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好像从来都不爱我。
直到我死的那一刻。
电话里传来的都是她讥讽的声音。
“你要是真死了最好，这样的话，芳芳就有救了。”
这是我亲妈，而她嘴里的芳芳，是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继女。
后来我死了，她可以用我的心脏来救她最爱的女儿芳芳了，她该高兴的，可她却疯了。
……
1
我们刚从医院出来。
气氛无比严肃。
他们搀扶着孱弱且脸色苍白的周芳，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世间最珍贵的珠宝。
“妈，等会我要先去上课，林教授说，如果我再不去上课，学分不够，就不能毕业了。”
我妈闻言立马回头。
对我怒目而视。
“林梦，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只关心你能不能毕业，你妹妹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去上课？你别忘了，是你周叔叔供你读的大学，我们周家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我一顿。
侧过头就看到周芳略带戏谑的眼神看向我。
她很得意。
是啊，她能不得意吗？
毕竟我的哥哥，我的妈妈，全部都无条件的站在她那一边，她是这家里真正的公主。
三年前。
周芳有心悸，心前区疼痛症状，主治医师说她可能是心脏神经官功能症，需要静养。
那时候的我正在考研的最后阶段。
周芳不过是抬着一张小脸委屈巴巴的对我妈说：“何姨，我想要姐姐来照顾我，我最喜欢姐姐了。”
我妈听到这话，立马就打电话把我叫回了家里，让我专心照顾周芳。
其实我知道。
周芳哪里是喜欢我，她喜欢的，是我未婚夫陆昭。
^……
我与陆昭要结婚了。
可在我要与陆昭成婚的前一个星期。
周芳的病又犯了。
她胸闷，呼吸不畅，焦虑，食欲缺乏，四肢震颤。
周芳哭着和我哥说：“哥，你让姐姐将陆昭让给我好不好？我不能没有陆昭，我真的好喜欢陆昭。没有他，我会活不下去的。”
她真的很懂拿捏我的软肋，明明我就在她面前，她却要去求林航。
那时候的我与陆昭就站在一旁。
我一言不发。
陆昭一脸窘迫，飞快的离开了病房。
周芳拉着林航的手臂不停的摇晃，周叔叔在一旁皱着眉，正在给周芳削苹果的妈妈停了下来，她转头看向我。
“林梦，你看……”
“妈，我爱陆昭，我什么都能让，可陆昭是我未来的丈夫，我们已经订了婚，一个星期后就是我们的婚礼了，我不能……”
我话还没说完。
林航便冲上来狠狠的打了我一个耳光。
“林梦，一个男人而已，能与芳芳放在一起比较吗？我们是一家人，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她是你妹妹，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
我错愕的转过头。
林航是我哥哥，小时候父亲去世以后，他便是最关心我的亲人，他曾说以后等他长大会将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全部都给我，我哥哥曾是我生命里的光，可如今，这束光，彻底的将我推入了深渊。
“林梦，你要懂事，妈妈这些年与周叔叔很不容易，这是我们欠周家的。”
哥哥的神色晦暗不明，我再也看不出当年那个细心呵护我的哥哥的半点影子。
我转过头。
陆昭就站在门口。
“阿昭。”我叫他，我希望他能在这一刻站在我这边。
“陆哥哥。”周芳见到陆昭，脸上又挂上了甜甜的笑容。
当我看到陆昭看周芳的眼神时，我就知道我又输了。
这世间，连我至亲的妈妈，哥哥都不爱我，陆昭不过是与我交往了几年的男人，我又怎么能奢望他会在关键时刻选择我呢？
从来，我就是多余的那个人。
他们才是一家人。
陆昭将我拉往一边。
“小梦，我们婚礼推迟一个月的时间，等你妹妹病情稳定了，我们再结婚，好吗？”
