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走到尾声,我作为恶毒女配被放逐北地雪境。
彻骨寒冷中。
我看见浑身染血的桀骜少年,踉跄地跪倒在我面前,求我帮他复仇。
我故作踌躇,半晌终于应下。
少年脱力地匍匐在地,我心中却一阵欣慰。
宿允,你等着,我的报复马上就来了。
没有天道力量加持,宿允,你还能胜过我吗?
等到你被我踩在脚下的时候,会不会后悔当初留我一命?
我在漫天风雪中,细细回味着过往愚蠢的人生。
作为天下第一宗门登临仙掌门座下唯一的女弟子,身怀灵骨,一心修炼,是同辈弟子中的翘楚,前途不可限量。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是天赋卓绝、仙人之姿的大师兄宿允出关开始,我被笼罩在他的光芒下,同时也被他迷了心。
是大师兄领回那个苗疆巫女阿绫开始,我不断犯错,不断反抗,再犯错,再反抗,到最后我已经分不清对错。
直到背上勾结妖孽、背叛师门的罪名,我荒唐的人生急转直下。
我之前从来不知道寒冷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四肢僵硬,骨头缝里透着疼,就连血液似乎都冻住了。
似生似死之间,苍茫茫白光闪过,恍然中我知道了。
原来我只是这本书中的配角,我生来就是为了衬托宿允的优秀、阿绫的纯洁善良。
无论我如何努力、如何强悍,都只是为宿允增加胜者的光芒,因为我注定是他的手下败将。
他是命中注定的主角,是当之无愧的天人之子。
在天道力量的加持下,我自然永远也胜不了他。
命运如此无情可笑,摆弄我到如此境地。
那我是谁?
我的生便没有意义吗?
凭什么?
我是明珠,是在父母期待中出生的孩儿,也曾得到师长的器重与同门的敬爱。
为什么我要白白成为他们的垫脚石?
想起被逐出师门时宿允那万年不变的冰冷的神情,我心中一痛。
过往种种,我铭记在心。
宿允,待你被我打败、跌落神坛之时,还能如此高高在上、淡然自若吗?
我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已经被逼入绝境。
除了我,没有人能帮他。
我捏起他的下颌,凝视他血污遍布的脸庞。
疲惫的双眼中蕴含着浓烈的仇恨与渴望,还有深深的痛楚。
很好,这双眼睛和我很像。
刻骨的恨意往往伴随着巨大的痛,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以后,称我为师父。」
2
仇恨果然是比欲望更加能催人奋进的东西。
三年时间,陆淮用我教他的秘法修炼,已经能将当初灭门之人周冠西打败。
周冠西死前还在挣扎:「我姐姐是登临仙掌门的好友,你们……」
陆淮狠狠一掌打去,他的话便永远也说不完了。
陆淮将周冠西头颅割下放在母亲和妹妹墓前。
寒风凛冽,我忍不住咳了几声。
陆淮回过神来,把我双手握住,覆在他心口。
我重伤时灵骨有损,寒毒入体,发作时疼痛难忍。
陆淮是火阳之体,他的灵力可以帮我驱寒避痛。
三年来,我教他修炼,他帮我取暖。
从手掌传来的热意蔓延至四肢周身,我喟叹一声,抬头发现陆淮眼里有些捉摸不透的情绪。
他本是爱玩爱闹的性子,只是仇恨太过沉重,这三年除了同我说起和妹妹玩闹被母亲追着打时,我还没见他笑过。
突然,一声剑啸传来,我和陆淮闪身避开,地面立刻裂开一尺深的口子。
是周冠西的姐姐周冠雪来了。
陆淮立刻上去应战,双手凝火,身法诡谲,很快就占了上风。
「火阳之体!陆家的人,竟还活着……」周冠雪惊道。
陆淮脸上闪过愤怒和厌恶,喝道:「你不配提起我家!」
一炷香之后,周冠雪被火灵击中,扑倒在地。
当初,周冠西残忍地杀了陆淮的家人,剖出他们的心脏,淬炼火灵之力。
看样子她对自己弟弟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
陆淮看着眼前引颈待戮的仇人之姐,低声说:「周冠西杀了我母亲和妹妹,我杀了他和他姐姐,师父,你说这算公平吗?」
我轻声道:「算不上。」
陆淮闻言笑了,眼中却有泪迸出:「对!就算他们死一万次,也比不上我母亲和妹妹!」
他嘴角紧绷,双手结印,滚烫的火焰凝成一柄长矛,倏地向前刺出。
只是杀招刚刚放出,便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挡了回来。
陆淮被灵力反噬,嘴角流出鲜血,我急忙扶住他。
周冠雪惊喜大喊:「宗主!救命!」
什么?!宿允竟然来了!
