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前世,费临结婚那一天,阮瓷爬上西藏大昭寺问漫天神佛:
她到底怎样才能得到幸福?
重生之后,阮瓷才知道原来答案那样简单。
——只要不再爱费临就可以了。
……
“发什么愣啊!赶紧喝!”
耳边嬉笑刺耳,阮瓷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灯光熠熠的会所包厢。
她分明记得自己已经在海拔4320米的定日县停止了呼吸,现在怎么……
阮瓷的目光掠过围住自己的一群人,看向坐在一旁沙发上的费临。
灯光下,男人深邃的五官更显立体,表情却是事不关己的玩味和冷漠。
多么熟悉的一幕?
近乎失神的恍惚中,阮瓷在这一瞬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死而复生,重新回到了两年前,费临回国的接风宴上!
费临的视线扫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阮瓷:“怎么不喝?不是说什么都愿意听我的吗?”
身处包厢,西藏的寒凉空气却好似仍在鼻端,阮瓷不由得颤抖起来。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解围道:“费临,要不算了吧。”
费临勾唇嗤笑:“阮瓷是我们家的乖狗狗啊,要我的乖狗狗喝杯酒怎么了?”
这些上一世听惯了的羞辱,阮瓷此刻听着却觉得无比锥心刺耳。
二十年前,年仅四岁的阮瓷因为父母意外过世而被邻居费家收养,费家父母待她视如己出。
然而十八岁那年,费母却在接阮瓷回家的路上与大货车相撞,当场死亡。
阮瓷一辈子都忘不了,太平间里,费临看着她的眼中满是恨意:“是你害死了我妈,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之后,费临便出了国。
之后的阮瓷便一直活在愧疚中。
而等费临回了国,阮瓷便黏在了费临身边,只要能弥补半点,不管被费临怎样对待,她都毫无怨言。
而上一世,阮瓷去西藏,便是为了最后一次弥补自己的亏欠。
那时候,费临要结婚了,新娘不是她。
即便这样,阮瓷仍到大昭寺为费临祈福、爬上山顶拉上五色经幡,只为请求天神保佑,他往后平安无虞、婚姻幸福美满。
可刚从山上下来,她就因为高原性肺水肿发起了高烧。
生命的最后,阮瓷打电话给费临,得到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要死了就去找医生,打电话给我,难道是想我去给你收尸?”
这个阮瓷爱了十来年的男人,最后终于彻底伤透了她的心……
此时此刻,阮瓷看着沙发上的费临,眼眶通红。
她想着:若是一命能还一命,自己如今也不欠费临什么了吧。
阮瓷回过神,对上费临讥讽的眼神,干脆上前一步,仰头将酒一口灌下,说:“可以了吗?”
众人似是没料到她如此干脆,皆是一愣。
阮瓷已经放下酒杯,拿起自己的包,说:“既然这里不欢迎我,我就先走了。”
可没走几步,阮瓷的身体却忽然发起热来。
她突然想起,上一世有人在这酒里下了药,她只能向费临哭求,最后被他折腾了一夜。
阮瓷心下骤沉,猛地拉开包厢门。
只是刚跑出一步,她就一头扎进了一个男人怀里。
阮瓷被身前的男人稳稳地拖住,她抬起头,看见了一张与费临三分相似的俊脸。
是费柏安。
灯光刺眼,阮瓷眼前脑内皆是昏沉,唯有费柏安的神情清晰。
费柏安是费临的亲弟弟,上一世阮瓷死后,灵魂弥留之际,看到是费柏安来认领的自己的尸体。
他穿着冲锋衣,高大英俊,却在看见她尸体的那一刻,挺拔的身形如山般倾塌,向来表情浅淡的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悲痛。
阮瓷在山上只许了两个愿望,第一个是希望费临往后平安无恙,第二个是希望费临婚姻幸福美满。
那时,阮瓷看着费柏安惨淡的脸色,将无处安放的第三个愿望给了他。
她看着高天白雪,用只有自己能知道的声音说:希望二哥长命百岁。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二哥费柏安在安顿完她的后事之后,竟然自杀了。
上一世的一切仍历历在目,她顿时红了眼眶,揪紧了费柏安胸前的衣服。
“二哥……”
包厢内不算安静,但阮瓷有些颤抖的声音却清晰可闻。
“二哥,有人给我下了药,你帮帮我。”
第2章
此话一出,费临倏地起身。
他向来游刃有余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变化,又很快恢复如常。
他看着费柏安,说:“好久不见,柏安,你来晚了。”
费柏安没接话,只是揽紧了怀里有些颤抖的阮瓷,目光冷沉:“哥,你做得太过了。”
包厢内静默一片。
回国头天就被自己亲弟当众下面子,费临脸色并不好看。
“过吗?”他眯起眼,冷冷地勾起唇角,很快嗤笑一声,“我怎么看她还挺享受的呢?”
阮瓷的头脑已经不太清醒,却仍听见了费临说的话。
本来就一团糨糊的脑袋被这话砸得更不清醒,心里也发堵。
她将脸埋在费柏安胸前,声音闷软:“二哥……我难受……”
费临的视线落到费柏安怀中的阮瓷身上,看见她还在费柏安怀里不安分地蹭着,脸色更差。
费柏安也注意到费临的目光,直接将阮瓷打横抱起。
“人我先带走了。”
费临握紧拳头,僵立片刻,在两人离开之前叫住了费柏安:“你要带她去哪里?”
