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渊最为嚣张跋扈的傅贵妃。
上京无人不知我善妒,我曾夜闯寝殿将宫妃赶了出去。
就连皇后都要惧我三分,连连将皇上推至我处。
可没人知道,皇上来了我这,从不肯一句好话。
只会冷冰冰地瞧着我,问我闹够了没。
他全然忘了我曾是他的太子妃,皇后之位是他抢了送苏瑛瑛的。
明明就是他欠我。
他不知道,欠债是要还得吗?
1
夜色沉沉如水,提着灯的小宫娥神情怯怯地冲我摇了摇头。
我敛眉把玩着金丝玲珑八宝簪,低声问春婵:「你说,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自从我上次大闹宫闱后,谢景修已经有月余不曾见我了。
连他身边的双喜公公见了我宫里的人都忙不迭跑没影。
春婵挥手屏退众人后,小声又无奈道:「娘娘。」
「如今时事变迁,太子已经是皇上了,大将军也......」
她软了语气,几乎央求道:「咱就收敛些脾性吧,别惹皇上生气了。」
我低头垂眉,讷讷道:「你也觉得是我的错?」
「可明明,是他欠我的。」
2
春和十二年,谢景修以太子妃之礼迎我进门。
同年,我父在战场上厮杀,守住了边境十三城。
帝大喜,后三年,我父力排众议拥谢景修上位。
所有都知道,皇后之位是我的。
也该是我的。
但谢景修却是一拖再拖,把皇后之位悬了下来。
立后诏书颁发前一晚,谢景修入昭华宫,与我商议将皇后之位让予苏瑛瑛。
3
苏瑛瑛,苏家嫡女。
其父兄为谢景修出生入死,全葬身于登基前的阴谋里。
可这世上可怜的人何止苏瑛瑛一人?
我父如今也有五十耳。
边境苦寒,我父华发早生,身上的伤层层叠叠像是蜿蜒的河流。
暗伤隐疾更是数不胜数。
何况我阿兄,曾经全京都最为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也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不应该,也不能这般折辱于我于我傅家。
4
我摔了砚台,与谢景修大吵一架。
谢景修睫羽微垂,不容置喙道,苏瑛瑛如今乃一介孤女,他当好好待她,以慰其父兄在天之灵。
呵,他说这话时可真威风。
全然忘记了身为不得宠太子时,对我极尽好颜色。
也忘记了他曾同我缔结的鸳盟。
我嗬嗬地笑出了声,他这般,是要将我傅家的荣辱置于何处?
我揪住他的衣襟大声质问:「他苏家有英灵要告慰,难道我傅家便是可践踏的?」
谢景修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却十分固执且强硬地要迎苏瑛瑛为后。
无他。
不过是吃定了我父忠君爱国,不会反,也吃定了我傅家后继无人,不能反。
我气得将他赶出昭华宫,他隔着窗杦说会好好补偿我的。
可谁稀罕呢?
他差人送来东海的鲛珠,我阿兄曾千金求取赠予我。
他遣人送来西海异宝,可我阿父也曾为我猎来边境狼王的犬牙。
他赏赐的金闪闪的奇珍异宝堆满了我的屋子,满室珠翠叮铃哐当像是搬来了整个国库。
椒房荣宠更是阖宫艳羡。
但那又如何?
封后诏书一出,人人都知镇国大将军的幺女由妻贬为了妾。
百年后,与他谢景修合棺的是皇后苏瑛瑛。
可不会是我这个自微时伴在他身边的下堂妻。
他让我,我傅家成了一个彻底的笑话。
5
苏瑛瑛封后大典那天,残阳艳红如血,像是要把整个天幕都烧尽。
我对外称病不出,谢景修便宣我阿父伴我。
这本于礼不合,但我傅家只剩我和我阿父了。
「要是你阿兄在,定然不会叫你受这样的委屈。」
这是阿父第二次同我说抱歉。
我自幼失母,父兄有长年征战在外,就算受了委屈也无人可依。
那是,我最盼的事就是看见那两道我日思夜想的身影。
犹记得我十岁那年,我满心欢喜地等着阿父阿兄一同过年。
奈何边关告急,朝廷令我父兄即刻启程,不可耽误。
盼了几年的事瞬间成了幻影,我闹性子摔了刚买的花灯,爬到树上不肯下来。
「为何偏偏是今日。」
今日已是除夕,待夜幕降临,燃竹齐放,便可一起去迎那新年。
那便是我阿父第一次同我说抱歉。
那时的夜很沉,我阿兄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在树下张开双臂,等着我跳下去。
我阿父说得对,我阿兄在的话,谢景修必定不敢这么对我。
6
我阿兄是个火爆脾气,他和我阿爹不同,他只要我开心。
才不会管那些狗屁君臣之礼。
他会拿长长的佩刀问谢景修你怎么敢这么对阿姝。
可是他已经葬身在塞外的冰天雪地里,肉身都叫人踏成了泥,只叫人带回来一块随身铁牌。
那块我亲手纂刻的,想着他战无不胜,平安归来的铁牌。
最后却成了他的遗物。
想到这,我就心口疼。
我慌忙抓住春婵的手,急急想要一个答案:「你说,我阿兄一个人在塞外,会不会怪我不去看他?」
春婵为我梳发的手一顿,沉默许久扯出一抹笑:「娘娘,小将军他永远都不会怪你的。」
是吗?
