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司马睿之窜江表,窃魁帅之名,无君长之实,局天脊地,畏首畏尾,对之李雄,各一方小盗,其孙皓之不若矣。”
——北齐史学家魏收对司马睿几乎以一种极尽嘲讽的语气评价之,还将其与末代吴主孙皓相提并论,历史上没有哪位开国之君有如此不堪的开局。
虽然魏收的评价有夸张之嫌,但从司马睿称帝时起,就顶着其名存实亡的“皇帝空壳”。
也就是说,司马睿从一开始就只是作为象征物存在,哪怕他是开国之君,也拗不过时代赋予的宿命。
才质平平却被命运推上时代潮头
公元276年,司马睿出生于洛阳,祖父司马伷为司马懿的庶出之子,司马伷曾因平吴有功而获得琅琊王的爵位。
虽然司马睿顶着西晋皇族的头衔,但在当时,皇帝主要出自司马懿的嫡次子司马昭一脉。
而司马睿是庶出旁支,加之司马嫡系宗室子嗣众多,司马睿并没有享受到太多的政治特权。
在讲究礼法和嫡长子继承制的西晋,司马睿能够继承皇位的概率不比天上掉下陨石砸死人大多少。
到他长大后也仅拜了一个员外散骑常侍的闲职,整日无所事事的在洛阳混日子,不过好在顶着琅琊王的爵位,才得以衣食无忧。
如果照这么下去,司马睿能够做一辈子快活闲散王爷倒也是十分幸运的事情,可偏偏不遂人愿,司马家族宗室子弟为了争夺皇权引发了长达十六年之久的八王之乱。
起初,司马懿、司马昭父子在士族集团的支持下篡夺曹魏政权,司马炎建立西晋后,吸取曹氏宗室单薄的教训,大封同姓宗室诸侯,以此达到平衡门阀士族,拱卫京师的目的。
但现实却给了司马炎一记响亮的耳光,290年司马炎驾崩,继立的晋惠帝司马衷鲁愚迟钝,无力驾驭政局,一些有实力的宗室诸侯觊觎皇权,最终酿成八王之乱。
当然,八王之乱表面上是八个诸侯王,实际参与的更多,而在这八个主要王侯中,司马炎一系就有三个。
这场皇族内乱断断续续打了十六年,司马昭、司马炎的子孙在这场同室操戈中被消灭殆尽,最终胜出的是东海王司马越。
不过按照血统,司马越的祖父司马馗是司马懿的同胞弟,论亲疏远近还不如他的侄子司马睿。
为了对抗司马昭嫡系宗室,司马越重点拉拢司马睿,一是因为两人都是旁支宗室,同在洛阳,背景、资历相当,二是司马越的封地在东海(江苏连云港),与司马睿的琅琊国接壤。
在八王之乱中,司马睿在司马越兵败时依然不离不弃,到司马越掌权朝廷大权后,先是被封为平东将军、监徐州诸军事。
后于307年被封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之江南诸军事,镇守建邺(今江苏南京)。
此时的司马睿年仅三十岁,已成为地方上实力最强的诸侯,不过这一切也仅仅是纸面上的实力,最明显的例子是司马睿初到江南,遭到南方士族的强烈抵制。
表面上司马睿是封疆大吏,可谁也指挥不动,江南的地方军队牢牢的掌控在世家大族手中,属于高度私人化的部曲。
而翻开司马睿的履历,我们会发现,司马睿年轻的时候在洛阳瞎混,直到304年司马睿跟从司马越征讨成都王司马颖的战争后才平步青云。
不过看似雄伟华丽的背后却是无根浮萍,司马睿缺少深厚的政治根基,也没有可靠的军队武装,在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乱世,无论做多大的官都是空中楼阁。
那么既然如此,司马睿又是如何在乱世中站稳脚跟,并一步步建立东晋政权呢?