费柏安脚步停顿一瞬,但没说话,直接走了。
阮瓷窝在费柏安怀里,身体犹如被火炙烤,但觉得身旁的男人温暖又可靠。
这时,她四岁时刚到费家的事情,忽然在记忆里变得无比清晰。
她怯生生地站在费临母亲身后,是费柏安先出现,又塞给自己一个泰迪熊玩偶。
“小瓷,我是费柏安,以后就是你哥哥了。”
……
不知过了多久,阮瓷从梦中惊醒时,发现自己身处医院。
她猛地起身转头,就看见了趴在自己病床旁边的费柏安,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的鬓角。
上一世,自己的心思全放在费临的身上,竟然没注意到费柏安对自己的情意。
阮瓷最知道爱一个人得不到回应的痛苦,那前世的费柏安看着自己追着费临跑,心里又作何感想呢?
费柏安睡眠很浅,阮瓷稍有动作,他就醒了。
和费柏安对上视线,阮瓷触电般收回手,想起昨天的事情,有种后知后觉的羞赧。
费柏安专注地看着阮瓷,低声问:“小瓷,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身体仍然觉得疲惫不堪,想到费临那时冷漠玩味的表情,阮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看着阮瓷苍白的脸,费柏安不由得握住她的手,说:“别怕,二哥在。”
阮瓷反握住费柏安的手,眼中含泪:“嗯,只要二哥在就好。”
面对阮瓷的依赖,费柏安怔愣一瞬,又很快笑了,他想说什么,却被电话铃声打断。
电话接通后,阮瓷听见费父带着命令口吻的声音从听筒内传来:“你哥回来了,和他交接完,你就去外省和陈总谈合作吧。”
阮瓷心便是一紧。
费临两年前抛下公司一意孤行地出国,是费柏安沉默接过总经理的责任,并在短短两年将公司市值提升一倍。
谁知如今费临一回来,费父就要费柏安为其让位……
阮瓷不由为费柏安感到委屈。
她担忧地抬眼,看见费柏安的神情恢复了冷淡,简单应答后挂断了电话。
费柏安的目光看回阮瓷,淡声嘱咐道:“小瓷,明天我就要出差了,大概半个月,你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他收回与阮瓷交握的手,又变回了那个阮瓷所熟悉的那个冷静自持的二哥。
阮瓷怔愣,却很快抿唇点头:“好的,我会的,二哥。”
第二天,阮瓷整理好心情到公司上班。
大学毕业后,她就进入了费氏集团,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
费母生前是有名的服装设计师,受费母影响,阮瓷走上了设计师的道路,想继承费母的遗志。
一个多月后,便是国内最高规格的“维纳斯杯”服装设计比赛,前世她因为费临的原因根本毫无心力参加。
而这一次,她要好好准备。
照例的晨会,坐在主位上的人由费柏安变成了费临。
阮瓷昨天就知道这件事,并不感到意外。
但她没想到的事,走进办公室后她却在费临身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美丽女人。
阮瓷一下顿在原地,浑身僵硬。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费临前世的女友,最后要结婚的对象,乔鸢。
此时,阮瓷听见费临介绍乔鸢:“这位是国外来的知名设计师,乔鸢,今天开始入职我们费氏集团,同时她也是我的未婚妻。”
会议室内顿时惊羡声不断。
随即响起掌声一片,阮瓷也机械性地跟着鼓掌。
这时,费临的视线精准落到阮瓷脸上,宣布了第二个消息。
“今天起,由乔鸢接替阮瓷成为设计一组的组长,“维纳斯杯”服装设计比赛也交由乔鸢组长全权负责。”
第3章
前世也是这样的发展,第二次经历这件事情,阮瓷仍觉得心上有重锤落下。
只是与上一世不同,她没再默不作声地接受一切。
在会议室的窃窃私语中,阮瓷站起身,冷静地问道:“费总,我能知道原因吗?”
没看到阮瓷的崩溃与乞求,费临有几分意外,又勾起讥讽的弧度。
“集团的设计产出几年如一日,需要更加成熟的领导者带领设计组。”
可明明阮瓷担任组长的这两年,费氏集团的联动不断,营业额更是水涨船高。
说什么“几年如一日”,阮瓷心知肚明,这些都是费临为难她的托词罢了。
阮瓷看向他身旁的乔鸢,女人容貌清绝,亦有种事不关己的清冷。
见阮瓷不再说话,费临一挑眉,几分玩味:“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无法撼动的事情,阮瓷不打算再争辩。
她这样问,也只是想让在座的人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不公正的调动罢了。
于是阮瓷戴上无懈可击的笑容假面:“没有了,费总。”
费临不动声色地拧了下眉。
不得不说,这样的阮瓷叫他有几分陌生。
和记忆里那个乖巧听话,总会在他面前乞讨怜爱的女人大不相同。
他轻喝一声,起了身:“散会。”
阮瓷刚回到办公室,乔鸢便踩着高跟鞋进来了。
女人长发一甩,盛气凌人:“阮小姐既然已经是前组长了,也该从组长办公室搬出去了。”
阮瓷怔愣一瞬,很快回道:“应该的,麻烦乔组长出去等一下。”
乔鸢却冷笑一声:“现在就搬,别耽误我的工作。”
她说着就又看了看手表,轻哼一声:“一个小时,够搬完了吧?”