我阿兄真的不会怪我吗?
那他怎么也一次也不来看看我呢?
7
我失神地看着烛光,妆奁里的珠翠闪烁,映出春婵惊恐的脸。
我迟疑地转头望向她,俯身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
却越擦越多,越擦越红。
最后汇集成红色的小细珠,黏腻在她的发梢上。
我疑惑地看着她,「春婵,你脸上的泪怎么擦不干净呢?」
春婵听了更是止不住哭:「娘娘。」
「求求你了,难过就哭出来吧,别伤自己个了。」
我以为春婵在说胡话,张开双臂想要晃晃她的小脑袋,将浆糊都倒出去。
却只听得金器坠地的声音。
我垂眸才发现刚刚在我手中把玩的金簪不知道何时染了血。
而我皓白的小臂上,血正顺着伤口蜿蜒而下。
这时,我才完全回过神来。
8
我已经许久没哭过了。
我阿兄丧报进京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流干了眼泪。
我傅家就剩我和阿父了,我怎么能人轻易看我笑话呢?
更不会轻易叫人欺负了我。
所以,苏瑛瑛的妹妹折了我的纸鸢,我便闹了苏瑛瑛办得金玉宴。
那日谢景修的脸色极难看,他怒气冲冲地闯进了我的昭华宫,将那只残破的纸鸢摔在我面前:
「这只是普通的纸鸢,你要一千个一万个,孤都会给你,你将苏语初从孤的寝殿里赶出去还不够,还让瑛瑛在金玉宴上下不来台。」
他声厉色疾:「傅姝,你何时变得这么不依不饶了。」
是啊,那只是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纸鸢。
我牵着它还没跑上几步,它就坠到了树上。
我绑了衣裙攀上了树,便看见两个美人在假山底下亲亲密密地说小话。
她们说我是母老虎,碰见了可要绕着走。
可明明我久居昭华宫,鲜少露面。
但我这善妒的恶名不知怎的却是传得远远的。
现在连这刚入宫的妃子听了我的名讳都讳莫如深。
我无心同他们掰扯,只想等她们走了下去,却听得一声冷哼。
苏瑛瑛的妹妹柳眉倒竖,攒着她那缎绣孔雀纹的团扇掩着嘴角,不无傲气道:「她傅姝算个什么东西,我姐姐才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
那两美人嗫嚅:「可是,傅贵妃盛宠不断,还敢将皇上拒之门外呀。」
苏语嗤笑一声:「你懂什么,不过是病猫发威,皇上还乐得不去呢。」
「也都有个将军爹,等他爹去了,她算个屁。」
她还要再说,我却越下树去,结结实实地打了她一巴掌。
她身旁美人吓得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一声。
苏语初气得跺脚,大大的杏眸盛满了不可置信:「你敢打我?」
「你不过是个被抛弃的弃妇,我阿姐可是当今皇后,你竟然敢打我?」
我冷冷地斜睨了她一眼,她便吓得后退了几步。
我眼皮微掀,抬手抚在她的发鬓,而后转她的脸上。
冰冷的金钗在她娇俏的脸上游走,我像毒蛇俯身在她耳侧嘶嘶低语:「你猜我这病猫敢不敢把你这面皮划了。」
「你敢……」
「我姐姐可是皇后,而你不过是个贵妃,说白了就是个妾……」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我推倒在地。
我用鞋尖碾了又碾她的脸。
苏语初惊得大叫,张牙舞爪地喊身旁美人帮她。
可谁会帮她,那两美人早就吓破了胆。
苏语初开始哭泣、谩骂。
她扯着嗓子怨毒的说道:「你以为谢景修喜欢你才宠你,他只爱我的姐姐。」
「他纵着你不过是为了我姐姐铺路,你不过是个当箭靶的可怜虫罢了。」
「你有什么厉害的,一个再不会有孩子的弃妇······」
春蝉闻声而来,急急地捂住她的嘴。
她挣扎着扭动着身体,喉咙发出模糊不清的字节。
春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两只小手死死往下捂。
傻瓜,这能管什么用?
我抽出纸鸢里的细竹条戳进了苏语初的小腿里。
苏语初身娇体弱,吓得晕了过去,春婵担忧道:「娘娘。」
我朝她笑得璨烂:「不妨事,扶我回宫吧。」
9
没等谢景修对我兴师问罪,我就先闯进了他的寝殿。
其时,苏语初期期艾艾地依在床幔处,苏瑛瑛正亲口喂她汤药。
谢景修见了我,向来镇定自若的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神色。
我还未开口,苏语初却已是瑟缩在苏瑛瑛背后,梨花带雨地开始道歉:
「贵妃娘娘,我不知道那是您的纸鸢,我不是故意将它弄坏的,我让我皇后姐姐赔给您个新的,您别打我了好吗?」
苏瑛瑛听了一脸心疼,轻拍着她的背。
我听得却是想大笑,也真的笑了。
苏语初抖得更厉害了,不住地说错了错了,别打我了,别打我了。
苏瑛瑛急得向谢景修求救。
我也看向谢景修。
片刻后,谢景修向前一步,沉声道:「阿姝,你先回去。」
我笑得更厉害了,我颔首道:「怎么,你也觉得是我的错?」
谢景修敛眉:「我不是那个意思。」
呵,苏语初有句话说得没错。
苏瑛瑛才是他谢景修心尖尖上的人。
这不,查都没查便定了我的罪。
我摆摆手,笑得眉眼弯弯:「你放心,我马上就走。」
不过,是带着苏语初一起走。
我越过谢景修,一把将苏语初从床上拖了起来,扯着她往殿外去。
谢景修既然想为苏瑛瑛造势,那么,我便坐实了这善妒的名头。
不然,岂不白白便宜了他两。
苏语初惊恐交惧,完全没了白日里的嚣张气焰,不断地喊姐姐救我。
苏瑛瑛更是疾步上前扯住了我的衣袖,声音哀切:
「阿姝姐姐,我知道是我抢了你的皇后位置,是我对不住你,但我妹妹年纪尚幼,你就放过她吧。」
我不为所动,只说:「放手。」
苏瑛瑛不但不放,还双膝跪了下来,她眼角带泪,「阿姝姐姐,求你了。」
怪不得谢景修喜欢她,这娇弱憔悴的我都觉得我是那个蛮不讲理的人。
我捏紧了苏语初的皮肉,痛得她叫了出来,「我再说一次,放手。」
苏瑛瑛悲切切地摇了摇头,直勾勾地看着谢景修。
谢景修你会帮她吗?