我看着陆昭的眼神。
轻轻的推开了他抓住我手臂的那双手。
“好。”我的声音很轻，轻到连我自己都听不到。
我看到陆昭如释重负。
他在我眉心印下一吻。
“我就知道，我家小梦最善良了。”
陆昭重新回到了病房。
我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相处，内心满是苦涩。
妈妈，如果你知道我活不了三个月的话，你会不会，也会熬粥给我喝？也会给我削苹果？也会轻声细语的和我一遍遍的讲着那些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结局的故事？
你会不会也像爱周芳那样……爱我？
……
我打开微信。
一个一个的编辑着消息，通知我昔日的好友，告诉他们我与陆昭的婚礼取消了。
对，是取消，不是延期。
我与陆昭相爱了三年，在我研究生快毕业的那一年，我将他带回了家。
他与周芳相处了短短三月的时间，便将她当成了妹妹一般对待。
“小梦，你怎么很少笑？你要多笑笑，你看看，芳芳就很爱笑。”
“小梦，你多与我撒撒娇，你也可以甜甜的叫我一声陆哥哥，芳芳就会这样，这才是谈恋爱。”
“小梦……”
不知道什么时候。
陆昭和我说话的时候，谈起周芳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其实从那时起我就该明白，昔日那个穿着白大褂，会在实验室里与我一同上下课的温柔学长陆昭，已经不再是我一个人的陆昭了。
在我通知完所有人之后，我单独的给陆昭发了消息。
【阿昭，我想出去走走，明天我会抽时间去我们城西的房子一趟，你把钥匙放在门口的地毯下。】
对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可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陆昭的回复。
直到午夜子时，我骨头里钻心的疼痛疼得我睡不着觉，这时我的手机微微亮起。
是他的消息。
【好。】
言简意赅。
我笑了一声，将手机按熄，而后忍着疼痛，缓缓的睡了过去。
2
翌日。
醒过来的我头疼欲裂，我挣扎着站起来。
只觉得天旋地转。
眼前一片黑，我身体失去平衡，狠狠的摔在地上，后脑勺处传来的剧痛一下将我拉回了现实之中。
我双手撑着墙好不容易站了起来。
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那里黏糊糊的。
唉。
又得去找顾医生包扎伤口了，正好，我也要和他说声抱歉，后续这三个月的时间，我不想再浪费在医院里了。
见到顾医生的时候，他重新给我拍了脑部的CT。
看着CT脑部里那一大团的阴影，他愁眉不舒，修长的五指将那金丝框边的眼镜往上推了推。
“你这情况，有点严重，小师妹，我之前让你和你家人说说你的病情，你说了吗？”
我打着哈哈。
“顾医生，哪有那么严重，我不过是摔了一跤，你给我随意包扎一下就好了。”
顾竟将手中的片子放下。
“我说的是你的病，乳腺癌晚期，你没与你家里的人说吗？”
我安静了很久。
之后才仰起头，微微笑着道：“顾师兄。”
“嗯？”
“我不结婚了。”
“嗯？”
“他们才是一家人，我从来都是多余的那一个，我不配被爱，也不该奢望自己能得到爱。就算我消失在这世间，他们也不会在意的。”
我看到顾医生怔住了。
是啊，顾师兄家境优渥，从小生长在阳光之下，怎会了解我这生长于阴暗潮湿的之人的悲哀呢？
我起身，对着顾师兄重重的鞠了一躬。
“不管怎么样，顾师兄，谢谢你，还请您，帮我保守秘密。”
在我离开医院之后。
我去了我和陆昭的婚房。将我重要的证件和银行卡都带上了。
在大学期间，我并没有花周叔叔的钱，学费是助学贷款，生活费是我自己给低年级的学生做家教赚的。
若说我有罪。
应该就是放假期间要回周叔叔的家里住上两个月吧。
我出了房子。
在手机上订了最近的一趟去西藏的高铁票。
而后我打开手机，正打算将手机卡取出来扔掉的时候，我接到了哥哥的电话。
“林梦，你在哪？”
