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白蛇”似乎挺火？上个月《新白娘子传奇》30周年演唱会的余温尚未散尽，这动漫电影《白蛇浮生》又如期上映了！这部电影是2019年《白蛇缘起》的续作，期间还有一部《青蛇劫起》在2021年上映，但这部《白蛇浮生》讲述的其实是前两部中间发生的故事——也就是大家最熟知的“白蛇传”的传统故事。

要说“白蛇传”的传统故事，在观众心目中最认可的还得是赵雅芝主演的《新白娘子传奇》。所以这部《白蛇浮生》从宣发开始就采取了各种“榜经典”的套路：在首映礼上就特别邀请到经典版“白娘子”赵雅芝和“许仙”叶童到场，现场秀秀恩爱。电影结束时还特别引用了经典版的主题歌《千年等一回》，并且请“白娘子”和“许仙”本尊来开唱。这跟前两部的策略如出一辙：比如《白蛇缘起》结尾处响起的《前世今生》，《青蛇劫起》首映礼上邀请赵雅芝来“推倒”雷峰塔……

这样的造势宣传，说明剧组是懂得博取观众“情怀”的，所以很多人观影后的第一直觉：这就是翻拍《新白娘子传奇》的动漫版。但动漫电影跟电视剧毕竟是两种不同的艺术载体，并不可能做到完全一模一样。就拿剧情来说，《白蛇浮生》的确有不少跟《新白娘子传奇》类似的地方，但这些情节并非是《新白娘子传奇》的原创，而是“白蛇传”故事原本就有的传统故事。下面我们就来深度解构一下：《白蛇浮生》到底算不算是《新白娘子传奇》的翻版？

“游湖借伞”是白蛇传故事里最浪漫的开端，《新白娘子传奇》对此进行了浓墨重彩的渲染，在传统情节的基础上增加了“遗失金钗”的细节。这个细节被第一部《白蛇缘起》吸纳其中，并将“朱钗”发展成为一个重要道具贯穿始终。但《新白娘子传奇》是在“游湖借伞”的基础上增加的这一细节，随后的“游湖借伞”才是重点呈现；而《白蛇浮生》抓住了“朱钗”，却忽略了“借伞”：

编导将这场戏发生的时间背景做了调整，由原来的清明节调整到元宵节——这一调就失去了“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浪漫氛围，还整出了几场雪景。虽然开头断桥初识那一幕也有打伞的镜头与第一部结尾遥相呼应，但却令观众疑惑：元宵节到底是该下雪还是下雨？如果在断桥上是在下雨，后面成亲时又怎么会出现冰天雪地的场景？所以这“元宵节”刻意的时令修改，让故事从一开场就发生了时序错乱，后续也不便再展开“借伞还伞”的纠缠了，只好给男女主角刻意安排了几场蜻蜓点水式的邂逅……

长久以来，白蛇传的各种翻拍几乎都让白娘子和许仙在成亲前先地谈一场无休无止的恋爱，却忽略了婚后生活才是白蛇传故事的精华所在。《新白娘子传奇》在借伞还伞之后的“闪婚”让很多观众接受不了——但却不知道这正是白蛇传古本原著一直传承下来的情节。而《白蛇浮生》在许白断桥遗钗之后首先安排了几次蜻蜓点水式的邂逅，每次都被看好许大夫的病人打断，无形之中加快了叙事节奏——这就给观众造成一种错觉：白娘子和许仙从认识到结婚的时间看似很短，实际上已经有了一定的缓冲期，但却没有在俩人的“恋爱史”上做出过多的纠缠，也算没有过分地偏移主线。

其实按动漫标注的时令来看，许白相识于元宵节，成亲于寒食（清明）之前——也就是说许白从认识到成亲至少有两个月的时间。但动漫采取了这样一种方式双线并行，还是比较精巧的设计：一方面点明了许大夫的医术已经在乡邻间小有名气，为后续能自立门户开药铺的情节做好铺垫；另一方面也在极短的篇幅内推进了俩人的情感戏，几场简单的邂逅之后就“面见家长”谈婚论嫁。比起《新白娘子传奇》还伞当天晚上就“闪婚”来说，更符合现代观众的婚姻观。但许白成婚的直接动机竟然是白素贞替姐夫还上了多年的债务？这就有辱“捕头”的身份了……

姐夫李公甫是《白蛇浮生》里重点刻画的一个重要配角，大家都知道他源自于《新白娘子传奇》，却不知道“李公甫”这个名字早在清代的小说本《雷峰塔奇传》里就出现过了。但原著里李公甫的形象不是那么鲜明，并没有很强的喜剧色彩。所以《白蛇浮生》里李公甫就可以算作是对《新白娘子传奇》的全面继承。为了突出姐夫，编剧不惜给姐姐安排了一个“早死”的结局——这一点很多观众表示不解，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以电影时长来看，实在没有过多的篇幅去塑造太多的配角。所以就干脆不让姐姐出场，反倒能让姐夫的形象更加突出。

