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邺为救我断了腿。
一开始,他说他不悔。
直到摔倒在地,眼睁睁看着自己失禁后。
他彻底崩溃。
「我为什么要救你!我为什么要喜欢你!我为什么要逞英雄!」
「为什么!」
我答不上来,只能四处寻找为他医治断腿的神医。
没多久,他就纳了外室。
他的外室有孕那天,我被人推下了悬崖。
好在命大,没死成,反而在崖底寻到了为他医腿的最后一味药。
我想,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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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宁邺追在我身后许多年,可我不喜欢他。
直到逆王谋反,掳了我和一众贵女,用来威胁宁家军。
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宁邺从马上跳了下来,丢了兵刃,笑着说。
「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我同你换,我是宁将军的亲儿子,你胁迫我,比她有用多了。」
贼兵冷笑。
「能让宁小将军用自己换的丫头,身份想必贵重的很。」
见贼人不换,宁邺抬脚勾起刚才丢在地上的长剑。
他横握剑柄,一个侧身,又快又狠地刺伤了反贼的眼睛,将我圈到怀里。
寡不敌众,最后,我们被逼下悬崖。
他抓住垂落的藤蔓,紧握我的手。
在呼啸的冷风中,他白着脸,笑得吊儿郎当。
「我在你身后追了六年,都没能让你多看一眼,今晚总行了吧。」
我是京中最端庄最重礼仪的千金。
最不喜欢他这副插科打诨的样子,孟浪轻浮,像个流氓。
如今我却红了眼眶。
「将军舍命救我,若我们都能活着回去,我必以命相酬。」
他笑得肆意,不小心牵动伤口,额头渗出冷汗。
「有你这句话,死路我也走出活路。」
下一秒,藤蔓被上方的贼兵砍断,无数箭矢从空中垂直涌来。
箭锋破空地声音令他脸色一变。
他将我拉在怀里,自己却中了箭。
悬崖下是一条静谧的长河。
我没什么事,他却因为伤口感染高烧不止。
我叫不醒他,只能学着曾在书上看的,烧红匕首,挖出箭头,为他包扎。
艰难地搀扶着他,一步一步顺着河流的走向,朝前慢慢走。
中途他醒来,软了膝盖,倒了下去。
我急忙拉他。
他咧嘴朝我一笑,推了我一把。
「从这里往南方走有镇子,你去找人,带着我走不过去的。」
我稍微权衡,安顿好他,便拼命向南方跑去。
「你等我,我会很快带人来救你。」
跌倒又爬起,可我一刻也不敢停,只恨不能再跑快一些。
后来我才知道,练武之人耳力异于常人。
宁邺醒来,是因为听见了不远处追来的马蹄声。
最后,我搬来了救兵,他却被俘虏了。
贼兵打断了他一条腿。
惊才绝艳名满京城的小将军就此陨落。
只剩下一个瘸子,在滚滚红尘里日夜煎熬。
2
我为宁邺寻遍了大夫,不光是我,还有我的未婚夫,定国公府的小公爷崔如归。
他是皇亲国戚,专程为此进宫求了陛下放太医院医正出宫为宁邺看伤。
我和崔如归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我虽从贼兵手里活着回来,但和宁邺孤男寡女两人在崖底待过,名声到底有了损伤。
国公夫人有了退婚的打算。
见到我时,也不像往常那样热络,反而冷淡下来。
我不想自讨没趣,主动和崔如归提了婚约作罢的事情。
他声音发紧。
「阿玉,若你是不喜欢我了才不想嫁我,这婚退就退了。〕
「可若是因为这些流言蜚语,旁人的眼光,你就要来和我退婚,这算什么?
