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娘是学校北面校区的宿舍体里面的其中一个保洁大妈，今年刚好68岁。

她来北面校区已经有8年之久了。

在很多人看来，这个年龄应该在家养老，享受晚年生活，可她还在上班，她也很乐意上班，感觉比五十多岁时的状态还好。

如果可以，她愿意上到生命的尽头。

前两年，有人翻阅资料发现她已经六十多了还在学校工作，怀疑是学校为了节约成本，请年长的老人干活，或者托关系进来领工资的，所以被举报了。

后来吴大娘拿着很多同事老师领导还有学生的联名工作能力认可签名，到教育局里解释清楚，才了事。

这份得来不易的工作，她很珍惜。和年龄无关。

吴大娘对那位去年以98岁高龄在美丽国去世的当年给她推荐这份工作的老校长非常感激，那叫知遇之恩吧，往更深层次来讲，算是再生父母了？

吴大娘年轻时，是工厂里的一名统计员，干到结婚生子，一直到儿子上了大学，还没毕业，她就下岗了，工厂老化严重，经营不下去，解散了。

只拿到了很少的遣散费，还不够儿子最后一年的学费。

那会社保在大环境里都没显得很重要，国家也没严令要工厂买，很多人为了家庭，宁愿多拿点钱回家补贴，吴大娘也是一份子。

当年，她老公是一名工厂木匠，工作时被发生故障的机器拦腰，没来得及抢救，就永远地离他们去了，当时，儿子才上小学二年级。

当时意外险这种东西不畅销啊，工厂欺负他们母子，家里人丁单薄也闹不起来，更没给赔多少钱。

为了能在工作里多拿点钱，吴大娘就没看上社保。这也为以后的养老留下了遗憾。

工厂解散后，吴大娘摆过早餐摊，推车卖过盒饭，干过保洁，做过保姆，就为了努力赚钱供儿子上完大学。

孩子也争气，毕业后找了一家很好的单位。还找了一个大城市的女朋友。

五十岁时，儿子结婚了，同年，生了一对龙凤胎。很是福气。立马升级当了奶奶。

龙凤胎一岁的时候，儿子儿媳回来和吴大娘商量，她年纪也大了，过去的那些日子，为家庭熬得也辛苦了，现在儿子本事了，就别出去打散工了，卖掉本地现住的老房子，到大城市儿子家住着养老，带带孙子孙女，享享福。

说真的，吴大娘确实舍不得卖房子，那间老房子，是结婚时娘家父母给了他们一点钱支持，加上丈夫辛苦攒下的钱，才给安下的家，地段和房子，都她和是丈夫瞧了整整一个月才选到决定买下的。

丈夫是他们家里五个兄弟姐妹里唯一不得父母长辈宠爱的，十几岁时就从乡里跑到吴大娘这个小城工作，遇到了同龄的吴大娘，后结婚。

娘家父母不在之后，丈夫，就是吴大娘的生命支柱。

丈夫不在了，儿子就是她的支柱。儿子毕业后就在了大城市，这个家，就是她的支柱。里面有她的所有回忆。

可儿子说，不卖也没用，到大城市后，他们一年也回不来几次。还不如卖掉，干净利落。

她姐姐喊过她不要卖，为养老做准备，回来也有个落脚点，也是以后在儿子家处不好住不下去的时候，回来的底气。

遭不住儿子儿媳的劝，最后还是卖了。不值钱，老房子只卖了十万块。

很多东西都带不走，儿子也不让她带。基本扔了，说大城市容不下这些老东西。那架丈夫最喜欢的老式录音机，她偷偷藏在姐姐家保管了。

到儿子家第一天，十万就没了五万。儿媳不想上班了，开了个店，可是手上的钱都开店了，没钱进货，只能和婆婆商量拿点钱。说以后赚钱了就还。

这钱，到吴大娘走，都没还过一分钱。

吴大娘到家后，发挥了以往的勤劳整洁的个人习惯。把家里搞得有声有色，整洁卫生，儿子天天下班就能吃上热饭，儿媳也挑不着刺，两孩子也被照顾得非常的好，也多亏了她失业后当了一段时间的保洁和保姆，老人孩子都照顾过，有经验。

儿媳话不多，回来虽也有交流，但是不算热情，对比的高光时刻莫过于亲家母来家里玩的时候了。那会，吴大娘就觉得自己的在场是多么的尴尬，最重要的是亲家母也不热情也没冷漠，就客客气气的。