用我的血泪来博美人的欢心。
大殿寂静,谢景修唤我:「阿姝。」
我垂眸:「你就是这么补偿我的?」
谢景修闻言浑身一震。
我却觉得无趣:「让开,别再让我重复。」
谢景修掰开了苏瑛瑛的手,苏瑛瑛伏在谢景修胸口泣不成声。
而苏语初则被我拖出了殿,丢尽了颜面。
10
我坐在昭华宫很久,久到谢景修来我宫里的时候我都毫无察觉。
他坐在我身侧的时候,春婵脸上愁云密布。
像个忧愁的小老太太,看得我直笑。
谢景修听见我笑,眼睛亮了亮。
他像从前一样,握住了我的手,「阿姝,是我错了。」
[我不该让你走,我只是想来你宫里听你说,想和你多待些时间。]
虚伪。
我抽出了手:「苏语初说得没错,我就是不高兴她弄坏了我的纸鸢。」
谢景修反驳:「阿姝,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看,这个信誓旦旦说我不是那样的人。
在我闹了他心上人的金玉宴后,气势汹汹地问我为了只纸鸢至于吗?
我不过是问苏瑛瑛坐在抢来的皇后宝座上还舒心吗,苏瑛瑛便落了泪。
她有什么可哭的呢?
该哭的不是我吗?
这深宫里,她苏瑛瑛要什么没有?
我有的荣华富贵,她都有。
我没有的尊荣,她也有。
这后宫的妃子都惧怕我,嫉妒我,却不会记恨苏瑛瑛。
她们只会觉得她是个可怜人。
她躲在我身后受尽了宠爱,占尽了便宜,却还表现得像个受害者。
我现在不过是推她更上一层楼,让她坐实贤后的名声,他谢景修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我笑吟吟地整理谢景修的衣襟:「这不是你一直筹谋的吗?」
「你不是要拿我当箭靶保护苏瑛瑛吗?」
「我主动当,你怎么不愿意了?」
谢景修像是被我踩到了痛脚,惊怒不疑地看着我。
我淡定地抚了抚发鬓:「哦,我拿话刺她,你心疼了。」
「可那又怎样,不过是被刺两句,就能稳稳地坐在皇后宝座上,还有圣明的皇上为他撑腰。」
「有什么可矫情的。」
谢景修惊愕,不可置信道:「你在怨孤。」
我嗤笑了声:「不可以吗?」
我一字一顿道:「谢景修,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还想让我感激涕零地跪谢你不是完全将我舍弃,还让我当你的傅贵妃吗?」
「我说过了,阿姝,苏瑛瑛一家满门忠烈,为了我,苏家就剩她和她妹妹了。」
是,是说了。
可我也说了,我不愿意。
「你将我傅姝我傅家当成什么,你登基上位的踏脚石吗?」
谢景修哑然:「不,不是······」
我冷笑出声:「不是?」
「我怎么看你扔得很顺手啊?」
「我阿父阿兄戎马一生,就是为了让你来羞辱的吗?」
「皇上你在乾清宫里时,有没有听见呜呜的哭声呢?」
「你还记得我阿兄吗?」
「你还记得你当初求娶我时,是怎么说得吗?」
「永结同心,生死不离呢?」
「谢景修,我看你是忘了。」
谢景修蹙眉:「傅姝,孤是皇帝。」
「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了。」
挑战底线?
这就挑战底线了?
他谢景修从前所凭仗的是我父兄在战场上为他厮杀。
如今四海太平,海晏河清,又逢将才辈出。
他用不着我父,也用不着我了。
我逼问两句,便是挑战底线了。
我扯开胸前繁复的衣衫,雪白的胸口上赫然是一条狰狞凶险的伤疤。
「谢景修,你还记得这条疤吗?」
「你还觉得你不愧对于我于我傅家吗?」
11
这条疤,不仅差点要了我的命,还带走了我和谢景修的孩子。
我嫁给谢景修的第二年便有了身孕,刚出了前三月,便急匆匆地告知了谢景修。
那天,他抱着我高兴地转了好几个圈。
他是怎么说的呢?