「你别作践我们的感情。」
说到最后,他气得眼眶都红了,声音都在发颤。
我不敢看他。
「宁钰是因为我才断了腿,我得负责到底,我和他少不了要见面,你母亲最重名声——」
他压着怒火打断我。
「宁邺救了你,是你的恩人。可他救的,也是我的未婚妻,那他便也是我的恩人,你说,我该不该陪你一起负责。」
他目光灼灼倔强地看着我,势必要一个明确的回答。
「说啊。」
我垂眸,心里五味杂陈,忍着鼻酸点了点头。
「该。」
他这才消了气,哼了声。
「这还差不多。」
3
给宁邺治病的过程并不顺利。
一开始他还配合太医的治疗,到后面发现没有治愈的可能后,性情大变。
他时常砸东西,动辄打骂身边的丫鬟小厮。
整个宁府鸡飞狗跳、苦不堪言。
他母亲和妹妹迁怒我。
「若不是为了救你,宁邺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知不知道,他是我们家这一代里最有出息的孩子,年纪轻轻就拿了武状元头名!」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知道他本该前程似锦,在军营里建一份功业。
甚至或许能在百年之后名垂青史。
如今因我,只能后半生在轮椅上了此残生。
即使下地行走,也会是个瘸子。
他家里人以前每次说这些话时,宁邺都会训斥她们。
「是我自愿的,和她有什么关系,你们住嘴。」
而这一次,宁邺却沉默了。
我知道,他开始后悔了。
4
从宁邺卧室离开的时候,宁邺的妹妹宁媛追了过来。
她没什么好脸色地喊住了我。
她一直都讨厌我,因为她心悦崔如归。
我和崔如归定下婚约那日,她故意装着酒醉,摔死了聘礼上的大雁。
我没恼她,毕竟她损害的也不是我一家的脸面。
自那天后,京中雅集聚会,无声地将她除了名,她再没得到过一张请帖。
明明是崔如归母亲吩咐的,她却恨上了我。
如今,她带着旧怨,开门见山地问责我。
「沈玉,你把我哥害成这样,准备怎么办?」
宁邺这件事,我永远理亏。
「我会寻到为他医腿的药。」
宁媛冷笑,疾言厉色。
「你少来了,太医都说了,我哥这条腿废了,他以后就是个废人了,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问她,也想求得一个痛快。
「你想要我怎么做呢?」
宁媛恶意地盯着我手上的镯子。
这是我和崔如归订婚那日,他母亲从腕上摘下戴在我手上的。
是崔氏主母的象征。
女子尖锐的嗓音,犹如一道霹雳在我眼前炸响。
「我要你嫁给我哥!」
宁媛逼近我,眼神疯狂。
「我哥要不是为了救你会变成这样吗?〕
「他原本好端端的一个人,什么世家贵女不能娶,便是公主他也配得!〕
「如今断了腿,谁还能嫁给他?!你毁了他一辈子,不该负责吗?」
她抓起我的手,死死地盯着我腕上碧绿通透的镯子,咬牙切齿的质问。
「你凭什么还能美美地备嫁崔家,凭什么!」
我脸色发白,看着卧室里坐在轮椅上的宁邺。
他也在看着我。
他母亲在他耳边嚷道。
「你如今都这样了,有什么不好说的,原本就是她欠你的,让她嫁给你,也是应该的。」
宁邺抿唇不语。
他母亲怒了。
「你别给我犯蠢,你以为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高门贵女能嫁你吗?!便是二婚都不会看上你!」
宁媛推了我一把,提高了声音。
「你说话啊,你到底答不答应嫁给我哥,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去你家闹,闹的满城皆知,我看崔家还要不要你!」
我没有理会宁媛。
我提着裙摆,绕过宁媛,走回宁邺跟前,蹲下身子,仰头望着他漆黑的眼睛。
「宁邺,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他看着我,看了许久。
我们目光交织,各自眼中弥漫着痛苦。
他忽地笑了,那笑意极冷,同我往日见他的笑意都不同。
他挑着眉,恶劣地勾了勾唇。
「对啊,我就是这样想的。〕
「你不是说你愿意以命相酬吗沈玉,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做我的妻。」
他目光阴沉地落在自己断了的那条腿上,慢慢地红了眼眶,指尖发抖,凄哀苍凉抓住了我的手腕。
「沈玉,我很痛苦,也很绝望。〕
「一辈子太长了,你来陪我,好不好?〕
「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人间炼狱里。」
他泣不成声。
好半晌,我听见自己冰凉的声音。
「好。」
宁邺,我欠你的。
我赔给你就是了。
5
回去的路上,我碰到了崔如归母亲的车乘。
他母亲是专门等我的。
我抚摸着腕上的玉镯,认命般走了上去。
