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弥漫的长安城中,无数无辜百姓们流离失所、痛失所亲。
面目狰狞的兵痞流寇们四处烧杀抢掠,让这本就引人泪下的乱世皇都更向着地狱靠近了几分。
本应是皇帝所居的皇宫之中,此刻却盘踞着一群乱军,为首一人手持钢刀,对着一个双鬓已经染上了几丝斑白的女子露出了一丝狞笑:“这就是堂堂才女吗!怎么是个老太太?”
见女子只是闭口不言,叛军猛地把刀往地上一插:“来,给大爷做首诗,让大爷看看才女究竟是怎么样的,做的好还能活,做不好,你们都要死!”
女子看着在一旁一群畏畏缩缩、衣衫褴褛的女子,双目流出了一丝清泪。
好,我作!
鞞鼓喧城下…
六岁作诗、道姑喜欢俏和尚
开元十八年(730年),浙江乌程一李姓人家的女儿出生了,李父给其取名为李冶。
因为家中没有男孩,所以李冶也就被李父当成了男孩抚养,教她读书写字,琴棋书画。
而李冶的天赋也是非常之高,这些东西都是一点就通,再加上李冶的样子可以说是唇红齿白、粉妆玉砌,漂亮的如同一个瓷娃娃一般,这让李父对其非常喜爱。
在六岁时,李父想考量李冶的学问,于是便让她以院落之中的蔷薇花为题,作一首诗来看看。
李冶听了非常高兴,便做了一首蔷薇,但李父听了之后却是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原来这首诗中有一句:
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
这句本来的意思是形容蔷薇花杂乱的样子,如同自己的心绪一般杂乱。
但在李父的耳朵里,却是有些另类的意思。
因为“架却”谐音“嫁却”,这就成了说女子即将出嫁之时,心思杂乱。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谁教她的嫁人不嫁人,还知道要嫁人的时候心思杂乱,这是一个孩子该想的事情吗?
于是李父越看李冶越觉得这个孩子没个正形,担心这个女娃长大之后会变成放荡的女人。
其实这完全就是一种封建之下的文字狱,但我们也不能用今天的思维来批判一千多年前的人,而李父带着这种担忧,竟然作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举动——把李冶送到了一个玉真观中出家当道姑。
或许在李父看来,道家的无为无求、万法自然能够净化女儿那颗奔放的心灵,但在李冶的心中,自由是不会被环境所束缚的,自己的未来自己做主,女子也要有勇气去体验自己的人生。
在玉真观中不过五六年时间,李冶就遇见了第一个让自己动心的男人,乌程杼山妙喜寺的一个和尚释皎然。
释皎然俗家姓谢,乃是谢灵运的第十代子孙,或许是家学渊源,释皎然的文采也是非常之高,吟诗作对都是信手拈来,而且眉清目秀,是一个俏和尚。
李冶在见到了释皎然之后,就对他倾心,并且一人到了妙喜寺对释皎然表白。
道姑说自己喜欢和尚。
这是什么惊天大瓜。
一时间众人都难以接受这样的信息量,但是释皎然和李冶不一样,他是真的想出家,思索之后便给李冶回复了一首婉拒诗:
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
这其实就是在发好人卡了。
女施主你很漂亮,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我都觉得这是在试探我的软肋,哪个和尚都经不住这样的考验。
但是我是和尚啊,我得有一颗坚定的佛心,施主这朵花,我还是还给你吧。
就这样,李冶的第一段感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但李冶是什么人。
六岁就能感慨“经时未嫁却”的奇女子啊。
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帅。
不过两天,李冶的下一段感情就来了,这次或许还是对方主动追求的他。
姐的人生姐做主
此时还有一个人也住在妙喜寺中,并且是和释皎然一起修禅,此人是谁呢?