他说他定要好好护着我,护着我们的孩子。
他暗中派人将我的院落围了又围,生怕有什么意外。
他调人保护我,他那边却是防守缺失,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刺客行刺时,刚好碰见了送梨汤的我。
我拼尽全力挡在了谢景修的身前。
心口却是被匕首剜了血淋淋的口子。
痛,真的是太痛了。
我瘫软在地上,嗫嚅道:「别告诉我阿父阿·····」
别告诉我阿父阿兄,别让他们担心。
我话没说完就昏了过去。
听春婵说,当时我的情况极其危险。
一盆接一盆的血水从屋子里端出去,一碗又一碗的药端进来。
听说我一度要入棺。
是谢景修秘密进宫,求了当时的淑妃娘娘,现在的太妃娘娘,给我求来了颗续命丹。
可惜的是,孩子还是没保住,而且我以后都很难再有孕。
便是有孕也难以产下。
因为我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记得我醒时,谢景修哭得眼都肿了,他不住地同我道歉,责怪自己没保护好我。
我眨眨眼说没事。
幸好还未来得及告诉我阿父阿兄我有孕的事,不然平白惹他们伤心一场。
谢景修听了哭得更凶了,整个人埋在我的颈窝处,湿漉漉的泪水沾湿了我的衣襟。
他说,阿姝,对不住啊,对不住。
瞧,他的泪水是真的,他的情意是真的。
可此时,他对我不好也是真的。
他落荒而逃也是真的。
12
春婵还在哭。
我躬身在她身侧默默说了句:「对不住,让你受惊啦。」
随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春婵吓得大叫,招呼着婢女去请太医。
谢景修和苏瑛瑛也闻讯而来。
太医徐鸣轩退出床幔,躬身作揖向谢景修复命,「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贵妃娘娘有孕了。」
「怎么会?」
谢景修惊讶地说不出话。
是啊,我和他自封后一事后,已经有四个月没有同房了。
怎么会?
而且,当初我从鬼门关归来时,徐鸣轩就说过我此生有孕的可能是渺之又渺。
徐鸣轩低头回道:「贵妃娘娘她有孕四月余。」
「那怎么会一点看不出来?」
谢景修的手紧紧地攥着玉扳指。
徐鸣轩回:「可能是因为贵妃娘娘近期郁结于心,茶饭不思,胎儿便长得小。」
「且宫装繁复,看不出来也正常。」
谢景修闻言遣退了众人,苏瑛瑛想留下也被拒了。
她惨白着一张脸,谢景修也未察觉。
人散尽后,谢景修头轻轻地挨着我。
小声的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阿姝,你是故意瞒住我的对不对?]
[阿姝,我该怎么办。]
他一个帝王就那样不顾形象,不顾威严地趴在我的床头痛哭。
可是,一切都晚了啊,谢景修。
13
春婵守在床头悲切切地盯着我,活像是掉进水里刚扑腾上的小猫。
委屈巴巴的。
见我醒了,她整个人蓦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娘娘,求你不要丢下我。]
嚯,知道的是以为我怀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已经死了呢。
我半拍着她的头,轻声道,[你哭得时候可得仔细着点,我这衾被可是百十位江南的绣娘绣了一个月才完成的,喏,这上面的鸾鸟可是用金线勾的,精贵着呢。]
[你哭脏了,这辈子都得折我这。]
春婵抹了抹脸,小声抽搭,[那就一辈子赔给娘娘。]
听到这话,我眼眸暗了暗。
她可不能一辈子陪着我。
我是出不了宫了,可是她却是要出宫的。
不然等我死了,她可不得被欺负死。
我啊,活不久了。
14
我早知道,谢景修在我宫里插了眼线。
我故作姿态,表现出我因为谢景修患得患失得。
也是故意用金簪子划破了手臂,引谢景修过来的。
我怕的时间久了,他忘了傅家,忘了他曾做下的孽。
自从我将苏语初拽出了宫殿后,更是坐实了我善妒的传言。
春婵每日都很焦急,我问她:「不如说对外称我病了,医不好那种?」
这样是不是就情有可原了?
春婵一下就缄默了,想来是又想起两年前的那场凶险。
我笑嘻嘻地点了点她的头,[好啦,说了玩的,又不是真病了。]
春婵却是高兴不起来,忧心忡忡地望着我,后频频去请太医。
这下,外头又开始传我是被谢景修伤了心,一病不起了。
徐鸣轩给我把脉时,我听着各派说法笑出了声。
手上的织金帕子被我旋了个圈丢在了花瓶上。
我弯了弯眉,让徐鸣轩给我爹带个话,他姑娘我好着呢。
身体壮得跟小牛一样,可别在家瞎担心了。
徐鸣轩的眼睛像是渲染了一层水雾,鸦羽一样的睫羽低低地压着。
号脉的手叩在我腕上摁出了红印,春婵知趣地退了众人。
我凑过头去,小声道:「鸣轩哥哥,你帮帮我吧。」
徐鸣轩站起了身,愤愤地在宣纸上写下药方,我知道他是应了。
可药方却让我出了神。
什么时候滋养身体的方子里有麝香了?
