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被这条MV刷屏了。
来自说唱歌手“河南说唱之神”张方钊的《工厂》。
很罕见的,没有在说唱中听到一贯的炫富和对大金链子宝马香车的向往。
《工厂》,唱的是故乡。
是那个我们不愿回望的、有点丢人的、属于县城青年的故乡。
他唱厂矿的衰落,唱村庄的破败,唱永远弥漫的雾霾,和被困在那里的人们。
将县城青年藏在记忆里的那份自卑,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MV的评论区里,汇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县城青年的留言,大家分享着对故乡除了热爱以外的复杂情感。
有人说,这是属于县城孩子的“哭墙”。
之于来自县城的青年,「乡愁」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名词。
对那片贫瘠的土地,我们或许有深爱,但更多的,是无数次失意和试图逃离。
我只是出生在这里
我没有所谓的“乡愁”
一打开《工厂》MV,引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灰色。
烟囱是灰色的,树木是灰色的,天空是灰色的,土地是灰色的。
这里是作者的老家。
典型的中原地带工业老城,国企工厂和农业,构成主要的经济来源。
这里的天空总是浑浊暗淡,空气中夹杂着矿场弥散的沙石,水草丰茂的自然景色与这里无关,一切新生的嫩芽都会快速沾染上尘土,成为背景板。
仿佛生活本身也被粘稠的灰色笼罩,变得沉甸甸。
就如同歌词唱的,“工厂的烟雾都盖住了星,周围的村庄都被他合并,小时候河水就不是很清,现在它换来了金钱和病”。
许多坐落于东北或山河四省的工业城市都如出一辙,发展计划经济的年代,一座座重工业基地在这里拔地而起,巨大的烟囱宛如城市图腾。
在这里长大的小孩,共享同一个灰蒙蒙的童年。
歌中唱:“我没有热爱这里,我只是出生在这个地方。”
这是最引起共鸣的一句话,也是一代县城青年从不敢说出口的情绪。
从记事以来我们便被要求热爱家乡,因为这里是生你养你的地方。
但出身县城的小孩,谁不曾腹诽过:我并不热爱这里,甚至有点嫌弃。
我并不热爱这里,因为这里是灰色的,沉闷的,匮乏的。
图源:《站台》
八九十年代,电视里早已播放着一线城市的光鲜样貌。
即便过着无忧无虑的童年,又有谁没羡慕过刘星的生活,家里有喝不完的高乐高,每个卧室都有单独的电脑。
电视传媒将大城市变得看似触手可及,但从县城去大城市,要先坐几小时长途汽车,再倒几趟火车。
图源:《站台》
我并不热爱这里,因为这里是被歧视的,拿不出手的,是鄙视链底端。
就如歌词说,“她(妈妈)看到网络上骂的农民,她自责没给我更好环境”。
贫穷,让人避之不及。
人们总不惮用最浓缩的言语来展示自己的恶意,一句“偷井盖的”,就给人盖上地域的印记。
图源:《hello!树先生》
有人说“山河四省小孩的成人礼,是一张驶向远方的车票”。
可来到远方,地域认同的战争仍未停止。
许多初来大城市的县城青年都为自己的出身感到隐隐的自卑。
有位河南网友分享说,他一度很怕被问到是哪里人。
“因为每当说出河南俩字时,总是似有若无地感觉对方眼睛暗了一个度”。
跟别的来自五湖四海大方介绍家乡的同学相比,出身小地方的人总是对家乡难以启齿。
担心被地域歧视,被有色眼镜看待,抑或是担心别人没听说过。
这份敏感,像是许多县城青年的出厂设置。
于是努力学习大城市人的生活方式,也绝口不再讲乡音。
改变了和家乡有关的习惯,洗刷身上的县城印记。
我们努力将自己变成生来就属于大城市的人,可那里终究是他乡。
当我离开那里
才明白故乡是什么
和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们大概都要经历这个过程,从小时候一门心思想逃离,幻想着在新的城市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跟过去决裂。
但真正离开之后,才发现对故乡的感情像是梅雨季流淌在墙壁上的水珠,安静,却绵长。
贾樟柯回忆起他的成长史,年轻时也充满了对故乡的不理解。
但当他离开汾阳,去了北京、巴黎、纽约。置身大城市,却让他止不住地想起那个山西小城。
「一个人只有离开故乡,才能真正获得故乡。」
似乎只有当我们和那个熟悉的地方逐渐疏远,那份思念才开始滋生。
贾樟柯将山西装进了镜头里,儿时那辆开往吕梁的长途汽车成为他电影里一个不变的意象。
“我电影中的人物会换,就像汽车窗口的某个位置,会有不同的人坐那儿,但我始终坐在那个车厢里面,它是我离不开的一种归属,一种精神世界”。
从各地走出来的创作者们,将故乡搬上大银幕。
阴郁的天空和锈色的工厂,成为《钢的琴》里的背景板。
东北金色的苞米地和呼啸的铁皮火车,贯穿了《漫长的季节》。
雅安那仿佛终年浸泡在雨水之中的潮湿,成就了《宇宙探索编辑部》的怪力乱神。
被亚热带季风吹绿的黔东南凯里,构成了《路边野餐》的神秘。
那些我们儿时熟悉甚至不屑的小城风光,如今看似乎别有一番风味,过去嫌土的乡音,再听都倍感亲切。
只有出走故乡,关于那里的记忆才逐渐清晰。
回忆起童年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妈妈做的家常菜、永远挤满人的小卖部、热气腾腾的小吃摊、还有街坊邻居的人情味......
