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久散文||凫山上的思辨

杨弘环球经 2025-02-28 18:42:52

凫山上的思辨

作者:朱玉久

邹城的凫山,分为东西两个山头。

深秋的一天晌午,我来到凫山,站在山顶,凝望色彩斑斓的山谷,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古老的动感画面:

西凫山顶,挺拔地站立着一位身材健硕的年轻女子,她一手拂拢飘逸的长发,一手按住一盘竖立的巨大磨扇石,双眼放出炯炯神光,遥望着对面的东凫山;东凫山的山巅,屹立着一位伟岸男子,他一手掐住腰围虎皮,一手也按住与对面完全相同的另一扇巨石,双眼一眨不眨地遥望着对面......一声闷雷响起,两个年轻人同时用力推出了掌下的扇石,轰隆隆一阵巨响,两扇巨石滚下山去,径直滚到谷底,啪的一声巨响,两面扇石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慢悠悠地躺在一片草地上,山谷里静谧得能听到虫鸣的声音......这对男女从两个山顶沿坡缓缓走下来,几乎同时到达合二为一的石磨旁,女子羞怯地依偎到男子怀里,男子深情地拥住她......

这个场景就是流传几千年的伏羲女娲滚磨成婚的传说——当然是神话。据当地人解释,这传说的背景是:

远古洪荒时代,天塌地陷,世上一片汪洋,人们大都在灾难中死去,只剩下伏羲女娲兄妹俩。为了繁衍人类,上天命其兄妹结为夫妻,不过二人都不同意。后来,上天想了个占卜的办法,让伏羲女娲各自站在东凫山、西凫山的山头上,每人持一扇石磨,同时从山上往下滚,如果两扇石磨滚到了一起,伏羲女娲就要担起繁衍人类的任务。初始,一个向东滚、一个向西滚的两扇石磨看不出任何能够滚到一起的迹象,然而滚到山脚时,两扇石磨却像吸铁石的正负两极一样相互吸引,在两山之间洼地处结合在了一起。伏羲女娲见此情境,不敢违反上天的旨意,遂结为夫妇,生了许多儿女,成为人类的祖先。

滚磨成亲这则传说蕴含的内容值得关注,其中反映出一个鲜明的意识:兄妹成婚违背人伦,应该感到羞耻;但天命不可违,他们出于对天神的敬畏,无可奈何成了婚。

这种编排,看似逻辑顺通,自圆其说,但仔细分析,并经不起推敲。

“兄妹成婚违背人伦”是在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之后才有的意识,而公认的中华文明史为5000年,伏羲时代则距今约7000年。在伏羲之前,人类属于蒙昧时代,其特点如《吕氏春秋·恃君览》所述:昔太古无君,无亲戚、兄弟、夫妻、男女之别;无上下、长幼之道;聚生群处,知母不知父。可见远古处于饥即求食、饱即弃余,男女杂游,不媒不聘时期的人们是无所谓家庭、宗族的,人类经历了杂婚这样一个漫长的历史时期。起初,人们对于生育现象是懵懂的,以为妇女之所以能生育子女,是她们与图腾发生一定接触的结果。在中国古籍中有许多感生神话,最早的就是《太平御览·卷七十八》引《诗含神雾》说的:“大迹出雷泽,华胥履之,生宓牺(注:即伏羲)。”之后还有附宝见电光绕北斗而生黄帝,女喜吞神珠薏苡而生禹,姜嫄践巨人迹生后稷,有城氏之女简狄吞玄鸟卵而生契,等等。

华胥履大人迹受孕图

远古时期的人类尚无道德意识,因此不会把男女之事与道德捆绑在一起。杂婚时代,人际通婚不受血缘关系限制。据人类学家考证,在我国发现的云南元谋人,陕西蓝田人均属血缘公社时代,都是兄妹可通婚时期,因此,历史上并不是只有伏羲女娲这一对兄妹通婚的例子。

有典籍说伏羲与女娲独辟一处,不与别人有染。这其实就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例固定的对偶制婚姻,这是人类历史的一个巨大进步,其意义在于结束了人类杂婚的历史,开启了以一夫一妻的家庭为中心的新时代。人类社会自从有了家庭,才从根本上得到稳定和发展。仅此一点,伏羲被称为人类文明始祖,名副其实。当然,伏羲女娲的历史贡献绝非始创婚姻制度。我老家嘉祥的汉代武氏祠画像石,堪称最早表述中华文明史的连环画本,而其中第一面画幅即伏羲女娲像。画中伏羲、女娲像作人首蛇躯,两尾相交,执规、矩,举日、月,题榜文字:“伏羲仓(同苍)精,初造王业,画卦结绳,以理海内。”

嘉祥武氏祠汉代画像石局部

为什么要编出“滚磨成婚”这样一个故事呢?答案只有一个,这是后人的臆想杰作,具体地说,是有了道德伦理意识的后人编制出来的。

家族、伦理是一个历史范畴,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系统的道德伦理体系的形成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原始社会末期产生了萌芽,进入奴隶社会的夏商时期,宗法思想尚不完备,道德规范未成体系,文字不成熟局限了人们之间的意识交流和结晶,制约着人们的思维发展。进入西周,到了奴隶社会全盛时期,伴随着完备的宗法等级制度的形成,传统的伦理道德已具规模,周公是创造这种制度和伦理的主要代表人物。之后在封建统治者极力推崇下,以孔子孟子为代表的儒家学说为基础,形成了以“三纲五常”为核心的封建道德伦理体系。这一过程中,随着社会的发展,人际关系越来越细分和讲究,不同的人际关系都有相应的伦理道德规范,对通婚这样最重要的人际关系逐渐有了严格的秩序,其中首要的是直系血亲禁止通婚,兄妹通婚成为禁忌。这时候再返观伏羲女娲成婚,人们就不能够理解,于是“滚磨”的神话应运而生,把几千年前视作“正常”的现象硬生生说成“上天旨意”,从而嵌入了后人的道德伦理观念。岂不知如此编排,突出了兄妹关系,却淡化甚至淹没了二人“独辟”的本义。

后人说前人,前人无对证。当后人解释不了前人所做的事情时,就编出了神话;就像大人跟小孩子解释不清某些事情的时候,往往会编出一些童话。两者虽有不同,但目的只有一个:便于接受和认可。

作者简介:朱玉久,1949年7月1日生,高中“老三届”回乡知青,曾务农、教书。1970年12月入伍到大西北红军师。1988年转业地方工作。现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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