崔夫人眼底乌青,勉强笑了笑,「你来了,坐。」
她亲自为我斟茶,
「阿玉,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比谁都满意你做我的儿媳……〕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只要宁邺一日不痊愈,你就和宁家一日切断不了联系……〕
「我就如归一个孩子,他为了你的事,为了治宁邺的腿,跑出了京城,四处找寻神医。」
带着哭腔的哽咽声响起,崔夫人祈求地望着我,眼底深处是遮不住的埋怨。
「阿玉,我就这一个儿子啊,从未离开过我一天。〕
「如今,他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家半月,我不知他生死,也不知他是否吃饱穿暖。〕
「你放过他,放过我们家行不行?」
我低埋下了头,苦涩地笑了声。
「好。」
我拿什么去拒绝一个母亲对自己亲生骨肉的担忧呢。
我摘下了手里的镯子,递还给了她。
就着小几上的纸笔,写下了退婚书。
「夫人只需告诉崔如归,我即将与宁邺订亲,他便会回来。」
崔夫人张了张嘴,下意识道,「你怎能嫁给宁邺!他一个瘸子——」
她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
我笑得讽刺,「是啊,为了救我瘸的。」
6
爹娘不许我与宁邺订婚。
「他如今成了瘸子,你何必葬送你自己,你与崔小公爷不是两情相悦吗!」
我说道,「已经退婚了。」
阿爹震怒,发了好一通火,家里一片狼藉。
「您若是不答应,到时候,崔家人闹上门来,您又该如何自处。」
阿爹冷笑,「难道,旁人的议论讥讽比得上我女儿后半辈子吗?」
我跪在阿爹跟前,认命般道,「阿爹,我欠他的。」
阿爹跪下将我搂在怀里,涕泗横流,
「我赔他钱,我养他一辈子,他要什么,阿爹去挣了给他,我只求他放过我的女儿。」
我亦是泪如雨下。
可我们都明白。
是我理亏,我没得选。
7
我和宁邺订婚那日,崔如归风尘仆仆地赶回了京。
还未来及见我,便被他母亲五花大绑绑了回去。
我始终没有办法和他好好道别。
有那么一刻,我情愿死在逆王造反的那夜。
订婚后,我更加勤勉地四处打听能医治断腿的神医。
每日都会去宁府陪宁邺。
他性情如今反复无常,昨日打扫的丫鬟目光扫过他的断腿,险些被他一剑砍杀。
若不是我来得及时,只怕一条人命就没有了。
今日午后,我陪他用完膳,便在院子里翻阅医书。
再抬眼,他已经没了踪迹。
我吓坏了,慌忙去寻他。
最后,是在宁府后院的演武场上找到的他。
他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躲在树后的阴影处,偷看府兵训练。
眼泪无声无息地顺着他俊美的脸庞落下。
他的周身一团死寂,眼中布满绝望,再没了曾经的神采飞扬。
浓烈的悲怆与愧疚掐住了我的咽喉。
我见过他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纵马长街的轩昂模样。
我知他情愿死在那晚。
也好过如今傲骨尽折形同废人。
隔天我再来时,带了许多兵书。
笑着和他说。
「谁说只有打仗的将军才会被人敬仰,给将军出谋划策的谋士亦会名垂千古啊!〕
「宁邺,我们试试别的路,既然我们都活了下来,那便要好好活下去,是不是?」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伸手接过我手里的书。
在我的目光下,一页一页慢条斯理地撕了个粉碎。
他说,「沈玉,滚出去。」
我没滚,而是蹲下身子,将那些碎纸都捡了起来。
努力地扬起唇角,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些。
又撒娇似的抱怨。
「你干什么啊宁邺,你知不知道这里面很多孤本,都是我向那些老将军借来的。」
可我笑得实在太假太难看,就连撒娇也是带着颤抖。
宁邺僵硬着身子驱使轮椅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跌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紧紧握着手里的纸屑,从脚底蔓延上来的沮丧让我鼻头发酸。
当天夜里,宁邺赶走了所有伺候他的小厮婢女。
夜里,他想如厕,喊不到人来,只能自己下床。
第二日,我推开房门进来时,见到的便是他倒在一滩腥臊的液体里朝我笑。
他满脸涨红,手臂侧脸因为用力青筋直冒,却依旧没能抻着身子站起来。
他的笑声逐渐癫狂。
到后面,他睁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崩溃质问我。
「为什么是我?!
