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是该收网了,但还不到抄家的时候。
吕芳:是,下面该怎么干,请主子示下。
嘉靖:让他们再大捞一把吧,让他们痛痛快快,舒舒服服,踏踏实实的过个好年。
鄢懋卿南下巡盐,拢共带回五百万,上缴国库二百万,留给嘉靖一百万,自己和严世蕃一人分了一百万!
那么,你说,向来“要脸”更“要钱”的嘉靖皇帝会有何种反应?
倒严!必须倒严!
但是,为了防止“严党”转移赃款,年前还不能打草惊蛇,还必须稳住他们!但要想稳住“严党”,要想不让已经修炼成精的严嵩有所察觉,有一件事还需要妥善处理!
吕芳:海瑞放的那个齐大柱,朱七今天押回京了,严世蕃他们咬死这是通倭大罪,要一查到底,奴婢想,他们这是冲着裕王爷来的。
嘉靖:严世蕃的意思,朕的儿子也通倭。
吕芳:那他还不敢。
嘉靖:他已经敢了。
吕芳:他们是想用这个人先打海瑞,然后再打裕王爷身边的那几个人,天下便又是他们的天下了。
要想稳住“严党”,这个齐大柱就必须按照严世蕃的意思严办,而且还要不断往外延伸,先牵扯海瑞,再从海瑞的身上逐渐蔓延,蔓延到裕王身边的人,甚至直接牵连到裕王的身上!
正如嘉靖皇帝所言,裕王甚至都有通倭之嫌疑!一句话,“严党”就是要用这个齐大柱,狠狠打出一场反击,重挫一下“清流”!然后,大明王朝就又是“严党”的天下,“清流”就只能被牢牢压制!
所以,齐大柱到底该如何处理?牵扯到的海瑞该如何处理?海瑞牵扯到裕王身边的徐阶、高拱和张居正,又该如何处理?
这种小问题,哪能难倒早就修炼成仙的嘉靖皇帝,事情很好办,年前杀了齐大柱,一安“严党”惴惴不安的心,二断“严党”蠢蠢欲动的心。
吕芳随即就要安排镇抚司,但嘉靖皇帝却给出了这样的命令:
得罪朕儿子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镇抚司由陈洪管,让陈洪去办。
注意,从这一刻开始,嘉靖皇帝就已经开始替吕芳铺路,甚至开始布置冯保的未来,而陈洪从来就不在嘉靖皇帝的未来规划之中!我用你的狠,但你也一定知道自己的狠会有代价。
一切准备就绪,嘉靖皇帝召见严嵩,并指明徐阶陪同,这样一场安抚大戏,当然需要观众,更需要陪衬!更为关键的是,严党倒台,徐阶就是下一任内阁首辅,有些事情,嘉靖皇帝需要提前敲打,提前布置!
刚入精舍,刚刚落座,徐阶便发现凳子有些不对:
皇上精舍里的烟火气不能太重,臣等不能坏了天规,吕公公,还是搬出去吧。
按照徐阶对嘉靖皇帝的了解,但凡有过如此恩宠,那就一定会有特殊的情况出现,难不成,嘉靖皇帝又要牺牲清流,安抚严党,此举就是用来堵住徐阶的嘴?
所以,不管是什么原因,徐阶都不愿意就座!
徐阶如此恭谨,严嵩自然也要表示:
严嵩:皇上如此恩宠,臣等实难消受。
嘉靖:八十多了,这么晚从被窝里揪出来,朕也不忍心哪。
注意,这句话很明显是说给严嵩听的,甚至都没搭理徐阶。如果徐阶有足够的敏感性,也就能从这句话中窥探到嘉靖皇帝深夜召见的真正目的——主角不是徐阶,而是严嵩!
好了,客套完以后,嘉靖皇帝开始进入到表演时间。
徐阁老,你管着户部,鄢懋卿那二百三十万两银子收到了吗?
直接问及正事,而且事关“严党”当前最为风光的业绩,徐阶自然知道该如何回答。
回皇上,臣刚从户部来,都清点了,入了库。
中规中矩,不褒不贬,就只是回答问题,并没有主观感情色彩!