这一瞬间,阮瓷就感觉到办公厅室外所有人的目光都如针般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最终咬紧牙,憋出一句:“好的。”
一个小时后,阮瓷抱着几大箱子东西,到了设计部公共区域的工位上坐下。
而往常对她相当殷勤的同事,此刻居然都变得避之不及。
阮瓷努力不去在意,只专注于手头上的工作。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公司发生了极大变动。
与费柏安润物细无声的手段不同,费临管理公司的手段相当锐意进取。
阮瓷在茶水间里时常能听到同事们的议论公司的动荡,除此之外,最瞩目的就是费临与乔鸢二人的恋情。
两人每日同进同出,好不亲密。
阮瓷不是第一次当费临感情中的旁观者了,心里仍说不清滋味。
接着,阮瓷的设计稿又屡次被费临打回。
她马不停蹄地连夜修改,却仍然只得到三个字的回复——“不通过”。
眼见春季时装定档日接近,阮瓷干脆直接去找费临当面对质。
“费总。”阮瓷礼貌叩门。
费临只是淡淡瞥她一眼:“进来。”
办公桌前的费临显得斯文又冷漠,也让阮瓷觉得更陌生。
阮瓷走近,直接问道:“费总,关于我的设计,您到底是哪里不满意?”
面前的男人笑了,露出独属于对她的恶劣。
“我不喜欢,这个理由行不行?”
阮瓷咬紧牙,一口气硬生生堵在心里。
她没说话,定定地看着费临,脑中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前世她在一年后就被逼得离开了公司,那么今生,自己是不是现在就离开会比较好?
两人无声的对峙被费临的电话声打断。
费临拧眉接通电话,回答几句后挂断了。
他扯了下领带,语气不详:“爸让我们回去,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费家别墅。
阮瓷跟着费临进门,低头换鞋。
费临母亲去世后,除了必要的节日,她也很少回费家。
看着熟悉的陈设,厨房里飘出的香气,阮瓷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费柏安听见动静,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一见阮瓷便眼中带笑:“小瓷。”
仿佛跨时空重合,阮瓷也不由笑了:“二哥,你回来了。”
一旁的费临见此,只觉得阮瓷脸上的笑容真是说不出的刺眼。
他随即看向费柏安,两人目光相接,竟撞出些无声的硝烟味。
这时,费父从楼上下来了,打破了二人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
“阿临,小瓷,你们回来了。”
费临收敛了神色,颔首:“爸。”
阮瓷则神情不太自然地问好:“费叔叔。”
“回自己家还这样。”费父略有责怪地看阮瓷。
说完,又正色对一旁的费柏安道:“柏安,和我来书房一趟。”
走之前,费柏安仍不太放心地看了阮瓷一眼。
阮瓷也看他,笑着轻轻点头。
费临将两人的‘眉目传情’看在眼里,顿时嗤笑一声。
“怎么,为了在费家待下去,讨好我一个不够,连我的弟弟都要勾搭?”
第4章
这话侮ˢᵚᶻˡ辱性极强,阮瓷瞬间面色发白。
在费临眼中,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阮瓷还没能回神,却又听费临说:“阮瓷,四年没见,讨好人的方式倒是没一点长进,就爱给人当狗啊。”
纵使阮瓷想着上一世自己所做的努力,足以让她与费临两不相欠,却还是因为费临这避无可避的恶意难过起来。
毕竟曾经,她也与费临无话不谈。
曾经,她总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什么事说错什么话,那时,是费临充当了她和费家人之间沟通的桥梁。
她也曾将费家花在自己身上的钱一笔一笔记得很清楚,还是费临发现后,把那记得密密麻麻的本子抢走撕掉。
那么多年,是他亲手剥去她身上的束缚,又告诉她:“我们是一家人,我们每个人都爱你。”
他最清楚她寄人篱下的惶恐,也曾亲手将它熨平收纳。
可费母去世后,费临对她的了解都变成了刺向她的利剑。
换作前世,阮瓷肯定会慌张地向费临解释,自己和费柏安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现在,她真的没有任何解释的想法和力气了。
见阮瓷仍没有什么反应,费临眸色彻底黑沉,起身走近她,一把捏住了她的脸。
“不说话?怕我吃了你?”
阮瓷被强制性地和费临极具压迫性的视线对上。
沉默一秒,她终于出声,语气平淡:“大哥厌恶我,我也不用自讨没趣,当然是找愿意帮我的人解燃眉之急。”
费临也没想到本应顺从的阮瓷会这样说话,吃了颗软钉子,怔愣一瞬。
“请大哥放开我。”阮瓷说完就伸手去掰费临的手。
费临只觉肌肤相触间,如有闪电掠过。
他手上力道不仅未松,反而更加用力地钳制住阮瓷。
语气警告:“别动什么歪心思,你永远欠我的,欠我们家的。”
从接风宴之后,以及这一个月里,费临莫名有一种事情要失去掌控的感觉。
阮瓷吃痛蹙眉,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打断。
费临这才放开阮瓷,亲自去开门。
“你来了。”
听见费临暗含笑意的声音,阮瓷不由得抬起头,整个人便是一愣。
她看着费临接过了乔鸢手中的东西,引她进屋。
此时,费柏安和费父从楼上下来。
费父有些惊讶:“还有客人来?”
