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是老舍先生笔下的天堂。
天堂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古人设想的天堂，或许就藏在他们的陵园陵墓之中。
视死如视生的古人，总会希望将对生前世界的依恋与死后世界的幻想寄托于陵寝，永存于陵园之内，黄土之下。
而于帝王后妃，这样的事情似乎更为寻常一些。
北京的帝王将相陵寝不少，最有名的应该就是明十三陵。
对明十三陵的记忆，停留在小学的时代，而彼时的我，确实不知所谓的陵域，陪葬，加上阴冷冷的定陵地宫，十三陵留给我的印象少得可怜。
那时连帝王陵都不甚熟悉，更别说是十三陵的陪葬区了。
今年因为疫情的关系，外出比较少，逢果果来京玩耍，所以我们也在北京宛如天堂般的季节里相约，准备去看看古人们幻想出的天堂，走访下被我长期忽略掉的明十三陵及陪葬。
本以为对于多数处于不开放状态的明陵，我们可以用打卡的方式来走完。
但不想光是长陵的神道我们就耗了N久。
按原计划的打卡是没有什么戏了，不过想到我们来前发现的万贵妃陵寝所在位置，还是兴致颇高。
毕竟，这位出身宫女的传奇贵妃，曾经在宪宗的后宫里叱咤风云，并让帝王为她几近疯狂。
而她死后，葬在了天寿山这片当初朱棣选择的明代帝后聚葬的风水宝地边缘，陵寝并未因为后世传说的诸多“恶行”受到过什么官方的破坏，想想也是不易。
万贵妃，《明史》不见其名讳，后世流传中多称其贞儿，出处不详。
她可以算是明宪宗一生最重视的女人之一。
在正史野史中，她似乎一直因为独享帝王的偏爱，被塑造成了一种善妒恶毒的形象，甚至传为她因为不希望其他后妃为宪宗生子，而害死了不少皇嗣。
这些事是否为真值得推敲，但宪宗对她的情谊确是实打实的，甚至在很多方面有着放纵的成分。
其实联系宪宗的成长环境来看，这点并不难理解。
很多人觉得宪宗晚期的朝政昏聩，但我却一直觉得宪宗绝对称得上明君，并且是一个相当重情重义，明辨是非之人。
从他对贞儿的长情，对叔叔的宽容，对忠臣的公正等等皆能体现出来。
宪宗出生后不久，因为父亲英宗在土木堡事变中被瓦剌掳走，叔叔景泰帝继位。
他的童年并不安逸。
最初，他被叔叔册封了太子，但因着叔叔皇位的稳固，最终被废。
自古被废的太子多是命运凄惨，难逃杀戮，即使逃过了一死，也免不了被猜忌。
而那时，他的父亲回国后又被软禁，想来宪宗的日子并不会太好过。
万贞儿与他的相识相知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
贞儿年长宪宗近20岁，被孙太后安排照顾刚刚成为太子的宪宗。
在宪宗的幼年时代，她想是如母亲般保护着他，照顾着他，陪他经历了宫廷中的起伏，让宪宗对她产生了依恋的心理，也对她有所感激。
这一切，似乎已经超越了普通的爱情，也让她在未来的后宫里能成为帝王心中同甘共苦交付真心的特殊人。
宪宗对她的难割难舍，一方面体现了宪宗本人的性格，另一方面也体现了万贞儿的性格。
我相信，没有因为太子落魄就虐待宪宗，并且让宪宗产生这般依恋的贞儿是真的从心里在爱护呵护着这个比他小的帝王，即使是用宫女的身份，在特殊的时期里，她也曾为跌下高位的他撑起过一片天，供他成长。
而宪宗登基后没有因为叔叔的废立而怀恨，没有因为于谦忠于叔叔而憎恶，相反，还为景泰与于谦在土木堡事变后的行为正名。
这样的心胸与正义感在苦难的童年环境下形成实属不易。
这或许也与这位一直照顾着他的女人对他的影响有关…
若是如此，那么万贵妃真的会有史书中写得那么坏吗？
百年前的答案难寻，如今的我们只能寻着她留下痕迹，来窥探一些当初的故事。
9月3号，从长陵出发，我们驱车西北方向，前往万贵妃墓所在的万娘坟村。
万娘坟村，村如其名，想是因为其地处于万贵妃墓的陵域之内，故而得名。
因为疫情的影响，达到村口时，村子设有路障。
看门的师傅出来询问了我们此来的目的，听说我们要去看万贵妃，好心地告诉我们没有什么可看的。
但我们属于比较轴比较执着的类型，最后师傅见我们毫无放弃的意思，便让我们按要求扫了健康码。
顺利进入万娘坟村，兴奋地我俩找地方停好车便开始下车徒步。
天高云淡，北京的秋季总是给人心旷神怡之感。
