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为心声、语为人境

鹰瞳的世界 2024-10-09 05:04:35

昨日笔者抵达马赛,遥望当地港口繁忙的景象,思念倏忽而过中秋的当晚。

法国马赛港口▲

中秋那段时间还在爱尔兰,在外归来,抬起头,正见屋顶一轮明月。

明月高悬,一览无余,恍若银盘般圆润,甚是通透。中秋是团圆之际,秋天更是丰收的季节。不过,孤身一人远在外地,恐怕感受更多的是萧瑟之感。秋天,固也有另一面,秋之萧萧。

爱尔兰的秋天▲

不禁想起两汉时期的《古歌》: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胡地多飚风,树木何修修!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诗风质朴直白,写的正是秋天的愁绪。这愁绪,既是离愁,也是秋天本身的惆怅──万物开始凋零,落叶纷纷,春夏之际盎然的生机,似乎霎时间变了颜色。

秋风萧萧愁杀人▲

今天走在路上,看到泛黄的落叶满地,更加多了一份萧瑟感。

或许,同样是秋,因为人的处境不同,感受也各异。譬如,中秋月圆之夜,举家坐在老树下品茗,分享月饼,共赏圆月,自然更多地感受到团圆。在麦田里举着镰刀,收割麦子,满仓黄澄澄的喜悦,当然感受到丰收。然而,如千年前《古歌》的作者,与现在的我,独身一人远在外地,离家日久,不经意抬头,发现中秋的圆月,顿觉冷风吹拂而过。秋天,如此不期然地来临,甚是冷清。

泛黄的落叶满地▲

清风与明月是不可分离的。

没有清风的徐徐吹拂,明月就太孤寂,甚至有点木讷,不够清透。没有明月,清风则无所适从般流浪,而注入了月光的风,便有了能洗涤眼睛、穿透心房的魔力。所以,诗人们都达成了高度的默契,有清风便有明月,有明月就有清风,不忍将它们分开。就连我等普通人,提笔之际,往往也有清风明月一瓢饮的“肌肉记忆”。

苏东坡总结得最好:“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辛弃疾便取用了一把:“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信笔一抹,清新的乡村夏夜气息,便扑面而来。

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

既然“取之无禁,用之不竭”,从经济学成本上来说,清风明月一钱不值;但从审美品味和情感治癒上,却又是无价之宝。

美国著名作家亨利·梭罗在《瓦尔登湖》说,要享受悠閒的生活,所费是不多的。清风明月堪称最好的例证,是诗意生活的刚需。

诗人们偏偏又喜欢给清风明月论论价。如果将他们穿越时空,拉进一个聊天群组,画风大概就是这样的──李白酒酣之际便恣肆呼喊:“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画船听雨奈无眠”的贺铸,默默点赞:“清风明月休论价,卖与愁人直几钱。”欧阳修在苏舜钦花了四万钱买地后建的沧浪亭里,陶陶然于莹淨澄澈的夜色:“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钱。”

无论心情是惬意,还是孤单,清风明月最突出的质感,就是那种无拘无束的流淌。黄庭坚:“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杨万里:“清风明月无拘管,与子分张更一年。”友人共享,清风明月丝毫不会因此减少,反而更加弥漫了。

亨利·梭罗著《瓦尔登湖》▲

古往今来的诗词,可谓卷帙浩繁,这同一情景下的不同思绪,早已被文人墨客所阐发。

明代徐有贞有云:“中秋月。月到中秋偏皎洁。偏皎洁,知他多少,阴晴圆缺。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百千年前,词人在中秋月圆之时,仍未忘记明月的阴晴圆缺,不过纵使如此,不妨“且喜”眼前难得的片刻欢愉,愿得年年如是。

这也是古诗词常常引人思考之处,古人的周遭环境,固然不比当下,但古往今来,人们面对四时节气的感慨,譬如秋天,或是团圆,或是萧萧,或是变化其间,这份感情和思绪基本千年不变,这就是文化和思想的传承。不禁让人感慨古人的智慧,以及文化的恒远。由此思之,于团圆和萧萧之外,便有了另一份来自悠久文化的亲切。

枯黄的秋叶▲

回忆某日上班,恰逢电梯高峰。一堆人候在电梯间,其中一位忽然唱起了歌。

虽然只唱了一句:“大雁飞过菊花插满头”,调不见得很准,韵却是实足。恰好电梯到了,大家都进了电梯,或因空间逼仄,或许他只会这一句,他没再接着往下唱。

看这位歌者,年约四五十岁,衣着不甚整洁,脸上写着疲惫,在电梯里着装正式的员工中,有另类鹤立之感。这几天,楼里正在全面检修,他应该是参与工程的师傅。按惯例,我们的上班时间与他们的施工时间是错开的,虽在一栋楼邂逅,却难得碰面。那么,或许昨日赶工,他一夜未归,或许临时有事,他又赶了过来。又或许心有触动,他唱出了这句歌。

大雁飞过菊花插满头▲

我知道这首歌的名字是《中华民谣》,不过也只记得这一句。

这个初秋的上午,天下着细碎的秋雨,肃杀伤感的气息正在缓缓释放。与大雁飞过、菊花满头的意象恰好相配。劳作给歌者留下的沧桑全部渗入这一句歌中。看同梯诸君的神情,似乎大多熟悉这一句歌词,也似乎都被这一句歌声打动。这首歌流行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至今已过半甲子。当时互联网还在童稚时期,如今再搜,网络上似乎没有留下这首歌多少印迹。

细碎的秋雨满山间▲

歌为心声。从古人的诗到今人的歌,大雁、菊细碎的秋雨花,一直是咏秋的好题材。

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歌,“网络原住民”们已经有了他们自己的歌。代际理解之难,在歌中亦然,就像我每次接通女儿的电话,都会因“怪异”的彩铃不自觉地皱几下眉头。那天,被装修师傅这一句歌打动的同梯者,或有长相偏嫩如青葱豆蔻,或有衣冠楚楚已跻身上流,面容不同,身份各异,中年心境却是一样。

秋鸭戏水▲

这种心境,很难用语言说清楚,有怀念也有不堪回忆,有快慰也有无限惆怅,有不甘也有无奈坦然。生活既是五味瓶,混世难免七伤拳。感谢这位歌者,不经意一句唱,勾起许多想法。

《水仙子·夜雨》元·徐再思

一声梧叶一声秋,

一点芭蕉一点愁,

三更归梦三更后。

落灯花棋未收,

叹新丰孤馆人留。

枕上十年事,

江南二老忧,

都到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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