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马市剩下的最后一点记忆

成都Big榜 2022-04-13 10:17:22

自宋至清,成都府管衙便设在骡马市旁的正府街上,往南至西玉龙街的区域,清初驻扎了一支由福建调来的军队,从此这里被人称作“福建营”。

如今,士兵已不在,福建韵味也尽数消散,只剩下两条巷子,大福建营巷和小福建营巷。

巷子藏得深,相隔数十步,小福建营巷是半截路,大福建营巷很短,弯过去是天成街。两条巷子少见路人来往,多是附近上班的,身穿藏蓝西装的职员。

小福建营巷是成都有名的文人巷,资料称,20世纪初,川内学者龚道耕的“龚家花园”建在这里,1904年,龚家花园成立“天脚会”,反对缠足,这是成都第一个妇女组织,影响力遍及四川。

1927年至1929年,诗人吴芳吉辗转来到成都,任成都大学中文系教授及主任,在小福建营的成大宿舍度过了一段难得的市井生活,他写诗《竹枝词》,记录了动荡时期安稳的成都。

“成都富庶小巴黎,花会年年二月期。艇子打从竹里过,茶亭常傍柳阴低。夕阳处处闻歌管,芳径人人赛锦衣。城阙连宵都不禁,骑驴更醉草堂西。”

吴宓是吴芳吉终生挚友,1945年到1946年,任川大外文系教授,短住成都,也是在小福建营巷居住,他吃遍了附近的川菜馆子。1946年,吴宓离蓉赴武汉大学,他写信道:念今生当不能再至成都,不胜凄悲。

书面资料之外,小福建营的故事比记载更多,年纪稍长的居民,记忆里小福建营巷是一爿又一爿公馆,以前有人能说出每家公馆的名字,挨着找到每家公馆的位置,现在老人们记不清了,只模糊认得一两个。

进门右手边第一间原是冷公馆,民国时期成都最后一任市长冷薰南的家。后来,改建成了油脂公司,人们用马车一趟一趟拉清油,再后来,变成了粮食学校,那是成都有名的几大中专之一,往后合并到双流的成都工业学校,原址开了如今的如家酒店。

走进巷子深处,一圈居民楼围着一栋阔气的老房子,深宅大院,和老民居完全不同,这里原是胡公馆,另有一段只流传在巷子中的故事。

据说老主人50年代逃走之后,房子过继给了家里的小姐胡碧如(音译),胡小姐与家内王姓司机结了婚,两人贩卖粮票挣钱,不久,小姐被判入狱,二十年有期徒刑。

在监狱,胡小姐认识了一位原来做出纳,犯了贪污罪的女职员,两人投契。

胡小姐认为自己此生再熬不到出狱,便把这位女出纳介绍给了自己的司机丈夫,女出纳出狱之后,与他生了两个孩子,这一间房子便归他们所有,从胡家变成了王家。现在,两个孩子把家出租给了陌生住客。

还有人记得14号是杜公馆,主人杜义山(音译)是原来成都裕华纱厂的经理。似乎还有一家陈公馆,主人是位大学老师。史料里的龚家花园、吴芳吉、吴宓私宅,或是因为年代太久,或是因为住期太短,已经没人记得。

小福建营巷原本是可以通到正府街的,1958年,巷尾成立了太和号酱油厂,也就是现在的大王牌酱油,占住了街道位置,70年代酱油厂拆建成居民楼,从此,小福建营巷成为半条路。

老人回忆,70年代初,巷子中还保留着公馆形式的四合院,1977年之后才慢慢拆掉。

从正府街111号茶馆小路进去,可以绕到小福建营巷尾,依稀可见古香古色的青瓦房,木质老楼鳞次栉比,旧时骡马市剩下的最后一点记忆,美得不可思议。

1979年,巷子口开始修建第一栋居民楼,1981年建成,这是小福建营巷最老的一栋家属院。

1989年,一位居民包大哥没有考中公务员,正巧赶上社会刚刚开放个体户生意,包大哥拿着父母单位的证明,在这栋最老的居民楼下,开了一个三间铺面的饭店,如今名叫好又来饭店,是小福建营巷最老的一间铺子。

