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吃橘子？”我望着婆婆手里的白瓷盘，胃里就泛起一阵阵恶心。
盘子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六个剥好的橘子，这是我婆婆周淑芳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从去年冬天结婚到现在，只要我在家，这个场景就雷打不动地每天上演。
“吃啊，这可是你爸托人从江西老家带来的蜜橘，新鲜着呢！”婆婆把盘子往我面前又推了推，语气不容拒绝。
我强忍着反胃的感觉，拿起一瓣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迸开，但此刻的我只觉得一阵阵难受。
“妈，我真的吃不下了。。。。。。”
“雨桐，你看看你，这段时间瘦得都脱相了！”婆婆皱着眉头，上手就要摸我的额头，“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没有，就是。。。就是最近胃口不太好。”
“胃口不好更要补充维生素C！”婆婆说着，从厨房拿出一个记事本，翻开写着密密麻麻数字的那页，“你看看，这个月你的体重又掉了两斤！”
是的，我们家还有这么一个“传统”——每天早上称重记录。
旁边传来拖鞋踢踏的声音，我扭头一看，是我老公周建军起床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这个场景，又默默转身钻进了卫生间。
我心里一阵失落。结婚一年了，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都是这样—— 明明看到了，却假装没看见。
“建军，你也来劝劝你媳妇！”婆婆朝着卫生间的方向喊道，“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呢？”
卫生间里传来漱口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妈，你说得对。”
我放下手中的橘子，拿起包包就往门口走：“妈，我今天还约了客户，得早点去公司。”
“等等！”婆婆快步走到冰箱前，拿出一个保温饭盒，“中午的营养餐我给你准备好了，记得热一下再吃。”
我接过饭盒，心里叹了口气。自从查出我有轻微贫血后，婆婆给我准备的这种“营养餐”也成了日常。每天不是猪肝就是菠菜，害得我现在看到这些食物就觉得腻歪。
走出家门，迎面碰上了邻居刘婶。她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个垃圾袋，见到我就笑眯眯地打招呼：“哟，雨桐啊，这么早就上班啊？”
“是啊，刘婶。”我礼貌地点点头。
“你这是瘦了吧？”刘婶上下打量着我，“我听你婆婆说，你这人啊，就是不爱吃饭，整天就知道偷偷吃零食。。。。。。”
我加快脚步往电梯口走去，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在这个小区里，刘婶就是个活广播。我和婆婆之间的那点事，早就被她传遍了整个单元楼。
坐在公司里，我掏出手机给闺蜜张小蕾发消息：“小蕾，我要被逼疯了！”
“怎么了？又是你婆婆？”
“天天逼我吃橘子，说是补充维生素。。。。。。我现在看到橘子就想吐！”
“哈哈哈，你婆婆也是太较真了。不过说真的，你最近是真的瘦了好多，脸色也不太好。”
我揉了揉太阳穴：“可能是最近工作压力大吧。。。。。。”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我赶紧把手机塞进抽屉。抬头一看，是我们部门的小王，手里拿着一盒巧克力。
“杨姐，这是我去日本带回来的，给大家分一分。”
我伸手接过一块，刚要放进嘴里，突然想起婆婆的话：“零食都是垃圾食品！”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把巧克力放进了包里。
中午，我打开婆婆准备的保温饭盒，里面是一大块煎猪肝，配着西兰花和胡萝卜。这些天，我几乎能背出婆婆的配餐表了——周一猪肝，周二牛肉，周三鸡胸肉，周四鱼肉。。。。。。
“叮”的一声，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是我妈发来的：“闺女，最近还好吗？要不要妈妈去看看你？”
我看着这条消息，眼泪不争气地滚了下来。结婚前，妈妈就担心我和婆婆处不好，但我觉得周淑芳是个退休教师，应该很好相处。谁知道现在每天过得像在坐牢。。。。。。
“不用了，妈。我挺好的。”我擦掉眼泪，回复道。
下班回家，电梯里碰到了刘婶。她神神秘秘地凑过来：“雨桐啊，我今天在楼下看见你婆婆跟人聊天，说你们家要给你办出国旅游签证？”
我一头雾水：“没听说啊。。。。。。”
“哦，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刘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过你婆婆最近确实怪怪的，天天跟人打听什么医院啊，检查啊的。。。。。。”
我心里一惊，难道婆婆觉得我身体真的出问题了？
打开家门，婆婆正在厨房里忙活。她头也不回地说：“快去洗手，我煲了莲藕排骨汤。”
我瞥了一眼餐桌，果然又是一桌子“营养餐”。
突然，婆婆转过身来：“对了，你包里是不是有巧克力？”
我心里一惊：“妈，你翻我包了？”
“我是收拾房间的时候不小心看见的。”婆婆脸色一沉，“我说过多少次了，这些零食都不能吃！你看看你，脸色这么差，就是吃那些没营养的东西害的！”