但这个“姐姐早死”的理由还是有些生硬：影片中许仙的姐姐去世应该有好多年了，但姐夫为何丝毫没有提起过续弦之意？再看看后面姐夫替小青张罗相亲的那场戏，不禁让人疑惑：姐夫这么操心小青的亲事，怎么就没替自己考虑一下终身大事？差点让人误以为他看上小青了……

而姐夫答应许白婚事的直接动机竟然是白素贞替姐夫还上了多年的债务？白素贞卸下满头的首饰为姐夫还债，这就有辱“捕头”的身份了……编剧借此推动姐夫促成俩人的婚事——这似乎也有些原著中“赠银定亲”的影子，只不过原著里是白素贞偷来的库银，那电影里白素贞的这些首饰又是从何而来？如果是靠法术能变出来的，那接下来开药铺时又何必要去盗库银……

“盗库银”也是白蛇传传统故事里不可或缺的元素。白娘子盗库银的动机一般有两种，一种是赠给许仙筹办婚事，一种是成婚以后赠给许仙开药铺。《新白娘子传奇》采用了后一种说法，但由于有损白娘子的形象，此后的翻拍几乎都不会演绎。《白蛇浮生》能将这段故事吸纳其中，也是值得表彰的。动漫在小青盗库银的过程上发挥得相当出色，诸如半人半蛇的现形、房梁缠绕——这种真人电影很难呈现到位的高难度画面，在动漫里却能得到充分的发挥——正是《白蛇浮生》所展现出的“新意”。盗库银的同时，小青从散播瘟疫的老鼠精那里抢来的药包遗留在犯罪现场，既栽赃给了老鼠精，又引出法海前来破案……可谓是一石三鸟！

散播瘟疫的老鼠精，大家都认为脱胎自《新白娘子传奇》里的蛤蟆精王道灵。其实这段情节早在清代的小说本里就有了，只不过原本是白素贞亲自给水井下的毒，再卖解药帮许仙揽生意——是的，你没有看错！下毒卖解药这事在古本里的的确确是由白素贞亲手干的！《新白娘子传奇》移花接木，将这段戏转移到王道灵身上，形成了最成功的颠覆性改编。

而《白蛇浮生》将道士的身份改成老鼠精，贼眉鼠眼的造型设计也更符合人物特征。白素贞揭穿了老鼠精往水井里散播瘟疫再卖解药的阴谋，老鼠精便塞给许仙一道灵符报复……这段剧情乍一看的确是跟《新白娘子传奇》很像，但其实都是古本白蛇传里早就有过的，电影不过是吸取了《新白娘子传奇》的改编精华，在细节上变花样：老鼠精滑稽的斗法，小青巧妙地破解灵符，都算是比较有动漫特色的呈现——这也正好体现出动漫的“新意”，而不能视其为“翻拍”。

“端午惊变”是传统白蛇传故事的第一个高潮，《白蛇浮生》在“端午”氛围的渲染上还算做足了功夫：朝廷免费提供雄黄酒，大型的赛龙舟活动——这影视作品里不便呈现的场景在动漫里却能自由发挥。而白蛇现形的场面，动漫特意将场景设计到一条小河里，也显得更加大气。

在传统故事里白素贞总是在床上现形，但为了让白蛇现原形足够恐怖——恐怖到能吓死许仙的地步，白蛇现形后通常都是体型异常庞大的大蟒蛇——如果按照传统白蛇传的演法，那小小的床帐之内如何能容纳下体型巨大的蟒蛇？所以让白蛇在小河里现形算是场景安排上更合逻辑的改编。但之后白娘子盗仙草的环节就有点敷衍了……

宝青坊主自从第一部《白蛇·缘起》诞生以来就赢得了超高人气，成为这个系列的原创保留人物。但第一、二部的原创成分居多，小狐狸也有更多的展示空间。而这一部要趋近传统，就难有小狐狸的一席之地，所以她的戏份都有些硬塞的嫌疑。这次小狐狸以戏班子班主的身份出场，被姐夫请来庆贺保安堂开张——这个由头还算合理，但“盗仙草”这原本最能体现白蛇斗志的一幕，却强拉宝青坊主掺和进来，就显得过于刻意：

白素贞怎会不知道通往昆仑山的路？何须宝青坊主带路？动漫从第一部开始似乎就有意回避传统故事里的神仙体系：像白素贞这样的妖族似乎从未跟任何神仙发生过交集。从头到尾也没有观音菩萨、南极仙翁这样的“大神”出现过，却把宝青坊主这只狐狸演得神乎其神——好像只靠她就能通天彻地，一手遮天了？白素贞去昆仑山也是她指点，跟两个“蠢货式”的鹤童斗法也要她提供装备，这就让白素贞的战斗力大打折扣……