“芳芳又犯病了，她说想让你去照顾她，你有经验，别耍小孩子脾气，赶紧回来医院，听到了没有？”
我心不可抑制的痛了起来。
方才，我竟还奢望林航这通电话是打来关心安抚我情绪的。
好可笑啊。
“哥哥——”
时隔多年，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的唤林航哥哥，对面显然愣住了。
“哥，是姐姐吗？姐姐还在生我的气吗？”是周芳的声音。
接下来。
我听到了对面有人将手机抢走的声音。
再后来。
响起了脚步声。
大概差不多半分钟之后，我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林梦，我是妈妈。”
“妈妈，是我的妈妈吗？”
我的语气带了丝埋怨，电话那边的妈妈也听了出来。
她立马气得跳脚道：“林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知道医生怎么说吗？医生说芳芳应该不排除心脏病的可能，林梦，芳芳是你妹妹，你是不是非要看她死在你面前你才会心软啊？”
我将话筒拿出了一米远。
骨头那里又开始发了狠的疼了。
“妈妈。”
我的声音很平静。
那边也因为我的声音而逐渐冷静下来。
妈妈又道：“林梦，要是没有周叔叔的话，现在的我们还住在那黑暗的不见天日的窑洞里，就靠着我给人做活和政府给的救济金过日子，林梦，做人要懂得感恩，知道吗？”
我知道啊。
可是妈妈。
为什么所有的牺牲，都要让我来做呢？
“妈妈，我真的好怀念小时候的你啊，那时候虽然穷，每天吃着窝窝头，可我有你和哥哥，便觉得那样的日子一点都不苦，那时候的你，会甜甜的唤我小梦，可自从到了周叔叔家以后……妈妈，你再也没有这样叫过我了。”
电话对面沉默了半晌。
最后只是缓缓道。
“你妹妹不喜欢，她是单亲家庭，妈妈得顾及到她的情绪。”
“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以她为先。”
“林梦，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别这样幼稚，你很缺爱吗？”
我不缺吗？
说完这话，意识到什么的妈妈停住了。
“妈妈。我可能要死了。”
“你在威胁我？”
我叹了口气，目光说不出的哀怨。
你看吧顾师兄，就算我与家里人说了又怎样？他们始终不会相信我的。
“随你怎么想吧，妈妈，你说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呢？应该不会吧，毕竟你已经有了新的女儿了，对吗？”
“林梦，你又在发什么疯，你要是死了最好，反正你与芳芳血型一样，你要是死了，就把你的心脏给芳芳吧，换她活下来，芳芳这个孩子比你懂事多了，她会甜甜的对我撒娇，会抱着我的手臂夸我做菜好吃，还会一遍一遍的说爱我，林梦，你呢？”
妈妈在诉说着她的不满。
可她的话，却是一刀又一刀的扎在我心上。
妈妈，我想向你撒娇，可你说妹妹不喜欢。
我想夸你做的饭好吃，可自从到了林叔叔家之后，你没有一顿饭是做给我吃的，我想告诉你，我比周芳还要爱你，很爱很爱你，可是你不爱我。
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我挂了电话。
再无怀念的将电话卡拔了扔掉。
而后关上手机。
在路边随意的打了一个车之后，直奔高铁站而去。
我要逃离这处让我窒息的地方了，不知为何，我心里竟觉得格外的刺激，对那有着凛冽寒风的西藏，有着极大的向往。
他们曾说过这一生中一定会带我去一趟西藏的，他们食言了。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
西藏的空气有些稀薄。
我看着眼前的布拉达宫，脖颈处戴着圣洁无比的哈达，我沐浴在阳光之下，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变得轻盈起来。
西藏真美啊。
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过，等我将来长大了，挣到钱了，一定要带妈妈和哥哥他们来西藏一趟。
