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双性飞行员的隐秘生活

曼容看军事 2023-05-07 06:21:04

美国军队禁止双性人服役,但事实上,大约有12800名美军士兵是双性人,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隐瞒了这个秘密。简是一名美国空军军官,在长达25年的时间里,她隐瞒了自己的性别,她希望去年出台的一项政策能够让她做回自己。

文 | Joel Gunter

编译 | 崔一凡

来源 | B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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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喜欢在大清早出来跑步,一般是凌晨五点之前,天色还很暗,空气中带着寒意。她拉上浅粉色球衣拉链,把头发塞进一顶老式空军帽,向安静的、黎明前的街道跑去。在她跑步的一个小时里,她可以忘掉旁人的眼光,让自己的思绪肆意漫游,完全不去考虑未来。事实上,她有太多问题需要考虑,因为她已经准备好迎接生活带来的某些变化。

简等待着她最终能向美国空军坦诚自己是双性人的那一天,而她已经以男人的身份为这个国家服役了25年。自海湾战争开始,她参与了军方每一次重大行动,赢得了一个又一个勋章。她也热爱自己所做的事,她把这份职业称之为一项「荣誉和特权」,但这种荣誉也迫使她过着双重的人生。

大约有12800名双性人在美国军队服役,这违反了国防部禁止存在性别问题者入伍的6130.03号条令。去年十一月,美国国防部宣布将重新研究这一条令,因此一小部分在军队服役的双性人公布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少数人甚至正在公开接受激素治疗。但因为这一条令不能适用于所有部门,所以有数千人选择继续隐藏自己的身份。

如果简的长官发现她接受过部队以外医生的治疗,她将立即被停飞,简说。她同意向BBC讲述自己的故事,但不会说明她经历的治疗过程,也不会公布自己的真实姓名。但发生在她身体上的变化愈加难以掩饰,她为此做出的努力也越来越困难。

在军事基地外,简可以依据自己的喜好选择怎样生活和穿着,当然她尽量避免去那些容易碰到战友的地方。在基地内,她必须穿着男士制服,按规定留男士发型,以及和男人共用一个厕所。

她渴望有一天能和战友敞开心扉,希望能通过一次手术彻底完成性别的转变,但在军队关于双性人的规章制度没有改变之前,这一切更像是镜花水月。「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她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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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你自己正坐在飞机驾驶舱,你需要关注各种仪表、开关、刻度盘,但你却一直在想,我的声音怎么了?我的举止和着装癖好为什么与他人不同?我能做些什么来改变现状吗?」

工作的时候,简不能控制这些一直在头脑中徘徊的念头。譬如在行军训练时,她好像总能听到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嘿,军官,你跑起来就像个女孩儿。」

她会感到很多双眼睛如针刺般注视着她的背部和腿,她也开始注意自己的每一个动作。一名海军军官凑近她:「嘿,我觉得你会是个很好的女人」,他说,「如果这东西不适合你,你还可以去变性当女人。」

简的声音轻柔且温暖,但当他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音调会低一个八度,「我的意思是,你能对此说些什么呢?」当然,她想说的,甚至是想大声喊出来的就是「好吧,事情就是这样的,我是个双性人!」但她对别人可能会有的反应是那么恐惧,她不敢说。

自从简参加了水下生存训练,她的一名战友便很少跟她讲话了。水下训练要求士兵们下潜到很深的水池中,那天从水中出来之后,简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她焦急地寻找更衣室,但那里并没有,男人们只需在面包车中简单更换衣服,简不行,她在飞行服下穿了一件运动胸衣,胸衣被浸湿后粘在她的皮肤上像一个真空包装袋。

「这是我的噩梦,我走到面包车另一边,打开车门,藏在门后无比迅速地换衣服,但当我脱下运动胸衣时,我的一名战友恰好在那里。」他看到简便立马转身走开了。她能做的一切不过是等待最坏的情况发生,「我确定他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她说,「我想去死。」