如果说《白蛇·浮生》前期的剧情都表现得很“传统”，那么当法海出场后就出现了不少刻意为之的混乱。为了让法海这个重要配角提早登场，影片在库银失窃后就拉来远在金山寺的法海禅师帮忙……很多影视作品对杭州西湖和镇江金山寺的地理位置都比较模糊化，直接忽略了这两座城市在现实中的距离……这《白蛇·浮生》也不例外：杭州府衙查不清的案子竟要找镇江的和尚来帮忙？看来杭州本地也实在是没什么高人了……

法海的明查暗访引出了散播瘟疫的老鼠精，又与小青交手之后察觉到蛇妖的踪迹。为了见一见“嫌疑人”，姐夫安排法海乔装后参加了小青的相亲大会——这场戏算是非常巧妙地锁定了蛇妖的目标，以便法海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在端午节的雄黄酒里施了法术——但民间传说里雄黄酒原本就有克制蛇妖的作用，法海也不用刻意去教唆许仙以雄黄酒试探。

动漫为了强化法海的戏剧作用，让白素贞轻松地喝下了一碗雄黄酒——但这里白素贞的表现似乎并不害怕雄黄，只是因为法海暗中施法才会现出原形，而小青就很识趣地避开了雄黄——这也让人疑惑：蛇妖到底害怕雄黄吗？如果怕，那么法海就没有必要给雄黄施法；如果不怕，小青又怎么会刻意地避开雄黄？而当法海与白素贞针锋相对之后，剧情走向就更加失控了……

在传统白蛇传故事里，法海是把许仙骗到金山寺再引白素贞上山来动手。而动漫里法海却亲自找到许家门口，直接一番乱斗把许家夷为平地……这不禁让人困惑：许家身处闹事人群之中，法海收妖必然会惊扰到无辜的民众。按常理来说，金山寺属于法海自己的地盘，场面也更好把控。但动漫却让法海直接找上门去收妖，好像总是在刻意回避金山寺的场景？难道是怕那座小小的寺庙容纳不下白蛇那庞大的体型？可这是动漫啊！难不成还要考虑毁坏金山寺比毁坏许家要付出更大的成本？

许仙眼见娘子现出蛇形抢走了法海的金钵，找到宝青坊主传授的克制之法之后，转头又跑到金山寺去求法海，从而被法海禁闭……可见编剧绕了一圈想避开金山寺，却发现终究还是绕不过去，于是就让许仙稀里糊涂地在金山寺打个转，又被小青给救出去……这就让“金山寺”基本没什么存在感了，即便后面决斗法海的场面也很精彩，但却缺失了“水漫金山”的艺术魅力……倒不如将法海安置在杭州附近的净慈寺、灵隐寺还合情理……

为什么要刻意地回避“水漫金山”呢？导演解释说大家都知道结局是个悲剧，所以设定一个开放式的结局……但这恐怕不是重点？真正的原因是第二部开头已经展现过“水漫金山”——据说那段“水漫金山”就做了两年的时间，大概剧组也是不愿意去重复自己，为了承接第二部的水漫金山，只好将原著中原本发生在金山寺的重头戏都分散到“水漫金山”之前……

在小青救许仙离开金山寺前有一场手刃许仙的戏，算是源自于传统戏曲里的《断桥》一出。但此时白素贞不在场，只好等小青将许仙带来之后，刻意地现一次形，让许仙“择一择”——这其实也类似于传统戏曲《断桥》里白素贞向许仙表明真相的作用。

《白蛇浮生》里白素贞总共现出了三次原形。第一次端午，许仙没怀疑到娘子身上；而第二次法海来收妖时又让许仙太过直接地得知真相，但也没有任何迟疑地直接上前针刺法海，抢走收妖金钵。到了最后，许仙得知娘子已经怀有身孕，就此为她耗尽精力……

有人说这塑造出一个完美的许仙，但许仙如何能在一瞬间从心理上接受娘子是妖的事实？缺乏一个合理的心理动机。不像传统故事里，许仙接受白素贞的身份还有一个接受的过程，不至于太过跳跃。而动漫里对许仙形象的呈现过于理想化，失却了原著里的“延宕”味，未免有些简单粗暴了……

综合评定一下，《白蛇浮生》前期的剧情基本符合原著设定，但金山寺之后就有些凌乱了：编剧虽然也抓住了一些白蛇传故事的基本要素，但却重新进行了排列组合，造成叙事的混乱和人物形象的缺失。这跟最近同步上映的《红楼梦之金玉良缘》也有些类似的情形：

编剧只是抓住了一些原著中的“名场面”进行重组，但却改动了基本的叙事逻辑。乍看上去经典台词名场面一个不少，但却完全混乱了前因后果，成了一盘散沙……这是“由点到面”，很容易面目全非。

经典名著到底该如何改编？我认为应该在保留原著基本的叙事架构上进行细节的改编，也就是“由面到点”。好在白蛇传故事没有一部公认的“原著”，但也不能刻意排斥大家对经典故事约定俗成的印象……那么白蛇传故事到底哪些可改？哪些不可改呢？看看白学会出品的新书《青城山下白素贞：揭秘白蛇传》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