只是,嘉靖皇帝今天的目的是演戏,是迷惑严嵩,是稳住严党,所以,嘉靖皇帝必须给予积极评价:
还是严阁老调教出来的人能干哪。有了这笔钱,今年过年你也不会向朕哭穷了。
好了,领导既然明确了态度,徐阶自然也就知道该如何顺杆往上爬:
皇上庙筹有方,八月派了鄢懋卿南下巡盐,要不今年臣真不知道今年这个年怎么过了。
功劳嘛,领导永远都是第一位!
但对于徐阶而言,严嵩也是领导,再加上鄢懋卿就是“严党”成员,更是严嵩举荐,鄢懋卿的功劳自然少不了,你从来就不用怀疑徐阶的严谨!
明确了“严党”的功劳,嘉靖皇帝的戏码开始转向另外一个方向:
朕的庙筹也不是都灵。抓了杨金水,派了个赵贞吉去兼管江南织造局,快年底了,五十万匹丝绸还没有织出一半,徐阁老,朕看你这个学生本事也平常啊。
现在,你明白嘉靖皇帝要“安抚”、“麻痹”严嵩,为什么同时叫上徐阶了吧?
单纯表示对严嵩的信任和恩宠,太过突兀,甚至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可如果安抚严嵩的同时,再顺带敲打和训斥一下徐阶,看重“严党”,贬低“清流党”的戏码才算合情合理,才更能让人信服!
再看徐阶的反应,面对领导的评价,别解释,别抬杠,赶紧认错,并赶紧给出挽救措施:
是臣督促不力,臣明日就发急递严催赵贞吉。
只是,徐阶今天的身份有些特殊,乃系配角,而且还是衬托嘉靖“恩宠”严嵩的配角,所以,不管徐阶如何懂事,嘉靖皇帝都不会轻易原谅,还会继续给出批评:
丝绸是织出来的,不是催出来的。
有了此番对比,严嵩应该能够明确嘉靖皇帝的意思,更能慢慢放下心来!但嘉靖皇帝向来追求完美,光有对严党的夸赞不够,再加上对清流的不满还不够,还需要搬出一位关键人物出来站台,出来证明嘉靖皇帝还离不开严党!
谁呢?
东南一柱,国之干臣,时任“浙直总督”的胡宗宪。
嘉靖:朕问你,江南织造局现在还挂在五个徽商的名下是怎么回事,又听说这几个徽商还是胡宗宪的本家是怎么回事?
徐阶:回皇上,当时沈一石死了,是郑泌昌、何茂才找来的这几个人。
嘉靖:郑泌昌何茂才都死了,账总不能记在死人头上吧。
徐阶:是,这件事明天臣一并在廷寄里追问,叫赵贞吉明白回话。
维护胡宗宪,就是明确告诉严嵩,朕还需要胡宗宪,更需要胡宗宪对抗东南倭寇!按照严嵩的话说,朝廷离不开东南,东南离不开胡宗宪,只要胡宗宪在,就没人敢动我们。
胡宗宪的本家参与织造局的生意,嘉靖皇帝都会亲自过问,唯恐胡宗宪的声名受到影响,可见嘉靖皇帝对胡宗宪的看重,足见严党的安全!
可就算如此,嘉靖皇帝还是担心严嵩会多想,甚至心有猜忌,更为暖心的戏码仍在继续:
嘉靖:胡宗宪的病养得怎么样了?
严嵩:请问皇上,可是在问臣?
嘉靖:胡宗宪是你的学生,应该有信给你。
历代帝王都会忌讳外臣和京官相互联系,甚至攀结成党,就算严嵩和胡宗宪的关系早就不再是什么秘密,就算嘉靖皇帝压根就不在乎两人的师生情谊,但严嵩还是牢记忌讳,不敢承认自己和胡宗宪有着书信往来。
回皇上,胡宗宪自从告病前上了个奏疏,一直未给臣写信,可他的病况臣知道,南直隶巡抚最近去看过他一次,说是积劳成疾,怕一年半载还养不过来。
这段话,严嵩表达了两个意思:
1、我和胡宗宪之间并没有出现“交往过密”的情况;2、胡宗宪积劳成疾,恐怕难挑重担了;越是嘉靖皇帝忌惮的重要角色,越是不能用其给嘉靖皇帝施压,那叫“威胁”,那叫“找死”!