包老板卖过冒菜、蒸菜、火锅、包子馒头稀饭,最后什么都会了,改成了家常小炒。饭店没有菜单,人们走进后厨,看菜点菜,可以素炒、可以炒肉、也可以是大菜,老板什么都做。

味道是家常味,没有特别大的油气和味精,比如回锅肉,肉片是炒成干巴巴的。

开店几年之后,包家其余两兄弟占了俩铺面,开了干杂店和面馆,至此,形成了现在小福建营巷入口的场面,距今也已二十余年,每到中午,门庭若市。

大福建营巷不比小福建营巷故事丰富。

清末时,大福建营巷是条死巷,1905年,嘉定府里的几位士绅在西玉龙街开设“嘉定府中学堂”,当时的举人吴天成被推荐出任校长,学校规模宏大,凑不够桌椅板凳,为了办学,吴天成变卖祖业,人称“毁家兴学”,四川总督堂还颁赠了匾。

当时吴天成的家就在这条半截巷子,为方便学生上学通行,他拆掉自己的家,死巷子从此打通,大福建营巷走到底也多了一道弯,转过去,便是以他命名的天成街。

70年代之前,大福建营到天成街一路平房,四合院,木板门,路面极窄,住的都是些平民乞丐,有钱人不住这里,开铺子的聚在玉龙街上,大福建营的商业规模比小福建营小得多,也晚得多。

70年代,大福建营开始拆建,1988年,拆建结束,平房木楼消失,变成了家属院,道路拓宽,原本大福建居民返迁回来。

我问大福建营巷的住户,你记得大福建营有过哪些名人吗?他说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还有一个,就是张姐。张姐操持着大福建营巷一家最老的店,拐弯处的张饺子。

1988年,张姐在家属院里开店,先卖了二十年生饺子,又卖了十多年熟饺子。居民开玩笑说,张姐当时有许多帅哥追,她一个也看不上,发誓这辈子要嫁给抄手饺子,没想到就从年轻姑娘包到了现在。

张姐抄手饺子全凭经验,80年代没人教,她看着别人怎么包自己就怎么做,每天早上八点,张姐把桌椅摆在家属院门口,坐在铁门边大伞下,叼上烟,一颗一颗包到十二点,中午卖完结束。

居民路过都会打一声招呼,寒暄几句,我说我来采稿子,张姐热情,停下手,说她在抖音火得很,谁谁谁都来拍过。

家属院三单元一楼是张饺子的作坊,内外联通靠无线电对讲机,因为疫情原因室内不能坐,不然生意更好。

张姐的蘸碟调得一绝,似乎是加了甜面酱和辣椒油,味道浓厚中有一丝甜。饺子馅不是煮软煮烂那种,我吃的白菜馅,咬下去沙沙响。除此之外还有芹菜韭菜鲜肉馅。

拐过弯,天成街上有家开了二十多年的晏烤鸭,很有名,现在已经搬到正府街上,旧址未拆。原来还在的时候,烤鸭加饺子才是午餐标配。

张姐今年六十六岁,人们问她能不能再干三十年,她算了一下:“那要九十多岁了,骨头都敲得梆梆响。”

大小福建营巷和其中的一代人,自称是骡马市片区最老的居民,他们参与了建天府广场,在家里打模具做砖,他们捐钱修了未来号天桥,看着外贸大厦建起和关闭,近几年,眼前的西玉龙街也开始拆建。

而这两条福建营依然是老样子,缝缝补补又三年。我去的那几天,小福建营巷正在修电线和燃气管道,好又来饭店老板娘和居民摆龙门阵,说,这几天又要停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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