费临就揽住乔鸢,介绍道:“这是乔鸢,我女朋友,刚好带回来给您见见。”
乔鸢大方而恭敬:“伯父您好。”
气氛凝滞一瞬,费父和费柏安皆不约而同地看向阮瓷。
阮瓷表情未变,没什么反应。
费父像是松了口气般,又说:“好事、好事,先吃饭吧。”
几人上桌,寒暄几句,费临切入正题:“爸,我打算娶乔鸢,带她回来,就是想和她在国内结婚领证。”
第一次见家长,乔鸢表情不太自然,有些羞涩,眼神却诚恳殷切。
“伯父,我和阿临是真心相爱的。”
阮瓷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这话不是她第一次听到,她也还记得自己上一世听到时,被万箭穿心的感受。
阮瓷也想起自己十八岁生日那天,费临帮她布置了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会。
他请了不少兄弟,大张旗鼓地宣告了两人之间的感情。
那时是自己在费临身旁,她整张脸羞得通红,被他一把揽住。
“如果以后和我结婚的人不是小瓷,你们可都别来参加我的婚礼啊。”
可如今……
阮瓷抬起头,对上费柏安隐含担忧的眼睛。
费父也看了眼阮瓷,沉声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要从长计议,小瓷,你说是吧?”
阮瓷咽下嘴里的东西,也压下心里万千思绪。
她笑着说:“费叔叔,大哥开心才是最要紧的。”
第5章
阮瓷的话让在场的费家人皆是一顿。
费临很快回过神来,目光掠过阮瓷的脸,表情冷淡的轻嘲:“爸,我结婚,还要在乎外人的意见吗?”
阮瓷不免被费临的话刺痛。
这时,费柏安忽然放下筷子。
瓷筷在桌上磕出清脆一声,他掀起眼皮看向费临,语气坚冷:“哥,小瓷不是外人。”
费父也随之回神,拿出父亲的威严斥责费临:“家里难得聚一次,别闹不愉快!”
闻言,费临却是直接拉起乔鸢,表情散漫,笑意不及眼底:“行,那我改天再带乔鸢正式登门拜访。”
“费临!”费父起身。
费临充耳不闻,乔鸢被他牵着,回过头致歉:“抱歉,伯父,今日多有打扰,我和阿临改日再来。”
费家的大门被重重关上,声音像砸在阮瓷心上。
屋内静了许久。
费父一声叹息才打破了沉默:“其实这样也好,小瓷,你和费临现在的关系,他接受你太难。”
阮瓷听得怔怔。
前世,知道费临要和乔鸢结婚的消息时,她哭了很久,也做了很多努力,希望费临能回心转意。
而那时,费父的对她的态度是安抚和周旋更多。
可能这一世她态度平和,费父反而表露出了真实的态度——他内心其实是不赞同阮瓷和费临在一起的。
阮瓷勾了勾唇角,笑得有几分勉强:“费叔叔,您说得对。”
费父还要说什么,被一旁默不作声的费柏安打断:“爸,吃饭吧。”
晚饭过后,费柏安送阮瓷回家。
两人一路无话。
车停在阮瓷的小区外,费柏安终于开口:“小瓷,你别难过。”
阮瓷不是很想和人说起费临,尤其是和费柏安在一起的时候。
她摇摇头:“没有难过,我说过,只要二哥在身边就好。”
费柏安半晌无话,伸出手,迟疑片刻,最终放到阮瓷头上,带着几分安抚。
……
很快,就到了春季新品推出前夕。
公司上下皆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费临忙得无暇分身,自然也没工夫花在阮瓷身上,打回她新出的设计稿。
阮瓷如期交上了几组设计稿,最后一步,便是要和乔鸢的设计稿摆在一起竞争主推作品。
由公司高层投票,最后选出来的春季新品的主推款是阮瓷的设计之一。
乔鸢一听到这则消息,脸色就难看起来。
设计组掌声一片,所有人都在悄悄打量阮瓷和乔鸢。
阮瓷自然也注意到了,但她没在意。
这种事情本就是各凭本事,更何况前世,直到自己去世前,乔鸢也从没赢过她一次。
阮瓷直接去生产部对接,却刚好碰见了费临。
男人好似刚从谈判桌上下来,精英感仍锐利。
阮瓷避之不及,只能低声问候:“费总。”
费临的目光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如有实质。
“不是组长了,还拿下了主推,小狗还挺厉害。”
阮瓷保持缄默。
见她不说话,费临的眼神变得冰冷又玩味:“没想到你在公司待了三年,还挺有声望。”
“公司高层都对你这个前组长赞不绝口,这些,你是靠什么得来的呢?像你对柏安那样,投怀送抱吗?”
阮瓷浑身一僵。
她无从得知自己在费临心中究竟是什么形象,只知道他的恶意揣测又一次将她刺得遍体鳞伤。
阮瓷回过神,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将他恶劣的话顶了回去。
“靠的正是我的实力,费总。”
说完,阮瓷头也不回地出了办公室。
费临看着她的背影,眼睛微眯,带着深沉的审视。
他内心深处还有些不安在翻涌。
毕竟现在的阮瓷,和从前那个对自己无比殷切的女人判若两人。
但最终,费临还是轻啧一声,不耐地收回目光,认为不过都是些阮瓷欲擒故纵的把戏。
第二天一早,阮瓷刚到办公室,就突然被叫去了会议室。
一走进去,她就愣住了。
公司的高层都在,而在阮瓷走进去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她身上。
她心里一咯噔,深吸一口气后,强作镇定地看向主位上的费临:“费总,您叫我来有什么事?”
