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忠田注定生活在一个命运多舛的年代。从他1976年高中毕业进入铁路机械学校上学开始,铁路就开始进入到一个大变革、大调整的环境中。
倪忠田所在的铁路局、铁路分局、列车段,经过无数次调整、布局,铁路分局不存在了,运转车长不存在了,列车段不存在了。他和他的同事们满怀悲苍离开伴随几十年的守车,走向新的岗位。
2013年,已经快退休的倪忠田选择去客运段当一名列车员。列车员工种和运转车长工种完全不同,列车员属后勤服务性质,运转车长属运输生产岗位,岗位工资和待遇完全不同。铁路制服上的肩章也从一道杠换成光板。由于列车员岗位工资比过去运转车长岗位工资差了两百多元,和他一起分到客运段的十几名老运转车长联合去铁路局、客运段上访,要求合理解决他们反映的诉求。
客运段按照铁路局领导的要求,经过综合考虑,给这十几名从列车段转岗过来的运转车长下令为质检员、列车员两个职名。这是一个特例,也是一个过渡性安排。一切为了稳定,一切为了安全。
倪忠田这几天一扫一直以来的郁闷心情,有一件事情让他看到了希望。
儿子倪震转眼已经二十六、七岁了。自从他因为长期不上班被车务段辞退后,家里给他投资开餐馆,又被朋友耍了一道,投入的二十万赔得精光。
至此之后,倪震犹如怕见光的老鼠,把自己封闭在家里,不,是自己狭小黑暗的卧室里。一开始,天天昏睡,不知白天和黑夜。慢慢地,他又迷上了打电子游戏。整个人脸色苍白,胡子拉碴,身体瘦的吓人,两条腿细如麻杆,犹如一个骷蒿。
倪忠田和老婆雷春花为儿子费尽心机,使用过各种方法,最终也没有改变多少。时间长了,他们已逐渐放弃,由他去吧,这都是他们上一辈子作的孽,命该如此。
倪忠田在开往广州方向的旅客列车上当列车员。也许是段上领导有交待,车队和列车长对他们都很照顾。
他们这趟车往返要四天三夜,六个乘务组轮流担当乘务。退乘回来可以在家里休息五天。现在,倪忠田感觉出乘的时间容易度过,在家休息的时间比较难熬。
倪忠田背着乘务包顺便拐到菜场买一些菜回来,准备给老婆和儿子做一些可口饭菜。
刚走到铁路家属区二期大门口,就看见楼下邻居李妈也掂着菜慢腾腾地往回走。
倪忠田老远喊道:“李妈,也买菜了?我帮你掂着。”
李妈听见有人喊她,停下脚步:“哦,是忠田啊!跑车回来了?你妈搬到老房子去住就很少见她了,她身体还好吧!”
“是啊!刚退乘!我妈还好,劳您惦记。”倪忠田紧赶几步,要去帮李妈掂菜。李妈推推他的手。
“忠田,有个事我憋了好久,想给你说。”李妈说。
倪忠田笑道:“啥事啊,您尽管说。”
李妈贴着倪忠田小声说:“咱们家东东怎么了?前几天有邻居说在街上看着他了,脸色卡白,没有一点精神,身子弱的风一吹就要倒。大家伙都在传东东吸白粉了。你可要看紧孩子啊!让你爸在天之灵安生。”
倪忠田苦笑一声,把整个情况都一五一十给李妈讲了。他还告诉李妈,以后再听着别人瞎传,你就给他们说说实情。
自从上一次倪忠田出乘时,因为交待儿子东东要及时吃饭,被他用茶几上的汽水瓶子把额头砸一个大血包。 现在,倪忠田有点怕见到儿子。他不知道何时何事又会惹怒儿子,不知他会用什么东西伤害到自己。
打开房门,让他惊奇地是,除了东东,屋里还有两个和儿子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
看到倪忠田进屋,两个年轻人赶忙站起来:“叔,回来了!”
