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吃出的“诗情画意”

鹰瞳的世界 2024-10-21 06:06:38

在法国出行的这几天,和一位大使馆的朋友聊天,知道我刚刚离开英伦,询问对英国人的吃有什么印象?说实在的,出行英国十数次,对英国人的吃也仅仅停留在一些浅浅认知。

我喜欢一首小诗:“在一饭一食间,吃出乡村田野,寻觅归隐的味道。”

英伦田园景色▲

我虽然走过千山万水,想这辈子也成不了美食家。

美食家必须对食材了如指掌,对烹饪技巧也越懂一二,最后还能像欣赏艺术那样品鉴食物,我的记忆总是选择性地忽略了食物的本身,能留下深刻记忆的,是对那顿饭的气氛,环境,人文所产生的综合反应。让我为之陶醉的,可能就是散发着野生气息的一顿饭。为了这种美好经历,我也可以不顾人困马乏,四处寻觅。

一次朋友约我在伦敦切尔西的IVY餐厅晚餐,几经辗转,一脚踏入与临街店面无差别的门脸,不曾想竟是别有洞天。紫藤花瓣从屋檐落于杯盏,座椅间伸展着高大丰茂的绿植,墙上挂满绘着植物、鸟类的插画,呼吸间鲜花的清芳让刚才的舟车劳累一扫而空。那些下了班来不及换掉通勤装的伦敦人,像跟我们一起来到了乡间田野。

切尔西的IVY餐厅▲

伦敦的好餐厅这几年越来越多,做创意菜的,各国风味的,在位于伦敦泰晤士河南岸的碎片大厦(The Shard)上可以俯瞰泰晤士河的,历史建筑里保持传统礼仪的。

中产阶级的趣味总在寻找一些超越事物本身的东西,做什么都要有附加价值。就拿美食这件事来说,过去觉得科技和贵气的材料是一种新财富的体现,那么如今能掉进爱丽丝奇境的兔子洞,片刻出尘世,是闲适的气质,亲近乡野也是一种文明。

伦敦泰晤士河南岸的碎片大厦▲

联想文人轶事,除了撑篙游康河,徐志摩另一件最爱做的事情就是野餐。

把自己喜欢的一切带出门,铺在绿色小丘之上,掏出磁盘银杯,摆弄果酱奶酪,别有一番乐趣。无论是十九世纪初英国女小说家简·奥斯汀小说《艾玛》还是《傲慢与偏见》的野餐桥段,还是ITV电视台出品,布莱恩·派西维尔、詹姆斯·斯特朗联合执导的时代剧《唐顿庄园》中的野餐场景,不胜枚举。

野餐这件事对于英国人来说有多重要,就连伦敦位于西区仅次于海德公园的第二大公园,——摄政公园的咖啡馆,都要在每张太阳伞下摆上野餐篮和格子餐布,努力设计出乡野的气息。

其实英国人的乡野情结早就融入他们的基因,能用有一方自己的自然小天地,是很多人的梦想。而尚在忙忙碌碌的都市人,得空便会在熙来攘往的闹市周边寻觅,在一饭一食间吃出乡村田野,寻觅归隐的味道。

伦敦摄政公园▲

很久前特别欣赏手绘绘本,其中有英国女画家碧雅翠丝·波特的《彼得兔》。

绘本中的动物们会穿着蓬蓬的鱼骨裙,用白底玫瑰花的瓷器盛了松饼蛋糕,坐在自家开满鲜花的院子里喝茶。那些画面我也会能看很久很久。现在想想,那便是我对英伦田园生活的最初印象了。及长,开始出行欧洲。第一次来到埃尔特姆(Eltham)古镇,回忆看彼得兔时那种平静安宁漫上心头,觉得这便是久别重逢了。

《彼得兔》插图▲

埃尔特姆古镇距离伦敦不远,亨利八世曾在这里度过他的童年。

国王居住的花园宫殿并不被游人甚至本地人熟知,700多年过去,小河静静绕过宫墙,藤蔓布满了石桥,清风从四周的树林不疾不徐地吹来,时间在这座小镇流动得似乎比别处慢些。

埃尔特姆古镇▲

走过古老的护城河吊桥,你便到了伦敦及周边唯一的都铎时代谷仓The Tudor Barn Eltham。

透过层林深深,远看就像一块撒了蜜色糖粉的敦实松糕。如今的谷仓变成餐厅,内部仍保持着都铎建筑风格。里面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攀过木格窗子照进屋的阳光,把咖色木构架、奶油色的墙面和洁白桌布熏得暖意绵绵,人们在这里相聚、欢笑、举行婚礼,像每一个寻常日子。