费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将两份内容大差不差的设计稿纸丢到她面前。
他神情嘲讽,讥讽的话也朝阮瓷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阮瓷,你曾在费氏集团担任两年组长,竟然靠抄袭走捷径?”
第6章
无数审判的目光、突如其来的逼问,让阮瓷脑袋里顿时一团乱麻。
她不可置信地捏着这两张设计稿纸,脸色发白地辩解:“我没有抄袭,我也不可能抄袭!”
费临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抬手叫身旁的秘书将幻灯片翻了个页。
“这是乔鸢组长一年前没发表的设计,而你这次的新品与她的存在多处雷同,证据确凿。”
众人的目光下,让阮瓷觉得自己像是被围剿的食草动物。
她攥紧了手,用疼痛让自己冷静,继续朗声反驳。
“费总,您用一份从未发表的设计来鉴定我抄袭,实在有些可笑。”
“更何况我成为设计师的这三年来,多次参与公司新品设计,作品推出后也从未收到过抄袭的评价……”
费临身旁的乔鸢直接打断阮瓷的话:“证据确凿,你还在这里狡辩!我的设计图是一年前的,这图上可是有记录的。”
阮瓷气得发颤:“记录可以靠P图,你拿出一份未发表过的设计稿就来指责我,有失偏颇了吧?我们可以找人鉴定,看看到底是真是假!”
此话一出,乔鸢的眼神顿时闪烁,但还是梗着脖子回道:“阮瓷,你这是在侮辱我吗?”
阮瓷不偏不倚地看着她,目光灼灼:“清者自清,乔组长,你要是清白,鉴定一下也无伤大雅吧……”
她话还没说完,这时,费临一抬手,不耐地打断了她。
“还有,除此之外,设计组不止一人反映,从前你担任组长的时候就压榨组员,将她们的作品冠上你自己的名字。”
说着,一封联名举报书也出现在大屏幕上。
阮瓷顿时感觉眼前天旋地转,根本不敢相信朝夕相处两年的同事会这样污蔑她。
可掌心被自己攥出的疼痛感正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阮瓷强忍着心酸和难过,看着费临,声音艰涩:“我没有抄袭,也没有靠组长的职位霸凌组员……”
费临却只是不耐地分她一个眼神:“证据确凿,没什么好狡辩的。”
阮瓷身形一颤,不由得后退一步。
费临竟真的半点不相信她,听了几人的一面之词,就对她盖棺定论。
接着,费临站起身,宣布了对她的处理。
“念在阮瓷在职三年,为公司创造过可观的利益,酌情降职为初级设计师。”
阮瓷张了张嘴,眼眶发涩,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会议很快结束,阮瓷失魂落魄地走出会议室。
费临随后走出。
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阮瓷直接大声叫住了他:“费临,我们谈谈吧。”
费临脚步一顿,他转过身来,脸上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眼中的嘲讽却更甚。
阮瓷呼吸微滞,很快咬紧了牙,问道:“你心里明白,这件事明明漏洞百出,可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我?”
她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哽咽,费临却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溢出一声讥嘲。
“是啊,我知道。”
“可我就是在报复你,阮瓷,我恨你啊,你应该也知道吧?”
费临的态度从头至尾都是轻飘飘的,但这话却犹如一把重锤,将阮瓷本就不稳的身形砸得更加摇摇欲坠。
前世,在西藏,她穿过重重山峦、越过片片冰川,五步一叩首地走完一千公里,心中仍有与费临重归于好的愿望。
可原来,他真的恨她。
恨她恨到连给自己收尸都不肯。
阮瓷感觉自己的灵魂仍被困在那片严寒之地,呼吸发冷,一颗心也彻底冷了。
费临看她最后一眼,犹如施舍。
“别再自取其辱,只要你活着一天,看你不好过,我心里才舒服。”
费临说完就转身走了,脚步说不出的痛快。
阮瓷则呆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许久,伸手抹去了自己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
她轻声喃喃道:“费临,如你所愿,我要放弃你了。”
第7章
决策大会之后,阮瓷成了公司中的初级设计师,一切从零开始。
和新人一样,她无缘服装设计任务,干的都是整理设计室、搬运材料和模型这类繁重的杂活。
茶水间八卦的中心也由费临和乔鸢变成了阮瓷。
“你们说,那阮瓷都闹出这样的丑事了,怎么还好意思待在公司里的?”
“就是啊,如果我是她,连设计师都没脸做了!”
不是什么好话,阮瓷早有预料,但听到时还是觉得心里一刺。
有人反驳道:“小瓷姐不是那样的人,你之前也受过她的照顾,怎么能这样说?”
那人相当不屑,冷哼一声:“假惺惺,谁知道她是不是想把我的设计收入囊中啊!”
阮瓷不由得苦笑,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几天后,阮瓷收到了出差在外的费柏安回来的消息。
自从费临回来,费柏安就外勤不断,如同被流放。
阮瓷和费柏安吃了一顿晚餐。
费柏安一见她就问:“小瓷,你现在在公司怎么样?”