在村中七拐八拐地穿过小路，开阔处，正见村民们在搞着什么工程。
为了避免找不到，我们向村民询问起万贵妃墓的细节。听闲聊的村民们说，确实没什么好看的，都围了等等。但我们两个大轴，真的是来了就想拜祭看到，最后大叔提了句有碑，随手一指方向，描述了几句。本想等工人们带个路过去，但听起来似乎很好找，我们便决定自己去寻了。第一次从村子的路口出发，向着前面的村户前进。
总被秋日色彩吸引的我，在果果专心寻找时已经分神开始记录起秋日丰硕的果实。
走陵的乐趣，总在不知不觉中被扩大。
来到刚才村民指引的方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枣香甜味，走了一段才发现这条碎石路上全是掉落的枣子，熟透的它们碎了一地。
很快，眼前的景物从幽静变得杂乱，我们也开始迷了方向。
不知择路的我们看着自始至终周围没有什么变化的杂乱树木，寻到个高点的地势都要多想想。
狗吠声在耳边不停地聒噪，寻找变得盲目起来。
好在我和果果一直都是随心娱乐型，即使没有找到，还是会因为沿路的各种风景和走陵的过程自娱自乐。
没有寻到贵妃墓的我们，一路折返，想要回到村子的路口处再找村民询问一番。
大叔们看我们又来问路，无奈于我们竟然去这么久没找到，又给我们形容了一遍，说得依旧是特别容易…因为给其他工头大哥看了我们刚刚拍的图，感觉说法和大叔的不太一样。这让我们变得更迷糊了，完全搞不清应该在哪里…主要是看哪里都没有，哪里又都像。
本想请当地师傅们帮我们再带个路，碍于大家都比较忙，最后只得记下提示，再次去寻。
早上的折腾加上刚才的寻找弄得我们口干舌燥，正准备问下附近哪里有小卖部，工头大哥听说我们是想去买水，好心地从后备箱里掏出两瓶送了我们。
小小的感动，外加盛情又难却，收下了水的我们匆匆谢过，决定开启第二次寻找，希望能发现新大陆~
重入大叔提点的方位，择了与刚才略有不同的方向，可行了一段，草木的茂盛再次让我们失去了目标。
无法下，我们只得辗转向前。
登上地势渐高的土堆堆，前方没有什么可走的路，脚下也似乎并不是墓。没想到这样一个地方竟然还有起伏的地势，而秋日的草木和尚在活动的昆虫们时不时出现在脚下和面前，稍不留神就被藤蔓树枝刮到，接连被蜘蛛吓到。尽管汉服帮我遮挡了不少，但持续了近10多分钟后，我感觉我们肯定走错了…
一番折腾，无法下，我们又一次回到农家附近，想就近找人问问，并且尝试着敲了几家门。犬吠声始终未歇，但也无人应答，看到有的门上外面落了锁，估计农家也多数是出了门。
顺着村子的小路和楼梯，赏着路边的紫色野花和越来越多的酸枣红枣，上到山上的田地。徘徊在铁网周边，我们张望良久却没有看出半点墓的影子，当然这也和后世变迁损毁有些关系。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我们两个都觉得不能再在一个地方耽误了。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此时离开可能是唯一的选择。下山之路，随手捡了几颗红了的枣子，一咬是满口干涩。时候未到，连枣子都没有熟透，难道此次的万贵妃之旅就要用这样的方式告终。
本以为是真的无缘得见，不想达到村子路口的我们又碰到了大叔他们。
得知我们还没找到，估计他们已经疯了。
大叔好心地又给我们形容了一遍。
轴心大起的我俩最终决定再轴最后一次。
当第三次来到大叔所说的位置附近，我们打草来到第二次所到的无路之处。
齐身的草木仍是掩盖着前路，找旁边的树枝打都打不掉。
无法下，果果另辟蹊径，竟然从旁侧寻到了宽阔些的地方行进。
而就在我们不知道要不要过去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草木后疑似的笼子。
定睛一看，终于是柳暗花明~
寻找了多次的万贵妃墓碑原来藏在了这里。
尽管看到了墓碑，但是因为夏秋时节过于茂盛的草木，我们依旧无法到达跟前。
不过都已经到了这里，也看到了，放弃是肯定不能了。
于是在附近的草木处寻觅多时，我们找了草最少的地方，开路前行。
寻找多时的狼狈与见到瞬间的喜悦，在见到碑时已交织而出，至少刚刚那些试炼是值得的。
想到那年我们去景泰陵的故事，总感觉我俩轴也有轴的好处。