谷仓外开满郁金香,参天古树下的小河绿萍点点,点一份结实弹牙的龙虾带到户外享用,空气里每一寸的青草香味,都在祝你好胃口。

都铎时代谷仓▲

相传亨利八世从小喜欢外出打猎,小镇上的森林、绿地给他提供了绝好的机会,不知他是否曾在同样的位置停留,享受一份逸于皇室生活以外的田园自在。

英格兰爱德华时代的乡村女教师,也是当时有名的插画家伊迪丝·霍尔登的《一九零六:英伦乡野手记》里有一处这样写到:“内在的性灵,由造化引导,与外在的景物互通情状。我深信,每一朵花儿都喜欢它所呼吸的空气。鸟儿在玩着,它们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它们细小的举止仿佛激荡着快乐”。

人与乡村天然的亲近,来自内在性灵的互通,因为我们原本就从自然来,所以在自然中饮食便会产生久违的愉悦。

伊迪丝·霍尔登的《一九零六:英伦乡野手记》▲

曾经在坎特伯雷(Canterbury)小镇,看到一家名叫The Goods Shed的on site农家乐。

所谓on site,就是餐厅与农贸市场结合在一起,食客们现场挑选新鲜食材,就地烹饪,就地享用。

你在这边厢挑一尾新鲜的鱼,那边厢拿几颗柠檬,和隔壁摊主聊上几句接过一瓶好酒的档儿,一盘点缀着小柠檬的烤鱼便从窗口热腾腾地探出来了。这颇有点在田间地头,物无定物、有啥吃啥、适口者珍的意味。人们在用餐的时候,滚圆饱满的洋葱就挂在头顶,一捆捆碧绿的竹笋被礼遇地摆进竹编的篮子,码在手边的果酱罐子里,一颗没被碾碎的覆盆子悄悄吐了一粒泡泡。

坎特伯雷镇餐馆▲

在这里,人与食物一样鲜活清澈。

人们能切实闻见它们的味道,听见它们的呼吸,人们不仅仅面对摆在盘子里现成的果腹之物,而是在参与一段段与大自然交响运作的生命旅程。食客们聚在朴拙的木头餐桌边,分享种植的美好,交流烹饪的经验,从当下的匆忙时代里暂时抽身,只为回到曾经的小农山水岁月。

交流烹饪的经验▲

现代著名作家林语堂曾说世界大同的理想之一,就是住在英国的乡村。

笔者诠释,世界大同的理想是摆脱世俗的羁绊,回到自然田园吧。每个人心中都希望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自耕自种,自斟自饮,朋友来了,就一起醉卧花畦。

当你坐在乡间的餐馆,店主会告知“今天的夏日特饮是用我们自家院子里的香甘菊、茴香叶、迷迭香调制的”,笔者曾探访The Wild Rabbit 餐厅,看到主厨威廉总会穿梭在座椅间,他说每一位来这里的客人都是他的朋友,他很热衷地把自家的秘方分享给他们。

The Wild Rabbit 餐厅▲

当你来到与法国普罗旺斯媲美的科茨沃尔德能吃出混搭乡村的味道。

主厨威廉的后院就种着超过70种香草、近100种蔬菜,以及20种菌类。除此之外,后厨用的鸡是当地农民喂的走地鸡,猪肉来自纯种猪,即便是啤酒也一定来自当地酒厂。威廉希望每位食客来到这里就像回到乡下舒适的家,坐下来,与家人朋友一起,吃自种的菜,喝自酿的酒。

科茨沃尔德美景▲

The Wild Rabbit餐厅位于科茨沃尔德(Cotswolds)区。

这里作为世界上最美的乡村之一,沿溪钓鱼、山色桥影、古屋斜阳样样不缺。因为自然条件优越,人们味蕾的要求也高,所以这里又是英国的美食圣地。每到周末,都有大批伦敦客来到这里寻找与众不同的乡野风味。

餐厅位于科茨沃尔德(Cotswolds)区▲

The Wild Rabbit这样的“农家乐”在食材上坚持乡野路线,在菜品上走的却是精品创意路线。

据闻,“十多年前,伦敦人开车来科茨沃尔德,能品尝到排骨、薯条和啤酒就很开心了,现在呢......”威廉端出一盘焗蛋泡配黑醋栗冰糕,一边点缀着紫色棉花糖,精致得像一客艺术品。

