春,清军将领谭泰率部围困南昌,以铁腕手段驱使数十万百姓修筑壕沟土城。
烈日炎炎下,民夫被迫昼夜赶工,掘坟拆屋以充建材。酷暑蒸腾,十余万人或累毙于土垒之下,或中暑暴亡;另有十数万人在章江上搭建浮桥,因工程险恶,溺毙者不计其数。尸骸堆积于沟壑江流,腐臭冲天,引得蝇群蔽日、秃鹫盘旋。妇女更被强征为役,入夜后皆遭清兵凌辱,哀嚎遍野,死者枕藉。

围城日久,南昌粮绝,百姓饥馑至人相啖食。初时犹择弱病者充饥,后竟至“父子夫妇相食”。城中街巷如鬼域,啼哭昼夜不息。至三月,孤城终陷。
守将金声桓见大势已去,手刃妻儿,焚毁府邸后自刎;部将王得仁率残部巷战,力竭被俘,遭清军肢解而死。
城破之日,清兵屠戮百姓如刈草芥,数十万南昌居民几无幸存。周边郡县亦遭劫掠,幸存者皆被捆缚如牲口,论斤贩售他乡。南明大学士姜曰广悲愤投江,以身殉国。
此前数月,清军突袭湖南湘潭,俘获南明督师何腾蛟。清将屡劝其降,何腾蛟昂然道:“吾头可断,志不可屈!”遂从容赴死。
清军屠戮湘潭全城,数万百姓血染街衢,尸骨横陈,江水为之赤红。此役与南昌惨祸相叠,成为南明抗清史上至暗篇章。

李成栋北伐之路充满坎坷。早年为清军南下时所向无敌,但反清复明后形势急转直下。1648年率十万大军北上,却遭遇截然不同的战局,最终全军覆没。
北伐初始,李成栋直取赣州。昔日同僚、清将高进库(曾与他同属明将高杰部下)故意拖延,假意要投降,这让李成栋放松警惕,行军迟缓,错失良机。这一着缓兵计,为清军后续反击创造了条件。
1649年四月,随着南昌的金、王二人相继败亡,高进库彻底解除了北方的后顾之忧。随即,他从赣州突然发动进攻,凭借精妙的战略以少胜多,一举击溃了尚未站稳脚跟的李成栋部队。
初次失利后,李成栋内心惊慌失措,急忙撤退至南安,并亲自返回广州坐镇指挥。实际上,这场失败并未对李成栋的整体军力造成重大损失,其实力依然雄厚。

然而,在李成栋后撤的同时,清军的援兵却源源不断地抵达赣州,使得李成栋失去了轻易攻下赣州的机会。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李成栋于1648年前往肇庆觐见永历帝后,再次率领大军北上,穿越梅岭进入江西。清军闻讯后迅速集结全部精锐力量,采取先发制人的策略,在江西信丰对李成栋展开了一场大规模的猛烈进攻。
激战持续了一整天,李成栋麾下的得力干将大多阵亡,士兵四散奔逃,粮草也已耗尽,处境极为艰难。在惨败之际,部下将领建议李成栋暂时撤退,待时机成熟后再重整旗鼓。
心灰意冷的李成栋借酒浇愁,豪饮一番后,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慷慨陈词:“我率千里之地归顺朝廷,天子亲自设坛拜我为大将。如今出师无功而返,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天子!”
说罢,李成栋竟不带任何随从,独自骑马持弓渡河,径直向清军大营冲去。

或许是因为饮酒过多,再加上内心悲愤交加,李成栋途中不慎坠马落水,最终溺毙。这位一生充满矛盾、杀伐果断又命运多舛的名将,就此走完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消息传到南明朝廷,君臣无不震悼,追赠他为太傅、宁夏王,谥号“忠烈”。
李成栋的养子李元胤也值得一提。李元胤,字元伯,河南南阳人,出身于儒学世家。
早年李成栋为盗时掳掠了他,并将其收为养子。自幼年起,李元胤便随李成栋南征北战,然而因受过良好教育,他深明大义。
由于读书众多,李元胤心思缜密且颇有器量。当李成栋降清时,李元胤心中十分不悦。后来李成栋反清复明,李元胤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佟养甲被迫投降南明后,一直心怀不满,暗中与清廷联络,意图策应清军反攻。其信使被李成栋截获,李成栋对此怒不可遏,欲立即处死佟养甲。

