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过去多久,打工人心中的白月光永远有大理的位置。
大理,与自由有关。在这里,不用被快节奏的生活推着往前走,也没有现实的内卷和焦虑,有的只是风花雪月的诗意生活,你可以享受到最高限度的自由。
Su受够了北京的压抑,即使没有多少存款,她仍然以一种决绝的心情逃离北京,从产生念头到辞职,再到大理,总共花了不到一周的时间。
起初,Su将自由职业的生存模式当做一种实践,抱着怀疑的态度走一步看一步,然而随着时间线的延长,她与大理产生的联结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就像大树的枝干一样,慢慢铺满她的整个生活,到最后完全成为她人生的一部分。在那里,她感受到了像家一样的归属感。
但在2年后,她还是回到了她曾无比渴望逃离的北京,她没有被现实打败,而是因为有了更大的人生理想。
一个没有多少存款的普通自由职业者,在大理旅居的生活模式是什么样的?如果将停留的时间延长得更久一点,甚至是一辈子,是否有可能?自由职业者自由的限度又有多大?如果你对这些问题有疑问,Su的大理旅居生活将会给你展示出一种参考答案。
以下是她的自述。
逃离北京
大约500斤,我在北京五年生活的全部重量。2022年5月,这些带有我生活痕迹的行李全部被运往大理后,我也赶到北京西站,坐上了开往大理的列车。
看着窗外的高楼、树木慢慢往后退,远离北京有了实感,持久压抑的心情渐渐明朗起来,尤其是一出北京城,车窗外全是绿油油的树木,我在北京住的房子,窗外是马路,没有什么绿色的东西,我对季节的感知也不强烈。当满眼绿色向我扑过来时,第一感觉就是,哇,春天来了。
图源受访者,下同
5月份都快到夏天了,但到那一刻,我漫长的冬天才彻底结束。
我大学毕业就来到北京,工作换了一份又一份却始终找不到意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陷在了一种恶性循环里,看不到尽头,挣也挣不脱。
去大理前,我是一家媒体的线上作者。作为一个媒体人,理想状态是尽可能自由地表达,我也不例外,但我所在的平台却对内容有诸多限制,甚至到了变态的地步。
有一件事,至今想起来匪夷所思。我在一篇文章里谈到某个国家时顺带提了一嘴跨性别,没有任何评价,过审时,那一整段还是被拿掉了。我很难理解,这在那个国家的语境里太正常了,人尽皆知的事情,为什么不能提?到后面,我已经不用他们提醒了,写稿前,脑中会自动生成一套框架,我的表达欲就在自我审查中消失了。
工作无法实现个人价值,我感受不到意义感和成就感,每天上班如上坟,天天想辞职。可辞职后呢?紧接着面试,跳进另一个坑,如果停下来,积蓄很快就会用完,然后不得不被逼着继续这个恶性循环,五年里,像这样的事情,我经历了太多次,就觉得我是不是一辈子都要这样过了。
契机发生在一次投稿。我将一个被毙掉的选题写了出来,投稿到了其他平台。我好久没有那么爽快地写完一篇文章了,更让我惊喜的是,朋友圈里还有人转发了我的文章,我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成就感和价值感。之前我总是自我怀疑,纠结要不要换行,那时才发现我的表达欲还在,我很明确地认识到,我要辞职。
而且我也不想待在北京了,想给自己放个假,尤其是在我成为投稿平台的签约作者后,我更有底气离开北京了。
我的朋友也给了我信心。她之前也在北京做撰稿的工作,辞职后她到大理做起自由职业者,每次打开朋友圈,我都能刷到她在大理惬意的生活。
当时我就在想,我能不能去大理业尝试一下自由职业,但我也会担忧依靠自由职业能不能养活自己,因为我也没有太多存款,可转头想想,要是让我再回去写那些无意义感的东西,我可没有心力了,干脆走一步算一步。
做下决定后,我行动力超级快,从辞职到去大理,花了不到一周,包括打包、寄走行李,连房子都没找好就把行李寄到一个租房中介那里。因为我知道短期内不会再回来,甚至还想把时间压缩到三四天,满脑子想的都是快点离开这座城市。
到大理的第一天,我的焦虑就减轻了
刚到大理,下午太阳特别毒,顾不上涂防晒,我骑上车就去洱海了,一路上,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视野变得开阔,清澈的湖水就在旁边波光粼粼地闪耀着,迎着风骑车,很多杂念和情绪都被吹散了。