好似只有故乡,这份生活的实感才触达记忆里的最深处。
我们从互联网上拼凑儿时的记忆。
图源:网络
影像刮起了复古风,dv、ccd风靡一时,照片蒙着一层灰雾的梦核滤镜。
图源:《宇宙探索编辑部》《Ditto》
人们纷纷怀念起全国统一的木质装修风格,被晒得泛黄的木门和白色的塑料窗框,仿佛还能闻到油漆的味道。
图源:网络
跳皮筋、扔沙包,微机课、那是在小小的学校里,窄窄的街道上,所拥有的珍贵回忆。
图源:网络
每个夏天,周杰伦的歌声从收音机里传出,整个巷子都在哼唱《七里香》。电视里一遍遍播放着《还珠格格》,暑假就在紫薇和小燕子的故事中流逝。
图源:网络
让人“嫌弃”的小小县城,尘土飞扬,承载了绝版记忆。
图源:豆瓣@回忆互助小组
街头巷尾的小卖部,放学后一起打闹的空地,熟悉的炊烟气息......即便那时的生活简陋,街道狭窄,房屋低矮,电线杆上的广告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但这些景象早已深深烙印心中,无法擦去。
图源:新浪微博
被刻意抛到脑后的记忆,曾多少构成了如今我们的底色。
在不断奔向远方的路途中,来处却愈加清晰。
我们在向外走
县城也在变
如今,许多当年的县城小孩早已在外地扎根。
一年一度的返乡,成为唯一的纽带,每每回家,都感觉自己已是异乡人。
图源:🍠
记忆中的建筑,有的消失,有的破败;曾经奔跑的街道,如今几步便走到了尽头。我们长大了,家乡却显得愈发狭小、匮乏、无趣、暗淡。
但我们都知道:这不是它的问题。
这样落后的家乡,也曾将我们养大。
中国土地上,有2000多个县级地,40000余座乡镇。
那是一线城市之外,大多数中国人的生活。
它为高楼大厦输送年轻一代,为普罗大众建构安稳的生活。
「北上广是中国的幻象,县城才是中国的底色」。
最近,社交媒体上掀起了“县城文学”风潮,伤感的摄影作品勾起了人们对那片凝固在时光中的土地的怀念。
“县城文学”代表女明星张婧仪
然而,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为县城发声:
“早已不是这样了!我们活在县城别提多便利了。”
图源:网络
在年轻人决绝地出走,奔向旷野之时,故土也在日新月异地变化着。
有的县城成了新晋的网红旅游城市,民族特色和反向旅游的浪潮让儿时不起眼的零食登上了小红书的必吃榜。
图源:飞猪旅行
有的县城不再需要倒三次交通,而是高铁直达。摇摇晃晃的客车、人群挤在一起的复杂气味,已经是过去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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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县城大力发展基建,巨大的广场每晚被各个广场舞队占领。
有的县城成了数字游民的乐土,靠着松弛感、宜居性成了更具性价比的定居地。
小城镇博物馆被挖掘,最接地气的机场火遍全网,生活在家乡的人们,有着许多人难以企及的着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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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锁店开遍全国,奶茶、杂物店走到县城,网络的流行令信息共享,老人们们热络地拍着短视频,比一线城市的打工人安逸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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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菏泽曹县,是国内的棺木、汉服、表演服饰的重要产地。出走的年轻人,当他们穿着最流行的国风服饰时,或许不知道,每三件就有一件来自家乡。
人们穿着诸暨的袜子,用着义乌的商品,吃着资溪的面包......衣食住行都离不开小城镇中的工厂。
县城有着它独特的故事。
而不只是老破小的代名词。
图源:新浪微博
虽然很多县城还在经济怪圈中挣扎,缺少支柱产业,人才大量流失。
但,曾经让我们情感复杂的小地方,并没有停下脚步。
它或许早已不再是我们记忆里的模样,但它依然鲜活着,跳动着,成为新一代县城小孩的共同记忆,再将他们托举。
他们的县城,将不再是灰蒙蒙的天,而是高速发展中又不失人情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