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掉一个人，最容易的就是挂着亲情和孝道的这把软刀子。
我死的那年，我才25岁。
我连续一个月加班加到凌晨两三点，在某一个安静的深夜我悄无声息的就没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我的妈妈。
她说，我养大你，你欠我的这样多，不加班怎么快点还我。
她找上我的领导，眼泪鼻涕，各种求，说家里不容易，希望能多挣些钱，很荒诞，也挺正常，我的领导同意了，我多了许多额外的工作。
我要离职，却败在了她的以死相逼下。
于是，她没死，我死了。
但是醒过来一看，我居然回到了小时候。
1.
「李大福！你敢拦着我！我今天就要走！我在这个家里吃了多少苦！」
「我为让你没有后顾之忧，从早操劳到晚，碗都没有让你洗一个！」
「你就是这样对我的！我连一口饭都不配吃是吗！」
「老婆你听我说，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先别走……」
我睁开眼，一个大大的鼻涕泡泡浮在眼前遮挡了我的视线，喉咙和鼻子都难受得很，还在不停的抽噎打嗝。
我正迷茫，另一边的男女还在不停的争吵。
终于有人注意到我了。
「老婆！你就算不在乎我，你也看看珠珠呀！她还这样小，你怎么忍心让她没有妈妈！」男人一把抱起我一大跨步拦在了女人面前。
他声音哀凄，求着面前的女人别走。
「你看看珠珠，听到妈妈要走哭得多伤心。老婆你别离开我们」。男人抱着我把我放到女人面前。
企图用我留下她。
我吊着和巨大的鼻涕泡泡看不清面前的人。男人温柔地用自己的袖子给我擦掉脸上的眼泪和鼻涕。
「珠珠，你叫叫妈妈，让她别走。」
声音很像我爸爸，我有些恍惚。
我看清了面前精致的女人——年轻版的我妈。
大波浪，小红唇，眼线是纯黑色的，很漂亮。
「我年轻的时候一把人追，最后却选了你爸，为了照顾你们俩，我放着大把的富二代不要，甘愿和你们过着苦日子！现在你长大了！该你孝敬我了！」
吵架时我妈狰狞着一张脸，朝我嘶吼，这是我要离职时她和我说的话。
确实很漂亮，应该不少人追。我心中麻木苦涩，我应该死了吧，加班的强度那样大，死了也正常。
我这是回到了小时候？那后面抱着我的就是我爸了。
「珠珠，叫妈妈。」我爸哄着我。
眼前的女人眼圈微红，嘴巴紧紧抿着，面孔微红。看着犹豫不决，似乎在舍不得我。
2.
我妈曾经无数次在我耳边念叨「你感激我吧，要不是我，你现在能过得这样好？当年要不是舍不得你，看你可怜兮兮的通红着一张脸叫我妈妈，我早就走了。」
「你宋叔叔的车早就在几条街之外等着我了。」
「要是当年和你宋叔叔在一起，我现在也不用挤在这小小的破房子里给你们父女俩做保姆了！」
「你奶奶说好的拆迁款到现在一分钱也没见到！我白在你们家伺候你们父母俩这样久！」
「死老婆子！毁我大半辈子！」
她咒骂着家里所有人，永远不满意家里的一切，似乎我们对她多有苛待。
然而，家里请了阿姨处理着家里所有家务，我妈在家里什么也不用做，她每日睡到自然醒，然后美美的喝上下午茶，约上小姐妹去逛街。
从来不需要考虑家里的开支问题。
她在网上炫耀着她的富家太太生活。
「丈夫宠爱，女儿听话，新买的包包也很合心意～」晒图是花了我半年工资买的包包。
听着网友对她的羡慕和吹捧，她笑得眯了眼。
她的旁边躺着我从早工作到晚的爸爸。
爸爸呼吸声太大，被她一脚踹下了床。
「睡什么睡！睡得和猪一样！你到沙发睡！」
我爸爸困得睁不开眼睛，抱着被子就到客厅挤小小的沙发。
即使这样她也不觉得满足，却还怪我挣得太少，怪我爸爸没本事。
又一天早上看到我爸爸在客厅挤沙发，我实在忍不住说了我妈几句，却遭到了一阵凶狠的反扑。
「你现在翅膀硬了！也开始说起你妈了！没有我你现在早不知道在哪要饭呢！没有妈的孩子能有几个好过的！」
「你觉得你爸可怜了？你的衣食住行那样不是我在操劳。要是没有我，你爸能成什么事！别说养你，他连自己也养不起！」
「你欠我的还没还上一点呢，现在倒是说教起我来了。养不熟的白眼狼！」
从那以后，她好像突然想起来我的价值了。时不时就要我还她钱，并且时刻要我牢牢记着没有她就没有我。
我被逼着每个月上交工资给她，作为她养我的报酬。
然而她在消停了一个月之后，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加班费的事情。
「你们年轻人就是吃不了苦，加班怎么了，加班不是为了你们好，多加班也能多学点东西，况且公司还给加班费。」
「你下个月多给我三千。」正好是我加班一个月的加班费。
3.