傍晚去大理古城闲逛时突然下了一场雨,我站在一处屋檐下,点点滴滴的雨水在咫尺之外落下,这种对于大家来说稀松平常的场景,却让我差点哭出来。以前在北京,日常生活都在家里,别说户外活动了,每天下楼都很少,即使出行也是坐地铁,目之所及几乎全是钢筋水泥的城市景观。
我好久没有体会到雨落在身上的感觉,好久没有距离大自然这么近,原来这才是真实的生活,原来我还可以过这种生活。
刚到大理第一天,我的焦虑就被缓解了很多,我感觉自己到了一个很自由的地方,仿佛我的人生也可以变得自由而开阔起来。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大理的风景驱散了我的焦虑和压抑,而这里的人则为我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让我看到了人生中的另一种可能性。
在大理,完全不用担心无聊,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兴趣社群活动,比如接触即兴舞蹈、表演工作坊、身心灵、即兴音乐等等,我在大理的社交圈就是通过参加兴趣社群建立起来的。
我最喜欢参加的是表演活动,我拍过电影短片,也演过话剧。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演戏,这也导致我没有好好写稿,虽然没赚到钱,但是我可忙了。
对我而言,表演的体验让我意识到,一个人被看见的需求也是很重要的。
表演过程中,我常常能收到即时的正向反馈,这在我的本职工作里是很少经历的,哪怕我写了一篇很好的稿子也不会收到太多反馈,表演不一样,当我的某段表演达到导演的要求,导演会在现场直接夸赞我,我会感觉我是被看见的。
记得我拍摄一部短片时,第一场戏是哭戏,拍摄之前我压力很大,和我之前合作的导演不同,这个导演是按专业演员去要求的,我觉得我可能哭不出来,太难了。
到拍摄时,我整个人都崩溃了,大白天,还是在一个室外的咖啡馆,现场有导演、摄影师、录音师、化妆师,人来人往,嘈杂的现场氛围很难让人放松。最后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折腾了大半天,才终于哭出来。
拍完后,出乎我意料的是,导演突然走过来向我道谢,他说,如果这场戏拍不成,后面整个故事都不成立了,我的表演给了他一些信心,让他觉得这个戏是可以拍下去的。
这种即时的正向反馈也延续到话剧表演,即使没有任何经验,我还是收获到了许多鼓励。
第一次演话剧,分给我的台词没有很多,全程两个小时,我参与了不到半个小时,排练了一个月左右,开演前一周是最忙的,我们开始到剧场进行密集排练,每天从早到晚几乎就泡在那儿了,觉都不够睡。但疲惫会被时不时的鼓励打消掉,排练过程中不止导演,包括编剧、和我对戏的演员都会真诚地夸赞我,“虽然你是第一次演话剧,但挺专业的,很厉害。”
偶尔,也会收获意外的惊喜。我们正式演出是在大理的一个艺术园区里,一天一场,连演三天,每天大概有四五十人过来看。有次演出结束,台下一位观众突然走到我面前送给我一捧鲜花,她告诉我,我的表演让她想到一些事情,她感受到了我传递的感情。
那种即时的正向反馈还是挺不一样的,在北京,我几乎没有过这种经历,北京太大了,身处其中,我会感觉自己很渺小,只是万千打工人里的其中一个,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但在表演时,我忽然发觉自己还是有一点特别的。
表演结束收到的花花
拍电影短片、排练话剧就像是契诃夫的“没钱文学”,有趣极了,钱几乎没有,但这并不妨碍我乐在其中,这种体验本身就是超越功利的。
相比北京的生活而言,我面临的更多是一些现实的东西,以后要不要留在北京?要不要买房?过了35岁该怎么办?生活被对未知的焦虑笼罩,这种情况下,我很难完全剥离现实去考虑自己内心真实的需求,在快节奏的生活下,这很奢侈。
但在大理,一切都有了可能,时间是允许被浪费的,生活是可以脱离现实的。以前我从未想过,我的人生会跟表演有什么关系,它原本就离普通人很远,我也不会想要靠它谋生,更不会想从中索取什么,所以我自然而然不会以功利性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情,我只是在单纯地享受其中的乐趣,认真地去感知一份新奇的体验。
