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呸，老妖婆！”

丞相愤愤不平地啐了一口。

“呸，老妖婆！”

朕有样学样地啐了一口。

啐了之后装作不经意地瞥了几眼地上的两滩口水，唇角勾了勾。

不枉这半年一直起早摸黑地潜心苦练。

嘻嘻。

经过努力，现在吐口水终于比丞相吐得远了。

“陛下慎言，太后为陛下嫡母，岂可出言不逊！”

丞相板着脸教训朕。

嗯哼？

合着刚才骂得正欢的不是您？

“咳咳。”心许是朕的眼神太过正义，丞相心虚地咳了咳。

“太后并非臣之嫡母，有些话，臣可言，但陛下不可。”

哦。

一只欢脱的小狼狗来回绕着朕吠了几声。

然后，乖乖地趴在朕脚边。

“这就是陛下最近养的新宠？”

“嗯。”

“可起名了？”

朕原本想说还未起名，话到嘴边。

“起了。”

“什么名？”

“双标狗。”

丞相抚须点点头。

“这名字虽奇怪了点，不过也算别出心裁。”

“丞相，到底朕该如何干掉太……咳咳，该如何让太后交权与朕，不再垂帘听政呢？”

丞相近了近。

“臣有一计。”

丞相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一把塞到朕手里。

“切记，阅后即焚。”

说罢，丞相鬼鬼祟祟地悄然离去。

朕打开锦囊。

里面有一张纸条，写了六个字。

「苗疆少年善蛊。」

望着丞相猥琐的背影。

朕陷入了思考。

朕决定回去再翻看一下南洲国的律法。

看里面是不是有规定密谋大事只能传纸条，用嘴说会判刑。

早逝的先帝给朕留了一支暗卫。

这个暗卫组织做事非常得力。

仅仅用了一天时间，就将朕要找的人带到了面前。

一个身着囚衣，满身血污的少年跪在地上。

“怎么这副模样？”

朕有些晕血地转开了眼。

“主子，此人犯了杀人罪，是从诏狱找到的。”

朕眼神亮了亮。

跑到少年身前蹲下与他平视。

少年长得出乎意料的俊秀。

“你会杀人？”

“会。”

少年猛然发难，一只手顷刻间钳制住朕的脖颈。

身旁的暗卫立即拔剑。

“慢！别伤他。”

朕下意识挥手一挡。

虽然暗卫及时收剑，但朕的手还是被划开一道。

眼前人怔了怔，手上力度松了松。

“为什么？”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

朕双手轻握住少年的手腕处。

斩钉截铁地开口：“因为对我而言，你是很重要的人。”

此处有重点。

朕用了“我”字。

以情动人——妙！

少年定定地望着朕良久才松开手。

朕心下了然。

朕可是号称“皇室第一美男子”。

又是一个被美色所惑，拜倒在朕黄龙袍下的人。

罪过，罪过！

次日。

朕带着少年，准备翻墙找丞相密谋大事。

“你到底能不能把朕拉上去？”

朕头发凌乱，气喘吁吁。

围墙上的少年不吭声，殷红的血从袖间涔涔流出。

晕血让朕立马转过头。

咳。

忘了这个少年现下还浑身是伤。

一定是因为他伤重才拉不动朕的。

绝对不是因为朕太重。

翻墙失败的朕，果断选择了走大门。

书房。

“丞相，朕找到了，就是这个苗疆少年。”

朕满心期待地等待夸赞。

丞相眯眼观察了少年，缓声开口：“你善蛊？”

少年愣了愣，一瞬间似乎有些恍然大悟。

他艰难地摇了摇头。

“摇什么头，没错就是你。”朕抢着开口。

“他的名字就叫善蛊，暗卫都查过户籍了，亲爹起的名，绝对保真。”

朕自信开口。

丞相呼吸急促，脸色逐渐往猪肝色发展。

“丞相，不要冲动，朕真的不能失去你。”

朕哭了。

抱着突然闹自尽的丞相的大腿。

丞相手中握着一条白绫，神色极其悲壮。

“先帝临终托孤，让臣辅佐陛下成为一代明君。如今看来此事渺茫，陛下放开臣，臣要随先帝一起去。”