「我为什么要救你!我为什么要喜欢你!我为什么要逞英雄!
「为什么!」
我闭上眼,稳住颤抖的手,将他扶起。
他一把推开我,嘶吼道,「你滚!滚!」
我的额头撞在绣凳上,磕出了血。
他愣住了,惊慌地朝我爬来,嘴里嗫嚅道。
「阿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没事。」
我想温柔地笑笑,可我笑不出来,「先起来吧。」
我扶着他起来,有条不紊地给他换衣服。
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这样。
「阿玉,对不起。」
「没事。」我机械得仿佛不再是个人。
8
我拖着伤从宁府出来时,碰到了从国公府逃出来的崔如归。
他消瘦狼狈得不成样子。
我一看见他,眼泪便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碍于礼仪。
我唤他,「崔公子。」
他惨白着脸向我走近一步,我便退后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他收回停留在半空中的手,语不成调,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能开口说话。
「金陵的陈大夫能医治断腿的病症,但此人行踪不定,我找寻他半月,不曾见到此人。〕
「陛下今日早朝,升你父亲为巡盐御史,不日你全家都要去往金陵上任,到时候你可以好好寻找陈大夫。〕
「阿玉,我在来时,有许多话要和你说,有许多愤怒需要发泄。〕
「可当我见到你时,我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阿玉,你瘦了,等去了金陵,你要好好吃饭。」
我擦着眼泪朝他笑,「好。」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最后眼眶发红苦笑一声,挺着单薄的脊背,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他背影萧条凄凉。
我知道,我们就到这里了。
9
宁邺不同意我离开京城去金陵。
他双目猩红,死死抓着我的手,偏执地问我。
「你嫌我恶心是不是,你不想见我是不是?你要离开我是不是?!」
我的骨头仿佛都要被他捏碎。
「不是,金陵的陈大夫能医治断腿,我去寻他。」
「你骗人!你就是想离开我!」
我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无力道。
「真的。」
他浑身颤栗,眼里是浓重的不安,见我铁了心要去,他说。
「你我先把婚成了你再去。」
「好。」
成婚的早晚,与如今的我来说,已经毫无分别了。
我同他商议一切从简,他却不听我的,要将昏礼办的无比盛大,还专门邀请了崔如归。
我有些生气,「有必要吗?」
他分毫不让,「有,我要让他知道,现在你是我的了。」
「宁邺,我是个人,不是一个让你争抢的东西!」
他没有反驳我,但依旧一意孤行。
昏礼那日,他等了许久,都没等来崔如归。
最后,宾客告诉他,崔如归投军去了。
他气得捏碎了杯盏,阴郁地问我。
「你早知道了对吗?」
我说不知道,他不信我。
那天夜里,我险些死在榻上。
到最后,我哭着哀求他。
「别闹了,好吗?〕
「宁邺,我真的很累。」
他捂着我的嘴,不管不顾,眼泪顺着我的眼尾落下。
我难过得快死了。
10
我最终还是坐上了去金陵的马车。
宁邺的母亲和妹妹闹了许久,说我不安分,新婚不过半月就要离开。
甚至,宁邺将我关在了家里。
「阿玉,为什么要离开我?〕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吗?