我上前一步,抬手放出灵力,空中陡然升起一条冰龙,骨刺嶙峋,蜿蜒着朝前方奔去。
灵力的微波在周围盘旋,冰龙被阻挡、停滞,然后碎裂。
宿允出现在面前。
三年不见,他冰冷依旧,俊朗得不似凡人,更无情得不似凡人。
周冠雪开始大喊,求宿允立即杀了我们。
宿允神色不动,冷声道:「聒噪,闭嘴。」
周冠雪立刻被封住了口舌,无法再说话。
宿允的眼神在我和陆淮之间徘徊,面上平静、疑惑,甚至带点久别重逢的欣喜。
完全看不出三年前将我逐出登临仙的厌恶与决绝。
我上前一步,把陆淮挡在身后。
他看着我的动作,皱了皱眉,竟然问:「明珠,他是谁?」
他这一问实在是出乎意料。
三年来我无数次设想和宿允再见的场景,要么是生死搏斗,要么是横眉冷对,要么是避之不及。
没想到竟是如此平淡的一句话。
3
陆淮低头看我,嘴角一挑,慢条斯理道:「我是师父唯一的徒儿,师父自然要护着我。」
我知道,陆淮经历过失去至亲的痛苦,因此对身边亲近的人都十分在意。
于是拍拍他的胳膊以示肯定。
我不想多说,只抬手,九支冰箭凌空向周冠雪射去。
宿允抬手化去,下一瞬间逼近我身前,握住我的手臂,禁锢得我们动弹不得。
「为何杀她?」
「报仇雪恨,天经地义。」
宿允垂眸,认真沉思片刻,方道:「不可。宗门规矩,登临仙掌门不能坐视弟子被人杀死。」
我皱眉。
「但登临仙也不会包庇作恶之人。明珠,你随我回去,我给你们一个交代。」宿允补充道。
陆淮立即出声阻止:「师父,别信他,要不是他,我早就报仇了,不用他假好心!」
我看向宿允,他素来冷漠的眼神中竟有几分不安定的希冀。
他这个面瘫脸,竟能拥有如此高超的演技?
此时回宗门,虽不是我的计划,但借着周冠雪这事,倒是可以随机应变。
我与陆淮耳语几句,他纵使不满与愤懑,最后还是答应了。
听到宿允的话,周冠雪松了一口气,可能是觉得只要回了登临仙,我们怎么也奈何不了她。
我瞥她一眼,似是无意地经过她身侧,手指微动,察觉不到的气流波动了一瞬,又恢复正常。
登临仙门前,阿绫已经等候多时。
和三年前我在那道白光中见到的一样纯洁无辜美丽。
我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已经结束的剧情,我怎么会让它重演?
我会自己创造一个新的结局。
此刻她一脸惊慌地跑过来:「冠雪,你怎么了,谁伤的你?」
随即顺着周冠雪的目光,愤怒地看向陆淮,却在下一秒看到我的时候,神情一滞,喃喃道:「大师姐……」
宿允对这个称呼极为满意,赞许点头,说:「过来见过大师姐。」
阿绫咬着嘴唇,愣了半晌,才磨蹭过来,行了个弟子礼。
她靠近宿允,似乎是要压低声音说话,但我还是清楚听到了。
「掌门为何要将大师姐带回来?大师姐背叛师门,大长老们当年将她赶出去,如今肯定不会同意她回来的……」
宿允皱眉:「当年的事情有误会,事实并非如此,你无须多言。」
阿绫还要说什么,却被周冠雪一把拉住,二人一边低声嘀咕,一边不断看向我和陆淮。
「你去戒律堂听审,事情没查清楚前,任何人不能放你出来。」
宿允在周冠雪身上设下印记,戒律堂自会有人来带走她。
阿绫面上阴郁闪过,又重新委屈道:「掌门师兄,为何要为了一个外人惩罚冠雪?」
陆淮一直冷眼旁观,这时才出声嘲讽道:「我师父是你的大师姐,怎么算是外人了?」
阿绫一滞。
我慢慢接上一句话:「阿绫,你何时这么不懂事了?你不是最公正善良的吗?」
宿允闻言也看向她,神情中带些不满。
这话,是当年所有人对我说的话。
当我和阿绫同时看上一件秘宝时,当我在演武台上打败阿绫而她因此哭泣时,当我据理力争之时,他们就用这样的语调说我,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晚上,我去师父的洞府前坐了良久。
师父死时身躯消散,化归天地,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只能看着这熟悉的洞府来回忆她。
师父养我长大,教我修炼,爱护我,支持我,我却没能按照她期望的那样生活。
宿允走到我身边,好像是要与我说些什么。
我与他还有仇怨,不想多说,直接离开,不料他却说:「明珠,当年长老们没有查清楚真相就把你赶走,我没有保护好你,有负师父的嘱托。」
我愣住,转头匪夷所思地看向他。
他面容依旧冷静:「你怨我也应当,只是不该故意躲着我,若能早日见到你,我也能早些带你回来。」
大概是我脸上的震撼过于明显,宿允又露出那副微微疑惑的表情,「有何不妥?」
4
明明是他将我打成重伤,明明是他一字一句说我顽劣不堪、背叛师门。
怎么如今像是失忆了一般?
