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尚“隐”,修行之士身居尘世外,抛却了世俗名利缠身,只留自我与天地自然交通一念,由此才能够参悟到万物存在的意义根本是什么。不论是以何种法门来修道参玄,说到根底处,必定要归属于对天地大道的体悟。
道教之中倡导的隐逸风尚,本意是在告知人们不要被红尘中的滚滚欲望迷惑了身心,进而做出背道弃真的种种恶行。由此来讲,“隐”在本质上强调的是心中的安宁,而并非专指脱离尘世的生活方式。离尘索居只不过是归隐的一个层面,或是一个阶段,若是把这一外在的表现形式当成是道教之隐的全部,这便是舍本逐末的执迷不悟。
谈论隐的一个前提条件,即要先明白“显”的意义。教门素来有一句俗语,称“没有拿起,何谈放下?”人生一场,在于去经历必将邂逅的一切,并从所有的苦难与顺遂中找到自我,既不人云亦云,又非桀骜不驯。能够在现世人生中活出百年安稳,这就达到了“显”的最高境界。在“显”的基础上再去谈“隐”,就有两层意思需要说明白:
第一层的“隐”,必然要索居世外。此时,并不是因为生活磨难而选择了逃避,乃是以隐的方式去促进真功实行的磨炼。更浅显地说,这是一个开智慧的过程,此时的隐与“十年寒窗苦”有同工之妙。若只是无力承担生活给予的责任而选择了所谓的、自以为的隐,那只不过是一种精神的麻痹。当一个人无法沉淀下内心,不论是面对红尘还是山野,他的灵魂终将是浮躁的。此时,其渴望的并非是归隐立大志,而是希望找到不需要任何付出的生存方式。人类是具有社会属性的,这个社会中容不下无价值的存在。如果一心只想着躲避,却不明白坦然以待的道理,那么即便有了山林的宁静,也终将无法求得内在的安宁。
这一阶段的隐,可以看作是立大志、做大功、树大行的过程,其中更为重要的意义在于明心见性。正如当年邱祖成道之前曾有“磻溪六年,龙门七载”的磨砺,这是筑就他日后功行的根基。还有一点需要明白,此时的隐并非诗文中描述那般恬淡与小美好,相反却是身心皆历尽重重艰辛与困苦,从而炼得一性本真,不会再因任何外缘而动摇了内在的坚定。由此之后,才要开启“显”的过程,这是需要再用红尘之方来验证自己的修行是否到位。若是,便可凭一己之力而利济众生;若否,则还要回去继续修证。这一反反复复的过程最是磨人,但大浪淘沙,能够在有限的人生中完成一隐一显的转变,亦足以实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宏愿。
以上隐显之道,仍立足于入世层面的解读,甚至带有一些儒家色彩。道教真正所称之“大隐”,在于你已经走过本属于自己的路,担起了本属于自身的责任,待到功成名就之时而选择的急流勇退。道学中认为,能达到功成身退这一境界的人们,均可以称为真人、圣人。这一类人修学的当是老子的智慧,是在参悟出天下大势分分合合的道理后,再无意与人争抢予夺,因为他们知道现在得到的终将会失去,名利只能引起彼此间的争杀,却无法给人带来岁月中的平和。
站在这一立场上,不禁要对当下众生所向往的终南隐修发问:你所追求的归隐,真的能让自我的灵魂静寂下来吗?
大半世人都羡慕隐逸和逍遥的生活,希望可以逃避尘世中的生存压力。倘若只是把归隐的理想停留在此处,那么人们不但做不到功成身退的大隐,甚至难以做到磨砺心志的小隐。生活中遇到一点点的小问题、小挫折,便要叫嚷着上天命运的不公,更试图以“绝圣弃智”“无为自然”等名号来掩盖自身的不思进取。此时其做出的一切与隐有关的言行,都只能算是败下战场的逃亡。假若以道学的思想来美化自身的无能,这只能更进一步凸显出此人的无知,以及对文化和文明的亵渎。
世上所有人都在修行中,虽然各自出发的本心和目的不同,但岁月静好却是每个人都向往的未来。对于身在尘中的人们来说,能够安然以待生命中的一切际遇,这份坦然与归隐者所追求的恒常清静在本质上是一致的;若刻意去追求出世所能带来的解脱,这却又与那些追求名利的欲望有何差别?须知道,隐是内在的风骨,而非外在的躲避。当把山林与宁静、城市与喧嚣对等起来时,此时的隐便是缘木求鱼,越是执着走下去,越只会把心灵的防线绷紧到极致。稍有碰触,便坍塌了所有信仰。
以上,乃是一名修道人所能发出的劝诫。惟愿世间众生莫因一己痴妄而执迷不悔,更不要因受他人诱导而误了人生美好。真正的隐,并不在于以何种形式去沉淀心灵,你若有一份淡看花开花落的闲情,自然也不会被外界的风云诡谲扰乱自身的修行。先定得住自己,才是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