「胎死母保。」
我说最近怎么心口疼得慌,还以为是被气得。
原来是小讨债的来了。
我默默地撕毁了药方,徐鸣轩好像早有所料似的叹了口气。
「鸣轩哥哥,替我保密吧,尤其是我爹。」
他沉默着提笔替我重写了药方。
我知道的。
从小到大,他都拿我无计可施。
15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或者说,他什么时候都不该来。
可他偏偏来了。
那我便替他搏一搏,替他搏个好前程。
我摸着小腹喃喃道:「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腹中孩子似有所觉似的踢了踢我,我却笑不出声。
我知道我是在自欺欺人。
春婵端着银耳莲子粥喂我喝,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我可得好好养咱娘娘,瘦得跟朵小花似的。」
「多让人心疼啊。」
说完,她又贴近我的小腹,轻轻的又带着点凶的说:「小皇子啊还是小公主啊,你可要好好待着,别折腾咱娘娘。」
最后一句轻之又轻,「娘娘,她很辛苦的。」
我抿着唇笑,「春婵,他听不懂的。」
春婵气哼哼地杵在一边,「他懂的,他一定能听懂。」
「好好好,他听得懂。」
自我查出有孕,流水一样的补品日日往我昭华殿递。
有苏瑛瑛送的,也谢景修送的。
我一律收了存在库房里落灰,春婵支着个脑袋,叹道:「皇上怎么不来看看您。」
「光送补品哪有人来强啊。」
我撑着手肘看了看殿外那角明黄,阖了阖眼,「春婵,我倦了,你们都退下吧。」
春婵点头,临走时抱着个小毯子蹲坐在门外,「娘娘,您放心歇着吧,我守着你。」
熏香袅袅,有人蹑手蹑脚地走到我床前。
他如青竹般修长笔直的手虚虚地放在我肚子上,如珍似宝般望着我,「阿姝,你猜到我会怎么做了吗?」
「你会怪我吗?」
我闭着眼假寐,心里想,谢景修,你怎么做我都会怪你。
这局,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我身子孱弱,如今有孕四月余,已不适合落胎。
但若要生下来,我势必会死。
我要做得,便是激起谢景修的愧疚。
让我腹中的孩子当上太子,让他永永远远地亘在苏瑛瑛和谢景修中间。
我慢慢睁开眼,然后伸手握住谢景修的手,软声道:「景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闹脾气,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谢景修惊惶了几瞬,然后无措道:「阿姝,你……」
我牵着他的手慢慢地抚上我的小腹,「景哥哥,你摸,他是我们的孩子。」
——谢景修,你真的要杀了他吗?——
我凑近他的脸庞,「我们把他生下来好不好,生下来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谢景修,我要你知道,我是因为你的无情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
——是你害了我。——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你说好不好?」
谢景修哑声道:「好……」
16
谢景修和我重修旧好的消息传遍了前朝后宫。
人人都知道谢景修下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我昭华宫跑。
苏瑛瑛即将失宠的消息卷了几重,颇有些山雨欲来的意味。
苏瑛瑛,你会对我的孩子下手吗?
是看着谢景修和我恩爱缱绻还是隐忍不发呢?
你会怎么做呢?
我躺在太师椅上看落日,谢景修卷着本杂记给我讲趣闻。
我侧过身,眼睛往小几上的杏仁酪顿了顿。
谢景修提着书还装没看见,我「咳咳」两声,谢景修低眉:「嗯?」
「谢景修。」
我佯怒。
「嗯。」
他不深不浅地应着,随后将杏仁酪抵到了我的嘴边。
我就着他的手吃着,谢景修就那么一直端着。
嘴角一直留着清浅的笑。
春婵自外拿过一堆布料,我照着图案细细跟谢景修研究:「你说,小衣服做这个式样的好不好。」
谢景修模糊的「嗯」了一声。
我又翻过一页纸,「鞋子做这样的。」
「等他出世了,我们带他去江南玩好吗?」
我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我的肚子,「你说,他会像你一些,还是像我一些。」
谢景修唇角的笑已经荡然无存,他揽过我的腰,遮住了我的眼。
我靠在他的怀里,锲而不舍地往他心里递刀,「谢景修,你说,他会先喊阿娘还是阿父。」
「以后不听话,你会打他吗?」
谢景修拥着我不说话,我蜷缩着小声道:「等他长大了,让我阿父教他骑马射箭好不好?」
我在勾勒着这个孩子的未来,提出无数可能。
只有这样,等这个孩子没了抑或是我没了以后,谢景修才会更痛。