自由职业的代价
当然,要想长久地维持这种理想生活,肯定离不开钱。
我没有太多存款,来大理之前就在想,我能不能通过降低支出来延长在大理的生活,所以来了之后,我一直在精简生活用品,缩减支出。
租房选的都是村民的自建房,便宜实用,不超过1500就能租到100多平的房子,有的还能看到苍山洱海,我最后换到一整套小院子,三层楼、四间房,也才2000多,后面转租出去几间房,基本上可以覆盖掉租房成本。
在大理住的房间
吃饭尽可能买菜自己做,不过大理物价不高,有时也会出去吃饭,有类似于食堂的餐厅,十几块钱就能吃饱,便宜的还有五块钱的素食自助餐,慈缘斋还提供免费的素食餐。
衣服,我基本只买二手的,当地的二手批发市场上四季的衣服都能买到,偶尔也会去旧衣交换空间,也能换到一些不错的衣服。
护肤品、化妆品很少,买的话也是找平替。除了拍摄,我大部分时间都不化妆,口红都没买过,唯一买的就是防晒霜,因为那边很晒。护肤品只保留了乳液,100多块钱的乳液可以用三四个月,超级划算。
至于社交方面,一般都是大家聚在某个朋友院子里,一起做饭吃饭,我们连梅子酒都能自己做,几乎很少出去吃。
这样下来,一个月的支出基本在两千以内,虽然相比之前大幅度降低,但每天其实过的挺舒服的。
我的收入来源不止有撰稿,还有一些其他的工作,基本上有活就干。
就我这个行业来说,自由职业是比上班更卷的,一方面它很考验你的能力,你的作品是要受到这个行业的认可,你才可以接到稿;二是你能接触到的资源,你得认识相关平台的人,且这些人有活给你。
在大理,一个月赚个四五千已经算是不错了。如果按这个标准来说,撰稿是可以达到的,但我没办法保证每个月都能赚到这么多钱,有时候会因为一些新的计划耽搁,像是表演活动什么的。所以我后面开始尝试一些副业,比如转租房间当二房东,很多朋友都是做广告的,我也会跟着他们做一些广告拍摄的事情。
我发现一个现象,不止我,很多自由职业者都是多线条发展的。
自由职业者的忧患意识是更强的,他们会担心本职工作无法维持生计,这会倒逼着他们去学习新的技能,接触新的领域。
其实在发展副业的过程中,也是在打开人生的多样性。我在大理认识很多这样的人,有人原来是做翻译的,来大理后开始从零学舞蹈,到最后直接当起舞蹈老师,虽然可能没办法完全覆盖生活支出,但至少它是一个开始。
我身边也有人像我一样在大理待了一段时间后回到大城市,但当我们大家聊起这件事情时,所有人都不认为那段时间是被浪费掉的,大家都觉得那边的生活给自己的人生打开了新的可能性。
当一个人见识到人生的广阔后,对未来的焦虑也会减轻。我在北京曾经有过强烈的年龄焦虑,总担心到 35岁失业了怎么办,现在想开了,就算失业了,天也不会塌下来,我还是可以去尝试其他的工作,比如做民宿管家、拍摄制片等等,我很感谢大理的生活给我的人生延展出很多条道路,不再让我觉得未来看不到希望。
再回到北京,我变得不一样了
23年年底,我有了想回北京的念头。
直接原因是,一项意外医疗支出超出了我的预算。我有一颗牙坏了,种牙花了一万块,再加上我的牙整体也不好,之后可能还会在牙上花钱,想到这个我会有点焦虑,再不赚钱我都没钱换牙了。
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我想多发展一些新的技能,像是学英语、摄影、剪辑、设计等等,学习本身除了时间成本之外,也需要投入金钱成本,比如买相机、买课。自由职业暂时没有办法满足我的这些需求,或是说,以我现在的能力,还没有达到可以长久依靠自由职业来满足自身需求的阶段,所以我又选择回到职场。
离开大理前的那两周,我的小院子几乎每天都会迎来一些朋友,大家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有玩音乐的朋友弹吉他,大家一起跟着音乐唱歌,每天玩到一两点,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和一个朋友告别时,她问我,你在大理的最后一天要干嘛?我当时的回答是,再去看看洱海、苍山,看看旧衣交换,当天正好有个旧衣交换的活动。最终旧衣交换没有去,去了一趟洱海,发现风越来越大,一个人又回来了。之后又处理了很多杂事,把自行车、电动车送修、转卖出去,打包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有很悲伤,我们住的房子还在,想回去随时可以回去,而且也有朋友和我一样再回到北京,巧合的是,身边朋友几乎都有过北漂的经历,所以感觉好神奇,为什么最终大家还是要在北京相聚。
