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温菊香,在60年代末,积极响应党中央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伟大号召,被分配到了广东省阳江市温泉茶场文艺宣传队的一名女知青。
我们温泉茶场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有位女队员,名叫谢雪梅。
她长得很俊俏,不仅一双大大而黑亮的眼睛,一对弯弯而精致的眉毛与众不同,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她眉心上有一颗黑痣,把一副秀眉美目点缀得分外妩媚传神。
场里的男知青们背地里送给她一个雅号叫“二龙抢珠”。
为了方便排练和演出,宣传队员们都安排在场部的后勤部门中。谢雪梅分派在场部商店的糖烟酒柜台当售货员。
自从她来到以后,糖烟酒柜的生意就特别兴旺。场部周围连队的男知青们一吃完晚饭,就成群结队往商店跑。
有的花一角、有的只花五分钱,向谢雪梅买几颗糖果、花生,趁机和她兜搭几句话,有的什么也不买,只是站在商店门口闲聊,眼光却不时往谢雪梅那边望过去。
七点钟商店关门了,他们又匆匆赶回连队去参加班务会、学习,每晚走七八公里路也不觉得疲倦。
他们说:即使是交五分钱门票来看看“二龙抢珠”,也值得!
因此,又有人称谢雪梅作“五分钱”。
谢雪梅是宣传队的报幕员。她的报幕服是一套粉红色的连衣裙,使她那丰满匀称的身材表现得恰到好处。
这在当时不分男女都是一片绿军装的环境中,是很能令人眼前一亮的。
宣传队演出时,不论是在田头山坡的空地上,还是在城市圩镇的舞台里,也不管观众是多么喧哗嘈杂,每当她一出场,马上会令全场眼光聚焦,立即平静下来。
她一开口,清脆悦耳的声音便能清楚地传送到场中的每一个角落,不用“立体声音响”和“高保真”设备,也能使观众们对将要演出的节目一清二楚。
我们场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节目是以歌舞为主的,阵容庞大,气氛热烈,又有相声与小戏穿插其间,加上谢雪梅的报幕天才,因此,无论到哪里演出,都是备受欢迎。
县农场部每年组织各农场文艺汇演,我们场宣传队都是艺冠群芳,鳌头独占,这也与谢雪梅这位大美人的功劳是分不开的,她起到了“台柱子”的作用。
1973年夏天,宣传队创作了一个小舞剧,是表现旧社会资本家剥削压迫制茶女工,女工奋起反抗并取得胜利的。
谢雪梅扮演制茶女工的领头人。节目演出颇受好评。不料,有一天晚上演出时,却出人意外地发生了事故!
剧中有一个情节是这样的:资本家的“狗腿子”在镇压女工的反抗时,有一个动作是扯掉女工的围裙丢在地上,表示把她开除的意思。
这晚演出时,不知是由于扮演“狗腿子”的李健出手太重,还是因为谢雪梅穿衣扣纽子不牢,李健伸手一扯,竟把谢雪梅的上衣纽扣全扯开了!
刹那间,谢雪梅雪白的酥胸和粉红色的胸罩都暴露无遗。
顿时,台下一阵哗然!特别是那些男知青像见了神仙一样,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台上的谢雪梅,站在后面的人急得一蹦一跳老高,窜着脖子抢风头向台上看热闹。
还有个别平时表现“邋遢”的刺头小伙竟吹起了口哨,真的不怕把事情闹大!