我以极残忍的方式,在谢景修的心上划刀。
可这些,还远远不够。
我抓住他遮住我的眼睛的手,「谢景修,好不好嘛?」
谢景修不让我扯开他的手,只默默在我手心写了个「好。」
17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每日睡得时间开始变得越来越长。
每每睁眼,春婵就红着个眼眶看我。
我只能安慰她,「孕妇嗜睡,实属平常。」
春婵低着头「嗯嗯」两声,侧过身抹抹眼角冲我笑。
这两日,外头雪下得深,谢景修染了风寒,怕传了给我,歇在了乾清宫。
我支着头,让春婵将我绣箩取了过来。
里面有双我缝的虎头鞋。
想来,这孩子若是能平安出生,没一件我置办的物什,也太可怜了。
这双鞋只差最后一点了,我捻着线穿针时,来了位不速之客。
看见苏瑛瑛的时候,我默默放下了鞋子。
这么多日,她终于来了。
春婵急急地去吩咐小宫娥找谢景修,苏瑛瑛倒是不急,拿过我的虎头鞋细细端详起来。
「阿姝姐姐手真巧。」
我「嗯」了一声。
她在我的屋子里转了几圈,看着泛黄的杂记问:「皇上给你念得是这些书吗?」
我瞧着她不说话,她也不恼,只慢慢地向我走来。
春婵吓得站在我身前,苏瑛瑛一改常态娇弱的样子,哂笑了一声:「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家娘娘。」
「只是有句话要对阿姝姐姐说。」
她侧头,「阿姝姐姐?」
我点头示意春婵挪开,春婵犹豫着退到了我的身侧。
「你说。」
苏瑛瑛突然又转了性子,快步走到了殿前,赏起了雪。
片刻后,她转身,语笑嫣然:「阿姝姐姐,您看,今冬的雪可真大啊。」
「你说,傅老将军病重的消息,你什么时候才能收到啊?」
她的话刚落,春婵就跪了下来,真假不言而喻。
我忍住怒火要去找谢景修,苏瑛瑛靠着门凉凉道:「阿姝姐姐,谢景修他来不了了。」
找不开谢景修,我便出不了宫。
苏瑛瑛像游蛇一样滑到我身边,阴沉沉地盯着我的肚子,「阿姝姐姐,我还没送你腹中孩子礼物呢。」
「喏,这块皇后令牌,你且拿着。」
她的笑盛满了明晃晃的恶意,好像在说,傅姝,你瞧,你就算再不愿,还不是得收下。
18
轿子到了将军府,门口的王叔看了我像见了鬼一样。
我无欲多说,只一个劲地去找我阿父。
隆冬日寒,雪路打滑,我跌跌撞撞地推开门,谢景修正坐在首位。
「出去。」
谢景修不发一言,只是为我掸去身上的积雪,解了大氅为我披上。
「我在门外等你。」
我阿父眼混浊,见我时仍强撑出一抹笑,「抱歉啊,阿姝。」
这是我阿父第三次同我道歉。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追忆往昔,「还是没能瞒住你。」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什么呢,阿父。」
他看着我的眼睛既怜又爱,「阿姝是个好孩子,是阿父对不住阿姝。」
「那阿父活着陪阿姝。」
他苍白的脸庞浮现出愧色,摇了摇头,「阿父办不到了……」
「阿父这一生,对得起国,对得起君,唯独对不起阿姝。」
「就连同你道歉也是让你妥协,阿父不是个好阿父。」
「阿姝啊,下辈子,阿父一定做个好阿父,好吗?」
他希冀地看着我,那眼神里还混杂着愧疚、不舍与乞求。
他像是极愧对我,他骁勇一生,此刻低下了脊背。
可他有什么错呢?
无论是幼时他让我妥协让他出征,还是封后那日他让我不要恨谢景修。
皆无奈之举罢了。
我跪地叩首,「阿姝从不后悔做阿父的女儿。」
我阿父笑了,笑着又呢喃:「好,好阿姝,实在辛苦你了。」
在这一声声呢喃里,我阿父渐渐没了声息。
而我也已是强弩之末。
谢景修推开门时,我小腿间尽是血,我定定地看着他,「谢景修,如今,你满意了?」
19
昭华殿闹腾腾的,哭声、怒声、求饶声混在一块,吵得我头好痛。
我于混沌中知道,我的孩子保不住了。
也许,我的命也保不住。
我看见我阿父出征归来,用紫檀木盒子装着的狼牙项链。
他说我的好阿姝,生辰礼快乐。
我看见我阿兄带我去纵马,猎猎的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
我很开心,因为他终于来看我了。
我想一直一直和他们在一起。
可是有人抓着我不放,他在我耳边哭泣挽留,吵得我头好痛。
我挥手中的鞭子,想要将他的声音驱逐出去,可他一声声地哭得很是伤心。
他说:「阿姝,求求你了。」
求我什么呢?
我紧贴着马,想要甩掉他。
可马儿翻腾,我阿兄也消失不见了。
白昼尽数褪去,回望撞见一双眼角泛红的眼睛,那个把我从阿兄阿父身边抓走的罪魁祸首。
我费劲地扯开我的手,嘟囔道:「谢景修,你真讨厌。」
谢景修泪一下落了下来,「嗯,我讨厌,阿姝,你别丢下我,我知道错了。」
我不想理他,阖眼又睡了过去。
无尽的黑暗里,我听见有人一直在喊我。
可我啊,真的不想理他。
19
我再睁眼时,春婵双手环膝守在我的床头。
她小小的一个,眼睛还肿着。
看着就憔悴不少。