我再也忍不住了：“妈，我都26岁了，我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你知道什么？”婆婆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知道你的身体。。。。。。”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住了口，转身去炒菜了。
这时，周建军从卧室里走出来，欲言又止地看着我们。
“你倒是说句话啊！”我朝他吼道。
他支支吾吾地说：“要不。。。咱们都少说两句？”
我气得摔门进了卧室。躺在床上，我给张小蕾发消息：“我觉得我快撑不住了。。。。。。”
“要不搬出去住？”
“我提过，我老公不同意。他说他妈是为了我好。。。。。。”
“啧啧啧，你这个老公，还真是个妈宝男。”
我捂着脸，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第二天早上，我特意起得很早，想着能在婆婆起床前溜出门。谁知道一开门，婆婆已经坐在客厅里等着我了。
“今天医院约了体检，我陪你去。”
“什么体检？”我一头雾水。
“我让你爸托了关系，约了最好的医生。”婆婆一边说一边穿鞋，“你这样，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妈，我没病！”我有些生气，“我不去！”
婆婆突然红了眼圈：“你必须去！”
看着她激动的样子，我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我还是固执地说：“我要去上班。”
“我已经给你们经理打过电话了，他同意你请假。”
我惊呆了：“妈，你怎么能随便给我们经理打电话？”
“这有什么？我不就是关心你吗？”婆婜抹了抹眼角，“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
我深吸一口气：“妈，我真的没病。我是大人了，我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
“你、你。。。。。。”婆婆气得直哆嗦，“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
就在这时，周建军从卧室里出来了。看到这个场景，他难得地说了句：“妈，要不就让雨桐去上班吧。。。。。。”
“你给我闭嘴！”婆婆突然冲着他吼道，“当初要不是你爸。。。。。。”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晃了晃，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
我和周建军赶紧上前扶住她：“妈，你怎么了？”
婆婆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看着婆婆苍白的脸色，我突然有点心疼。虽然她管得太多，但毕竟是一片好心。
“那。。。我去医院检查吧。”我轻声说。
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直发慌。抽血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抓住了婆婆的手。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别怕，很快就好了。”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婆婆不那么可怕了。
等待检查结果的时候，婆婆一直在翻看手机。我凑过去一看，竟然是在查各种血液病的症状。
“妈，你在查什么啊？”
她赶紧关掉手机屏幕：“没什么。”
这时，护士叫到了我的名字。
拿到检查报告的那一刻，我看到婆婆的手在发抖。医生说：“你确实有轻微贫血，但问题不大，补充一些营养就行了。”
婆婆长出一口气，眼泪却突然涌了出来。她一把抱住我，放声大哭。
我被她吓到了：“妈，你这是。。。。。。”
“没事没事，真的太好了。。。。。。”她一边哭一边说，“我就说嘛，你这么年轻，怎么会。。。。。。”
周建军在旁边欲言又止：“妈，你是不是想起大哥了？”
我一愣：“什么大哥？”
婆婆擦了擦眼泪，缓缓开口：“其实。。。。。。你还有个大伯哥。”
原来，在周建军出生前，婆婆还有一个儿子。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好，等发现他有重度地中海贫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年他才12岁。。。。。。”婆婆说着说着又哭了，“前几个月都还好好的，就是有点贫血。谁知道后来病情突然加重。。。。。。”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婆婆这么紧张我的身体状况了。
“当时要是能早点发现就好了。”婆婆拉着我的手，“所以看到你最近瘦了这么多，脸色又差，我就。。。。。。”
我鼻子一酸，扑进婆婆怀里：“妈，对不起，我不知道。。。。。。”
“傻孩子，是我太较真了。”婆婆抱着我，“我就是害怕，害怕再失去一个孩子。。。。。。”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我主动挽着婆婆的胳膊。
“妈，以后我会按时吃饭的，你不用那么担心。”
婆婆笑着说：“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我不该管那么多的。”
“不过。。。。。。”我狡黠地笑了笑，“橘子可以少吃几个吗？”
“你呀！”婆婆点了点我的额头，“那就四个？”
“两个！”
“三个，不能再少了！”
我们相视而笑，周建军在旁边看着，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一个月后，我的贫血情况明显好转。婆婆不再强迫我吃那么多橘子了，但每天还是会给我准备一些水果。