李元胤劝阻李成栋道,必须先向永历帝请示再决定是否处死佟养甲,不能擅自专杀如此重要的将领。得到永历帝的诏书后,李元胤亲自前往佟养甲处,假意告知他朝廷命其率兵驻守梧州。佟养甲听闻此消息甚是欢喜,此前他一直称病在家,如今终于盼到可以有所作为的机会,于是带领亲兵登船沿河而下。途中,李元胤突然持永历帝手谕拦截,将佟养甲及其数百亲兵尽数诛杀。
李成栋战死之后,永历帝依然对李元胤保持高度信任。当时,明将杨大甫驻扎梧州,时常拦截过往船只,杀害使者并抢夺贡品。
李元胤上书请求永历帝召见杨大甫,并计划在会面时除掉这位骄横的将领。于是,在一次君臣宴饮中,永历帝当面质问杨大甫。
杨大甫性格刚烈且桀骜不驯,他不仅不服从责问,反而试图劫持永历帝,向皇帝扑去。此时,一旁陪饮的马吉翔等人慌乱而逃。然而,李元胤却临危不惧,迅速反应,一脚将杨大甫踢倒,随后亲手将其擒住并绞杀。

永历四年,清军进攻梅岭,明将罗成耀弃守南雄逃跑。随着南明局势日益恶化,罗成耀暗中与清军联络投降,并企图通过攻打肇庆来立功。永历帝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即派遣李元胤设法除掉这个叛徒。由于两人平日关系尚好,李元胤便邀请罗成耀一同乘船游玩饮酒。
当船行至江心时,李元胤突然发力,将正在绳床上休息的罗成耀掀翻在地,拔刀迅速结果了他的性命。
众人惊愕不已,而李元胤则从容不迫地出示永历帝的手诏:“奉旨斩罗成耀。”随后,他命人清理尸体和血迹,继续饮酒作乐,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由此可以看出,李元胤在关键时刻果断决策,展现出了忠诚、智慧与勇气,确实是一位难得的人才。
南明永历政权时期,清军大举进攻,永历帝仓皇出逃。李元胤独自率军坚守肇庆,在西南驿以少量兵力击退清军。然而由于永历帝和众臣四散而逃,李元胤最终因孤立无援被清军围困于郁林。

在绝望之际,李元胤身着明朝朝服登上城楼,向四方礼拜后感慨道:"陛下负臣,臣不负陛下",随后毅然自刎殉国。此战之后,广东全境再次落入清军之手。
回顾这段历史,与吴三桂这种反复叛主之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李成栋。他为了一位红颜知己而真心实意、不惜生死的“冲冠一怒”,确实令人敬佩。
值得注意的是,清朝入关时八旗兵丁不过六万,顺治五年也仅有十万余人。就是这样一支规模不大的军队,竟然击败了拥有数百万军队、近两亿人口、存在超过270年的明朝,实在令人深思。
在大明王朝风雨飘摇之际,出现了这样一句感叹:“数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些被圣人视为“难养”的女子,却挺身而出,展现出惊人的气节与担当。
赵氏姑娘(或张玉乔)以及众多反清复明的英雄烈女们,用她们的壮举书写了一段感人至深的历史篇章。她们或以义激励他人,或以身殉国,为中华历史的恢宏画卷增添了绮丽而动人的色彩。

然而,在封建史家的笔下,女子的形象往往被轻描淡写甚至忽略不计。对于像赵氏姑娘这样能够忍辱负重、激励枭雄并最终舍身成仁的刚烈红颜,鲜有人出于好奇去深入探究她的身世背景、思想动机及行为起因。至于她为何会发出如此愤慨之言,以及这一过程中的心理变化,更是少有细致入微的剖析。
回望这段历史,不禁让人想起美国作家米勒对历史上那些充满德行与正义感的女性的评价:“女人看似柔弱、沉默,但实际上,她们比男人更加坚韧,其道德和良知也更为坚定。她们能够从容面对人生中的巨大变迁,承受伴侣兴衰浮沉的命运,并且在关键时刻表现出比男人更果决的态度和更深远的洞察力。” 这样的评价,或许正是对这些明朝末年巾帼英雄们最好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