「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宁邺,你不想治腿了吗?」
他自嘲地笑,「我不会好了,你也别想再找借口离开,现在,你是我宁家的宗妇。」
最终,是我拿起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刀刃割破了肌肤。
「要么,让我去金陵找陈大夫。要么,我把这条命赔给你。」
我平静地说,刀却越陷越深,随着鲜血的流下,宁邺气疯了。
「行,你死!我和你一道死。」
我绝望地闭上眼,准备一刀了结这桩恩怨时,他打掉了我手里的匕首。
他手指发抖,「沈玉,你凭什么一死了之?凭什么!
「你欠我的,你一辈子都还不完,你不准死。」
我背起早就收拾好的行囊,毫不犹豫朝外走去。
宁邺失声喊道,近乎气急败坏,「沈玉!」
我步履不停,只留下一句话。
「宁邺,我会治好你。」
从京城到金陵,千里之远。
我星夜兼程,一刻也不敢停歇,可终究还是完了。
等我寻到陈大夫时,他已经死了。
我看着陈府门外挂着的白幡,无意识地软了身子,跪倒在地,喉咙一阵血腥气,眼前发黑。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啊!
我捂着脸,笑出了眼泪。
我的疯癫模样,惹得诸多人驻足议论。
陈府里出来了一个穿着丧服的少年,面色冷寒地问我。
「你是何人,胆敢在这里造次。」
我朝他笑,他皱眉,「你莫不是个疯子。」
「是啊,我是疯了,我就是个疯子!」
我哈哈大笑,面前天旋地转,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醒来时,是在陈府。
那少年一边为我扎针,一边拧眉问我。
「你这是急怒攻心,可不能再大悲大喜了,不然会死人的。」
我偏头看着他,没报什么希望的问他。
「你能医治断腿吗?」
他摇着扇子,「自然,但是——」
「但是什么!」
我眼前一亮,抓住了他的手,亢奋地抓住了他的手,「你说啊!」
他转了转眸子,咳嗽了声。
「你也知道,我师傅是医治断腿的神医,我作为他唯一的弟子,自然是得了他的真传,只是,我还没有亲自医治过,我怕把人医出事,外头也没人信我找我医。」
我松开了他的手,低落起来。
他询问我,「你的腿看起来好好的啊。」
「是我夫君被人打断了腿。」
「这样啊。」
他忽然孟浪地凑近我,近乎诱骗道,「这位小夫人,可爱你的郎君?」
我愣了愣,爱吗?
他继续道,「这世上只有我师傅能医治断腿了,如今他死了,你唯一的希望只有我了。」
微笑着打量我的腿。
「你愿意打断自己的腿,让我为你医治吗?若是我能治好你,自然也能治好其他人。」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我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腿。
若是可以换,我情愿断腿的是我。
「我愿意。」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说了出来。
这少年反而怔住了,结巴道,「你就这么爱你的郎君吗?」
我有些病态的笑着说,「我不爱他。〕
「或许我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人,他心里会好受点。」
少年难以置信的嚷道,「你有病啊!还是你夫君有病啊!」
他替我拔了针,送瘟神似地将我送出了府。
回去后,我着人打听了这个少年。
他叫陈颐,是陈大夫唯一的弟子,生来就能辨别草药。
他十岁就能看诊了,经他手的病没有不好的。
但迄今为止,他还没有自己医治过断了手脚的人。
宁邺的腿,是被反贼用石头砸断的。
我花重金找了个屠夫,砸断了我的腿。
陈颐来时,我身上的汗已经透湿了衣衫。
我哆嗦着唇对他说。
「我知道,你缺一个用来练手的患者,我给你做。」
「姑奶奶!你真是疯子!你不怕疼啊!」
我笑出了声。
疼吗?