幸运的是,他的战友对此事守口如瓶。

「他们没有提到禁飞名单这回事,但事实上是有的,因为每个人都会说『我不想和这个人或那个人一起执行任务』,没人会单独驾驶飞机,如果他们知道我是双性人,就没人愿意与我合作,我会成为每个人心中的禁飞对象。」

「你可以立法对一些人提供保护,但立法不能保证我被其他人接受。」

2011年,美国军方取消了颇有争议的禁止同性恋者服役的政策。但是成千上万的拥有双性人身份的军人却没有获得关注,他们依然被迫保守自己的秘密。

一些人认为收编这些双性人将有损军队的凝聚力,而且实施激素治疗和变性手术也与军队的目标不相关。但已有18个国家允许双性人在军队服役,包括英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

一位国防部发言人表示,收编双性人进入部队是一个「需要考虑到健康、成本以及个人意愿的非常复杂的问题。」

亚伦贝尔 · 金是一家名为棕榈中心的智库首脑,致力于研究军队中的性别问题,他不同意双性人入伍,「这不是一群科学家研究火箭,这是包括英国在内的很多国家进行一系列实践得出的最佳结论,」他说,「在美国军队需要去做的一系列困难的事务中,此事就难度而论,只能排在末尾。」

在简八岁时,她发现了两件事,他有想成为一名飞行员的梦想,以及她有一副体弱多病的身体。成为飞行员几乎是每个美国小镇男孩的梦想,但她孱弱的身体让她感觉自己「永远是那个最怪异的小孩」。直到有一天一部家庭肥皂剧《爱情之船》中出现了一个双性人角色,简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那段时间我觉得非常孤独」,她说,「之后我再看《爱情之船》依然觉得震惊。」

她的父母都是虔诚的基督徒,他们用最简单的方式处理简的问题——假装它没有发生。对简来说,最好的事就是安静地呆着,并希望一切如常。不过她也开始偷偷做一些关于双性人的研究,但在简成长的时代,互联网还未普及,「在图书馆很难找到相关的资料」。几年之后,互联网接入,但简努力地在网络上搜寻相关信息只换来了大量的色情图片,她对此不感兴趣。那时她经常在网络上认识新朋友,只是想走出低落的情绪。

或许正因如此,简报名参军,「我当时认为如果我参与军事训练,那些女性特征就会消失,显然我错了,」她说。

1988年,在军队做过心理医生的乔治 · R · 布朗提出「过度男性化」的概念,来解释军队对于双性人的反直觉的吸引力,「对一些人来说,入伍这个单纯的行为是不够的」,他在论述双性飞行员时写道,「双性者会故意选择一份充满危险的职业」。

阿曼达 · 凯丽是一个在密西西比河边小镇长大,在离开军队后从男性变为女性的双性人老兵,她记得那种必须过双重生活的感觉。在她17岁那年,她的父母签署了放弃未成年人监护权的文件,她加入了密西西比国民警卫队。

但是当那种她希望摆脱的感觉依然存留,这个充满男性气息的环境便充满了敌意,特别对于一个双性女人,「如果你看那些已经出版的、讲述军队双性人的文章,你会发现其中的主人公几乎全都是从女人变成男人。」凯丽说。

大约有80名现役军人已经公开了自己的双性人身份,「我告诉你,这需要难以置信的勇气,」凯丽说,「这是胆量的地狱」。

多年来,帕特里夏 · 金一直害怕将自己最重要的秘密透露给哪怕一个人,直到去年的一天,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把她的故事讲述给100个人听,「我甚至都没那么多朋友」她说。她先跟她的理发师讲了,之后的三个月,她告诉了100个人,她清出了自己所有男士衣物,删除了旧的Facebook账号,她已经做好准备向军方坦白。

向军队坦诚自己双性人的身份显然比和理发师聊这件事难多了,尤其是你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在某种程度上,金是非常幸运的,她的上司和一些同龄人很同情她,她说,她的军医甚至承诺给她提供荷尔蒙治疗。但是现在,在16年的服役期、三次被派往阿富汗执行任务后,她还要继续作为一个男人服役,即使她的身体正在发生显而易见的变化。

