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82年当连长,妻子来信说她和儿子将来部队探亲,但她不会做饭,当时连队正在召开士兵委员会,于是我公开在会上和战士们说,你们嫂子带孩子要来了,她们也不是外人,咱们吃啥她娘俩也吃啥。
1982年2月,团里任命我为仓库勤务连连长,我也从业务处参谋办公室搬到了库区深处的勤务连,和连队干部战士吃住在一起。
11月的时候,我收到妻子的来信,信中说她将带着我们3岁的儿子来部队探亲,还告诉我到部队的日期。接到妻子的来信,我十分高兴。妻子和儿子一直在老家生活,尽管她们和我的父母住在一起,但总有诸多不便,而我又长期在部队工作,没办法照顾他们娘俩,心里一直觉得亏欠他们。
但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他们娘俩到部队来,住的地方倒好说,就住在连队后面一排临时来队宿舍,这个宿舍是专门为连队干部、志愿兵临时来队家属而修建的。仓库首长十分关心连队官兵,为营造拴心留人的良好环境,盖起了10多间房子,每户专门建有厨房,配齐了桌椅板凳和床铺,就连厨具都配齐了……
然而,妻子不会做饭,她在我家和我父母一起搭伙过日子,如今来部队探亲,即便临时宿舍也有厨具,一日三餐却成了必须面对的问题,我必须要考虑到这个问题,我不想因为自己当连长,而成为干部战士议论的焦点。
这是有原因的。在我还在机关当参谋时,就听说勤务连前任曾连长家属来队因吃饭而闹出的风言风语。
我的前任是位资格较老的连长,他做事干练,作风泼辣,工作能力强,说一不二,在干部战士中颇有威信。
他的妻子为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妻子自从生下这对孩子后,就一直在连队住着,机关担心他家属不够随军条件长期在部队居住影响不好,曾婉转地提醒曾连长把妻儿送回老家,但不知什么原因,他的妻子和儿子一直住在部队没走。
不仅如此,自从连长家属在连队居住以后,到炊事班拿菜拿肉很少付钱的,有时候,炊事班的个别战士甚至包括上士,曾不止一次偷偷拿食堂的主副食品送到他们家,指导员对此心知肚明,但顾忌连长的威望,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时间一长,干部战士私下议论纷纷,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机关干部和库首长的耳朵里,政治处管干部,政治处林主任曾善意地提醒曾连长,注意家属来队的影响。
但不知不觉,曾连长的妻子和孩子仍然住在连队,尽管连长也曾拒收一些战士悄悄送来的肉菜之类东西,但影响已经形成。
结果,在勤务连当了5年连长的他也没能提成副营,1980年底被安排转业。转业离队时,仓库安排了一辆解放牌汽车把他的东西拉回家,但有战士反映,车上有3立方的木材,连长毫不避讳地说,拉些木材回家打家具……
连长走了,干部战士对他的非议才渐渐平息。
如今,我家属探亲,敏感的吃饭问题摆到了我的面前。
我妻子不会做饭,而我在连队工作,不可能到点回去给他们娘俩做饭,但一天三顿饭又是必须要吃的重要流程,如何解决,的确让我头痛。
思来想去,我决定还是开诚布公地把自己的想法提前和连队的干部战士说明白,于是,我正好利用连队士兵委员会开会的时候,专门和他们讲了家属来队的事情。
我对参加士兵委员会的12名干部战士讲,你们的嫂子带着孩子马上就要来队了,来了以后就要吃饭,但是,我家属不会做饭,因此,你们也不要给我们送肉菜这些东西,但是,我又不能也没时间给他们娘俩出去买菜做饭,我看咱们吃啥她们也跟着吃啥,该付多少钱,请司务长及时从我的工资里扣除,大家说行不行?