吴大娘要求也不高，和谐一点，大家生活的宽松一点，各自安好。就行了。毕竟想着要处很久的。

住一块，摩擦是免不了的，靠儿子去缓解也不是容易事，所以就老人多多的理解吧，不要过度地去曲解儿媳的脸色，语言。想如母女一样，不是不可能，而是，是很难达到的高度。

虽然如此开解自己，尽量不发生冲突。

吴大娘还是严重的时时刻刻感觉到一种寄人篱下，进行着不舒爽的生活状态。越发地想回到自己原本的城市，可是…家已经不在了。能去哪呢？

两个孙儿上幼儿园后，吴大娘也就真的闲了下来了。儿媳的脸色越发的不如平常，原本是少话，最后也话不多了。

后来儿媳提出，让她到店里去看顾，原本她想着也可以的，闲时看店，孩子放学了再去照看，和儿媳轮着来，大家都不算累。

可惜她到店后，才知道，儿媳已经找到工作又去上班了。

小店是杂货店，天天忙得如狗一样，还要搬货，累得腰都挺不直，对老人来讲，很不友好。

等到幼儿园放学，她就要锁门去接放学，有时候客人太多，去得迟了，孩子都哭红了眼睛，回到家还要受到儿媳的责怪。

她私下和儿子商量过，自己老了，干不好店里的看顾，有些钱少收了没收到也不知道，因为钱都是直接扫进儿媳的账户，晚上对数不够钱，查了监控少收的，自己还得补。

这些年带孩子，儿子儿媳没给点零花钱不单止，自己卖房子的十万块给小家庭补贴都补了不少，更别说还要给店里补。

吴大娘手里就剩几千块钱了。

儿子听完了，让母亲谅解夫妻俩在大城市的不容易，末了，还让母亲明天收档时过去物业交一下这个月的物业费，他手里没了零花钱，工资在儿媳手里死死拿着呢。

到儿子家后，吴大娘就发现了，家里是儿媳说了算，儿子基本都是甩手掌柜，很多事情不是不管，而是懒得管。基本吴大娘有啥想法他都是听了就算，想解决？比登天还难。要不然你就自己去和儿媳说吧，自从第一次吴大娘真的去说了，儿媳回应她的是怒气，家里气氛压抑的如寂静之岭一样，随便一个情况都能点燃她的怒气值。她也怕了。

这是第几次帮他们交物业费了？吴大娘已经记不清了。偶尔还得交网线年费，两部小车的停车场月费。

吴大娘最不能理解的是，儿子儿媳已经有两套房子了，虽然都是供的，一套住一套出租。夫妻二人都有小汽车。那年还又供了一间十几平米的临街店铺出租。

算上儿媳正在开的小店也是买下来的。他们家资产这么多，根本不是儿子说的生活艰难，在大城市不容易。

儿子是做业务销售的，儿媳以前是公务员嫌工资低不干了跑去做销售，娘家也挺有钱。其他的情况她都不知道。

吴大娘以为，就这样，熬着熬着就老了。因为小区里很多当婆婆的和她差不多，有得比她情况还糟糕。大多时候她会异想天开，为什么那些被婆婆欺负成那样的儿媳，自己遇不到呢，要不然一定能好好处。尽管生活在大城市，但每天都活在压抑之下，快要抑郁成疾。

等到两个孙儿上了小学，意外就悄然来到了她身边。

把孙儿带到三年级，突然儿媳就说公立学校不好，给他们转校了，读了私立学校，可以住宿的，周五晚上才回家。

孩子都不在家了，吴大娘也疲于忙店里的生意，有一天在搬货的时候，摔倒了，扭到了腰摔到了腿。小区保安帮忙叫的120。

住院也住了一个月才康复过来。期间儿子儿媳就来了两次，可他们都是销售，都没有空过来照顾，儿子有些抱歉的提议，请个护工吧。

姐姐反而老远的跑到大城市照顾了妹妹几天。

出院的时候，他们都没来接，据说都在出差。还是护工人好，搀扶她出去还帮她叫了车。入院时的押金是她自己交的，超出的费用也是自己填的，护工费她没钱付了，打给儿子，儿子没接。

只能找了姐姐，姐姐儿子给护工打过去的。

一次医疗掏空了自己，还欠下姐姐的钱。

护工问她为什么没有社保，她才幡然醒悟过来。

最悲哀的还不是这些，回到家，她发现钥匙无效，指纹锁和人脸识别也开不了。

到小区外面儿媳的店里看了看，都没在，店里也已经请了一个小男生看顾。

打给儿子，没接。打给儿媳，儿媳说锁坏了，换掉了，让她找物业。

找到物业，报了户名房号，物业到仓库拖了一大袋东西出来，她翻了一下，发现都是打包好的自己的私人物品。

再打给儿子和儿媳，都忙音中。吴大娘很聪明的猜到了一二，但她不愿意相信。

物业管家和她说，这户业主说，孩子不用带了，保姆要解雇了。他们家啊，请过好几个保姆了，阿姨啊，就你干得最长时间了。

吴大娘忽然觉得胸口有点痛，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就是不肯掉下来。

大家都避免了争吵而分开，可能也是一种好聚好散的，自知知明的理解吧。她还是很爱自己的孩子的。生怕自己的打扰，让儿子孙子过得不好，生怕再把家里变成寂静之岭。可能她就是多余的人。