她作为女人,在一个全是男性的世界中是孤独的,她说,「我能怎么办呢?这里有50000个男人和我一个女人」,「这绝对是针对双性女人的性别歧视」,她补充道,她还听到了队伍中的一些闲言碎语:

「嘿,你知道吗,我们这有个小阿飞。」

「一个认为自己是雏鸡的阿飞。」

最坏的情况,她说道,有人对她喊:「嘿!人妖!」

「接纳一个双性男人是容易的,但接纳一个双性女人就没那么简单了,」她说。「这可能来源于我们文化上对于女性的不尊重,大多数人根本没想过要放弃男性的特权。」

「我觉得这太糟糕了,尤其是在军队中。我变成一个女人,放弃了他们认为最重要的东西,然而还要继续从事男性的工作,这让人很难接受。」

多年来,简一直在她所属的部队中观察那些大男子主义者,「收集信息和线索来指导我的行动」。她学会了对微小细节的关注,「你做的每一件小事都在强化一个观念——你是正常的,」她说。讽刺的是,她发誓正是对小细节的关注使她成为了一名模范飞行员。

埃文 · 杨是一名已经退伍的双性人老兵,目前是「美国双性人老兵联盟」(Tava)的主席,「我们为了成为优秀的士兵而付出了太多,我们尽自己所能做到最好,不想引人关注,我们中的大多数都获得过荣誉,是各自领域的尖兵,然而尖兵们不得不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杨说,这样的故事她已经看过太多次。

2013年,杨在接受了激素治疗后遭到军方调查,但她赶在被辞退之前退伍了。如果没有对于双性人的禁令,她「一定直到今天还在服役」,她说。据杨了解,一些双性人老兵甚至还想重新参军入伍。

简就是其中之一,她深爱自己的国家,希望为它而战,但当她每次举起右手,宣誓保卫美国宪法尊严的时候,她就会想到她所保卫的——「每个人都有按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的权利」,她自己却得不到。

上次报名参军之后,简决定放弃了。可就在此时,她听到双性人参军禁令有可能解除的消息,她觉得她有必要再次成为一名军人,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所有和她一样的人。那里或许有一个非正式的禁飞名单,但那里也有支持她的人。金组织了每周一次的双性人沙龙,有时在家中举办,有时他们通过Skype在网络上聚集。杨与一些双性人老兵合作成立了医疗组织,用于帮助双性人群体,「许多现役军人都得到了他们的帮助,」简说。

「有时你要处理一些很棘手的问题,这些问题很可能让自己也被拖累,」她说。「很多人会陷入沮丧,这是个问题,但我们尽力完善我们的组织和网络,让所有人都能互帮互助。」

在距离她家八英里处,简精心计划了明天跑步的线路。与此同时,她也思忖着其他的计划,意外情况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她要提前想好一些问题的答案,譬如在路上遇见熟人怎么办?应该如何解释?还有,她最终要怎样向母亲坦白这件事?

当她的邻居都还在睡梦中,简就开始将她的家人和朋友分类,谁能接受她是女人的事实,谁又不能接受。她又习惯性地拉开自己与他人的距离,「有些人说话比较直白,会无意中伤害到别人」,她说。

20年来简心灵的依靠,在她心中占据重要位置的,是她的妻子安妮,一个本分的家庭主妇。当她最终从空军部队离开,她把这些纠结的经历讲给妻子听。简对于事业的热爱让她无暇顾及生活,但现在她们将一起面对即将发生的改变。

简耐心地等待着关于双性人参军新规的出台,她想去到另外一支部队,在某个地方和安妮开始新生活;她想攒几天假期接受手术,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她想在自己的退伍文件上看到自己起的新名字。当然,她在在考虑这些问题时肯定把部队的需求放在第一位。

「这不像我们平时开关台灯一样轻松,按一下开关灯就打开或者灭掉。一个人的改变一定是长期且艰巨的。」简说。

「但我所想要的,就是服务国家——以我真实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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