正是大名鼎鼎的茶圣陆羽。
陆羽因为相貌丑陋,从小就被父母遗弃在了湖北竟陵龙盖寺外的一个西湖边,被寺庙中的禅师捡到抚养,从小也是在和尚堆里长起来的,但陆羽却并不愿意当和尚,只是修禅明理,没有剃度出家。
此时陆羽也是云游到了妙喜寺中,和释皎然住在一起,自然也是见到了李冶。
面若粉黛、温婉明媚的李冶在第一眼就征服了陆羽的心。
但人家李冶喜欢的是帅哥啊,是释皎然这样的俏和尚,自己的样子连父母都嫌弃,李冶会喜欢自己吗?
这里陆羽其实就想错了,感情的事情,一定要有什么标准吗?
男的都喜欢长腿御姐大波浪,女的都喜欢霸道腹肌总裁范。
但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十全十美的对象。
感觉到了、氛围到了,心念也就到了。
没过几天,李冶便感染风寒生病了,陆羽问讯之后也是冒雨前去探望李冶。
此时的李冶是孤身一人躺在病榻之上,内心的孤寂让她倍感无助,正是她内心最脆弱的时候,是她最需要一个肩膀依靠的时候。
当浑身湿透的陆羽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李冶面前时,他就已经什么都不用说了,她也是什么都懂了。
千言万语的情话,抵不过少年的冒雨而来,也抵不过少女的脸红娇羞。
虽然不想用“舔到了”这个词来形容陆羽,但他此时在感情里的确成功了。
之后李冶也是作了一首诗,表达自己的心意:
昔去繁霜月,今来苦雾时。
相逢仍卧病,欲语泪先垂。
强劝陶家酒,还吟谢客诗。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我在病的时候能够见到你,能够有你陪我喝酒吟诗,酩酊一场,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但二人的感情也终归是一刻的永恒,两只长空中的飞鸟,互相依偎一下翅膀,两只水坑中的游鱼,互相渡几口水汽,便已经是可贵的缘分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还有他的修禅之旅,茶圣之路;她也有她的不羁人生。
在陆羽再次踏上了旅途之后,李冶依旧是在浙江和名人雅士们吟诗作对,她的诗名更盛了。
当时的刘长卿、朱放、韩揆、阎伯钧、萧叔子等人都和李冶有着深切的感情,这或许在时人眼中是伤风败俗,李冶是个不检点的女人,但李冶又怎么会把他人的评价放在心上呢。
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
喝最烈的酒,作最狂的诗,看最美的景,睡最靓的仔!
这其中朱放和阎伯钧与李冶的感情最为深刻,李冶对这二人也是最为喜爱。
在朱放和阎伯钧外出做官时,李冶也是给二人留下了无比爱恋的送别诗。
郁郁山木荣,绵绵野花发。别后无限情,相逢一时说。——《寄朱放》
这样的诗词,翻译过来基本就是三个字——我爱你。
这是非常大胆的诗词,在之前女子们留爱情诗,一般都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不管怎么读,都还是非常文雅的,但李冶的诗,尤其是《寄朱放》之中的景物描写,很有可能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懂得那是什么意思了。
不愧是大唐,真会玩。
和朱放二人比起来,刘长卿与李冶之间就有一些纯粹“唇友谊”的意思了。
姐不是“媪”
一次众人登高望远、踏青而游,李冶突然想打趣一下刘长卿。
此时刘长卿得了“阴重之疾”,也就是疝气,小腹已经积水肿胀,下垂的和一个球一样,衣服都有些遮掩不住了。
李冶便笑道:“你的样子,真的是‘山气(疝气)日夕佳’啊。”
众人闻言,皆是看向了二人,刘长卿眼睛一转,托起自己有些下垂的小腹笑道:“你还别说,这样也挺好,起码我是‘众(重)鸟欣有托’了。”
在坐之人反应过来之后,皆是指着刘长卿哈哈大笑。
陶渊明要是知道他的诗被你这样用,真的还不如烂肚子里算了。
随着李冶的名气越来越大,就连唐玄宗也听说了她的名字,让她进京一见。
李冶怀着激动的心情到了皇宫之中,并且精心打扮了一番,觐见了唐玄宗和一众大臣们。
虽然打扮的非常漂亮,但长时间的饮酒和作息不规律,也是给李冶留下了几道白发和略有憔悴的暗黄脸色,虽然五官依旧好看,可始终不是那光彩照人的样子了。
唐玄宗在见到了李冶之后,也是惊叹她“虽然年纪大了,但还很漂亮”,并和大臣们一起给了她一个“俊媪”的敬称。
但这是敬称吗?