本来这件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月初正常下班回家，看到妈妈在沙发上看电视还给她打了个招呼「妈妈，我回来啦」
她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了，她看了时间发现才六点半。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加班吗。」
「太累了，今天不加班。」
我走过去躺到了沙发上。
刚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一会儿，一杯冰橙汁从天而降浇了我满头满脸。
我跳起，我妈拿着杯子冷冷的看着我。
「妈，你干什么！」
「现在是你睡觉的时候吗？我已经帮你和你们公司申请了加班一个月，你不照常上班回来干什么？」
我漰溃的用纸巾擦掉脸上的橙汁「我今天真的太累了，不加班！」
「累什么！干这么点活就累了，当年我背着你一边干活一边给你爸当年做马的时候都没喊过一声累！你马上回去上班！」
她冷着一张脸，好像我不出门她就要开始骂我不知道感恩，做人没有一点孝心……
强烈的窒息感又袭上了我的心头，我认命的拿起外套出门。
「等等，你现在打电话和你们领导说一下回去加班的事情。」
我不动，她上前抢过我的手机，找到领导电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凄苦起来，她压了压嗓音，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是珠珠领导吗？是这样的，家里出了些事情，指望着珠珠赚钱呢……」
我听着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和我们领导说家里有多么多么不容易，希望领导多关照一些。
我麻木的看着她。
……
「是的是的，哪里哪里，她现在就回去啦。哎呀，年轻人嘛，哪有累不累的，多点时间学习总是好的。嗯嗯，好的，再见。」
她挂掉电话，脸上又带上了笑容，「别说妈妈不关心你，多点工作机会，就能让老板多看到你，以后晋升不就快了？」
她把手机放回我的包里，哼着歌回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开始看电视剧。
领导和我妈通完电话后，第二天开完会当着全公司的面夸我，说我有一个严厉的好妈妈，养出了这样好学上进的孩子，让其他人都学学。
同事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而老板拍拍我的肩膀，眼睛略微复杂，然后笑着给我增加了更多的工作。
每天基本都忙不完，我的休息时间被压缩得越来越少。
在熬了不知道多少通宵后，我在工位上突然觉得心脏一阵阵的疼，呼吸不上来，心脏快得不可思议，在有意识的最后一秒，我看到了微信弹窗妈妈发来的消息
「珠珠，这个月的工资你还没交给妈妈。」
我死了，死在了赚钱给她的路上，即使到了最后一刻，她还在吸着我身上的血。
4.