但是，她也是憋了一口气，和物业说，她是男户主的妈，女户主的婆婆，孩子们的奶奶。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要拖着行李离开。

准备一脚踩出去物业办公室的时候，有一个管家说，户主的妈不是说早就死了吗？没人帮忙带，所以才要请保姆的？怎么冒出一个妈了？这老人不要脸到这程度了吗？

养儿防老，这真是一个笑话。

吴大娘蹲坐在小区墙角边，看着那袋私人物品，觉得这些年真的像活在了笑话一样。

自从丈夫离开后，她独自养育孩子，一开始还有娘家父母帮衬着点，后来父母不在了，婆家不认他们，自己怎么熬都熬到儿子长大，怕再婚对儿子不好，尽管出现了好几次适合的人，她愣是没有再婚。也就错过了这些缘分。

原以为儿子本事了，哪怕有自己的责任要负责，管不上自己妈，妈还能给儿子帮点力所能及的忙。大家都能过得好。

给儿子带了八年孩子，原来一切都只是笑话，在儿子心里，妈原来早就死了。现在儿子心里，妈只是一个能帮得上他，不用付工资还能倒贴的保姆而已。但是她还是愿意相信，儿子是被儿媳逼的。为了儿子家里好，她没有像别人一样去儿子家闹。

她原本想打电话和姐姐哭诉，可是出院前侄子告诉过她，姐姐心脏不舒服可能要动手术。她不忍心让唯一的姐姐担心。

越想越多，越想越狭窄，越觉得人间不值。拖着一大包的私人物品，漫无目地的在这座生活了八年而且一点归属感也没有得城市里走着。

58岁的她，能去哪里？何以为家？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大桥上，看着涛涛河水，她第一次生出了轻生的念头。

午夜梦回，不止一次梦到了丈夫，经常都泪湿枕头，而从未想过轻生，因为人间还有她在意的东西。而现在…

在她准备纵身一跃的时候，一双皱皮的老手，一只手扯住了她的手臂，一只手抓住她的衣服。用力把她拖回来，踉跄着两人倒地。

那是一名儒雅的老者。

听她哭诉之后，老者没有讲话，而是把她带回了家里，聘请她成为照顾自己和卧床30年的植物人妻子的老年生活的保姆，她也暂时有了住的地方，尽管只是睡在屋里的过道上，一张折叠床。

老者是个退休的老校长，植物人妻子是全职太太，意外才变成这样。老者是宠妻狂魔，哪怕只是植物人。吴大娘是保姆，但是对于妻子的照顾，老者都是自己来，一点不放心别人照顾。

有个女儿远嫁美丽国，一年也回不来几次。

吴大娘60岁那年，老者的妻子始终熬不过，突然离他而去，老者悲痛欲绝，寡寡欲欢，始终走不出来。

那年，吴大娘的姐姐到大城市来看妹妹，提议叫妹妹给老者当填房，照顾他，有个家老来有可依，也就算了。

这事，老者也不是没有听到。他不是对这个小自己岁数的吴大娘没有好感，但他心里住着妻子。

吴大娘也没说话，她也是对老者很有好感，但她心里依然住了丈夫。

吴大娘在提出辞职之前，老者给了她一封信，让她拿着这封推荐信，回去原来的城市找这个学校，他的学生在里面当校长，会给安排一个适合的工作。

吴大娘在60岁的那年，靠着老者的推荐信，回到了自己的小城市，进了老者学生任职的学校，调到北面校区的宿舍体，成为了一名最年长的保洁大妈，还给分配了一个单身小小宿舍。

这一住，就是八年。期间得知老者女儿带老父亲去就美丽国治病，没再回来过。

儿子儿媳也带孩子回来找过她，那一次，是截止为止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他们一家四口要跟着岳父家移民澳洲了。走之前，儿子在书桌上给她偷偷留了五万块钱。

她和校长签的是长契，是一张以工作换住宿的契约。

只要她还愿意在学校干，学校就得给她住宿，让她工作。具体推荐信里怎么写的，她不知道。

64岁那年起，学校还专门给没社保的她上了老年保障的险种，长期买的。

校长都换了三个了，可也愿意和她签，因为她虽然拿着和别人一样的工资，但却出两份的努力，是公认最稳定的员工，最老实靠谱的员工，尽职尽责，把校园当成了家，尽管已经68岁了。

人生不长也不短，谁不想到老年时，能体面的活着，开心快乐每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