回到北京后,刚开始会有点孤单,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变远的,比如挤地铁时,你几乎不会跟地铁上的人有任何联系,你不会知道他名字,也不会跟他有任何交集,解决方法就是我每周末都会和朋友聚会,让自己尽可能地忙碌起来,以此来缓解自己的孤独感。
我有去以前住过的地方看一看,就觉得我两三年没回来了,它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其实它没有什么变化。有次路过之前住过的一个小区,门口还是熟悉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变,明明生活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却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小区里的人不认识你,门卫也不认识你,就好像我从来没有在那里待过一样。
北京这座城市也是这样,生活得再久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一直都是漂泊的状态,没有什么归属感。
回北京住的房间...
现在想来,我最留恋的反而不是大理的风景,而是遇到的人。可能有点矫情,因为有这些朋友在,我会在大理产生家的感觉。
在大理旅居的两年生活让我发觉,归属感真的不是房子给你的,而是那里的人给你的。我之前以为伴侣才是最亲近的人,但除了伴侣之外,我还会跟很多人产生情感联结,我甚至觉得这种情感并不比伴侣差多少。
所以当我再次回来北京,我会更珍惜身边的朋友。回来没多久,有大理的朋友在情感里遇到挫折,早上七八点给我打电话,我第一反应就是她肯定一晚上没睡,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情,立刻给她回了电话,两个人聊了两个多小时。这也是让我感到庆幸的地方,和朋友之间建立的情感联结并不会因为时空变化而轻易断掉。
虽然我又回到北京了,但是我能明显感知到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
眼界变得更开阔了,焦虑也少了。现在我觉得没必要非得累死累活在北京买个房子,我干嘛一定要买大城市的房子,等以后有了积蓄,完全可以在一个可以负担得起的地方买,甚至不一定要在大理买,大理的房子也没那么便宜了,泰国买更便宜,大的买不起就买个小一点的,再退一步想想,买房也不是必须的,租房也无所谓,很多来大理的人会在这边租一个房子,一租就是十年。
因此我对于钱的焦虑会慢慢缩小,直到将它缩小到只剩下核心需求,比如日常支出、赡养父母、养老等等,这时就会发现我需要的其实远没有那么多,物欲也会随之降低。
对于工作也有了更多的评价维度,并不是说工资越高越好,哪怕放弃一份高工资的工作,只是因为不想被它占据生活,那也无所谓。或者即使一份工作赚得没那么多,但它如果能给我更多的时间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也挺好的。
当占据内心的焦虑散去后,我会看清内在的真正需求,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我对于自己的人生会变得更有掌控力。
之后,我可能会接着去大理当自由职业者,因为自由职业也不是持续稳定的状态,它是间断性的,就像我做了两年的自由职业者,期间产生新的人生计划、新的支出,我又回到职场,那等我有了一定积蓄,我可能还会回去,它是一个变化的过程,我很乐于接受我未来的人生是这样不断变化,当然,也是在不断前进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