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猛地一颤,仿佛回到了那个同样寒冷的冬天,1970年。17岁的我,一个南方姑娘,被命运的大手抛到了这个叫天河村的北方小村庄。冰封的河面,咯吱咯吱的脚步声,陌生的乡音,都让我感到害怕和无助。
那时,我多么渴望回到温暖的江城,回到熟悉的街道,回到妈妈做的热汤面旁。村里人很热情,谁家有热水都会给我送一碗,谁家有厚棉衣也舍得给我穿。我永远记得刘长顺,一个高高壮壮的小伙子,穿着厚厚的羊皮袄,背着柴火站在我家门口,憨厚地笑着说:“这是我妈让我给你们送的,烧了暖和。”
两年过去了,我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习惯了广阔的田野,清澈的河水,也习惯了刘长顺默默的关心。他话不多,总是放下柴火、鱼就走。我偶尔会喊他:“长顺哥,你咋不坐会儿?” 他就嘿嘿一笑,腼腆得像个大男孩。
1973年的春天,我病倒了,高烧不退。刘长顺连夜赶着牛车,把我送到了县医院。他冻得脸色发青,手上的绳子勒出了血痕,却一声不吭。我醒来时,他坐在床边,端着一碗热稀饭,低声说:“喝点,暖暖身子。” 那一刻,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后来,我嫁给了他。村里人都说我傻,一个城里来的知青,居然嫁给了一个农民。可我不觉得傻,长顺对我好,他妈也对我好,我觉得自己很幸福。第二年,我的女儿晓燕出生了,长得白白净净,眼睛像两颗黑葡萄。我抱着她,心里充满了喜悦。婆婆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说:“你得多补补,奶水才足。”
生活虽然清苦,但一家人在一起,我觉得很满足。可渐渐地,我开始担心晓燕的未来。我不想她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小村庄,重复我现在的日子。19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我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我想回城,想给晓燕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一天晚上,婆婆病倒了。我跪在炕头给她熬药,看着她憔悴的脸,突然意识到,如果我留在这里,几十年后,我会不会也变成这样?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我鼓起勇气,跟长顺提出了离婚。他脸色煞白,眼睛死死盯着我:“你要走?”我点点头,眼泪止不住地流。他沉默了很久,转身走了出去。第二天,他去村里办了离婚手续,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问。
我抱着晓燕,哭得喘不过气来。婆婆拉着我的手,哭着哀求:“晓霞啊,孩子留下吧。你要是走了,长顺咋活啊?” 我的心如刀绞,但最终还是狠心离开了。
回到江城,我进了一家工厂。生活虽然安定下来,但心里始终空落落的。我给长顺写过信,他回信说晓燕很好,让我别担心。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再见到孩子。
1985年,我终于鼓起勇气回了一趟天河村。村子还是老样子,但长顺却老了很多。他站在门口,眼神躲闪,不敢看我。晓燕站在院子里,眼神陌生得让我心寒。我递给她买的糖果,她却扔在了地上,转身跑进了屋里。那一晚,我在村里的小旅馆里哭了一夜。
后来,我听村里人说,长顺为了让我安心回城,放弃了那年村里唯一一个去县城招工的名额。他说:“她走了就走了吧,总得有人留下。” 我听完,整个人都傻了。原来,他从来没怪过我。
再后来,我又结婚了,有了一个儿子。生活越来越好,但我对晓燕的愧疚也越来越深。我常常梦见她,梦见她喊我“妈”,每次醒来,枕头都是湿的。
现在,晓燕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但她对我依然很冷淡,从来不肯叫我一声“妈”。“妈,你当年为什么走?”她又问了一遍,语气依然冰冷。
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地说:“因为那时候,我以为那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她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望着她的背影,我心里默默祈祷:或许有一天,她能理解我,原谅我,喊我一声“妈”。哪怕只有一次,我也心满意足了。
人生的道路上,我们常常面临艰难的抉择。有时,我们以为自己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却在不经意间伤害了最亲近的人。时间会冲淡很多东西,但有些伤痕,却会永远留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