我不忍心喊醒她,只沉默着看着房梁。
我的肚子已经平了下去,我知道,那个孩子还是去了。
真可惜,他穿不上我给他绣的虎头鞋。
真万幸,他不必在这吃人的宫里浮沉。
我望啊望,望见一个小宫娥急匆匆地跑进殿,惊慌失措道:「春婵姐姐,春婵姐姐,皇上去皇后娘娘那给他过生辰了。」
春婵一下就醒了,她急匆匆地捂住小宫娥的嘴,惴惴不安地看向我。
我在黑暗里冲她笑了笑。
20
乾清宫的灯明亮亮的,我赤脚站在雪地里,春婵急急地扯住我的袖子。
上好的宣纸糊的窗棂上倒映着两道剪影,亲密密的,看得我心里煞疼。
漆黑的长夜燃爆着恭贺苏瑛瑛的生辰的爆竹烟火。
声声齐鸣,万家同贺。
谢修景又骗了我。
他在我耳边说得都是假的。
我阿父尸骨未寒,他竟然为苏瑛瑛过生辰。
春婵出声要同我说话,我却先一步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冲她眨了眨眼。
我一眨眼,她就眼泪成珠串一般掉下来。
噫,真奇怪。
我还没哭,她倒是先难过了起来。
我轻轻阖上她的眼,将她的脸皮往上扯了扯,[嘘,别哭。]
[别人会看笑话的。]
我傅姝幼年失恃,阿父阿兄常年征战在外,全上京的名门贵族认定我是个野丫头。
选太子妃的时候,我知道他们都等着看我笑话呢。
野丫头配失势太子当真可怜。
新婚夜里,谢景修的头发乌泱泱的,像是连绵的青山,好看的紧。
他朝我伸出了手,说阿姝,嫁给我真真委屈你了,往后我必珍之惜之,不叫你掉眼泪。
烛火明灭,我交出的那只手变成了利刃刺向了我的血肉。
可我不能哭。
我傅家一生忠君为国,纵使今日只剩我一女,我也决计不能让他们看我的笑话。
我挺直了脊背让春婵背我回去,春婵忙不迭将身上的衣袍扯下裹在我身上,而后俯下身子要背我回去。
我瞧了瞧她瘦弱的身子,讷讷道,[春婵,这世上只有你对我好了。]
春婵闻言鼻尖一酸,装作不在意道,[那娘娘还不快上来,冻坏了身子,可叫我心疼死。]
我轻轻抵在她背上,她脚步蹒跚却又拼尽全力地稳住身子,不叫我受颠簸。
雪光大亮,像是要撕碎这漫长的黑夜。
轰鸣的夜空里,春婵哼着少时偷跑出府外学的小调。
[春光好,春日里有燕子和小鸟,鸟儿鸟儿飞,飞过了桃花有喜报。 ]
[乖乖在家的小囡不要怕,阿父阿兄明日就还朝。]
[阿兄给小囡做花桥,阿父带小囡处处跑。]
[小囡小囡不要怕,阿父阿兄明日就还朝。]
[小囡小囡不要怕,阿父阿兄明日就还朝...]
21
失了孩子又受了寒,我这身子骨弱得跟春天刚抽芽的小树枝一样,一推就倒。
现在的我,没法再强硬地将苏语初从殿内扯出殿外了。
更别说打谢景修了。
我想,我快死了。
可是我又好不甘心,凭什么苏瑛瑛和谢景修可以踏着我傅家的尸骨恩爱和美呢?
我真的是太不甘心了。
我打定了主意不让谢景修和苏瑛瑛好过。
谢景修得信赶来时,我装起了失忆,我蜷缩在角落里,怯怯地唤他:「景哥哥,你来了。」
我像是刚嫁给他那日,娇娇地笑着:「你还不知道吧,我们有小宝宝了。」
谢景修小心翼翼地蹲在我身侧,「阿姝?」
我侧过头看他,「谢二哥哥,你不高兴吗?」
谢景修说高兴。
真信假信我不知道。
只不过戏台既然已经搭了,这戏我自然要唱下去。
我赖着他让他陪我,一看不见他就要唤头痛。
谢景修每次都拥着我说不痛。
我霸着谢景修成天在我宫里,我要让苏瑛瑛难受。
然后我要亲手杀了谢景修。
为他的负心薄幸,为他的假仁假义,也为苏瑛瑛伤心。
但日子太难熬了。
我恨这样子的自己。
我也恨谢景修。
所以,我忍不住对谢景修破口大骂。
我说他负心薄幸,我说他忘恩负义。
我说他和苏瑛瑛蛇鼠一窝,都不是好东西。
我喜怒无常地摔东西,对谢景修经常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我经常将他赶到殿外吹冷风,又在两个时辰后打开门,怯生生地问他,谢二哥哥怎么在外头受凉,怎么不进来?
谢景修经常面不改色地扯胡话,不是看风景忘了时辰,就是刚刚来。
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表面的平静。
可我偏偏不如他意,我趁他上朝时找了苏瑛瑛,他一下朝,我就开始胡搅蛮缠。
我说怎么宫里还有其他女人。
我让谢景修将苏瑛瑛赶出宫去。
苏瑛瑛惨白着一张脸,我双手环胸,瞪了谢景修一眼,「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谢景修「嗯」了一声,然后将苏瑛瑛送出了昭华宫。
可我又变了卦,我让他把苏瑛瑛找回来,日日看着我和他恩爱。
他不知怎么想的,大手一挥,又让苏瑛瑛回来了。
我娇娇地依偎在谢景修回来,冲苏瑛瑛笑得得意。
我故意磋磨谢景修,让苏瑛瑛看着谢景修为我斟茶倒水,被我奚落。
不过几日,我便厌了。
我想,我该杀谢景修了。
我选了个天晴的日子,央着谢景修给我递和果子。
和果子甜滋滋的,谢景修的脖颈湿漉漉的。
苏瑛瑛在一旁失声大叫,抡起手中的托盘就往我身上扣。
痛吗?
