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386）

陆游《老学庵笔记》中的“正透”与“倒透”

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一曰：靖康末，括金赂虏，诏群臣服金带者权以通犀带易之，独存金鱼。又执政则正透，从官则倒透。至建炎中兴，朝廷草创，犹用此制。吕好问为右丞，特赐金带。高宗面谕曰：此带朕自视上方工为之。盖特恩也。绍兴三年，兵革初定，始诏依故事服金带。

诗友月映霜华问：老师，何为“正透”“倒透”呢？

钟振振答：由于陆游是宋人，我们就严格按照文献考据学的规范，“以宋证宋”，胪列宋人关于这个问题的记载与论述，夹叙夹议吧。

〇寇宗奭《本草衍义》卷一六曰：犀角，凡入药，须乌色，未经汤水浸煮者，故曰生犀。川犀及南犀，纹皆细；乌犀尙有显纹者露，黄犀纹绝少：皆不及西番所出，纹高雨脚显也。物像黄外黑者为正透，物像黑外黄者为倒透。盖以乌为正，以形像肖物者为佳。既曰通犀，又须纹头显，黄黑分明，透不脱，有雨脚滑润者为第一。鹿取茸，犀取尖，其精鋭之力尽在是矣。犀角尖，磨服为佳。若在汤散，则屑之。西番者佳。

按，读此可知，所谓“正透”“倒透”，是就犀牛角而言。如犀牛角的底色为黑色，黑色中有黄色花纹、图像者，为“正透”；如底色为黄色，黄色中有黑色花纹、图像者，为“倒透”。

又可知，犀牛角以乌黑色为正；以花纹、图案像某某具体之物为好。

〇洪皓《松漠记闻·补遗》曰：犀有三种。重透：外黑，有一晕，白中又黑。世艰得之。正透：又曰通犀。倒透：亦曰花犀，或班犀，有游鱼形。诸犀中，水犀最贵。秀州周通直家有正透犀带，其中一点白，以纸灯近之，实时灭。有湿气。疑是水犀。

按，此条可注意者有两点：

（1）犀牛角除“正透”“倒透”外，还有“重透”。“重透”，即底色为黑色，黑色中有一圈白色，白圈中又有黑色。这种图案的犀牛角，世上极为罕见。

（2）犀牛角可以为腰带。秀州周通直家，就有一条正透犀牛角腰带。

“秀州”，即今浙江省嘉兴市。

“周通直”，其人姓周。“通直”，即“通直郎”，文臣京朝官寄禄官阶三十阶之第二十五阶，正八品。非其人之名。

此条所谓“正透”，指黑色底色上有白色。白色与黄色，颜色相近，皆为浅色。故此条与上条所言，并无实质性的矛盾。

〇蔡絛《铁围山丛谈》卷六曰：都邑惠民多增五局，货药济四方，甚盛举也。岁校出入，得息钱四十万缗，入户部助经费。然往时议者甚大不然矣。时上每饬和剂局，凡药材告阙，俾时上请焉。大观间，和剂局官一日请内帑授药犀百数，归解之，偶忽得一株，大绝常犀，且甚异，因不敢用，复上之朝廷。乃命工为之带，虽工人亦叹骇。此上德有所感召之效矣。盖犀倒透中返成正透，其面犹黄蜡中有黑云一朶，云中夭矫一金龙，飞盘拏空，爪角俱全，遂为御府第一，号“瑞云盘龙御带”。

按，此条记述了宋徽宗大观年间发现的一株图案非常奇特的犀牛角。

惠民局、和剂局，都是当时官办的医药机构，其业务为配制药品出售，收入上缴户部，以助国用。

犀牛角锯解磨碎成粉屑，可入药。

大观年间，因和剂局官员的请求，宫内仓库拨给了一百多株犀牛角，供制药用。其中一株比普通的犀牛角大许多，且图案奇异，和剂局不敢用，又献还朝廷。

后来，宫中命工匠用这株犀牛角做一条腰带。工匠见了也惊骇不已。因为这株犀牛角是“倒透”中有“正透”，底色为黄蜡色，中有图案，为一朵黑云，黑云中又有一条金龙，有角有爪，飞舞盘旋，夭矫拏空。于是这条腰带成了皇宫里最名贵的御带，号为“瑞云盘龙”。

所谓“倒透中返成正透”，似即上条所谓“重透”。

（未完待续）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