执着到头不仅运气会转，虔诚的轴心好像还感动了墓主人~
这位活在历史迷雾中的传奇贵妃，生平的事迹早已在岁月的流逝中被时间淹没，就如我们眼前所见的石碑，困于生锈的笼中，被藤蔓缠绕伪装得极难寻找，失去了本来的面貌一样。
透过笼子的缝隙，欣赏着眼前的石碑。
它风化得已经看不清其上字迹，但碑额上的双凤与祥云尚是清晰细腻。
凤凰的体态丰腴，周身的毛发被菱形的纹路刻画出来。它们展开双翅，抖擞着羽毛，尽管尾羽身子是一上一下，但头似乎都是高傲扬起的。我不知道这凤凰这般雕刻是否有所寓意，但这样的姿态确实很符合这位贵妃在当时后宫里曾经的地位。可出身宫女的万氏，终究无法在生前成为帝王的皇后，而死后的她虽然也享了葬在皇陵区域的殊荣，却距离宪宗的陵寝有着不小的距离…隔着后世的村庄守望…昔日的恋人，在今日的我们看来，充满悲情的色彩。
其实想想，这对儿帝妃自始至终的爱情故事，便因为出身，地位，年龄等诸多因素影响着爱以外的部分，很多事情非他们的过错，可在时代的背景下却无法逃开最终的命运。宪宗刚刚登基的时候，贞儿在众多因素下无法成为他的皇后，可在东宫时期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早已遭来了新立皇后吴氏的嫉妒。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王朝，皇后教训嫔妃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面对吴后的发难，贞儿或许也只有承受的份儿。但毕竟，她是宪宗心间儿上的人，这样的遭遇即使她不去进谗，也足以触碰到帝王的底线，让帝王产生废后的想法。吴氏的被废，归根结底并非贞儿的过错。错只错在吴氏对自己皇后身份的盲目自信，错在她不被帝王所怜爱…或许，在吴后被废后的短暂时光里，宪宗曾有过将这位亦母亦妻的爱人推向后位的想法。可惜理想和现实，在门当户对的时代里，在平衡朝堂的后宫中，永远不是帝王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最终，宪宗立了王氏为后。吸取了前皇后的教训，新的皇后王氏对于贞儿的宠冠后宫处之淡然，也因此使得越来越多的人想要巴结这位虽然没有居于后位，但实际是帝王心里最在意的女人。成化二年，贞儿生下了皇第一子。宪宗大喜，遣中使祀诸山川，封贞儿为贵妃。本以为可以母凭子贵，可这孩子却是早夭的命，而贞儿或许因为年纪的过大，此后也再没有妊娠了。贞儿的孩子为何会死，她为何会再无法生育，这些是否使得她未来在后宫中变得跋扈，我们无从知晓，但一个宠冠后宫的女人无法为帝王诞下子嗣，这对于贞儿和宪宗都是相当残忍的，也势必会让前朝和后庭对此非议不断。奉行儒家思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人们，又怎可能因此放过独占了帝王宠爱的贞儿呢？不论事实上是不是贞儿不允许宪宗宠幸她人，不论其他嫔妃的孩子是否真的是被她所害，她终究要背负着红颜祸水的骂名，活在历史的舞台上。只因为，那万人之上的人，对她有着超乎寻常的爱与依恋。
不过，我相信一个巴掌拍不响，若帝王爱贞儿已经爱到能容忍她去杀害自己的孩子了，又怎舍得让她感受到他心里有其他女人的位置呢？所以在我看来，真实的故事或许是宪宗与贞儿的情意甚浓，即使贞儿无法再孕育子嗣，宪宗还是愿意全心全意对待她，不想做忘恩负义的情郎。而从四岁便入宫的贞儿其实对于后宫中的事情已经烂熟于心。她并没有限制帝王宠幸她人的权力，但帝王却因此更为内疚，对她也更为在意。爱和感恩交织，促使帝王用行动来报答了当初那些苦难岁月里相伴着自己的女人。这样的偏爱，有什么错呢？可从保姆到宠冠六宫，宫女出身的贞儿早年间没有多少幸福的日子，照顾落魄的宪宗时，更是没有多少安稳踏实的日子，到最后宠冠后宫，依旧要经历着后宫里的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前朝中的恶语诋毁。唯一庆幸的，是苦难过后，总有峰回路转，雨过天晴。她，终究求得了帝王真挚的爱，这是很多后妃一辈子难以得来的宝贵之物。