王导,东晋政权的幕后操盘手
司马睿能够成功和一位叫王导的名士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王导出身于北方头等士族琅邪王氏,为西晋光禄大夫王览之孙,少年时风姿飘逸,器量非凡。
由于司马睿的祖父司马伷受封于琅琊,而王氏又是琅琊封地内最大的士族,所以司马氏世代与琅琊王氏交好,琅琊王氏优先考虑的拥戴对象必然是琅琊王一系。
而司马睿与王导自幼年时便交往甚密,与其说两人是君臣关系,倒不如说他们俩是“恩侔于兄弟,义同于交友”的异姓兄弟加发小。
不过与司马睿随遇而安和胸无主见相比,王导对混乱的局势有着清醒的认识。早在司马睿闲居洛阳时,就劝说司马睿回到封国以施展抱负。
307年八王之乱结束后,司马越专权,暗杀晋惠帝司马衷,朝政日益败坏,同时北方胡人大量内迁,渐有入侵中原之势。
王导预感天下将要大乱,便策划司马睿出镇建邺。
一来司马睿的祖父司马伷曾在西晋平吴过程中立下赫赫战功,相较于其他诸侯,在江南地区颇有威望。
二来王导的族兄王敦担任扬州刺史,同时又是西晋开国皇帝司马炎的女婿,地位尊崇,权势可谓举足轻重。
最终在王导的运作下,司马睿成功上位江南之主。
如果仅仅是把司马睿运作到这个位置上还不足以说明王导的强大,王导真正的可怕是搞定连司马睿都无法搞定的江左士族。
在当时的江左地盘,贺循、顾荣、纪瞻、闵鸿、薛兼等五人是世家大族的领袖,此五人在司马睿下江南之初拒不出仕。
最后还是王导亲自去造访贺循、顾荣,二人才应召而至,江左士族也由此归附。
同时王导又利用江南三月初三祭祀神灵的机会,拉上王敦与一众北方士族在大庭广众之下,以极其华丽的规格跟随司马睿的仪仗从大街经过,士族队伍长达一公里,可谓给足了司马睿面子,也让江南士族对司马睿刮目相待。
正是在王导王敦兄弟的鼎力支持下,司马睿才能在江东立足。
就在司马睿春风得意时,北方再次发生动荡,匈奴大军大举侵犯洛阳,晋帝司马炽被俘,广大中原地区遭受胡人铁蹄的极大蹂躏,史称永嘉之乱。
而当时江左偏安,王导看准时机,联络北方士族南下,建邺一时成为北方士族的避祸首选,史称“衣冠南渡”。
在王导的运作下,百余位北方名士进入司马睿幕府,史称“百六掾”。而王导一边积极安抚北方侨姓士族,另一边争取南方吴姓士族的支持。
在王导的努力下,江左地区形成了以北方士族为骨干,南方士族为羽翼的偏安政权。
317年底,晋愍帝司马邺被汉赵君主刘聪杀死,西晋政权灭亡。318年,司马睿在建邺称帝,建立东晋。
只可惜司马睿虽是一国之君,但自己并没有多少实力,南北方士族都是跟随王导为首的琅琊王氏,并不是真正认可司马睿。
王导和他联合的士族才是江左真正领袖,司马睿不过是一面旗帜,形成所谓“祭则司马,政在士族”的局面。
可以说,司马睿作为一个既无威望,又无实力,更无功劳的旁支亲王,本不具备运转皇权的条件,如果没有门阀士族的扶持,根本没有在江左立足的余地。
“王与马,共天下”,司马睿在委屈窝囊中离世
太兴元年三月丙辰日(318年4月26日),建邺举行了盛大隆重的登基大典,在这个庄重肃穆的日子里,司马睿竟请王导同坐御床受贺,王导三次辞让才作罢。
君臣同床受贺,这是两千多年封建王朝史唯一的一次,由此就有了“王与马,共天下”的传说。
这一非比寻常的举动反映了当时君弱臣强的格局,王导领中书监、录尚书事,居中枢机要,执政于内,王敦为荆州刺史,驻守武昌,都督荆湘等长江中游诸军事。
两兄弟一内一外,分掌政军大权,王导更是朝野倾心,号为仲父,除了王导王敦,琅邪王氏的兄弟子侄分别把持朝廷重要职位,东晋和建邺几乎成为王氏的天下。
此时司马睿与王导之间的关系出现微妙变化,在此之前两人是共患难的同志加兄弟,不过随着东晋的建立和政权的稳固,两人终因政治利益开始分道扬镳。
司马睿作为皇帝,代表司马家族的利益,希望政由己出,乾纲独断,越来越不甘于受王氏兄弟的摆布。
而王导是士族集团领袖,自然以本阶级利益为出发点,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矛盾也越来越大。
司马睿率先出手,他充分利用士族群体内部的矛盾,拉拢次等士族对抗王氏等高阶士族。
