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槐村的老树总在寅时三刻落下第一片叶,不偏不倚覆在祠堂龟趺碑的"诚"字上。十二岁的小宇踩着露水经过时,总要踮脚将叶片扫净——就像七岁那年,他抹去父亲临终前刻在陶碗底的"泉清见月"四字尘灰。
今日竹篓里多捆了三匝麻绳,母亲咳血的绢帕浸着黄连味,妹妹的草鞋又磨穿了底。后山腐叶下埋着半截前朝运金驿道的界碑,小宇的斧头每砍进枯树一寸,青铜铃铛便在腰间轻颤。那是去年替货郎寻回失银时得的谢礼,铃舌早被磨成弯月状。
当第七斧震落树皮时,山风突然凝固。千年古栎的年轮泛起涟漪,渗出琥珀色的树脂,凝成半透明的人面:"稚子,可愿以诚心换泼天富贵?"
小宇倒退半步,斧柄抵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树脂人面飘来杜蘅香——与货郎丢失的荷包气味相同,与母亲药罐里最后一钱救命人参气息相仿。他忽然攥紧铃铛:"去年秋分,是您引我找到货筐的?"
山岚骤散,唯余一句箴言在年轮间回荡:"金试火,人试金。"
未时三刻,竹篓将满。小宇俯身捆柴时,乌木斧突然被什么弹开。腐殖土下露出一角靛蓝布袋,针脚竟与母亲替镇上绣坊缝制的贡品包袱皮别无二致。
五锭马蹄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其中一锭沾着新鲜墨迹——正是县衙通缉江洋大盗的官银编号。小宇的指甲掐进掌心,昨日货郎闲谈声在耳畔炸响:"那贼人遁入后山前,劫了绣娘三个月工钱…"
青铜铃忽地无风自鸣,惊起满山寒鸦。
祠堂烛火在子夜明明灭灭。里长举着官银勘合簿的手微微发颤:"真是被劫的军饷…"满室抽气声中,小宇安静地跪坐在蒲团上。他颈间系着母亲新缝的艾草香囊,却掩不住身上浓重的山腥气。
"金子上有蜈蚣涎。"白发仵作突然开口,"若非及时上交,三日必溃烂见骨。"祠堂梁柱间似有轻笑掠过,小宇猛地抬头——供桌上的无字牌位竟渗出树脂,凝成个"诚"字。
三年后,青槐村口竖起"还金亭"。亭柱镌着小宇拾金那日的山势星图,梁间悬着当年装金的靛蓝布袋。布袋内里密密麻麻绣满名字——皆是受赈孤寡所缝。
每月朔望,总见布衣少年负柴经过。他腰间青铜铃随步履轻响,震得亭畔野棠簌簌落雪。有外乡人追问当日为何不取分毫,少年只笑着指向溪畔浣衣的绣娘们。
晨光里,她们捣衣杵起落如林,绢纱上"泉清见月"的水纹映着金波,恍若当年陶碗碎片沉在溪底的模样。
《稚子拾金》幽谷清泉涤世尘,稚童拾得诚如金。一朝归还千户暖,不染浮华心自春。
用户10xxx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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