即使在这份爱情里，她有了丧子之痛，有了与别人分享丈夫的悲哀，有了后世这些难断真假的生平事迹，至少在当年，应该是一段幸福的光阴吧。成化二十三年春，万贵妃暴疾薨。宪宗为此悲伤不已，肝胆俱碎…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他辍朝七日，为她上谥曰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葬天寿山。同年秋八月，可能是万贵妃死后的痛苦太过熬人，宪宗也撒手人寰，来寻这位自小便陪在他身边的爱人了……妾生我未生，我生妾已老，痴情随阴阳，异穴伤魂凉。若那时万贵妃泉下有知，见到追随而来的宪宗，是会为着得见情郎而开心，还是为了无法同茔而悲伤呢？
徘徊在笼子周围，同情起在明史上被记载成这样的万贵妃。
其实对于皇子们为何会有流产和夭折。
在古代那样的生产条件下，嫔妃本就属于缺少劳动体质不好的类型，在自然选择的过程中，流产概率本就高，而男性的夭折率也一直都比女性要高。
所以宫中的流产和孩子离世都赖在万贵妃身上本就有些不切实际。
但可能贞儿本身在帝王心里的位置太重要了，即使她不出手，周围巴结她的人也有可能会想方设法来阻止子嗣可能为她带来的失宠。
可若如此，史书上的内容又变得矛盾了…
如果当初纪淑妃生下孝宗后六年全宫里都瞒着万贵妃，那当时这些巴结着万贵妃的人又在做什么呢？
贞儿是否参与到各种谋害事件里，至少个人感觉，从孝宗未来的处理方式以及没有毁坏她的坟墓来看，想让纪淑妃堕胎以及害死纪淑妃之事便有谣传的成分在其中。
就算是孝宗宽仁大度，想要遵循父亲的意愿，应该也不会面对想要杀死自己和母亲的仇人还保留她的原有封号，一点都不追究。
想想李唐和武周那些改来改去的封号和陵号，初登帝位的孝宗不显明逆顺实在说不过去。
但不论事实怎样，贞儿这百年来确实背负了这些杀害皇子的名声。
在后宫里无子是致命伤，而本想抚养孝宗的贞儿却被自己的婆婆抢了这项差事。
太后为什么抢走孝宗，究其原因，是因为当初贞儿从小抢走了她的儿子还是担心贞儿母凭子贵，或是谋害孝宗，很难用片面的原因去解释。
但如果万贵妃在自己宫里毒死太子，这行为岂不是太过愚蠢了？
从太后当初与钱皇后的那些恩怨，以及教导孝宗去贞儿宫里不要吃东西来看，太后本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这里倒更像是争抢未来帝王的抚养权，来延续自己的富贵荣宠。
而太后这样的教导，间接使得贞儿与孝宗的关系恶化。
这样的关系，为了百年后考量，贞儿也自然会有换太子的想法。
不过废立太子之事，若宪宗自己没有一点想法，贞儿再怎么劝说也显得单薄无力。
前朝的往事难知，隔着时空之距，再多的想象都是苍白的。
祭拜万贵妃之时，我方想起今日特意带了亲手做的点心，本想和果果找个地方边上贡边吃，结果刚才竟然忘在了车上。
翻遍身上，竟然只剩下刚刚捡到的两颗酸枣，只好将枣子作为贡品奉上，权当早生贵子成双成对的寓意吧。
细细看过这方石碑，越发感觉到宪宗对这个女人的依恋之情。
尽管文字的溟灭，但除了碑额上的凤凰，这碑的底座四周还有六只凤凰。
或许在宪宗的心里，这个女人真的一直是那只可以与他匹配的凤凰。
因为曾经的共患难，他很希望用余生来好好爱她，弥补她陪他受过的苦难。
即使生前没有实现给你最尊贵地位的愿望，也要在死后让凤凰缠绕上你的墓碑，让你成为我心里最尊贵的皇后。
凤凰之下底座上被雕刻出莲瓣的形态，不知是否与万贵妃的信仰有关。
而这样的花纹在拉人的草木中还可以寻到。
离开笼子周围，我们寻着开阔点的地方，想要鞠上一躬，不想挪动的过程，很快这两处残碑就又被周围的树木遮挡住了。
夏秋走陵不易，不知不觉耗了这么久的时间，好在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圆满的安排~离开村子时，刚刚聚着的村民们已经散去。路过来时的路，一位大爷见到我们主动打起了招呼。听说我们找到了，热情地邀请我们去家里歇歇，可因为后续还想去其他陵转转，只好婉拒了。一路匆匆地离去，在村口谢过了师傅，继续去探寻其他明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