疼啊,我疼得撕心裂肺目眦欲裂,我快疼死了。
可比起往后余生每一日的折磨与愧疚,这一时的疼,又算得了什么呢?
爹娘知道后,哭昏了过去。
他们醒来后,跪在陈颐跟前,不顾脸面地求他一定要医治好我。
治疗断腿的过程很艰难,也很疼。
但疼着疼着,也就没有感觉了。
宁邺隔几日都会给我来信。
他在信里给我道歉,又说他想我,让我不要生气。
他又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我不想理睬他,碍于道义,还是给他回了信。
得知我短时间内回不去后。
宁邺生了气,可没两天,他又来了信。
和信一起来的,还有许多我爱吃的糕点和京城里时新的服饰。
他在信中说他想我,还说他已不再消沉,如今他已经娶妻,不可再颓废。
他说他听从我的话,开始好好温习兵书,立志当个勇冠三军的谋士。
他在信的最后一行写道。
「阿玉,你说的没错,活下来已然不易,我们都要好好珍惜。〕
「以后,我会好好地活下去,再也不会自怜自艾喜怒无常,让你为我难过了。」
我握着信的手不住发抖。
陈颐忙跑了过来,对着我扎满针的腿来来回回查看。
「你抖什么?你这腿按理说没知觉了啊!」
我摇了摇头,开心Ṱú⁾道,「我高兴。」
我为宁邺高兴。
我见过他壮志凌云的样子,自然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回到以前。
他若真能从困厄的环境里走出来,我比谁都高兴。
此后一年,宁邺的信从未断过,每日一封,写他的日常,还寻了许多东西送我。
陈颐自从知道了,我和崔如归还有宁邺之间的事情后,为我治腿的激情有了十成十。
他时常在嘴里念叨宁邺是个小人,等他能把宁邺断腿医好,让我和宁邺和离,去找崔如归。
我笑着说他荒谬。
陈颐见我对着宁邺写的兵法策论反复观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我笑了笑,「喜欢谈不上,但我既然已经和他成婚了,自然也是做好了和他共度一生的准备了。」
「那崔如归怎么办呢?」
「他自然应该有新的人。」
京中来的消息,崔如归在军营里结识了一位女将,两人情投意合,崔夫人甚是满意,马上就要定下婚事了。
我是真的为崔如归高兴。
也为宁邺能振作起来开心。
11
次年开春,陈颐终于在多次失败之后,写出了正确的医腿的方子。
他很高兴,「只要集齐这些药材,剩下的就好办了。」
我迫不及待地给宁邺写信,想告诉他,我已经为他找到了医腿的方子。
却忽然发现,宁邺已经有五日不曾来信了。
我心里忽然慌乱起来。
「会不会是出事了?往日便是生病他也没断过来信。」
陈颐也觉得稀奇。
「是啊,这是怎么了。」
外头传来敲门声,有人撑伞从盛京而来。
是崔如归。
他看着我如今坐躺在床上,犹如废人的模样,久久不语。
也不知怎的,我在面对他时,总是没有底气的。
我只能笑着说,「也没什么,陈颐已经找到了医治的法子,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下地了。」
「嗯。」
他别过了头,虽无声息,我却知道他在哭。
「阿玉,你在这死局里苦苦煎熬,你可知晓,宁邺在京中养了一房外室。〕
「那外室与你生的有七分像,若不是费心寻来,怎么能找得到。〕
「那外室顶着和你相似的容貌,在京中招摇,惹出了许多事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
「宁邺将人疼的跟什么一样,又是置办房屋又是给银票的,如今还让她住进了宁府。」
「不可能。」我下意识地反驳。
我自是不信的。
宁邺爱我多年,为我连命都不要,怎会养外室,还把外室养在了府里,让我沦为笑柄。
这太荒唐了。
崔如归从怀里拿出大婚的请柬。
「我要成婚了,阿玉。〕
「有些话,我本不必说,可是阿玉,你总是这样独断专行,这样任性。〕
「无论是和我退婚,还是为他断了腿。〕
「你避着他不和他说,可他已经是你的夫君,这是你自己选的夫君,你为何要瞒着他断了自己的腿?〕
「他若是知晓了,又怎么会好意思找个外室放家里。〕
「很多时候,你都是活该。」
这话里有多少是宣泄当年我退婚的不满,我不得而知。
但我一直都知道。
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
自己的处境,也只有自己知道。
我将请柬退还给了他,寻了一方同心佩给他。
「我是去不了了,这就当时我送给你和嫂嫂的新婚礼。」
崔如归捏着盒子的手指发白。
「你为什么不难过?」
我笑了笑,「我为你开心。」
崔如归闻言,不甘离去。
身上背负的责任,已经快要把我耗死。
我哪里还有时间为这种事情难过呢?