在The Wild Rabbit用餐▲

在The Wild Rabbit用餐的一个黄昏,我看见窗外有一只雉鸡在一辆保时捷918边觅食,却一点也不觉得违和。

夕阳下,来自都市的衣香鬓影挤满了酒店庭院,他们吃完点后院的奶油山萝卜叶点缀的前菜后,期待着威廉的蟹肉扇贝意饺。

现在,城市的精致与乡野的天然并存了,而且卖上了更贵的价格。就像入世与出世,都是人们内心真正的需求,没有必要非此即彼。

科茨沃尔德舍尔伯尼谷▲

在苏格兰的酒店,我曾兴致盎然跟着厨师去森林看如何采蘑菇;也曾到制作奶酪的工厂,尝遍各色奶酪;在村庄的PUB里吃苏格兰蛋;在峰区的木屋里吃牛肉的农舍派;在康沃尔郡(Cornwall)海边吃刚打捞的青口,带着海水咸湿的牡蛎;壁炉烧着木炭的野猪餐厅……

The Wild Rabbit美食▲

说一件笔者好奇的趣事,在饮食上,人们通常有自己的喜好,很少会像英国人那样对蘸酱展现出集体偏爱。

从青瓜酸奶和红鱼子泥,到羊奶乳酪和松露鹰嘴豆泥,他们的痴迷程度有增无减,小小的蘸酱为何有这么大魅力?

英国有很多传统的酱汁、肉汁和调味品,但严格来讲,并没有自己的蘸酱。《剩菜:食物浪费和保存史》一书的作者埃莉诺.巴内特说,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英国人才真正看到对蘸酱的提及。此后,蘸酱不断推陈出新,选择也越来越多。如今,英国超市货架上蘸酱之多令人眼花缭乱,差不多每个夏天或圣诞节都会有一款新的限量版蘸酱引起轰动。

英伦美食

英国人对蘸酱超乎寻常的热情,有时连原产国的人也无法理解。

我的一位在伦敦生活多年的墨西哥友人介绍,最初看到鳄梨酱在超市货架上与鹰嘴豆泥、细香葱和酸奶油并排摆放时,他感到很困惑。因为在其他国家,鳄梨酱更像是一种酱料,可以搭配玉米卷或其他菜肴的制作。可是无法理解英国人把胡萝卜蘸鹰嘴豆泥吃。

墨西哥的鳄梨酱▲

蘸酱的不断创新也是迷人之处,红鱼子泥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当地餐厅评论家杰伊.雷纳在他出版的新书《在家宵夜》中,用了整整一章篇幅来加以说明。新书简介中指,这个传统希腊开胃菜的主原料,在英国以鲜艳的粉红色酱料而广受欢迎,通常采用甲虫(以胭脂虫Cochineal磨碎加工做成可食用天然胭脂红色)或甜菜根上色。但近年来厨师们开始对它进行改良,颜色也发生变化,并将其重新命名为“烟熏鳕鱼子”,有时还会将红鱼子泥酱涂在多士上,上面再放一颗荷包蛋,使外形看起来更美观诱人。

鱼子酱放在脆面包上▲

此外,快餐文化的兴起及影响新世代,亦为蘸酱发扬光大增添了动力。

实际上,当鹰嘴豆泥和鳄梨酱在英国首次亮相时,美式乳酪蘸酱和薯片搭配在西方已风靡一时,用英国食物历史学家潘.佛格勒的话说,与欧洲许多国家年轻人想延续本国烹饪传统不同,英国几乎每一代新生代都渴望做一些与上一代不同的事情,薯片、蘸酱和开胃小菜是代表着“抛弃刀叉陈旧观念”的绝佳机会。于是英国超市里脆口的零食种类从未如此丰富过,而且它们越来越多地被设计成搭配蘸酱。在当地很多人看来,一包薯片和几份蘸酱可以让很多人开心,无论什么年龄,这是一种低风险、低成本的娱乐方式,也是酱料被证明能够抵御经济衰退的原因。

英伦各种蘸料▲

英国人基于多种原因对蘸酱欲罢不能。

就在不久前新闻报道,英国最大的跨国商业零售集团玛莎百货(Marks&Spencer)推出夏季系列“全球风味和超级混合蘸酱”,其中包括鸡肉凯撒沙拉、纽约熏牛肉和全套印度风味蘸酱,由奶油、酸辣酱和唐杜里香料层层包裹,吸引了大批美食爱好者前去捧场。还有新式鹰嘴豆泥,顶部放上肉、香草、坚果和蔬菜,再搭配松软的扁面包,亦获得不少顾客点赞。另一款烟熏番茄和红辣椒酱上撒烤松子,味道非常浓郁。用当地友人的话说,蘸酱不再仅仅是装饰和点缀,它们已经成为了一顿饭本身。

玛莎百货▲

人在旅途,食物简直就是一个重要的媒介,想要融入当地,就要走进田间地头,村民们的牧场,渔民们的港湾,零售超市的货架。将一口本地的新鲜之气留在味蕾。

元代▪张可久——《人月圆•山中书事》

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

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

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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