谢雪梅慌得赶紧一手捂着衣服,一手捂着脸跑进后台去了,坐在角落里吱吱嘤嘤地哭了起来。
在那个极讲政治的年代,对男女这方面的问题人人都比较敏感,弄不好给你上纲上线,定个“调戏姑娘或妇女的流氓罪”是轻而易举的事。
李健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傻了,站在台上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
指导员连忙指挥电工落幕。一时间,台上台下一片混乱,当晚演出只好草草收场。
重要的事情不能过夜!当晚,指导员立即召集全队开会,找事故发生的原因,总结教训。当时,有人想上纲上线,把它当成一起严重的政治事故。还有人认为是李健故意耍流氓,借机会捞“二龙抢珠”的油水。
幸亏指导员不同意这种看法,他认为这是一件偶然的失误,今后吸取教训,注意一下就是了。
为了避免再次发生类似事故,他采取了三点措施:一是节目中改“狗腿子”扯围裙为女工自己丢围裙,二是把女工的衣服扣子加强针线。
三是举一反三,不仅是谢雪梅同志自己,文艺队的其他女宣传员,以及广大的女知青们,个人上衣扣子和下身裤带人人都要自己认真检查一遍,不结实牢靠的,有条件的去换,没条件的用针线缝牢固,不能再发生公共场合突然扯断的现象。
同时,为了防患于未然,文艺宣传队规定舞蹈节目中穿的裙子要长到小腿,并且里边要穿短球裤,不能只穿内裤。
会后,他又找谢雪梅和李健谈话,要他们打消顾虑,放下包袱,继续把这个节目演好。
谢雪梅倒没有什么,可李健说什么也不肯再演“狗腿子”了。一连几天,他见到谢雪梅都是绕路而走,实在绕不开就低头而过。
指导员知道他是不好意思面对谢雪梅。指导员经过考虑再三,认为心病还须心药医,必须让谢雪梅亲自去做李健的思想工作,打消他的思想顾虑。
指导员知道李健是个很爱面子的人,专门给谢雪梅强调说:你就说是你自己主动想找他谈心的,千万不要说是受指导员委派去的,并多夸夸李健“狗腿子”角色演得好,但也不要表扬他过头了,否则他头脑发热,指不定又会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怪事,那可不行!
指导员进一步严肃地对谢雪梅说,这可是一项政治任务,要认真去做好李健的工作,见到李健态度要诚肯,如果不会说,就在没人的地方自己偷偷练习一下再去见李健。
总之,要把李健的思想和情绪“修正”这来,不要影响他以后演不好“狗腿子”这个角色,因为当时来讲,还没有人的长相和演技能代替李健的。
况且,李健对“狗腿子”这个角色早已入戏很深了,目前无人代替,“狗腿子”的这个角色好像非他莫属!如果李健撂挑子,整场戏根本就演不下去了。
谢雪梅虽说心里有点不太情愿,虽然当时李健在台上不是故意想把她胸前的扣子扯烂,但她在台上,当时台下这么多人都在看着,让她出丑出洋相的阴影在她心里还没消去,她也不想见到李健再提这件事。
但指导员语重心长地告诉她,这是政治任务,马虎不得,她这才听从指导员的教导,主动去找李健交流学习毛泽东思想的心得体会,并和他谈心,而且强装微笑,认为那晚的事是偶然发生的,对李健表示谅解,要他以大局为重,继续演好“狗腿子”。
这一招果然奏效。李健不仅同意继续饰演“狗腿子”,还拍着胸脯向谢雪梅保证以后会演得更好,但绝不会再发生把她衣服扯烂的现象,还反而求谢雪梅说,那段戏的动作不要改动太多,他怕改的太多既不像,又会影响他的发挥……
谢雪梅把完成任务情况向指导员作了汇报,连指导员没想到李健变化这么快。心想,谢雪梅真是“灵丹妙药”,这么快就根治了李健的“心病”,看李健一改前几日愁眉哭脸的样子,无论是劳动公差还是排练节目,都精神饱满、容光焕发,像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高兴得屁颠屁颠的样子,还不时偷偷用眼睛偷瞄谢雪梅。唉!这人有时“翻脸”比翻书还快!
大家都底下私下议论说:“这英雄都难过美人关呢!何况李健只是个白面小生呢?”
一波虽平,一波又起。不久,宣传队里又传出了更大的新闻:谢雪梅和李健谈恋爱了!有人说他俩每天晚上都在茶山上幽会,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月圆之夜看见他俩在那个假的“台湾相思树”道具下拥抱、亲吻。
这件事传出去了可不得了了,一些平时想多看几眼谢雪梅都觉得是奢望的几个男知青们,既妒忌又气愤,纷纷要找指导员去告刘健黑状!