对上他关切的目光,阮瓷心里顿时一酸。
但阮瓷很快摇头,笑着答道:“二哥,我挺好的。”
从小到大,她已经麻烦费家太多,阮瓷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事,让费柏安和费临闹出什么不愉快。
费柏安看着她,那双清如寒潭的眸子好似看透了她的逞强。
可他没有戳穿,只是叹了口气。
然后回家的车上,费柏安就把一张很有质感的黑色邀请函递给了阮瓷。
阮瓷接过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来自国外知名设计公司“AwakeNing”。
AN公司秉持着觉醒超前的、注重原创性和艺术性的设计感知,与阮瓷的理念不谋而合,也是她一直想去进修的地方。
上一世,她也曾得到过。
但为了留在费临身边,她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个机会。
阮瓷心里的郁闷忽然一扫而空,眼神晶亮地看向费柏安:“二哥,你是怎么办到的?!”
费柏安语气故意轻描淡写:“小瓷的能力在业界有目共睹,AN公司有合作的意向,我只是提了一句。”
阮瓷有些想笑,但又很快低落:“可是我去了,就离二哥很远了。”
费柏安眼中的挣扎一闪而过。
最终他还是移开视线,说:“小瓷,我希望你可以飞得再高再远一点,过自己想过的人生。”
看着费柏安平静的神情,阮瓷心中莫名难受。
费柏安看着冷淡,从小到大却是最默不作声包容她的那一个。
小时候出门玩,费临时常不耐烦,他却毫不在意自己身后缀着她这条胆怯的小尾巴。
费母出事后,费家一团乱麻,费父颓废,费临出走,他扛起了费家的一切事务,还不忘照顾她的情绪。
她进入费氏集团后,也是他力排众议,支持她的设计风格,两人一同创下费氏集团营业额的新高。
不知何时,费柏安已经沉默地长成了一棵树。
阮瓷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费柏安,问道:“二哥,你知道我今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路口的红灯亮起,费柏安不明所以的看向她。
“什么?”
费柏安以为阮瓷会说和费临有关的事情。
谁知却听到阮瓷一字一句坚定开口:“我希望二哥幸福快乐,长命百岁。”
费柏安怔愣许久。
他看着阮瓷认真的眼,攥紧手才能抑制住心跳的脉搏。
他有些艰难的回过头,轻声说:“傻瓜,只要你好,二哥就会幸福快乐。”
这回怔愣的人换成了阮瓷。
阮瓷回了家,对着看着AN公司的邀请函愣神良久。
她想起费临那句锥心刺骨的“除非你死”,又想起费柏安说的“只要你好”。
是不是自己离开,才会对身边的人都好?
此时,房里的挂钟走至半夜两点,阮瓷终于下定决心。
她缓缓敲字,按照邀请函上的邮箱发去了回信。
【多谢贵公司的赏识,还请给我一些处理上一份工作的时间,半个月后,我会到任。】
第8章
集团的春季新品发布后,很快就是“维纳斯杯”服装设计大赛。
比赛前一天的设计室内,阮瓷和公司几个新人一起,将必要物品准备得井井有条。
无意间,阮瓷注意到乔鸢的手上多了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
而一旁,有人故作惊讶地大声问道:“乔组长,你和费总是不是好事将近了啊!”
乔鸢抬起手,清冷的面容上是骄矜的羞意:“嗯,昨天阿临向我求婚了。”
那人立即奉承道:“到时候乔组长带我们拿下比赛冠军,又要和费总结婚,还真是双喜临门!”
阮瓷此刻却是什么也听不进了。
她死死盯着乔鸢手上的钻戒,认出了那是她在高中设计的,她梦想中的结婚戒指。
对费临的爱慕,是她的灵感缪斯。
那时的费临刚好看见了她的设计稿纸,一等她画完就拿了过去藏了起来。
阮瓷又羞又怒,想夺回来,费临却怎么都不愿意再拿出来。
“以后哥哥结婚,就用你亲手设计的钻戒。”
这样看,费临的确说到做到。
只是,他身旁的人不会再是自己了。
阮瓷缓缓红了眼,随即移开了视线,没再看那戒指一眼。
第二天,“维纳斯杯”服装设计大赛会场。
阮瓷最后一次检查了参赛的作品,将准备间的门锁上,前往前台去迎接模特。
然而才带着模特们再次回到后台,她就听见准备间传来一阵惊叫。
是乔鸢的声音。
阮瓷倏地愣住,此时,不远处的费临大步走来,瞬间掠过了她走向准备间。
阮瓷稍有怔愣,又很快跟上费临的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准备间,阮瓷只一眼就心口下沉。
只见准备间一地狼藉,费氏集团的参赛服装都变成了稀稀拉拉的破布!1
公司的人陆陆续续到了,无一不是倒吸一口凉气。
乔鸢双眼通红的靠在费临怀里,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忽然开口大声指责阮瓷:“阮瓷,你为什么要干这样的事情?!”
阮瓷扯了扯嘴角,有些习惯了她的把戏。
“乔组长这回又说是我干的,是有什么证据吗?”
乔鸢表现得更气了:“最后一个出入准备室的就是你,你就是故意损坏参赛作品,蓄意报复我、报复公司!还需要什么更多的证据?”