在朕哭唧唧了半个时辰后，丞相才终于打消自尽的念头。

咳。

装哭可真累。

费了朕好多口水。

2

“此人不能留。”

丞相看向站在角落处的善蛊。

少年听罢，眸中生出骇人的冷光。

丞相拔刀走向少年。

朕一把拦下。

“陛下这是为何？”丞相不解。

朕顿了顿。

纠结到底要不要坦白朕晕血这件事。

就在这个空隙，少年跳窗遁逃。

“来人！”

丞相慌神。

“丞相不必张扬，暗卫在他身上下了毒，没有解药，此人活不过一个时辰。”

朕这番话说得及时。

丞相神情肉眼可见地放松。

朕出了府。

转角就有一把刀架在了朕脖子上。

“解药。”

“根本没有给你下毒只是为了骗骗丞相救你一命少侠饶命！”

求生欲让朕说话不敢带标点符号。

僵持片刻后。

突然，刀掉了，人倒了。

少年倒在了朕身上。

朕一摸，一手血。

好的。

朕也倒了。

朕醒了。

少年没醒。

老太医说失血过多，引发高热。

是否能活下来就看今晚。

月上柳梢。

朕守在少年床前，微微叹了口气。

同样的年纪。

朕的皇帝祖宗们，都是抱着爱妃，冲太医怒喊，「治不好，朕要你陪葬。」

而到了朕这里，却是说，「老太医受累了。」

朕有愧祖宗。

没能继承这个优良传统。

天亮了。

少年醒了。

朕眼睛熬红了。

少年醒来第一句话。

“我怎么还活着？”

朕手里端着参汤。

忽然觉得人间不值得。

最近有个暗卫执行任务挂了。

朕决定让善蛊替补上。

不过。

善蛊这个名字不好听，朕决定重新起一个。

“蛊蛊，咕咕，姑姑，菇菇，股股，你觉得哪个好听？”

少年沉默。

朕拿着宣纸，让少年在自己心仪的名字上画个红圈。

半晌，少年提笔一挥，把朕写的名字全部打叉。

在空白处写下两个字——善蛊。

切！

没新意。

事实证明。

朕无意间挖到了个好苗子。

仅三年时间。

在善蛊的策划行动下。

太后党多名官员意外身亡。

太后一派开始势弱。

善蛊跻身成了暗卫处的头子。

我最信任的心腹。

大雪夜。

脸带面具，一身玄色长袍的善蛊进了朕的寝宫。

他的身上还带着一丝未消散的血腥气。

“禁卫统领已死，死讯稍后便会传遍宫中。陛下可乘机安排人顶上禁卫统领之位。”

善蛊几乎是挨着朕说的。

朕正忙着拟旨，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陛下在写什么？”

善蛊就在朕身后毫厘之距。

他的声音在头顶传来。

三年时间。

当初站着还是平视的少年，如今已然高了朕快一个头。

“在拟封后旨意。”

朕咬了咬笔头，苦思着圣旨上这几个写错了的字到底要不要改。

“封后旨意？”善蛊语气骤然变冷。

“朕已到弱冠之年，也是该封后了。丞相嫡女温婉淑娴，是不错的人选。”

朕走向另一边的桌边，拿出玉玺，决定不改错字，直接盖章完事。

当皇帝的好处就是写错了，底下人也不敢嘲笑。

“那不搅扰陛下，属下先退下了。”

善蛊一个转身不慎，衣袍打翻了砚台。

墨水顿时浸染了刚写好的圣旨。

“属下有罪。”

善蛊“扑通”跪地。

朕看了一眼被泼得像水墨画一般的圣旨，叹了口气。

“罢了，今日乏了，明日再重新写吧！”

可能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老祖宗都不允许我写错别字。

善蛊离开。

朕整个人倒向床榻，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日，朕早早爬起来重写封后圣旨。

写到一半，一个震惊的消息传来。

丞相之女今日在府中后院被人掳走。

现场地上，只留下一件赤色鸳鸯肚兜。

3

朕朝天放了只急召暗卫的响箭。

到了晚上。

善蛊到了朕面前。

这个速度。

挺好的。

要是哪天朕遇险发响箭求救。

暗卫赶来的时候，应该刚好可以在朕灵堂前给朕上柱头香。

“不惜代价，务必将人救回。”