先前的种种奇怪之处终于在此刻汇成一条线,宿允身上绝对有异常之处!
我盯着他的脸,试图找出他在虚伪演戏的证据。
可惜还是那样一张没有波动的脸庞。
也对,宿允何须演戏?他向来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
不对!
他眼睛怎么会微微泛蓝?
夜明珠的光辉将洞府照得同白日般明亮,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果然再次看到了深处闪烁的那一抹蓝。
宿允的眼睛,向来都是黑色的!
电光石火间,我想起阿绫乃是巫女,想起师父曾说过的巫族的「晚秋」。
「晚秋」是巫族最神秘的蛊术,能够控制人的心智却不会对人身体有损害,只是这「晚秋」须得由对灵力控制极高的人才能种到宿主眼中,并且会在眼中留下一抹蓝色。
是阿绫控制了宿允?
宿允有察觉吗?
我在那白光里看到的都是一闪而过的表象,难道那不是全部真相?又或者其实剧情还没有结束,我仍身在局中吗?
5
我找到陆淮时,他正躺在树上,远远看着演武场的弟子们比试。
我对他有些愧疚,他却只说我帮他报了仇,他帮我完成心愿自然应当。
「我看那些弟子们打得无趣,想来师父在这里定是傲视群雄,风姿飒爽,只可惜我没看到。」他竟难得笑道。
登临仙并不是宿允的一言堂,阿绫说得没错,长老们是绝对不希望我回来的。
我们刚说了几句话,七位长老便齐齐出现。
「孽徒,你竟然还敢回来!」脾气最为暴烈的三长老怒喝道。
我冷笑:「宿掌门亲自邀请我回来,诸位长老若有不满直接找他。」
为首的大长老叹息:「明珠,你当初破坏众位先祖拼死设下的护山大阵,叛出师门,我们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饶你一命,你如今还要任性胡闹,扰了你师父安息吗?!」
说起我师父,我心里就一痛,随之还有不可抑制的愤怒。
「你们还有脸提我师父,若不是你们贪生怕死、忝居高位,不肯去鬼蜮,我师父如何会身死道消!」
我师父,天之骄女,登临仙有史以来唯一一位女掌门,前途无限光明。
她手持一柄重剑,剑势如雷鸣般磅礴,道心却十分柔软坚定。
她一直以守护万物生灵为己任。
为此,不惜牺牲她原本光辉灿烂的生命。
她说,这是她的道。
她说,明珠,愿你早日找到自己的道。
师父走了,留下我一个人。
这偌大的登临仙,白白便宜了这群贪生怕死的无耻之徒。
许是我这话戳中了他们的心病,他们立即恼羞成怒。
三位长老出列结印,灵力汹涌而出,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
我与陆淮发动全身灵力挡住这一击。
随即,他一个手势,六位长老全部飞身而上,只有最年轻和善的七长老面色为难,站在原地未动。
我如今还没有达到巅峰实力,力有不逮,险些被他们伤到。
宿允突然出现,拔剑抵挡,七位长老被他的剑气击退,退后了数尺才停住。
大长老怒目:「宿允,我们尊你为掌门,你却目无尊长,忠奸不分。你还当得起掌门之责吗?」
宿允不为所动:「明珠没有勾结外人,封印不是她打开的。我已经查清楚了。」
众位长老一时噎住,不知如何应答。
我看向宿允,他是如何用这么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此等大事?