听说林芝的桃花很美，我小时候最喜欢桃花了，哥哥曾说过。
“梦梦，以后你想去哪，哥哥都陪你去，只要是有桃花的地方，我都带你去，好不好？”
可是现在。
只有我一个人来了西藏，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林芝的桃花。
我去了大昭寺。
在里面跪拜的时候，那里的住持告诉我。
“心诚则灵，小姑娘，你给完香火钱之后，便可以去找我们这里的师傅领上一枚平安符了，它会给你的家人带去平安的。”
香火钱不低。
换做以前的我肯定舍不得。
毕竟那是我研究生时研究课题，给导师做助手，打理教室，一笔一笔的省下来的。
不过现在无所谓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能用多少用多少吧。
我给了香油钱。
不过我很贪心。
我求了四个平安符。
一个是妈妈，一个是哥哥，一个是阿昭，还有一个，是顾医生。
我没为我自己求。
一个将死之人，要这平安符有什么用呢？
我的身体越来越疼了。
以前还能勉强的站起来。
可现在，我每走一步，都感觉全身拉扯着疼。
这是我在西藏的第二个月。
我租了一间民宿，养了一只猫。
这只猫说来和我也是有缘分，我是在去雅尼湿地的时候发现它的，当时它奄奄一息，我经过它身边的时候，它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我呜咽的叫着。
“喵——”
它真可怜。
我蹲下身。
它虚弱的伸出爪子来轻轻的勾住我裤脚。
“你也没人要吗？”
小猫喵呜了一声。
我不该救它的，因为如果我救下它，后面我又死了的话，那它怎么办？
我打算要走的时候。
它又伸出了爪子。
抬起头来对着我“喵呜——”的叫着。
我心软了。
我弯腰，低下头，将它抱了起来。
“小家伙，我只能给你三个月的家，你还要跟着我吗？”
它往我怀里蹭。
我就当它同意了，将它带回家了。
其实我很自私，我也希望能有人陪着我，阿昭不可能了，哥哥也不行，那就让雪球儿陪着我好了。
雪球儿，多么好听的名字啊。
有了雪球儿之后，我开心多了，它在我的精心照料之下也很快好了起来，我每日看着它在我膝盖边不停的环绕。
我便觉得生活充实多了。
可是今天。
我尿失禁了，我再也动不了，骨头里的疼痛让我觉得窒息般的疼痛。
雪球儿在我脚下不停的呜咽着。
可我的眼皮好重好重啊。
我好困，就让我，先好好的睡一觉吧。
如果能一睡不醒，那就更好了。
可惜我还是没能如愿。
房东发现了我的异样，据说是雪球儿在院中胡乱翻腾，跳出了院子，去了房东那里一直呜呜的叫。
后来房东认出了那是我的猫。
便给我房间里的座机打电话，可我一直没接，她便抱着我的猫来找我。
这一找我。
才发现了我晕死在了民宿的藤椅之上。
我醒来之后。
看到了房东大姐一脸担忧的看着我。
我心里很是愧疚。
“大姐，对不住你，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只坚持得了这么一会儿，你放心，我立马就把房子退了，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房东大姐是个好人。
与她相处的这两月，她对我很是照顾。
总是念叨着自己的女儿要是像我一样乖巧就好了。
可她不知道，我亲妈并不喜欢我这个女儿啊，她喜欢的是周芳。
“小梦，你身体一直不好我知道，可你怎么会……得了癌症呢。”
房东大姐应该是看到了我的体检报告了，那一直被我放在床头柜的第一层。
我笑了。
“乳腺癌晚期，全身扩散，没有多久活头了。”我耸耸肩，说得漫不经心。
“小梦，我已经通知你的家人了，再过几天，他们应该就会到这里了，你不要怕。”
听到这话。
我立马惊恐的坐了起来。
全身各处传来的疼痛也不及此刻的震惊来得快。
“不要。”
“小梦，我问过医生了，也查过你的这个病，要是好好治疗的话，再活一到两年是没问题的，你是一个乐观爱笑的女孩，你……”
“大姐，不要……”
我情绪太过激动。
再次的晕死过去。