朕双手置背。

伫立于窗台前装忧愁。

一只蜜蜂突然朝着朕扑面而来。

朕吓得连连后退，跌坐在靠椅上。

一脸仓惶。

呀呀呀。

虫子真吓人。

善蛊看见了朕的囧状。

他神色很是复杂。

朕有些尴尬。

现在给朕一架古筝，朕能当场用脚趾扣出一曲高山流水。

“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失态。

看来，她果然对陛下来说，很重要。”

最后三个字，善蛊语气有些重。

“采花贼王富贵近日已偷偷潜入京中，掳走相府嫡女的，可能就是此人。”

“什么？”

朕大为惊讶。

往前探了探身。

压低了声音。

“真的叫王富贵么，名字这么土。”

善蛊嘴角抽了抽。

暗卫处的办事效率还是高的。

善蛊离宫不过一炷香时间。

朕就收到了丞相嫡女已经平安归家的喜讯。

救旁人神速，来见朕龟速。

明白了。

终究是朕不值得。

丞相嫡女林柳儿受惊过度。

据说这几日行为异常。

朕决定去看看她。

“就不该熬夜看那本小说，穿成活不过十章的炮灰女配。咳，这咋整？”

林柳儿趴在鱼池前一边大把撒鱼粮，一边嘟囔。

朕瞅了一眼鱼池。

鱼粮飘满水面。

一半以上的鱼都已经被撑死，翻着肚白。

这……

杀鱼于无形。

方式不只拘泥于菜刀。

不愧是丞相的嫡女。

朕感觉又学到了。

林柳儿对朕出乎意料地热情。

见到朕的第一面。

林柳儿便大喊了一句“宝贝女鹅”，张开双臂扑了过来。

一个踉跄。

朕没有站稳，双双落水。

“阿嚏！”

“阿嚏！”

朕跟林柳儿各自裹着棉被，打着喷嚏，纯聊天了一下午。

丞相嫡女被贼人掳走，一日方归这件事，传遍了京中。

流言蜚语漫天飞。

但次日，朕的封后诏书依然风雨无阻地抵达了丞相府。

入夜。

失眠的朕，睁着眼睛数羊。

恰巧看见一个刺客翻窗进了寝殿。

朕装作没看见，向床内翻了个身。

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朕幼时曾学过一个成语。

掩耳盗铃。

大抵就是这般情景吧。

带迷药的汗巾捂住了朕的口鼻。

成功治好了朕的失眠。

一觉醒来。

朕被绑架了。

眼前绑着的黑布密不透光。

两只手被绑在椅子后背，双腿被枷锁禁锢并拢。

朕尝试挣扎了一下。

发现捆住手的绳结……似乎是个活结。

就在朕尝试解开绳结的这个间隙，有人开口了。

“陛下醒了。”

带着几分哑的嗓音，听起来有些许熟悉。

“你是谁？”

“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想先问陛下一个问题。”

“不爱，救我妈，保小。”

朕下意识脱口而出。

眼前人默了默。

一只粗粝的手抚上朕的脸。

游走的手一路顺着朕的下颚角摸到了耳垂，温柔地捏了捏。

朕抖了抖。

“林柳儿失贞，陛下为何还封她为后？”

朕想了想。

“林柳儿喜欢朕。”

“喜欢陛下，就可以封后？呵。我有个朋友，他爱慕陛下，视陛下比他的性命更重，陛下又当如何？”

“封个贵妃。”

“若是男子呢？”

这……

朕沉思了一下，觉得秉笔太监这个职位似乎不错。

可朕不敢说，怕被刀。

朕已经猜到眼前人是谁了。

4

“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无中生友，朕一针见血。

气氛凝滞了。

沉默是一种变相的默认。

“朕知道你是谁了？”

抚摸着朕脸颊的手颤了颤。

朕叹了口气。

“朕是南洲第一美人，你不过是被容貌所惑，一时迷失，才犯下了挟持君王的大错，悬崖勒马放了朕，此事可以不追究。”