不过,能还我清白也是好事,我不想再听到有人拿我来污蔑师父。
大长老面色闪过一丝慌乱,又迅速镇定:「哦?你查出了什么?」
「我用问灵,问了当年死去的小弟子们,他们说,强开封印的不是明珠。」
「他们说是谁?!」大长老紧紧追问。
宿允看向他们,顿了一下:「他们灵体有损,已经记不得模样了,只记得是个男修。」
众长老被这消息一惊,原先的气势已经没有了。
临走之前,七长老过来同我说了几句话,他一向温柔和善,我在宗门内时同他接触也多,若是没有当年那件事,说不定我也能向他学习几招仙法。
只是当下,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宿允。
问灵乃是修仙界最高等的法术之一,能够突破时间、空间与生死的界限,与亡人灵体沟通,是真正接近于仙的术法。
是啊,我忘了。
三年间我破茧重生,不断修炼,但是宿允也没有停下脚步。
天道宠儿如此,我何时才能打败他?
我正要和宿允说问灵的事情,他却被一道灵符叫走了。
神情凝重,行色匆匆,临走前还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
我思索片刻,转身对陆淮笑道:「走,师父带你去看当世最好的灵器。」
陆淮挑眉:「是,师父。」
我们来到登临仙的禁室。
偌大的洞府中间仅有一个巨大的水晶石头,周围都是看不见的灵力禁制。
灵台上空飘浮着一柄通体幽蓝的扇子。
「这就是我师父留给我的灵器——星辰变,能以星辰之力,改天换日。我若借它修炼,定能一日千里。只是师父故去后,护山大阵出现了裂痕,我便将星辰变留在了这里,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它维持着护山大阵。」
我轻轻叹息。
「只是现在,我须得借它一用。」
灵力像游鱼般向前冲去,禁制识别出了熟悉的气息,立即让路。
星辰变送到我手中。
陆淮正要上前看看,不料下一瞬灵扇突然碎裂成尘!
我心中一沉,立即到灵台查看禁制。
果然,禁制早已经被强力破除,方才看到的只是幻象。
有人偷了星辰变,又放了个假的在这里掩人耳目。
一个火灵小人手舞足蹈地出现,陆淮上前一步,皱眉道:「师父,外面出事了。」
我迅速用灵力幻化出另一把星辰变,将一切恢复原状之后离开了。
6
我们赶到宿允的洞府中时,他正试图用灵力将「晚秋」封印,阻止其继续蔓延。
陆淮收起跟在宿允身边的火灵小人,那小人无限委屈地在他手指上蹭了蹭才一头没入陆淮胸口。
那日我察觉不对之后,便让陆淮派出火灵跟在宿允身边,若是阿绫再次下蛊,火灵可以帮宿允抵挡一下。
火灵小人是陆淮用心头火所炼制,与天地灵力气息无异,纵是宿允也难以察觉。
只是没料到纵是有火灵抵挡,阿绫还是成功了一部分。
宿允睁开眼睛,他的右眼已经完全变成了冰蓝色。
衬着他清冷如霜的面孔,倒是多了几分妖异之色。
我将发现「晚秋」的始末告诉他,又犹豫了一下,星辰变的事情终究没说。
陆淮略带嘲讽:「宿掌门,不如说说你是怎么中招的?」
宿允承蒙他火灵相助,被嘲讽也面无异色,只沉默一瞬,道了声:「多谢。」
宿允说,他接到阿绫传讯,说她发现了当年护山大阵被破坏的新线索。
阿绫拿出了当年遗落的阵石,上面赫然是被灵力破坏的痕迹。
那痕迹十分熟悉,分明是登临仙的青元剑诀留下的。
宿允有些吃惊,接过阵石,正欲细细查看。
谁料那阵石突然开裂,其中飞出一只蓝色小虫,迅速向宿允眼中弹射而去。
火灵只挡住了一半,另外一半已经进入宿允眼中。
半只蛊虫效力大减,阿绫见事情败露,转身逃走。
宿允耗费了半身灵力才压制住蛊虫。
宿允说完沉默良久,又慢慢开口向我道歉。
虽然是被控制,但是他带给我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