而次等士族为了实现晋升,与司马睿一拍即合,出身彭城刘氏的刘隗和渤海刁氏的刁协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司马睿将分别任命刘、刁为侍中、尚书令,凡是重要军国大计均与二人商议,王导的相权遭到削弱。
接下来,司马睿又进行了一系列强有力的制裁措施,首先是制定限制大族、加强皇权的所谓“刻碎之政”,只要官员违法,轻则免官,重则丧命。
其次是大力提拔江南士族和宗室,如:派遣谯王司马承出镇湘州(今湖南长沙),江东豪族领袖甘卓为梁州刺史,镇守襄阳,刘隗则出镇淮阴,节制北方军事。
最后司马睿又盯准了南渡的北方普通侨民,这些侨民本是为避祸才来到江南。
可到头来不仅没有恢复在中原时的安定生活,甚至很多人为了生存被迫沦为世家大族的奴婢,对此,司马睿下诏让他们复籍,并鼓励参军。
可以说,司马睿虽然在此之前表现平庸,但在压制王氏强臣这件事上可谓稳准狠。
刻碎之政是为打击以王导为首的朝廷士族,提拔亲信镇守地方则是遏制王敦,第三招更是釜底抽薪,将士族的私人部曲变为皇帝的直属武装。
不过正是由于司马睿的制裁太狠,引起士族的强烈反弹。
针对“刻碎之政”,王导褒奖主张“宁使网漏吞舟”,不以察察为政的吴郡士族顾和,表明自己与司马睿截然相反的士族政策。
王敦更是直接上疏夸耀他们弟兄的开国之功,表达对司马睿的强烈不满,甚至威胁说自己可能要采取行动。
然而王敦的警告没有换来司马睿的妥协,双方矛盾愈演愈烈,最终在322年,王敦以反对刘隗、刁协为由,起兵叛乱,兵锋直抵建邺,史称“王敦之乱”。
在王敦发起叛乱的同时,王导则每天带上自己的亲族子弟在皇宫门前请罪,名为避免举族受诛,实则给司马睿施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叛乱,司马睿愤怒异常,当即下诏定王敦为“大逆”,并称“有杀敦者,封五千户侯”。
但建邺手底下的士族部曲根本不听召唤,甚至部分世家代表认为情有可原,不算过分,而王敦更是嚣张,直接自封武昌郡公,邑万户以公开挑衅司马睿。
仅仅两个多月,王敦就直抵建邺城下,司马睿布置的沿途防御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此时的司马睿终于意识到王氏的强大力量,强大到不仅藐视皇权,而且振臂一呼即号令江左士族的地步,司马睿的态度逐渐由之前的气愤变为害怕。
他匆忙令刘隗等整军应战,自己则躲回宫中“静候佳音”,但建邺守军根本不是王敦对手,几乎一触即溃。
在王敦的强大威慑下,刘隗逃回北方后赵政权石勒那里,刁协在中途为人杀死,湘州刺史司马承、梁州刺史甘卓先后被杀,至此司马睿组织的反王集团被彻底摧毁。
而王敦攻入建邺后,放纵兵四处劫掠,此时的司马睿是既无奈又害怕,情绪近乎崩溃,只得派人转告王敦:
“如果你没有忘掉朝廷的话,请马上息兵。你要有别的打算,我可以退居琅邪国为你让路。”
然而这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并没有换来王敦的同情,王敦在进入朝廷后先把司马睿软禁在宫中,将反对自己的士族官员全部罢黜,各地军事重镇全部换上自己的亲信。
322年四月,王敦在进行一个月的政治大清洗后退回武昌,临行前又设置留府,遥控朝廷。
在王敦之乱的一个多月里,作为宰辅的王导从未阻止,只是冷眼旁观,在他的眼里,家族利益始终大于一切。
这场动乱表面是王敦的独角戏,实际上却是王氏两兄弟的双簧,司马睿倒像是一个瑟瑟发抖的看客,毫无能力作为。
王敦走后,自觉受到羞辱欺凌的司马睿抑郁病倒,期间,他想起了出身于北方大族颍川荀氏的太尉荀组,荀组为人有才识,忠心可嘉。
因此他想做最后的挣扎,提拔荀氏为辅政大臣,但荀组还没到任就离奇病逝。
余晖坠落,士族最后还是压过了皇权,323年一月,司马睿病入膏肓,弥留之际任命王导为托孤大臣,这等于变相承认王氏的统治地位。
不过此时的司马睿仍心存希望,希望他效仿曹魏陈群辅佐魏明帝曹叡的故事,做新太子司马绍的“陈群”,忠贞不渝。
交待完后事后,心力交瘁的司马睿终于闭上了双眼,年仅四十七岁。
不过庆幸的是,司马睿这次赌对了,王导没有辜负所托。
在不久后的第二次王敦之乱中,王导选择国家大义,联合其他士族击败了企图篡位的王敦,保护了司马氏政权,司马睿若泉下有知也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