身后的双手此刻已然偷偷挣脱开绳结。

朕一把薅住了那只一直在朕脸上作乱的手。

气沉丹田。

朕自信地大喝了一声。

“收手吧，王富贵！”

朕抬手就要扯开眼上的黑布。

手却被大力锢住。

“别，别摘。”

沙哑的低喃，有种隐约祈求的意味。

朕愣住了。

这卑微的语气怎么回事？

到底谁才是被绑的那个？

就在朕晃神之际。

一个略带冰凉的吻，轻柔地落在朕的唇角。

如蜻蜓沾水，一触即分。

朕吓得整个人往椅背上靠。

差点把椅背靠断。

朕被轻薄了。

被一个臭名昭著的采花贼。

“你，你，你……”

朕气得当场结巴。

就在此刻。

带迷药的汗巾，第二次覆在朕的鼻息间。

刚醒了不到一盏茶时间的朕，被迫又睡了个回笼觉。

意识朦胧间。

朕做了个重大决定。

能活着回去，一定要重罚太医院的太医们。

个个医术堪忧。

给朕开的安神助眠药，还没有市井采花贼的蒙汗药带劲。

朕醒了。

在自己的龙床上醒的。

盛夏日光从窗牗洒入，恰好落在床上。

晒得朕屁股发烫。

朕检查发现身上衣衫均数完整后，松了口气。

朕召来守夜侍卫。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祖安问候。

侍卫一号哆哆嗦嗦：“陛下，陛下莫不是睡糊涂了，昨夜陛下一夜好梦，并无旁人出入寝殿阿。”

侍卫二号紧随其后：“陛下可是梦魇了，不如臣去召太医来瞧瞧。”

都是屁话。

是梦是真，朕还是分得清楚的。

不过。

他们的话提醒了朕。

王富贵昨晚掳走朕，今天怎么又完璧归赵？

冒险入宫掳走朕，难道就为了亲个嘴？

采花大盗。

这么纯情。

不应该呀。

皇宫内卫，层层把守。

朕却能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

越想越令人心惊。

为了避免未来的一代明君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朕急召了善蛊进宫。

善蛊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倦容，眼下隐隐鸦青色。

“你昨晚没睡好？”

“嗯。”

朕挠了挠头。

想起了今天召善蛊来的目的。

越发感觉朕就像个剥削长工的无情土地主。

“那，你今晚也不会睡好了。”

善蛊抬头。

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异样，声音莫名发紧。

“陛下，何出此言？”

朕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因为朕，想让你今晚陪朕睡。”

一声陶瓷脆响传来。

抬眼望去，原来是角落里掸灰的小宫女打碎了花瓶。

“陛下恕罪，奴婢该死。”

小宫女很是惶恐。

眼珠子却在朕跟善蛊两人之间转了又转。

朕看了一眼花瓶尸体。

很好，全殿最贵的就是这个，真会挑。

若是换成别的皇帝，小宫女已经达成一丈红成就了。

不过还好，朕是个好脾气的明君。

“你多大了？”

朕柔声询问。

“禀陛下，奴婢昨日刚……刚满十六。”

“嗯。”朕点点头。

“这个花瓶的钱从你月俸里扣，等到你八十八岁八个月零八天的时候，刚好扣完。”

小宫女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最后哭丧着道了句，“谢主隆恩。”

5

明月昭昭。

微风徐徐。

凉夜暖月，本是一个极好入眠的夜晚。

然而朕，却再一次失眠了。

失眠的原因无他，皆是因为今日被朕强行留下过夜的人。

“善蛊，你确定，要以这样的姿势，度过这漫漫长夜吗？”

“属下躲在暗处，不会搅扰陛下，您大可安寝。”

朕瞥了一眼屋梁。

此时的善蛊，四肢以奇怪的姿势倒吊着攀附在梁上。

一双俊目，在夜里显得格外炯炯有神。

这姿态。

这场景。

活脱脱的猫头鹰成精。

朕不敢睡。

怕半夜醒来乍见这幕，会成为千古帝史上第一个被吓死的皇帝。

“你下来，到朕身边来。”

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朕发话，听不见？”

善蛊顿了顿方出声。

“陛下，这……不合礼制。”

语气中，莫名有丝羞涩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