然后,嘉靖皇帝开始明确对胡宗宪的态度:
胡宗宪是有大功劳的人,写封信给他吧,叫他呢,一是好好养病,二管管自己的本家,不要再掺和江南织造局的事情,出了事情,面子上不好看
好好养病,代表恩宠,更代表嘉靖皇帝还会重用;管管本家,更是代表着嘉靖皇帝对胡宗宪的爱护,扫清自己身上的污点,别留小辫子;综合来看,嘉靖皇帝就是想告诉严嵩:别担心,朕还会重用胡宗宪,还是要倚重严党。
暂时稳住了严嵩,嘉靖皇帝开始引出另外一个关键人物——海瑞。
朕上次就跟你们说过,各人的儿子各人的弟子各人管好。比方淳安那个知县海瑞,这一次又给朕出了个难题,要朕将淳安百姓今年借织造局的粮债全免了,还要朕免去淳安全县三年的赋税,他爱民,叫朝廷出钱,朕也只得认了。
这句话针对的对象很明显——你们“清流”举荐过去的海瑞,朕不满意!
现在有人出来替他说话了,还要升他为知州。可他自己却提出来愿意到江西的分宜去当知县,赵贞吉还准了他的请,请朕准他去分宜,分宜是严阁老的老家,他们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徐阁老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如此直白,如此明确的问话,徐阶心里越慌,严嵩心里就越稳。很明显,嘉靖皇帝对海瑞不满了,对赵贞吉不满了,甚至对整个清流都不满了!
如此严厉的问话,徐阶自然要想办法将责任甩出去:
回皇上,这件事臣并不知道。
无法回答,那就只能装糊涂!
当然,嘉靖皇帝在乎的并非徐阶的回答,就只是希望徐阶能够“慌”给严嵩看:
严阁老,把这个人调到你的老家去你有何看法。
严嵩还能如何回答?
就只能答复官方说法: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认为谁该到哪里任职就到哪里任职,这个海瑞真要是个清官,能到臣的老家去,也是臣老家百姓之福。
注意,严嵩的这句话有着两层意思:
首先,必须肯定嘉靖皇帝的绝对权威,这是严嵩地位稳固的根本原因所在;但请注意严嵩后面这句“海瑞真要是个清官”的认定,也就是说,他在暗示嘉靖皇帝:齐大柱的事情还没调查清楚,海瑞是不是通倭还不确定,您觉得这样安排合适不?
好了,最可能引起严嵩怀疑的人物出现了,高潮戏码来了:
嘉靖:你说,这个海瑞还能用吗?
徐阶:至少在审清通倭情事之前,此人要革职待查。
好一个革职待查,好一个鲜明的态度,严嵩的心更稳了!
然后,嘉靖皇帝问向严嵩:
严阁老,这样办这个案子,严世蕃满意否?
这句话要命了,堂堂大明皇帝办案,还要问及一个臣子的意见,这个“送命题”来的太快,太猛烈,严嵩该如何接?
臣以为通倭这件事绝对与海瑞毫无关系,臣同意赵贞吉的提议,让海瑞去江西分宜任知县。
海瑞,裕王举荐的;裕王,嘉靖的儿子!
严嵩当然不能驳了嘉靖的面子,那就只能给裕王面子,那么裕王举荐的人当然就没罪。
更何况,嘉靖皇帝刚刚给了严世蕃面子,而严世蕃是严嵩的儿子,这就是爹和爹之间,用儿子交换面子!
接着,嘉靖皇帝便顺坡下驴,直接宣布了两道命令:
裕王,剥夺举荐权;海瑞,改任兴国县;
严嵩赢了一个彻底,徐阶输了一个涂地!
离开玉熙宫时,严嵩昂首挺胸,徐阶低眉俯首,“严党”似乎又赢了,“清流党”似乎又输了。但是,嘉靖皇帝的目的却达到了,“严党”的坟墓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