然后眼睛再次睁开就回到了小时候。
「珠珠，妈妈抱你。」意识突然从前世回到了现在。
我看着面前这个精致漂亮的年轻女人，她眼圈微红，朝我伸手要抱我，她的眼神里似乎对我还有几分不舍。
这份真情流露真实得让我迟疑。
我想起自己上辈子心脏的疼痛，想起怎么也甩不掉的窒息无奈，被她紧紧缠绕的短短的一生。
我不敢要她抱。
然而现在这里轮不到我做主。
我爸以为我哭傻了不敢动，直接把我塞到了我妈怀里，然后紧紧抱住我们俩。
一个大男人抱着我们俩哭得比谁都伤心。
「你哭什么！像什么样子！」我妈在我爸怀里挣扎，但挣扎的幅度很小，一看就是装装样子。
「你不走了，我就不哭了。」我爸吸吸鼻子，眼睛通红，更加用力地抱住我和妈妈。
「不走了！不走了！不许哭了！」我妈语气无奈又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恼怒。
她空出一只手，拉起爸爸的袖子去擦爸爸的眼泪和鼻涕。
我爸抓住妈妈的手按在他的脸上，哼哼唧唧「我不哭了。」
我妈被他抓得紧，手不小心蹭到了我爸的鼻涕上。
她强忍着恶心，贴到了我爸怀里。
我在他俩中间被挤得差点窒息。拼命把自己拔出来后，就看到他俩对视着然后开始傻笑。
他们的笑容，是个人都能看出多少有些甜蜜来，让夹在中间的我有些不是滋味。
可能局外人才看得更清楚吧。
我爸憨笑着，眼里心里全是我妈妈的影子。
妈妈嘴角也挂着微笑，但是眼睛却有几分躲闪，手还在爸爸的衣服上蹭着，企图把刚刚在爸爸脸上蹭到的水迹擦掉。
5.
「珠珠，想吃什么，爸爸给你买！」我爸举着我把我放到了他的肩膀上。他一手扶着我，一手牵着妈妈，出了家门，朝不远处的步行街区走去。
我心不在焉，一直在看着左手边的妈妈。
果然，在快到拐角的时候，她的身体明显紧绷了起来。
我们走到了拐角处，那里停着一辆白色的小车。
宋叔叔按下车窗，给我爸妈打招呼。「李哥和嫂子去哪呀？」他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晃过妈妈。
我爸爸乐呵呵的回他「带你嫂子和珠珠去买点东西，顺便在外面吃饭，你这是有事吗？没事的话要不要一起？」
宋叔叔看了我妈一眼然后又不动声色的转到了我爸身上「来接个人，但是她好像不用我接了，这会儿都没来。」
我妈看也没看宋叔叔一眼，僵硬着身子拉着我爸要赶紧走。
我爸没注意到，但我却看到了妈妈眼神中的慌乱，还有有些绷紧的脊背。
我爸拗不过妈妈，被妈妈匆匆扯走了。
「唉唉唉，老婆，你别着急呀。」
我坐在我爸肩膀上，回头看宋叔叔，他看着我妈妈的背影失了神，脸上的表情失望，难过，不舍，混杂在一起。
注意到我看他，他收回了眼神，冲我勉强笑了笑，又升起了车窗。
我妈，她真打算和这个男人走。
我本来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但是当亲眼看到的时候，被背叛的愤怒还是席卷而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淡淡的茫然和心痛还有厌恶……
6.
我沉着脸坐在爸爸的肩膀上一动不动。
可能是察觉到的我情绪，我妈回头逗我。「珠珠，妈妈给你买小泥人，你要不要？」
我怒视着她，看到她就烦，没有一点想理她的心情。
她把我从我爸肩膀上抱了下来，捏了捏我的脸「这是生气了嘛？珠珠宝宝，不要生气啦，原谅妈妈好不好，妈妈不走了。」
她甚至凑近了我想要亲我。我嫌恶的推开她，甚至用力的拍了她一下。
牵着爸爸的手扯着他就要离开。「爸爸，爸爸，我们走。不要理她！」
我爸脸色大变，瞬间紧张起来，他回头害怕的看着我妈的脸色，抓起我就怼脸教训我「不可以这样说！珠珠！你这样妈妈会伤心的！快给你妈妈道歉！」
我死犟着脸，头也不回，就要一个人跑走。
突然知道了她早就背叛我们，并且结合上辈子后来的事情看来，她根本就不爱我们，在她眼里我和爸爸就是两个赚钱的工具而已。
上辈子用猝死换来的教训，这辈子我再也不可能会犯了。
他见我不听话，又转头看到妈妈一脸失落的样子，心头火起，三两步追上我，伸手一提，就拎起我的脚，倒吊着开始打我。
下手一点没留情。
「你怎么回事呀今天！怎么这样子对妈妈！妈妈多爱你呀，在家里照顾你，你怎么不知道感恩呢！」
他的手一下又一下扇在我的屁股上，劲很大，一下子疼到我的骨头里。
我咬着嘴唇使劲憋着眼泪，心里又疼又苦。
所有的苦闷都涌上脑门，整个白白嫩嫩的脸都憋的通红，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鼻子酸涩得不行，我就是死死的咬着嘴唇，盯着地面。
上辈子，我死过一次了，这辈子再也不要这样的结局。
7.