漂亮的老妇人?
此事也成了李冶的一块心病,后来她也是留下了对此事的遗憾:
仰愧弹冠上华发,多惭拂镜理衰容。——《恩命追入,留别广陵故人》
可见李冶对这次亮相非常不满意,以至于一直心心念念。
但很快一件令李冶,令整个大唐都不满意的事情出现了。
皇帝也没资格说我的不是
天宝十四年(755年),安史之乱爆发了,唐玄宗出逃四川,但李冶却还是留在长安之中,没能逃出去。
本来长安作为首都,应该是没有这么容易陷落的,可没想到哪怕是到了这个关头,竟然还有人要作死。
唐德宗建中四年(783年),泾原节度使姚令言率五千士卒前来长安协助平乱,这五千将士们奔走了几百里路,到了长安本想着能够得到一些奖赏,可没想到在瑟瑟寒风中站了半天,始终没有人来管他们。
原来唐德宗的确是让京兆尹王栩负责犒军的事情,但这位王栩大人却是抢先运用了“和珅理论”——救民先救官。
我还没吃饱呢,一群大头兵着什么急,给本大人等着。
于是唐德宗下令犒军的物资,从国库里出来十万,到了京兆尹就变成了五万,从京兆尹出来就剩下了一万,出了城到了五千士兵手里,每人就只剩下了一碗能照得见人影的清米汤,两块风干发霉的糙米饼。
好好好,你家皇帝赏人,就拿这玩意儿赏人?
笼络军心,两块破饼能笼络谁的军心?
拿这个考验士兵,谁家士兵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就连姚令言都压不住这些饥渴万分的士兵了。
瞬间,泾原兵变了。
前来平叛的援军,不到一天就成了叛军,哪怕唐德宗是皇帝,这种场面他也是真没见过。
当天,唐德宗便逃出了长安,叛军占据了城池之后,推举了赋闲的前太尉朱泚出面为叛军的首领。
朱泚以前就当过泾州刺史,很多叛军都是他的老部下,更何况赋闲在家的朱泚早就心有不满,于是便真的也造反了。
在皇宫之中,朱泚鸠占鹊巢,放肆地过上了皇帝的生活,并且喊来了李冶,让她作诗给自己听。
无奈之下,李冶只能为朱泚作了几首诗,这让朱泚非常高兴,但是在这场叛乱被平定之后,李冶的行为却被人报告给了唐德宗。
李冶这件事,在当时有一个罪名——附逆,于是心有不满的唐德宗竟然把一肚子无能狂怒发泄在了李冶身上。
你这个贱人,竟然给叛军作诗,你还配当一个大唐人吗!
你也是诗人,人家严巨川也是诗人,人家怎么就能作出“手持礼器空垂泪,心忆明君不敢言”。
面对气急败坏的唐德宗,李冶是哑口无言。
严巨川?
严巨川当时在四川呢,我要没被叛军抓住我骂的比他还狠。
但李冶已经懒得争辩了,你说什么都对吧。
见李冶不说话,只是一副鄙夷的样子看着自己,唐德宗更是破了大防,这眼神里明明就是一种嘲讽——你自己都吓跑了,还有脸说我?
于是唐德宗立刻下令将李冶“扑杀”,也就是乱棍打死。
一代才女,就此香消玉殒。
李冶生在了一个错误的朝代,她超前的思想为时代所不容,如果她的思想能够在一个足够自由的时代之中,或许是诗坛的一个幸事。
参考文献:
《李冶简介》——国学荟
《论唐代女冠诗人的爱情诗——以李冶为例》——王雯珺《青年文学家》
《李冶:女道人心事纵横》——王鹤《书屋》
《李冶研究》——聂艳莲·扬州大学硕士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