没想到我的话音刚落,参加会议的干部战士竟然异口同声地说好,我还专门问有哪位同志有意见,但是,我等了一会儿,始终没有人提意见,于是,这事就这样公开决定了。
过了两天,通信员跑到火车站,把我的妻子和孩子接到了连队,到了饭点,有时是妻子自己去饭堂打饭,有时由通信员或炊事员把饭菜送到临时宿舍,而我吃饭时很少回去和她们娘俩一起吃。
妻子在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常到炊事班和战士一起摘菜、做饭,陪战士们聊天,遇到战士思想有包袱时,她还会安慰和劝告战士,不知不觉,她也渐渐学会了蒸馒头、包包子和炒菜,这一点倒是我没有料到的。
但是,有一件事情妻子的做法挺让我感动。
我们仓库大山里,干的就是装备物资接收和发货的任务,因此,每逢装备接收,对仓库军人包括家属们来说,就是一场限定时间的硬战,无论在任何时候,哪怕是半夜,只要听到紧急集合号,我们都必须在5分钟之内集合完毕、登车出发。
就在妻子来队的第二个星期的一天夜里,我们睡得正香,突然,库区里再次响起一阵熟悉的紧急集合号,我一看时间,是夜里十一点多点,于是我穿衣起床就出了屋子。
令我惊讶的是,妻子这时也穿上了衣服,她并没有随我集合,而是一个人到了炊事班(部队集合后,炊事班也起床开始给突击抢运装备物资的战友们做饭),她给炊事班长说,孩子在房间睡觉,委托你们照顾好我们的儿子,说完不等炊事班长回话,她也站到了队伍的后面。
在我们仓库,干部、志愿兵的家属参加装备物资突击收发是常事,来队时间不长的妻子,不知从哪听说了部队的这个传统,她竟也不和我商量,就加入到我们的行列。
望着穿着我宽大工作服站在队尾的她,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当时的环境也不容许我和她说些什么,我只能按照仓库的预先方案,把全连官兵分成两批,一批随我乘车去火车站站台上卸车皮,另一队由指导员带队,去库区的几个洞库,等我们拉回的装备物资到库房后,一件一件地卸到指定的垛位上……
没想到登车的时候,妻子却没有和战士们一起站在车厢上,而是钻到了我所在的驾驶室(当时,驾驶室里只有我和驾驶员两个人),随着我一声令下,车队随即驶出了库区,直奔20多公里外的火车站。
等我们到达火车站指定位置时,仓库机关的一部分同志也来到了这里,我看到机关干部的人群中间,也有十几个长头发的家属。
装卸任务开始后,一个人可以搬动的小件物资,自己一个人就搬到旁边的军车上,大件需要两三个抬时,大家齐心协力一起搬运,这时,妻子却来到我身边,和我一起抬稍大一点的装备箱子。
我曾悄悄地问她,集合时没让你来,为啥你也来装卸物资呢,没想到妻子笑着说,听嫂子们说装卸装备物资很紧张,像打仗一样,我也想来看看你在这都干的啥……
可是,干了没多久,妻子的汗水就下来了,后来她的衣袖都是汗水……
我们在车站干了5个多小时后,天渐渐明了,这时,连队炊事班的送饭车也开到了站台上,大家轮班休息、吃饭。这个时候,炊事班比平时都慷慨,除了烙有焦香味十足的烧饼外,还有成盆的红烧肉,成桶的鸡蛋汤,而且,是随便吃。妻子十分惊讶地说,你们装卸装备物资,吃的不懒啊(仓库规定,参加突击装卸装备物资时,参加装卸任务的人,不管什么身份,伙食一律免费,而且管够)。
这一次,我们在车站突击装卸任务一直持续了17个小时,妻子和我们一起在这里战斗了17个小时,直到完成任务撤离火车站后,妻子才说,到底是军人,干起活来中间也不休息,是真的突击啊!
车辆沿着蜿蜒的道路返回仓库,妻子却靠在我的肩上睡着了……
令我们意外的是,回到连队天刚刚亮,此时已是第三天早晨,也许是听到了汽车的轰鸣声,儿子跑到连队操场边等着我们。看到妻子,儿子抱着他妈妈说,这两天你们都去哪了,也不管我,连里也不见人,幸亏炊事班的叔叔让我在炊事班玩,还让我吃了好多的肉,真香!
我在连队当了3年半的连长,妻子带着儿子来队3次,参加过两次的突击装卸装备物资任务,她后来十分理解我和战友们在这个偏僻山沟里所做的工作,从不拖我工作上的后腿!
1986年部队整编,仓库由正团级单位缩编成营级单位,成了另一个仓库的分库,我也随着大多数同志脱下了军装。
我转业后被安置到老家县城的物资局工作,妻子也在局劳动服务公司上班,地方工作稳定,且当时物资局正是鼎盛时期,工资和福利待遇都很好,尽管如此,妻子仍不止一次和我说,很怀念当时在仓库的日子,因为那样的生活有激情,更有味道。
其实,我何尝不是这样呢,16年的军旅生活,16年都在山沟仓库,那山、那水,那人、那事,我已无数次梦回,梦里不乏妻子和孩子在军营一幕幕鲜活的身影。
军人的妻子,她们的牺牲和奉献,岂止是孤守空房!
当一次兵就像泥土烧成了陶,即便岁月让陶成了碎片,但它永远不再是土,颗粒坚硬,散发着不一样的光泽,军人的妻子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