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明,你小子怎么回事?组织找你谈话你就是不去!"科长陈国强站在机床旁,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擦了把额头的汗,咧嘴笑道:"科长,这工人干得好好的,当啥干警啊。"
1979年的夏天,车间里热得跟蒸笼似的。
机床的轰鸣声、铁屑落地的声响,还有师傅们的吆喝声,早就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记得刚退伍那会儿,浑身不自在,整天想着部队里的日子。
每天早上五点半,我骑着二八大杠,跟着三三两两的工友们往厂门口赶。
那时候,自行车铃声、晨露的凉意,还有路边小摊飘来的豆浆香,都让人觉得日子有奔头。
工衣虽然油腻腻的,可穿在身上,心里头踏实。
师傅们都说我手脚麻利,学东西快,没几个月就能独立操作机床了。
就在我觉得日子可以这么一直过下去的时候,厂里来了个选调干警的通知。
车间里炸开了锅,特别是那些年轻工人,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的。
可我呢,就是不想去,总觉得当工人挺好,每个月工资固定,还能拿点奖金。
"班长同志好!"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抬头一看,是统计科的张秀珍,她今天穿着藏青色的确良衬衫,扎着马尾辫,手里抱着个红皮记录本。
"产量统计又来了?"我赶紧擦了擦手上的机油。
"王班长,你们车间上个月超产了百分之十五呢。"秀珍翻开记录本,字迹工整得像印刷的一样。
我偷偷瞄了她一眼,发现她的耳根微微发红,心里不由得一阵欢喜。
"德明,发什么呆呢!"熟悉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一回头,是我老班长王建国,他穿着半新不旧的蓝色中山装,还是部队里那副爽朗的样子。
"班长!"我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心里却犯了嘀咕,他怎么突然来了。
王建国拉着我到了车间后的小园子里,那儿有几棵老槐树,树下放着工人们休息用的水泥凳。
"听说选调的事,你不想去?"他掏出一包大前门,递给我一支。
我低着头,用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班长,你是不知道,我这日子刚有了着落。"
说着,眼睛不自觉地往统计科的窗口瞟,秀珍正好抬头,冲我笑了笑。
"你小子,看上人家秀珍了?"王建国笑着拍我肩膀,"可别因为儿女情长耽误了前程。"
我叹了口气:"班长,不光是这事。"
可不光是儿女情长,我爸是老工人,一辈子在机床前站着,就盼着我能子承父业。
。"
晚上回家,妈总会给我留一盏台灯,桌上还有温着的饭菜。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和秀珍处对象的事情,在厂里传开了。
她爸是老师傅,把个平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院子里种着几盆秀珍最爱的茉莉花。
记得第一次去她家,墙角还支着个晾衣架,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的,显出一种特别的温馨。
但好日子没过多久,风言风语就来了。
有人说我胆小怕事,有人说我没出息,连隔壁车间的老张都来说:"德明啊,你这是要把大好前程堵死啊!"
那段日子,我心里不是滋味,干活的时候总走神,机床都差点划伤手。
秀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有天晚上特意等我下班。
"德明,"她眼圈红红的,"你别为我委屈自己。"
我握住她的手:"傻丫头,谁说我委屈了。"
可心里确实难受,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着该怎么办。
正发愁的时候,科长陈国强又找我谈话,这回是在他家里。
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墙上贴着发黄的报纸,他媳妇给我们倒了杯茶,就带着孩子出去了。
"德明啊,我给你讲个故事。"陈科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我年轻时候,也有个机会,是去师范学院进修。"
他深吸一口烟:"那会儿我爸刚住院,家里就指望我这个工人工资,最后,我没去。"
"这些年,我总在想,如果当初去了,会不会不一样......"说这话时,他的眼神有些迷离。
回家的路上,我绕了好大一圈,初秋的晚风吹在脸上,凉丝丝的。
路过菜市场,想起秀珍最爱吃的茄子,就买了两根。
到家时,发现秀珍正在院子里等我,她二话不说,接过我手里的菜,进厨房就忙活起来。
"德明,"她一边切菜一边说,"咱们的事不急,你要是有机会,就去试试。"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我心里一阵酸楚,这丫头,什么都替我想到了。
第二天一早,我刚到车间,就看见王建国靠在我的机床旁。
"昨晚又梦到咱们在部队的日子了,"他的眼睛有点发红,"还记得咱们在连队时候的约定不?要当个对得起军人身份的人。"
机床的轰鸣声中,我想起了在部队的点点滴滴,擦枪的汗水、训练场的号子、战友们的笑脸,一幕幕涌上心头。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想到了陈科长的话,想到了秀珍期待的眼神,想到了老班长的嘱托。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科长报了名。
考试那天,秀珍给我熨了件白衬衫,还特意借了她哥的手表给我戴上。
"时间宝贵,"她说,"别紧张,我在外面等你。"
考场上,我的手心直冒汗,但想到外面等待的秀珍,心里就有了力量。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1999年的秋天,我在警察培训学校遇到来参观的陈科长。
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但精神还是那么矍铄。
看着他,我突然想起那个闷热的夏天,想起他家里的那杯茶,想起他说的那番话。
我请陈科长在学校食堂吃饭,他举起搪瓷缸,眼睛湿润了:"德明啊,你小子没给我丢脸。"
我握着缸子的手有些发抖,眼前浮现出那些改变我命运的人:科长、秀珍、老班长......
他们就像黑夜里的明灯,照亮了我的前路。
如今,每当我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就特别感激那个夏天。
秀珍现在是厂里的车间主任,我们的儿子也穿上了警服。
生活就像那年夏天的茉莉花,虽然经历风雨,依然馨香四溢。
站在讲台上,我常想,也许我能成为年轻人的一盏明灯,就像当年的陈科长那样。
因为人这辈子啊,总得有人愿意为你指明方向,在你迷茫时推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