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参观了台中“逢甲大学”,想起了一位尊敬的台湾老人余光中。
余光中(1928年10月21日~2017年12月14日),当代著名作家、诗人、学者、翻译家,出生于江苏南京,祖籍福建泉州永春。因母亲原籍为江苏武进,故也自称"江南人"。1947年毕业于南京青年会中学,入金陵大学外文系,1949年转厦门大学外文系,1952年毕业于台湾大学外文系。1959年获美国爱荷华大学(The University of Iowa)艺术硕士。先后任教台湾东吴大学、台湾师范大学、台湾大学、台湾政治大学。其间两度应美国国务院邀请,赴美国多家大学任客座教授。余光中一生从事诗歌、散文、评论、翻译,自称为自己写作的"四度空间",被誉为文坛的"璀璨五彩笔" 。驰骋文坛逾半个世纪,涉猎广泛,被誉为"艺术上的多妻主义者"。其文学生涯悠远、辽阔、深沉,为当代诗坛健将、散文重镇、著名批评家、优秀翻译家。现已出版诗集 21 种;散文集 11 种;评论集 5 种;翻译集 13 种;共 40 余种 。代表作有《白玉苦瓜》(诗集)、《记忆像铁轨一样长》(散文集)及《分水岭上:余光中评论文集》(评论集)等,其诗作如《乡愁》、《乡愁四韵》,散文如《听听那冷雨》、《我的四个假想敌》等,广泛收录于大陆及港台语文课本。
余光中先生曾在一篇《记忆像铁轨一样长》文章中,细诉少年时代避乱四川,回忆中学时代在川蜀乡下读书的情景,向往乘坐火车去远方游历,渐渐地,记忆漫漶,像铁轨一样穿行过人生的各个站点。恍惚有姜文、侯孝贤影片中老式火车鸣响、铁轨向天边延伸的意象,就这样时序纷飞,从上海到安南、到昆明,然后是台湾,接着是美国、欧洲、香港,一定要用长镜头啊,长长的铁轨长长的记忆长长的一生!
余老谈及师长和父母以旧学,启蒙他对古文的爱好,其中乡音的吟咏,发挥很大的作用。余老的中学时期是1940年间,他说童年未必像童话,但至少该像童年,他的乡下没有都市红尘,得以亲近花木虫鱼,虽贫于物资,却富于自然。他相信一个人的中文根抵,必须深固于中学时代。若等大学才来补救,就太晚了,余先生娓娓忆述中学学习国文(中文)的经历,让笔者读得津津有味。
余老高一的国文老师,是年已古稀的前清拔贡戴伯琼先生,是川人惯称的“老夫子”。依清制科举,每12年由各省学政考选品学兼优的生员,保送入京,也就是贡入国子监,谓之拔贡,再经朝考及格,每县只取一人,按今天的说法,戴老夫子就是“高考状元”。
戴老既是拔贡,旧学当然顶呱呱。余先生笔下的老学究是这样的:“冬天他来上课,步履缓慢,意态从容,常着长衫,戴黑帽,坐着讲书。他教周敦颐的《爱莲说》时摇头晃脑,用川腔吟咏,有金石之声”。余先生认为,“这种老派的吟诵,随情转腔,一咏三叹,无论是当众朗诵或者独自低吟,对于体味古文或诗词的意境,最具感性的功效。现在的学生,甚至主修中文系的,往往只会默读而不会吟诵,与古典文学不免隔了一层”。掷地有声啊!
说到乡音的吟咏,余家就有两种南腔雅韵,余父余母虽然不是学者,但旧式家庭出身,总有点文言底子,因此也教儿子读一些知性为主的议论文,比如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还有《留侯论》《吊古战场文》和《与韩荆州书》等。余父余母每在讲解之余,各以自己的乡音吟哦,余父诵的是闽南调,母亲吟的是常州腔,古典的情操从乡音深处召唤着余光中,有异常的亲切。难怪他说,“这样的反复吟咏,潜心体会,对于真正进入古人的感情,去呼吸历史,涵泳文化,最为深刻、委婉……为此,我永远感激父母的启发”。
余先生吟咏古诗的方式,得闽腔吴调的口授启蒙,兼采二舅父哦叹之音,日后竟然发展成唯我独有的曼吟回唱,一波三折,余韵不绝,跟长辈比较单调的诵法全然相异,堪称一绝。物资匮乏的年代,读书的专注度显然较高,不像今天的声色斑斓,让人“旁骛”的媒介实在太多,方言的窘境,更叫南腔北调与吟咏渐渐脱节。而今余文读来,确实荡气回肠。国内读者对余光中的了解,很多是从1971年写的那首《乡愁》诗歌开始的。其实,《乡愁》是一壶陈酒,经了岁月长久的酝酿。余光中在1928年生于南京,乱世飘零、颠沛流离,去国别乡的黍离之悲,于少年时代便早早铺就了他的人生底色
《思蜀》、《黄河一掬》、《金陵子弟江湖老》……余光中如屈子行走水湄,心念故土、魂系故人,笔墨中并无悲愤狂狷,只多了一份百转千回的深情,把海峡的这一头与那一头串联在数不清的诗文篇章里。
余光中并非一个只埋头书斋的作家,他的眼光投射在个人之外的世界。《我的写作经验》、《六千个日子》等文,不仅系统阐述了余光中的文艺理论,我们更能了解上个世纪60、70年代的台湾文学生态。作为“蓝星”社重要成员,余光中通过《第十七个诞辰》,让我们窥见了台湾诗界的困境,他说现代诗“念念不忘于个人在现代社会中的孤绝感”,总是“向内去发掘一个无欢的自我”,最厌烦“伪虚无的流行”。现代诗也当继承《诗经》的开朗,“喜悦和悲哀,同为生命的两大动力”。
学者、作家身份之外,余光中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师、为人友,那些写日常、写读书、写交际的文章,少了肃穆多了活泼,更显亲近与平易。《沙田七友记》写宋淇、高克毅等友人,笔端多谐趣,《文章与前额并高》,估计梁实秋先生看到了,也只能无奈摇头,嗔怪他“你呀,你呀!”余光中的家庭是女性世界。他戏说他与五个女人为伍,戏称余宅是“女生宿舍”,他是“舍监”。《我的四个假想敌》亦庄亦谐,笑谈中蕴深爱,令人捧腹之余备感温馨。
秋夜辗转难眠。有人披衣起床,在昏黄的灯下,提笔给他的老朋友写信:“在海外,夜间听到蟋蟀叫,就会以为那是在四川乡下听到的那一只。”同时作诗《蟋蟀吟》:“中秋前一个礼拜我家厨房里/怯生生孤零零添了个新客……就是童年逃逸的那只吗?一去四十年又回头来叫我?”朋友接信后,来了灵感,写了《就是那一只蟋蟀》:“就是那一只蟋蟀/在海峡那边唱歌/在海峡这边唱歌/在台北的一条巷子里唱歌/在四川的一个乡村里唱歌/在每个中国人脚迹所到之处/处处唱歌……啼叫在乡愁者的心窝”。诗人名叫余光中,那位朋友是流沙河。
在这样冷清的秋季,重新翻阅余光中的作品,遗憾先生的离世,心情又渐渐地得到了暖和。先生享年89岁,这辈子锦绣繁华、凄风寒雨,大约都看过了,留给人世的丰盈,让我们在以后的岁月里,永久地怀念他。
《乡愁》——余光中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