“今天给你买了草莓，据说草莓的维生素C含量比橘子还高呢！”婆婆献宝似的把洗好的草莓端到我面前。
我笑着接过：“谢谢妈。”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客厅里婆婆和周建军的谈话声。
”建军，你说雨桐最近是不是气色好多了？“婆婆的声音里带着欣慰。
”是啊。“周建军的声音难得地轻快起来，”她今天还说想学做菜呢。“
”真的？太好了！“婆婆高兴地说，”我明天教她做红烧肉，她不是最爱吃这个吗？“
听到这里，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一个月来，我和婆婆的关系确实改善了很多。她不再事事管束我，我也渐渐理解了她的良苦用心。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早起，想给婆婆一个惊喜。
”妈，我煮了粥。“我把香喷喷的皮蛋瘦肉粥端上桌，”您尝尝看。“
婆婆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好吃！比我煮的还好吃！“
我知道她是在夸张，但心里还是暖暖的。
吃完早饭，婆婆突然说：”对了，我想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啊？“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让你吃橘子吗？“婆婆的眼神有些黯淡，”那是因为。。。。。。“
她说，当年大儿子生病的时候，医生说多吃点水果可能会好转。她就省吃俭用，每天给儿子买最贵的橘子。
”那时候一个橘子要五毛钱，我一次买六个，刚好三块钱。“婆婆眼里泛起泪光，”他总说，等他好了，一定要孝敬我。。。。。。“
我握住婆婆的手：”妈。。。。。。“
”所以后来看你脸色不好，我就。。。。。。“婆婆擦了擦眼泪，”其实我知道现在医疗条件好了，不会那么容易出事。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懂，我都懂。“我抱住婆婆，”以后您不用这么担心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这时，刘婶突然来串门。看到我们抱在一起，她惊讶地说：”哟，这是怎么了？“
婆婆笑着说：”还能怎么了？我跟我闺女说说心里话呢！“
听到”闺女“这个词，我眼眶一热。
刘婶坐下来，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你们准备要孩子了？“
我和婆婆都愣了一下。
”这个。。。。。。“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是在计划。。。。。。“
婆婆立刻说：”不急不急，你们年轻人慢慢来。“
刘婶却滔滔不绝：”要我说啊，趁年轻赶紧要。你看我家小张。。。。。。“
婆婆打断她：”每个家庭情况不一样，随缘就好。“
我感激地看了婆婆一眼。以前她总是念叨要抱孙子，现在却学会尊重我们的选择了。
晚上，周建军下班回来，看到我和婆婆在厨房忙活，惊讶地说：”你们这是。。。。。。“
”你媳妇在教我包饺子呢！“婆婆笑着说，”她包的比我还好看！“
我得意地晃了晃手上的饺子：”那是！我可是看了好多视频学的！“
周建军站在门口，看着我们有说有笑的样子，眼圈突然红了。
”建军，你怎么了？“我问。
他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特别幸福。“
婆婆揶揄道：”臭小子，现在知道幸福了？以前怎么不知道帮着说句话？“
我们都笑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学会了做很多菜，婆婆也不再整天唠叨我的饮食习惯。我们开始有了真正的婆媳关系，不再是监督者和被监督者。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婆婆知道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担心：”你现在贫血都还没完全好，这。。。。。。“
但话说到一半，她就笑了：”傻妈，我瞎操什么心呢？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好，肯定没事的。“
我靠在婆婆肩上：”妈，谢谢您。“
”谢什么？“
”谢谢您这么关心我。“我认真地说，”虽然一开始我觉得您管得太多，但现在我懂了，那都是爱啊。“
婆婆眼眶湿润：”傻孩子。。。。。。“
现在，每天早上我还是会吃橘子，不过不是六个，而是一个。那已经不是什么强迫，而是一种习惯，一种爱的延续。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我们能好好沟通，是不是就不用经历那么多误会？如果我能早点理解婆婆的苦衷，是不是就不用浪费那么多时间？
但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重要的是我们最终都懂得了彼此。
前几天，我在整理房间的时候，发现了婆婆的那个记录体重的本子。翻开一看，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我的傻闺女，谢谢你让我重新做了一回母亲。"
看到这句话，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原来，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对方，只是一开始不懂得如何表达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