阮瓷想说什么,却被费临打断。
他眼神冷得像冰一样:“因一己之私损害公司利益,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拙劣的陷害面前,费临再度站在了乔鸢那边。
换以前,阮瓷真的会六神无主,又痛苦至极。
可现在,阮瓷只感觉自己胸口空荡荡的一片。
她无声地和地上的狼藉对视片刻,又抬头看向费临,语气平静的开口。
“没做过的事情,我不会承认,费总和乔组长既然容不下我,我辞职就是。”
费临听到辞职两个字,顿感不可置信,但很快嘲讽一笑。
“离开?阮瓷,你离开费氏,离开我,还能去哪儿?”
阮瓷知道,在费临心里,她始终还是那个要依靠着他才敢迈出脚步的可怜虫。
可实际上,如同前世她在雪山上接到的最后一通电话那样,连收尸她都不再需要麻烦他,更不要说现在这种可笑的场景。
她没有回答费临的问题,只是依旧平静地看着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这回是真的如你所愿了。”
说完这句话,阮瓷直接转身离开。
出了准备间,阮瓷立即打开手机,定了一张最快前往英国的机票。
付款的那一刻,她深深吐了一口气,自费母去世后,第一次感受到呼吸竟是如此畅快。
……
费临怔然看着阮瓷飞快消失的背影,一时竟难以出声。
阮瓷好像终于接受了他的厌恶,却平静地让他心慌。
等费临彻底回过神,已经是费氏集团从“维纳斯杯”落选的三天后。
乔鸢站在他面前,撒娇似的承担比赛落选的责任。
他没什么工夫去听,直接问道:“阮瓷呢?”
乔鸢表情迷茫一瞬:“阮瓷?比赛后就没来过,她不是辞职了吗?”
费临顿时拧起眉,语气冰冷:“你怎么管的人,我都没通过她的辞职申请。”
乔鸢就这么僵住了,她从未听费临这样和自己说话。
这时,一旁的秘书适时开口:“费总,阮瓷的辞职申请,费董事长亲自批了。”
费临倏地站起身,没再管乔鸢,直接回了费家。
路上,这么多年,他头一次主动拨打乔鸢的电话,竟收到了已关机的提示音。
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地拨出费柏安的号码,得到的竟也是关机的消息。
浓烈的不安从费临心中升起,随之而来的还有难以抑制的愤怒。
一个是他弟弟,一个是对他言听计从的女人,这是合伙在一起背叛他?
下了车,费临猛地推开费家的大门。
“爸,你为什么要通过阮瓷的辞职申请?”
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费父转头看向他,对他的愤怒好似视而不见,平静开口:“小瓷想走,我就让她走了。”
费临怒极反笑:“那您就由着她蛊惑柏安,让他俩搅和在一起?费家养出来个水性杨花勾搭两兄弟的养女,您也不怕被人笑话?!”
话落,费父站起身,终于忍无可忍给了费临一巴掌:“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费临猝不及防,被打了个趔趄。
费父深吸一口气,喝道:“这么多年,你这样对阮瓷,不就是因为你妈的事情吗?我实话告诉你,当年你妈去世,跟小瓷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是为了追你才出的车祸!”
第9章
费临脸上的表情骤然僵住:“不可能,爸,你为了帮一个外人说话,连妈的事都能乱说?”
“是真的。”
费父抹了一把脸,背塌下来。
“那年家里不准你去念警校,你在家里大闹一通后冲了出去,你妈去追你,才出了车祸!我也是糊涂,为了你,竟然把这件事推在了小瓷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费临好像是听不懂中国话了,茫然地盯着费父。
随后,他双手猛地攥住费父的手臂:“你说什么?爸,你再说一遍。”
费父却闭上苍老的眼睛,回避费临的目光。
“爸也是为了你好……”
费临只觉得整个人在瞬间土崩瓦解。
他颤抖着手,放开了费父,沉默良久,只有脖子上和额头上的青筋暴露出他的情绪。
呼吸平复后,费临咬牙问道:“阮瓷和柏安,他们人呢?”
费父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声音艰涩。
“阿临,你就别再想了。”
费临猛地转头,双眼猩红:“他们人呢?!”
费父身形一顿,终于无奈坦白。
“他们已经走了,一起坐的今早的飞机。”
这话砸下,费临怔怔地跟着重复了一遍:“走了?”
他的心里是火急火燎的茫然,和巨大痛苦前袭来的静默。
下一刻,他清楚的感觉到世界海啸天崩。
此时此刻,费临体会到灵魂都被撕裂开的痛意。5
常年所保持的戏谑的淡漠和骤然冲击的痛苦死死拉扯着费临。
有一半灵魂正不以为意、不合时宜地想起他在一本书上看到的话:“一个人精神世界轰然崩塌的时候,能从他的眼睛中看到相当壮观的景象。像高山冰雪轰然崩塌,像数十米的海啸侵天而来,或者像成群石堆倾盆滚滚……”
费临死死盯着费父,想问问面前的父亲,到底有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到这些壮观的景象。
为他好,什么叫为他好?
撒一个弥天大谎,毁掉他和阮瓷的以后,就叫为他好吗?