当然痛。
可看着苏瑛瑛声嘶力竭的样子,我更觉得痛快。
我掏出皇后令牌,携春婵逃出宫,临走时,我弯腰在苏瑛瑛身边低语:「多谢你送的大礼,我很喜欢。」
皇宫外,云起云涌,我想,谢景修,我们终于扯平了。
22
大批御林军围堵我的小院时,我正在烧那双给我未出生孩子的虎头鞋。
炭火暖人,谢景修伏在我膝边时,我头一次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谢景修,我太累了。」
我实在是太累了,便是连恨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想我阿兄和我阿父了。
我不想回那个冷冰冰的皇宫,我也不想住在昭华殿。
可谢景修恨极了我,他才不会听我的。
他将我塞进了轿辇里,声势浩荡地入了宫。
他要怎么对付我呢?
油炸烹煮?
罢了,反正我都快死了。
春婵在宫外不就好了。
酸涩难喝的药汁一碗一碗送进乾清宫,可都收效甚微。
我常常从第一日子夜睡到第二日日暮,有时我还会忘了谢景修是谁。
只是看着他,就觉得心中酸涩难堪,故每每都要问他是谁。
他每回都说他是我自幼时一起长大的郎君。
等我记起来时,他也脸不红心不跳。
譬如此刻,「你这个……」
「嗯,我这个不守信义的无耻王八蛋。」
谢景修自然而然地接上,然后翻过一页书,轻轻盖住脸,
「阿姝,我罪无可恕,但你多陪陪我好不好。」
呸,真不要脸,我合上眼不理他。
谢景修也不说话,我听见有水滑过纸的声音。
23
夜深深,我已经病得连水都喝不进去了。
乾清宫外的太医跪倒了一片。
谢景修因震怒,脖颈那细长的疤尤明显。
他真奇怪,说爱我,却又那般伤我,说不爱我,却又想着法的吊着我的命。
「你是故意报复我吗,谢景修?」
所以想着法的不让我和我阿兄阿父团聚。
谢景修像是被极沉极重地伤了一般,双肩颤抖地不成样子。
我转过头,幽幽道:「谢景修,我想家了。」
「我也想春婵。」
「你放我走好不好?」
我真的太累太累了,累得我都有点想求饶。
我费劲地伸出手抓谢景修的小指,「求你了。」
谢景修濡湿的睫羽颤了颤:「好。」
24
我快死了。
也许是下一瞬,也许是两个时辰后。
终于不用再喝那些苦涩难咽的药了。
我心满意足地躺在床榻上,我知道我阿父阿兄肯定会来接我。
可身边好吵,谢景修一直在哭。
哭得我心烦。
我不耐烦地问谢景修:「谢景修,你怎么不去陪苏瑛瑛。」
「你不是最爱她吗?」
快走吧,别打扰我阿父阿兄接我。
谢景修眼泪掉得更凶了,真的是太烦了。
太烦了。
好在我阿兄阿父没让我等太久。
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来接我了。
就像小时候约定的那样,等阿姝长大了,就带阿姝骑骏马。
他们真的来接我了。
25
我死后,谢景修将春婵接进了宫送我一程。
春婵还是那么小小一个,却是不爱哭了。
她端端正正地跪在我的棺椁前,开始哼唱起我们幼时偷跑出府的小调。
[春光好,春日里有燕子和小鸟,鸟儿鸟儿飞,飞过了桃花有喜报。 ]
[乖乖在家的小囡不要怕,阿父阿兄明日就还朝。]
[阿兄给小囡做花桥,阿父带小囡处处跑。]
[小囡小囡不要怕,阿父阿兄明日就还朝。]
[小囡小囡不要怕,阿父阿兄明日就还朝...]
一字一句,唱得极尽温柔,像是在哄惊惶的幼童入睡。
谢景修赏了春婵千金,要放她出宫。
春婵却拒了,非要为我守陵。
谢景修阖了阖眼说也好。
26
说来也真是可笑,我生前为贵妃,死后却封了后。
谢景修颁旨百年后与我合棺。
春婵每日都要同我说话,有时候夜里也要跑到我棺椁旁睡觉。
我死后两年,春婵沉默地靠在我棺椁前,「小姐,你知道吗?」
「当初的淑妃娘娘死了,苏瑛瑛疯了。」
「皇上身边的双喜公公来找了我一趟,他问我,你会原谅皇上吗?」
「他说皇上怕你还生他气,不愿意和他合棺。」
「我说生着气呢,双喜公公又劝我说皇上可怜,他说当初淑妃娘娘给你的药里面使了诈,里面藏着毒,为得就是皇后之位。」
「他又说,后面你见老将军那回,是苏瑛瑛求了淑妃娘娘要了药,让皇上陪着过生辰。」
「我想着苏瑛瑛还是个好人呢,可当初那个传话但我小宫娥却是苏瑛瑛那的人。」
「她们怎么都这么坏。」
春婵紧紧地靠着我,语尽悲伤:「皇上也坏,他让你伤尽了心。」
「我说你不愿,你会不会怪我?」
27
景熙二十三年,帝薨。
于帝陵另置棺椁,伴于后棺旁。
闻帝少时惹后不悦,恐扰其清,故伴在其侧,欲求其恕。
省略号君
下了毒不能说吗?一个淑妃没软肋吗?那个皇后非得宠幸吗?都是借口,都是幻想,渣男就是垃圾
用户15xxx89 回复 04-18 11:26
我也很无语啊😓。一个能当上皇帝的人也有这么多软肋。
野小花
看哭了
不可方思
爱这么个玩意儿,咋想的
N _
亲情线可以的,男主垃圾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