我妈看着我爸揍我，眼睛里有几分不舍，但又觉得有些痛快。
小孩子不听话就是要揍，小小年纪就这样，以后还得了？
但是毕竟在外面，还得顾及着几分颜面。
她注意到周围围过来越来越多的人，眼睛一红，就开始掉眼泪。
「珠珠，你为什么要生妈妈的气，你不要妈妈了吗？」
「妈妈为了你放弃了这么多东西，你怎么能生妈妈的气呢」
我爸一听我妈语气哀愁，听着伤心不已，揍我更加狠了。
「给你妈妈道歉！」
我终于忍不住嚎叫起来。太疼了！
「哇啊啊啊啊！爸爸！爸爸！你不要打我！」
……
后面路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有人上来拉住我爸爸。「小孩子再怎么不对也不能这样揍啊！这孩子是不是你亲生的啊？」
我妈眼神闪了闪没说话。我爸被说的脸色涨红，愣是没回话。
我在路人阿姨的怀里抽抽噎噎。
一个老爷爷站在我爸妈面前喷得口水到处飞：
「教育小孩也不能这样教育啊，打出毛病了怎么办！这样嫩的小孩，你们做家长的也不怕打坏了！」
「看她那小脸都充血成什么样了！」
……
我妈哭着和老爷爷认错，我爸胸口起伏，满脸通红，似乎不太觉得自己有错，只是觉得被当众这样说很没有面子。
人群散去。
我回到了爸爸的怀里。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爸本来还想训我，但是碍着周围似有若无的视线，只能忍了下来，压低了声音叫我「珠珠，和妈妈道歉，今天就是你不对。」
我扭过头，装作没听到，继续抽抽噎噎。
我妈看起来也被刚刚的老爷爷训出火气来了，她上前挡住后面的人群，表情凶狠的看着我「李珠珠，我对你不好吗？你这样下我的面子！回去就把你丢了！」
我一愣，瞬间装作被吓到的样子，开始大喊大叫起来：
「我没错！我不要道歉！不要把我丢掉！上次宋叔叔来家里，妈妈把我关在门外不让我回家！妈妈才错了！」
周围的空气好像有一瞬间的安静起来。
我爸的身体似乎都僵硬了。
吼完这句话，我就不管不顾的挣扎着要从我爸怀里下去。
上辈子没有好的结局，这辈子你们还是趁早分了吧！
8.
我妈瞬间慌乱，顾不上红着眼睛装柔弱，立马上来想要捂住我的嘴。
她长长的指甲差点戳到我的眼睛。
「珠珠，珠珠你怎么说谎呢，宋叔叔什么时候来家里了。」
我避开她的手，尖叫起来，手脚扑腾得更加厉害，衣服都翻了上去。我爸差点没抱住我。
「我没说谎，就是上一个星期六，你和宋叔叔在家里，让我出去买零食，我回来了你也不给我开门！你和我说让我在外面等等，结果等到零食吃完，我肚子又饿了你也没给我开门！我偷偷看了窗户，你和宋叔叔抱在一起！」
这件事是我刚刚才想起来的。
我爸爸彻底震惊了，他眼中是不可置信，整个人愣愣地看着我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