难过的事情太多了,生存在第一位,情爱在最后一位。
现在的我,只想自由,毫无负担的活下去。
可这已经是难如天堑了。
一连半月,陈颐见我沉默不语,时常发呆,喊了起来。
「不就是半月没来信吗?你怕什么?你想知道崔如归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那我们就去京城看看。〕
「反正现在,就差一味药,就配齐治疗断腿的药材,这味药也只生长在京城。」
我捏着书的手紧了紧,「好。」
越近京城,我反而越畏惧。
好不容易,我才做好和他共度一生的准备。
尽管我已经做好了宁邺变心的事实。
可当我亲眼看见宁邺在街上为一妍丽女子簪花,眼底笑意温柔。
那女子小腹凸起,已然是有了身孕了。
那一刻,我竟有些难过。
却也由衷的为他开心。
宁邺终于遇到了也能好好爱他的人了。
我拉住了想骂人的陈颐,他推着我朝和他们想悖的方向走去,却在半道上遭遇了刺杀。
又是当初的那处悬崖。
我曾在这里死过一次,如今是第二次。
我拉着陈颐往下跳。
他大喊我不是人,竟要拉他垫背。
直到掉入河里,他呛了几口水,惊喜道,「这是什么!」
他在河边找到了医治断腿的最后一味药。
「天不绝我。」
我想,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12
陈颐给我用完药后,我休养了三个月,已经能下地行走了。
我带着陈颐到了宁府。
宁媛看见我吓了一大跳。
「沈!沈玉!你不是死了吗!」
我笑了笑,「我命大,没死成。」
她脸色古怪,挡住了我的去路。
一向跋扈的她,此时居然有些惊慌。
我指着陈颐,「这是陈大夫,他能治好宁邺的断腿,已经有人治好过了。」
宁媛没法再拦着我了,她着急地跟在我身后。
我快到门前时,她红着脸豁出去般喊了声。
「哥,嫂子回来了。」
屋里的欢声笑语忽然停了下来,门被打开,宁邺坐在轮椅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继而惊喜道,「阿玉,你没死!你回来了!」
我带着陈颐进来,同他温柔的笑了笑。
「是啊,我不光没死,还带回了能为你医治断腿的神医,我厉害吧。〕
「陈大夫已经为旁人治好过了,你只需要乖乖听他的话,三月后就可以行动自如。」
我只当没看见站在宁邺身后的妇人。
她却主动和我说话。
「妾身给夫人行礼了,夫人回来的正好,也能喝妾身的妾室茶了。」
我笑着说,「不急。」
宁邺难堪地对她说,「你先出去吧。」
等人出去后,他同我说,「阿玉,你听我解释。」
我打断他,迫不及待地等着他痊ŧūₖ愈。
「不必解释,你的腿要紧。」
陈颐看完宁邺的腿后,同我说,「他的有点久远了,需要下猛药。」
一连五天,整个宁府都是宁邺的惨叫。
我有些茫然地问陈颐。
「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当时明明半天都没用到。」
他一边给炉子扇风,一边哎呀呀地说。
「你们俩伤情不一样啊,再说了,医者仁心,我和他无仇无怨的,我能害他吗!