这事真的非同小可!当时,场里规定:知青不够25岁不准谈恋爱,不够28岁不准结婚,这是无产阶级革命纪律,谈恋爱会被作为资产阶级思想行为来批判的。
有几对知青就因此在全场大会上被示众批判,还被分别调到距离很远的边远连队去接受监督改造。
指导员很快就找他俩谈话了解情况。两人承认因戏生情,彼此之间是有好感,有时也会在一起散步谈心,但没有拥抱亲吻之事。
经过批评教育,李健认识了错误,表示今后坚决改正。但谢雪梅却不肯认错,反而认为两人互相鼓励,共同进步,即使相爱了也没有什么过错。
作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队员,这种离经叛道的言行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谢雪梅在全队大会上被狠狠批评了几次,还给她深挖了思想根源。
有人连她那颗“二龙抢珠”黑痣也批判到了,说她不肯把那颗痣除掉,是故意用它来哗众取宠。
还批判她曾自豪地对人说,自己这颗痣是美人痣,富贵痣,因为唐朝的文成公主眉心也有一颗这样的痣。
但现在看来,谢雪梅这颗痣长在用毛泽东思想武装下的革命知青的脸上很不合适,这会诱惑和腐蚀其他无辜的革命青年犯错误。
还有人说的更过份、更玄乎,说谢雪梅这颗黑痣,早就向我们暗示了她内心的肮脏,这是颗资产阶级的黑痣,必须尽快把痣去除,否则她根本证明不了自己是一个彻底的无产阶级革命者!
接着,谢雪梅就被调离宣传队,分到一个最偏远的连队去了。此后,场部商店的糖果、花生销量大减,聚集在商店门口的人也明显减少了。
但是还有一些看惯了谢雪梅的人,突然见不到她的人影了,就像烟瘾犯了一样,心里猫抓猫抓的急慌,还是每天照例在商店门前徘徊,看着既讨厌又很可怜的样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男知青心目中艳极一时的“二龙抢珠”也逐渐被大家淡忘了。
1974年春节前,“二龙抢珠”突然又成了场里的新闻人物,她要结婚了,并且要调回市里安排工作,但结婚对象根本不是大家想像中的刘健。
消息灵通人士很快就打探清楚:谢雪梅是跟驻场军代表、也即是场政工组杨组长的弟弟结婚的。
这位组长弟弟,不少知青都见过,因为他经常会到连队去转悠一下,特别喜欢和女知青兜搭,但大家都很讨厌他。
他四十出头,前胸突出,后背高耸,身高不够1.5米,走路姿势像虾公。他是地区革委会政工组组员,场部宣传队到地区所在城市演出时,他接待过,见过谢雪梅。
据说,他得知谢雪梅被贬到边远连队去改造后,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向他哥哥提出要对谢雪梅从宽处理,还几次专程到连队去看望、安慰谢雪梅,要连队领导给她安排轻松的工作。
来了几次之后,就向她表达了爱慕之意,并以调动回城为许诺,向谢雪梅求婚。
也许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或者是边远连队那荒僻的环境和寂寞的生活使谢雪梅抵受不住回城的诱惑,她不计较他身体的缺陷和相貌、年龄等差距,答应了这头亲事。
虽然她还不够二十五岁,但是场政工组还是打破常规发给了他们结婚证书,使她顺顺当当的当上了杨夫人,又顺顺当当的办好了回城手续。
场部为他们举行了革命化的婚礼,当晚还在场部饭堂加菜志庆。附近连队的知青,男的女的都来了不少。
大家都想最后一睹往日心中倾慕的“二龙抢珠”的风采。
当晚,她眉心中的那颗黑痣特别抢眼,分外引人注目。
但更多的知青却唉声叹息道:这世道太不公平了!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