儿子倪震坐在沙发上没有动,但面部表情比较平和。儿子平时凌乱的头发梳理的十分整齐,胡子也刮得净光。
倪忠田看着他们,忙说:“赶紧坐,我给你们倒茶。”
个头高一点的年轻人赶忙拉住倪忠田:“叔,不客气。我们是劲豹网吧的,我叫李锐。今天是来邀请倪震去我们网吧当管理员的。他竞技游戏打得好,我们准备今后让他参加省里和国家举办电子竞技比赛。”
打游戏也能参加国家大赛,倪忠田诧异了。
李锐接着说;“叔,电子游戏也是一项运动,国家体育总局在2003年就承认电子竞技为中国正式开展的第99个运动项目之一。2008年奥运会时,还有十名电子游戏选手成为北京奥运火炬手。2011年世界电子游戏竞技比赛,冠军还获得过一百万美元奖金呢。”
倪忠田瞠目结舌,闻所未闻。这是他第一次听说关于打游戏的事情。原先他认为打游戏的孩子都是不务正业,误入歧途。现在,他对电子游戏有了一点新的概念。关键是他们家儿子东东还被人家说成是游戏高手。
倪忠田有点兴奋,他惊喜地看着儿子东东。东东稍微挺直了腰脊,脸上露出几分得意表情。
“叔,我们聘请倪震,每月工资2000元,以后还会有提成。以后他只要参加各类比赛获奖,我们市电子竞技协会和网吧联盟也会另外给他奖励。”
“好,好!谢谢你们照顾我儿子,我们家东东聪明的很,相信他一定会努力的。”倪忠田有点不知说什么好,他感觉整个身体有点颤抖,两只手不停地来回搓着;“你们中午在家里吃饭,我给你们做油焖大虾!”
李锐和另一个年轻人赶忙站起来:“叔,我们还和倪震有一些具体事情要谈,一会儿我们出去吃饭。”
倪忠田激动的心要飞出嗓子眼儿。在他们走出门口的一瞬间,倪忠田两行泪水不禁流下,他已经很难控制自己的情感,趴在门边失声痛哭。
过了很久,倪忠田的心情才逐渐平复下来。他洗了一把脸,坐在沙发上,掏出手机准备给老婆雷春花打电话,把这个令人不敢相信的消息告诉她,但他又怕雷春花正在上课,或在开会。顿了一下,他给雷春花发去一条信息:“东东被一个游戏网吧招聘为管理员,月薪2000元,以后有可能参加全国电子竞技比赛。”
过了不到两分钟,倪忠田的手机响起,是雷春花打过来的,“倪忠田,你疯了吗?瞎胡乱扯,看我回去不杀了你!”
“我敢骗你吗!东东已经和网吧经理一起去谈事情了。真的!”
“我的妈呀!呜呜呜……”手机里传出雷春花痛哭的声音。
倪忠田又流泪了。
开往广州方向的列车永远都是满员的,无论春夏秋冬。
倪忠田值乘九号车厢,这节车厢紧挨着餐车。按照惯例,这节车厢到站不用开车门,列车员也不用到站台上立岗,迎送旅客上下车。
倪忠田和另一名列车员两班倒值班。只要是他值班,就会以绝对认真的态度做好每一项工作。曾车长对他说过,列车员就是服务员,牢记三句话:服从指挥、按章作业、热情服务。
在当班时,倪忠田基本不在乘务间里呆,就在车厢里来回巡视,整理旅客行李,提醒旅客注意安全,随时打扫车厢卫生。只要他看到有旅客往地板上扔一片纸屑,丢一粒瓜子皮,他都会立马过去清扫干净。
当他走过车厢中部座位时,一名女旅客叫住了他:“老师傅,自从开车后,您一直都在忙碌,为我们服务。您辛苦了!”
倪忠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笑着对女旅客说:“这是我的工作,应该的,应该的。”
女旅客双手递给他一张洁白的信笺纸:“为表达对您的谢意,我刚才专门创作了一首小诗,赠送给您留作纪念。”
倪忠田从口袋里掏出毛巾擦净双手,恭敬地接过信笺:“谢谢!等一会儿作业完毕,我一定认真拜读。”
零点,列车休班乘务员在餐车吃乘务饭,倪忠田把女旅客写的诗歌拿出来交给曾车长,副车长也兴致勃勃凑过来,他一看到诗人笔名叫“春晓忆梦”,立即兴奋地叫起来:“这是咱们市里大名鼎鼎的女诗人,很多报刊杂志都发表过她的诗作。老倪,这首诗你可要好好珍藏啊!”
曾车长说:“这么好的诗歌,必须要大家一起欣赏。广播员,你站起来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给大家朗诵。”
年轻的女广播员从座位上站起来,整整制服,清清嗓子,饱含激情地读起来:
诗歌:不虚瓷生
欣赏 是一个灵魂
对另一个灵魂的拥抱
似一份崇爱
更似不期而遇的相逢
如同一只精美的瓷瓶
一瞥惊鸿
生擒了我的想象
爱怕伤 罢不能
其冰肌玉骨
琢风尘 飘清雅
一种不动声色的丽质
让我乱了方寸
我原谅了它的美
也原谅自己的贪婪
轻轻地走近
又轻轻地走远
春晓忆梦
10.12
(注:感谢文友、诗人春晓忆梦女士为本文赐诗,谨致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