「还不是为了让他早日下地。」
我去看宁邺时,他躺在榻上,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拎起来似的。
浑身颤栗发抖,嘴唇也咬出了血。
他几乎是哭着求我。
「阿玉,不治了,我不治了,好疼,好疼,好疼啊!你让他走!他简直就是个畜生!」
陈颐笑眯眯端着药进来,将我赶了出去。
「宁将军,您可是要上阵杀敌的将军,这点痛算什么!也就再疼个十天半月的罢了。」
宁邺脸颊狰狞地抽了抽。
「大夫,我,我得罪过你吗?」
陈颐提高声音,把那碗比苦胆还苦的药,一勺一勺非常耐心地喂给他喝。
宁邺一边吐,陈颐一边喂。
「你慢慢吐,反正我罐子里多的是。〕
「你可没得罪我,但我是一个有责任心的大夫,我要好好照顾你,保准你药到病除是不是。」
宁邺整张脸都苦到紧紧皱在一起,陈颐冷笑。
「别停啊,喝啊。」
陈颐站起来,捏着宁邺的下巴,整碗倒了进去。
宁邺难受地眼里布满血丝, 生不如死。
一开始, 宁邺母亲还心疼宁邺,到后面发现的确有效果,也不管了。
还让宁邺忍忍。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 宁邺差点疯了,也终于能下地走路了,他的外室也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这外室叫念念。
念念隔三岔五就来我面前晃荡。
不是戴着宁邺送的首饰,就是穿着宁邺送的衣裳,好一同显摆。
我咬着糕点,夸她好看。
我高兴啊!
宁邺完全痊愈那日,整个宁府都是一团喜气。
我也喜上眉梢地拿出和离书,递给高兴到流泪的宁邺。
「你的腿我治好了, 我不欠你什么了,我该自由了!」
我激动地说。
宁邺傻了眼, 「什么?」
我眨巴着眼睛,「和离啊。」
他怒道,「我不同意!崔如归都成婚了,你还想嫁给谁!」
我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 拿出了另外一份关于他外室的证词。
「半年前, 你的好念念买凶杀人,将我和陈颐一同推下了悬崖。〕
「你给我和离书, 我将这份证词给你。〕
「大家两厢欢喜, 何乐而不为。」
他咬牙冷冷道,「一个外室罢了,死了就死了, 你休想和离。」
念念抱着他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怀里的孩子也跟着哇哇大哭。
宁邺的母亲闻言,也跟着拍着桌子。
「你如今腿好了,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 你还要她做什么!」
我带着陈颐离开。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我是一定要和你和离的,即使是闹到陛下跟前, 我也要和离。」
三日后,宁邺给我送来了和离书。
我将证词也给了他。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陈颐送出门了。
我抓着这份和离书翻来覆去地看,笑的停不下来。
陈颐抓着一只鸡进来,问我,〔想怎么做,炖汤还是清炒。〕
一抬头, 见我满脸的泪水,吓得松开了鸡。
「你不舍得他啊。」
「什么啊,我是高兴啊!陈颐, 我是高兴啊!」
我大哭了一场, 哭累了, 又笑起来。
往后的人生,都是我自己的了。
我和陈颐回金陵的当天夜里,念念忽然不会说话, 成哑巴了。
爹娘知道我和离后, 亦是落了泪。
阿爹擦着眼泪一个劲地说。
「我儿受苦了。」
他问我以后想做什么。
我满眼喜悦地说。
「以后太长了,但都是我的以后,我可以慢慢来。〕
「但是现在, 我要先去和陈颐上山抓野味了。」
陈颐背着背篓,不耐烦地在门外踱步。
见到我后,没好气地说。
「就你吃的最多!还最磨叽!快走快走!」
「来啦来啦!」我欢快地跟在陈颐身,满脸的雀跃。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