可话到嘴边,费临却忽然觉得嗓子发涩,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受害人,摇身一变,成了加害者。
这么多年,他爱着阮瓷,又强迫自己恨她。
他将恨着一份爱的感觉体会了个透彻,可仍是无法不爱她,更无法不恨她。
费临感觉心里那道伤口就在这样的拉扯中不断加深。
每一天都在化脓、腐烂,循环往复。
结果就在这平平无奇的一日,阮瓷和他的弟弟一起离开了,而他的亲生父亲告诉他,这些年来他恨错了人。
他才是那个害死费母的罪魁祸首。
冲击之下,费临再难站稳,踉跄几下跌在地上。
他狠狠揪住自己的头发,尤觉头痛欲裂。
费父看着这样的费临,一口气堵在胸口,悔恨难言。
他连忙扑过去,抓住费临的手,急声说:“阿临!你别这样对自己,你要怪就怪我吧!”
一边是他看着长大、当亲生女儿的阮瓷,一边是他寄予厚望的儿子。
当年的一念之差,竟然让事情变成现在这样。
费临只觉得摆出什么样的动作都不舒坦,始终都有种难以言喻的痛苦盘踞在他的身上。
他紧咬着牙,扯出一个难看的冷笑:“事到如今,爸,你还假惺惺地说这些做什么?有用吗?”
费父顿时被这话哽住,脸涨红,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费临却懒得去管,额角的青筋绷着,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小瓷……我得去找她……”
很快,他身形倏地定住,极其痛苦地摇摇头,通红的眼眶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凭什么去找她?
……
几小时前。
一连阴霾几日后,是难得明媚的晴天,阮瓷和费柏安一起到了机场。
阮瓷时不时看一ˢᵚᶻˡ下身旁面容沉静的男人,好几次欲言又止。
几天前,阮瓷下定决心辞职后,和费柏安见了一面。
他对这结果没几分意外,也没问关于费临的事情,就如同往常一样,接受了她的决定。
只是不知为何,她当时竟鬼使神差地叫住了送自己回家后,准备离开的费柏安。
“二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话一出口,阮瓷就有些后悔。
可不远处的费柏安转过身,说:“好啊。”
他的眼神惊喜,又满足。
阮瓷不知道怎么形容,但竟觉得这和自己历经千辛终于做成一套让自己满意的衣服时的眼神,是一致的。
莫名地,她把想反悔的话咽了回去,说:“嗯,那我帮你一起买机票,之后见。”
第10章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碰面前,阮瓷想着不过是家人同行,现在真的身临其境了,她才切切实实觉得如坐针毡。
她去美国,是要到AN公司工作,对费柏安而言,却是猝然的决定,也许他的工作安排、生活事项等等,一概没定。
这场只该属于她一个人的奔逃,却把他也拉了进来。
一路上,阮瓷一面觉得给费柏安添了不少麻烦,一面又觉得有人陪自己也不错中纠结。
待两人坐上飞机,扣好安全带后,费柏安好似才对她的坐立不安有了察觉。
费柏安转头,阮瓷察觉到。
她下意识就抬起眼,对上了他清冽的视线。
犹如一汪能摄人心魂的寒潭,阮瓷愣神片刻,又听他说:“小瓷,不要有心理负担,就当我去散散心,或者换种生活口味。”
不得不说,费柏安有时候说起话来,真的有种让人轻易认同的魔力。
阮瓷回过神,难得没躲,还是看着他,眼中难掩踌躇。
在很小的时候,阮瓷就注意到费家父母更偏心费临。
和哥哥费临比起来,费柏安更沉默,也更温和,好像他不曾发现或是在意那些区别对待,也向来擅长自洽、接受安排。
如同这次,纵容般地答应了她的无理要求。3
但阮瓷记得,在三人上高中时,费临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说得上偏科严重。
费柏安则是家里成绩最好的,只要是考试,便是板上钉钉的第一名。
阮瓷记不清是哪次考试,只记得那回是偶尔一次语文拿高分的费临,比次次年级第一的费柏安还要瞩目,全家人出动,大餐庆祝。
那时的阮瓷也欢欢喜喜地跟着出门,走到一半,却发现忘了拿皮筋。
她回头去找的时候,刚好对上了费柏安的眼睛。
少年已初具成熟男人的雏形,清瘦高大。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落在后面,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能是因为从小寄人篱下,阮瓷对一个人的情绪相当敏感。
她看得出来,费柏安只是拼命地想要不以为意。
那时她干了什么?
好几天睡不安稳,阮瓷揉揉发疼的太阳穴。
那时的她好像走过去,小心地拽了拽费柏安的衣角,轻声和他说:“二哥,你更厉害。”
年少时的费柏安没说话,只是眸中盛着一个小小的她。
和现在一样。
这念头落地,阮瓷忽然听到自己心脏沉闷的跳动声,随后,在耳边逐渐清晰。
与之而来的,是一些酸涩在心中晃开。
那是成年人看来无关痛痒的小事,也是放在现在来说,都无法写进履历中的年级第一。
可能是费柏安那时的眼神太落寞了,才让她记了这么久。
而上一世她死后,费柏安在想什么呢?
阮瓷有些不敢去想,但是,她知道不想他那样死去。
费柏安同她对视着,叹了一口气,终于妥协般地开口:“小瓷,是我自己想去。”
和你一起。
眼前,阮瓷像听出些什么弦外之音,如受惊林雀般,倏地收回了视线。
费柏安亦克制地收回视线,却无时无刻留意着身旁人的动静。
无论何时他都能想起的、用视线描摹过无数遍的眉眼,做决定前会轻轻摸一下耳朵的手,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一同生长二十年,她已足够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